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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拉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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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87排的起歌道,自己率先对着电喇叭唱了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一脸亢奋,还不停地挥着他的右手,直到87排的全体同学并不像他鼓励的那般积极地唱着“下定决心”,从他眼皮底下走过去。
  中午边上,拉练的队伍声势浩大地走出了长沙市,向东郊农村挺进,路的两旁开始出现农舍、田野和一排排树木了。农民的孩子看着这支背上背着背包和米袋的不很整齐的队伍在太阳下走着,就像看耍猴把戏的班子从门前路过一样,边嘻开嘴巴笑着。这支队伍不再像出发时那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开始露出疲倦了,歌声从这支拉练的队伍里消失了。这支队伍里每个人的衣襟和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脸上也尽是酸苦地流进嘴里咸咸的汗珠。
  “我这一世还没是这样受过累。”何建国说,望了眼空旷的田野,“背着背包每天要行军三十公里,晓得现在走了好多公里了?
  你猜有十公里没有?“
  杨小平说:“十公里绝对不止,我估计快二十公里了。”
  “我脚都疼了,”李林说,“烟瘾也上来了。抽烟不?他妈的抽支烟不?”
  何建国听他一说,也想抽烟了。他们的口袋里都带了飞马牌或大红花牌烟。何建国看了眼高老师,高老师此刻走在队伍的前面,走在徘长高艳红的旁边。队伍已经放慢了行军的速度,步子明显变得沉重了。“抽烟罗。”李林从他口袋里掏出了大红花香烟。
  “抽我的。”杨小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一脸卖弄的样子,“这是我昨天晚上偷了我爸爸的烟。偷了两包。”
  “你爸爸晓得了不会把你打醉?”何建国接过烟说。
  “我爸爸不打人的,”杨小平得意地说,“我爸爸只骂人,晓得了也只骂几句。”
  “我爸爸打人,”李林接过杨小平递来的大前门烟,一本正经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跟老烟鬼一样。“我爸爸用皮带抽,打起人来不做人打,有次打我弟弟……”“你爸爸是拖板车的,”何建国看不起道,“杨小平的爸爸是干部,当然不同。”他说完,掏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燃,立即点燃了烟,自然就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把烟吞进肚里,眼睛两边望望,看看有没有老师注意他们,接着让烟从两个鼻孔里缓缓地飘出来。
  杨小平也点燃了烟,吸一口憋着,也学着何建国的模样谨慎地两边看看,再让烟从鼻孔里飘出来。李林也是如此。现在他们有烟抽了,疲劳感被烟提起的兴奋取代了一部分。并不是烟真的能消除疲劳,而是抽烟的行为中产生的那种做贼的警觉心理取代了疲劳。抽烟是B中学三令五申禁止的,而彭指导员又总是骑着单车来来回回地巡视,这就让他们不得不警惕,毕竟他们不想受批评,虽然他们也知道发现了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彭指导员来了,”杨小平看着骑着单车驶来的彭指导员说,忙把半截烟藏到了手心里,就是说手握成一个球状,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头,另外一截却隐藏在手心里。
  何建国的烟抽得快,他的烟瘾在三个人中是最大的,这会儿烟已经燃到了烟头上,他把烟丢到了路边的草地里。李林也学他的样丢了。李林在他们三人中,相对来说又是胆子最小的,他之所以抽烟,是因为他交的朋友都抽烟,而他自己并没有钱抽烟。他的父亲一分钱都不给他,他是靠捡破烂、偷铁偷铜卖钱再买烟抽。
  他的烟瘾并不大,他甚至可以一天也不抽烟。他常说:“老子今天一根烟都没抽,饿醉了。”然后做出一副饿醉了相,不得了样地抽着烟。但在何建国和杨小平看来,他抽烟的样子虽然如狼似虎,其实根本就没把烟吞进肺叶里去“熏陶”自己,他只是让烟做客样地在口腔里打个转身就飞快地吐了出来。李林抽烟,完全是喜欢上了抽烟的那种男人派头,在他看来,一抽烟就标志着一个男孩长成男子汉了。所以他就假模假样地抽着烟。
  彭指导员看了他们一眼,在单车上大声问何建国道:“累不累?”
