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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飞剑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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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仙籍班班有姓名,蓬莱倦客吕先生。

  凡夫肉眼知多少,不及城南老树精。

  守惊讶间,已失其所在。及视其所造之酒,酒则竭;所开之花,花则谢。惟所题之诗,字迹深透壁后。其守悔曰:“早知是吕纯阳,吾岂敢如此相待?”懊恼者累日。

  却说纯阳子两次游岳阳,并无人识,乃曰:“岳阳之人,宁无一人知我乎?若有知者,吾当度之。”遂再从其处游玩。又到一酒肆之中,沽酒而饮。吃了酒,乃装作一个醉汉样式,狂不狂,颠不颠,背上佩一个小小葫芦,大呼于市,说道:“我葫芦内有丹药,起死回生,转老返少。有人出得百金,我把着一粒卖他。”满城之中说道:“世间有这样狂人!”哪一个问他买药?纯阳子自已牌时分叫起,叫到午牌时分。东门转过西门,西门转过南门。南门转过北门,北门又转到十字街头。莫说问他买药,话也没人与他答一句儿。纯阳子乃取下背上的葫芦,嘱道:“葫芦葫芦,贮药一壶。鱼人货买,要你何为?”遂望空掷去。只见那葫芦奇异,离人有丈余,上也不上去,下也不下来,飘空的悬在那个所在。纯阳子若往东行,葫芦儿才随他往东。纯阳子若往西行,葫芦儿才随他往西。纯阳子站住,那葫芦也站住。众人见了,方知是个神仙,大家却争买其药。纯阳子笑道:“吾吕公也!道在目前,蓬莱跬步;抚机不发,当面蹉过。”乃吟诗一首。

  诗曰: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然飞过洞庭湖。

  吟毕,遂蹑着一朵祥云飘飘而举,其葫芦亦随之去焉。
第十一回 纯阳游广陵妓馆 纯阳游寺访书斋

 

  纯阳子一日游广陵,广陵有一妓女,名黄莺,极有姿色,豪客宿之者纷纷填怎见得有姿色?只见:白净净钟乳粉的面貌,妖娆娆红娘子的行藏。黑悠悠的乌头滑腻,轻飘飘的海带飞扬。鬓插着鲜艳艳的红花朵,衣染着芬馥馥的桂枝香。温雅雅的从容态度,浑素素的厚朴梳妆。乖巧巧见重于当家的贝母,俊娇娇爱杀了卖俏的槟郎。

  时纯阳子见这样标致的女子堕落胭花,乃假扮个秀才托宿。此时纯阳子终不然又起了欲心,学那宿白牡丹的旧事不成?只是要点化这个女子,去做个瑶他的素娥,不要做个勾栏的红粉。不想道这个女子交有几个知趣的孤老,罕希甚么穷酸的秀才?这纯阳子三回两转,要与那妓女歇宿。那妓女千推万阻,不与纯阳子交欢。纯阳却也无如之奈,乃题诗二首于壁。

  其一云:

  嫫母西施共此身,可怜老少隔千春。

  他年鹤发鸡皮媪,却是玉颜花貌人。

  其一云: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还事一般。

  开在枝头防客折,落来地上请谁看。

  吟毕,未题云:“昌虚中书”。

  时又有一妓,名杨柳,系是黄莺之妹,亦称绝色。怎见得绝色?只见:身服着一领红衲袄,脚穿着一双红绣鞋。香罗带挽着身子儿窄,金钱花插着鬓云儿歪。云鬓儿光光乍,胜人的打扮;金莲儿步步娇,动人的情怀。宛转的歌声,黄莺儿睍睆,婆姿的舞态,粉蝶儿徘徊。他接的是倘秀才,人儿俏俏;我爱的此虞美人,我的乖乖。只见这个杨柳,美丰姿,且好吟咏。一见了纯阳子题的诗句,就十分怜爱,乃问着纯阳子,说道:“秀才,我姐姐既不接你,如不弃,只在我这里歇罢。”纯阳子说道:“如此却好。”乃进于杨柳房中。杨柳待之以茶。茶毕,叫鸨儿买肴馔整东道。纯阳子道:“你广陵院的旧规矩,客初来时节,皆要甚么样物相馈?”于是取过了黄金一锭,付与杨柳。杨柳道:“此过于太厚,不敢受。”纯阳子道:“受下无妨。”不移时,只见鸨儿整有酒筵来。纯阳子与着杨柳对斟对酌,饮得个酪酊沉醉。杨柳扶着纯阳子就寝,纯阳子鼾鼾而睡,直到天亮,并不曾与杨柳交合半次夜又寝,杨柳有求合的意思,纯