  “还好样的。”何建国回答说,“就是肚子饿了。”
  “我也肚子饿了。”李林说,“我早上只吃了碗稀饭就到学校来了。”
  杨小平却不敢吭声,因为他手上还夹着烟,他怕彭指导员注意到他手上正有蓝烟缭绕。
  拉练的队伍在一处路旁年轻的树林里休息了,这是预先就选择好了的休息处。炊事班的同学在这里忙着做饭。这是一处斜斜的山坡,遍布着年轻的马尾松、樟树和杉树等交错的树木。何建国、李林和杨小平等十个同学径直奔到了山坡顶上,就好像解放军抢占制高点一样,他们不怕艰辛地爬了上去。他们之所以把疲倦置在脑后,爬到远离群体百多米的山顶上去,就是想背开老师和工宣队的视线,在那里心安理得地抽烟。从山顶上望下去,两边风景都挺好,到处是田野、农舍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农舍的黑屋顶上蓝烟袅袅。天蓝盈盈的,有几缕白云在高空中游荡。何建国解开衣扣,解得只剩了最下面的一粒扣子,露出了白白的胸脯。他谁也不在乎地点上支烟,猛吸了几口,东张西望地看了几眼四周,觉得周围青青的全是绿色,于是疲劳都减少了很多。
  “何建国,你们在这里抽烟啊!”孙小燕走过来盯着他。
  孙小燕是何建国心中的秦怡。当年秦怡在很多中学生心目中是个大美人,秦怡主演的电影,他们在读小学的时候就都看过。秦怡成了他们心中最温良最美的女性。父亲被打倒了而脸上失去光泽的孙小燕,便是何建国眼中的秦怡。要是别的同学对他说这句话,他一定会骂一句脏话,比如说“关你卵事”,但是孙小燕用责备的眼神对他说这话,那就是另回事了,“我是好玩抽烟。”何建国男子汉奸样地望着她。
  “你就只晓得抽烟!”孙小燕瞪着他,“会把你的肺和肠子熏得很黑的。”
  何建国望了眼四周,“我不抽了。”何建国瞅着他喜欢的孙小燕,在地上揿灭了烟。
  “妈妈天天骂我哥哥抽烟。我妈妈不喜欢男孩子烟飙飙的。”
  “要开饭了,”何建国转移话题说,“你安排班上哪个去端饭吗?”
  所谓“班”是87排下面的建制,在部队里排下面就是班么,既然班被工宣队的改成了排(按部队编制,一个加强排正好是五十名战士),那么从前在班上设立的“组”自然就提升为“班”了。
  孙小燕便被班主任高老师临时提拔为87排第四班班长,因为原四班班长是个女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不参加拉练。孙小燕当然就拿出班长的责任心,向她手下的九个同学分配任务。“你和李林去端饭。”孙小燕顺势安排他说,说完一笑。
  “李林,班长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去端饭。”何建国对走拢来的李林说。
  孙小燕很愉快的模样笑笑,“你们两个去端饭,都要做事,不然就都没饭吃。”
  “我不去咧。”李林躲懒说,“我又不是干部,干部去,你是班长,你去。”
  “你就不能去?你是伢子,有劲些。”孙小燕望着李林。
  “我没有劲,我一两劲都没有。”李林很计较自己的劳动力,“我只会睡觉。”
  “那我也不去,”何建国说,他确实感到很疲劳,“我没一点劲了。”
  孙小燕见他反口,就生气地瞥他一眼,转身下去了。何建国看着军装在她身上显得过于肥大的她那苗条的背影,觉得她一定比他还累,就准备还是去打饭,但又觉得不好开口说“我去”。他看着站在一旁笑着的李林。他真想骂李林一句什么,但骂他没意思,就扭开头,眼睛望着树梢出神。树梢上有一对极漂亮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地叫得很欢,仿佛是欢迎他们来到它们的世界做客似的。“好漂亮的鸟埃”何建国对李林说。
  “要吃饭了。”李林说。
  “吃你娘的肠子。”何建国扔出这么一句话道。
  何建国把视线抛到山下,一些同学已经开始排队打饭了。饭是排长率领班长从炊事班的饭锅了里打来的,再由班长分配给自己班的每个同学。何建国陡然感到肚子饿得直叫,咕咕咕什么的。
  “我肚子饿得直叫,要吃饭了。”他看了眼蓝蓝的天空,又偏过头来望了眼李林,李林也望着他。“我吃饭去,我饿了。”
  何建国走下山坡时,见孙小燕提着一塑料桶饭,艰难困苦的样子向上面走来,就赶紧跑过去接孙小燕手中的饭桶。“我来提我来提。”他向孙小燕讨好地一笑。
  下午三点钟,休息了一个中午的同学,在不很强烈的太阳里站好队后,彭指导员站在一块高高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上,扯开喉咙对着电喇叭作了些交代,于是队伍又开始向前方开拔了,自然是浩浩荡荡的。“我们唱一首革命歌曲,提高士气啊咧。”彭指导员举着电喇叭走过来,高声起歌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预备唱!”
  于是87排的全体同学就敞开喉咙唱毛主席语录歌。《世界是你们的》了。何建国没有开口唱,他没有劲唱。李林也没有唱,杨小平也没有唱。彭指导员的眼睛很好,耳朵也很尖,他走过来,“你们这里没有声音啊咧。”他指出说,脸上是批评的表情。
  彭指导员喜欢在一句话的后面老是加上“啊咧”两个语气词。
  比如说,他批评同学时总是说“你要表现好啊咧”或者说“你这种表现不行啊咧”。
  彭指导员总是用“啊咧”两字在他说的一句话后面结尾,大概是表示凝重什么的。彭指导员批评你时,眼睛就很革命地瞪着你,表示他不怕你。彭指导员在教室里宣讲他自己的家史时,总是一脸标榜的形容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可以请你去查,十八代都是深受地主压迫的正宗的贫农。他搭帮共产党,翻身做了社会的主人。他现在是恩格斯说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就这么回事。
  “你们这里没有声音啊咧,怎么回事?”彭指导员大声质问。
  何建国和杨小平马上就张口唱起来:“……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队伍继续向前走着,“彭指导员最讨嫌。”杨小平说,“我猜要我们拉练的馊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他只想体现出他最革命,一个祖宗十八代都是乡里宝的神经。”
  “他想当校长。”何建国估计说。
  在学校里,校长是最大的官。“他这乡里宝当校长,那我不读书了。”杨小平说。
  “莫说了,招呼他听见了。”李林小声说,望着站在那里冲他们鼓士气的彭指导员。
  彭指导员正站在路旁,手举电喇叭,一只手打着拍子地唱着歌。
  “听见了也不怕他。”杨小平讲狠地一昂头,“最多就是不读书了,把我开除。”
  他们待彭指导员离开他们后,杨小平又摸出了烟,递了支给何建国,但他没递给李林。李林问他要大前门烟抽,杨小平说:“你莫浪费,你只是好玩,又没真正的烟瘾。”
  “我有烟瘾。”李林继续问他要,“搞一根看?”
  “你是假抽烟。”杨小平说。
  “我是真抽烟。”李林伸手要,“来罗。”
  杨小平用不着讨好李林,骨子里他还有点看李林不来,因为李林的父亲是拖板车的,长期是一身臭汗地从他眼前过路,一张脸黑不溜秋的。“你自己有烟抽。”杨小平说。
  “我的烟比你的烟差些,”李林说,望着他,“搞根大前门给我,莫小气罗。”
  杨小平对他一笑,“我只剩一根了。”他说,“还有这么长一截路要走。”
  李林就不再问他要了,而是把眼睛四处望,看着路两旁的景色。路两旁自然是金灿灿的田野和树木,和正在田头上劳动的农民和抬起头看着这支队伍路过的小孩。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预备唱!”走在前面的赵营长情绪来了,回过头来对87徘的全体同学发出号召地唱道。前面86排的同学唱完一首歌后,为了消除大家行军的疲劳感,把上午出发时那种饱满的情绪调动起来,忽然就集体大声嚷道:“87排的,来一个!87排的,来一个!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87排的,来一个!……”赵营长7排的同学没有反应,就回过头来大声起唱道:“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唱!”他自己率先唱起来,87排的同学没精打采地跟着赵营长唱着,肩上掮着他们的疲劳,歌声当然就软绵绵的,听上去自然就一点也不宏亮。
  五点多钟时,这支拉练的队伍在一所大队(即现在的村)小学的门前停下了,这便是今天旅途的终点站。这所大队小学没在路边上,而是弯进公路的一片桔林后面,这也是事先就联系好了的。这所小学的门前是一块坪,有两个不符合标准的篮球架,即几块板子随便钉在两根粗祖的木头上的篮球架,上面嵌着一个不规则的要圆不圆的铁环。拉练的队伍依次在这块坪上坐下了,大家都举着绿绿的军用水壶喝水,边等着老师讲话。
  何建国在彭指导员举着电喇叭交代事情的时候,眼睛就盯着这种篮球架,心里却想笑。
  “这号鬼篮球架,”他对李林说,推了下李林的肩膀,“看罗,这未必投得球进去哎?”
  “今天的野营拉练同学们都表现得很不错啊咧,没有一个同学叫苦的啊咧。”彭指导对着电喇叭总结今天的成绩,脸上是一种不知疲倦的高兴,“没有一个同学掉队。这充分证明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野营拉练就是为了增强同学们的组织纪律性,培养同学们吃苦耐劳的思想品德……“”我肚子饿得叫了,他还说这些话。“杨小平低声对何建国说。
  “我们既然是学习解放军,那就要全盘学习。”彭指导员看了眼鸦雀无声的会场,“晚上睡觉,各个排都要安排站岗放哨的,轮流站岗,每人站一个小时,由各排自行安排。我们半夜里,随时都可能查岗的,不许躲懒睡觉啊咧,要学解放军保持高度警惕。”
  “还要站岗,”何建国说,“防止坏人搞破坏。”
  “从明天开始,我们的野营拉练会增加一些新的内容啊咧。”彭指导员兴高采烈地说,“比如在行军途中,发现敌机来了,马上会吹号疏散。一声疏散,两分钟内,路上要做到看不见一个人,当然不是要你跑到马路边上站着,而是像解放军那样卧倒……另外,我们是临时借用兄弟学校过夜,要爱护公物。”彭指导员对着电喇叭说。
  “这未必还要你罗唆,在学校里就交代了的。”李林对何建国说,“罗里罗唆。”
  “损坏兄弟学校的公物,一律要照价赔偿,还要挨批评,严重的,还要受处分。”
  “莫讲话,听他说。”何建国说。
  “还有一点要强调,不能私自下塘游泳啊咧。不要以为自己会游泳就下塘游泳,发现如有同学破坏纪律——游泳,学校会要严肃处理,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那我们怎么洗澡呢?”杨小平不服地嘀咕道,“我们总要洗澡才睡觉。”
  “洗澡只能提水洗澡,不能借故洗澡而下塘游泳啊咧。”彭指导员说,他扫了眼在坐的全体同学,见大家都对他讲话不耐烦了,这才宣布:“现在以排为单位解散。”
  大家解散后,就一心等着炊事班的同学吹号开饭,因为炊事班的同学不吹号,其他同学不能擅自走过去妨碍炊事班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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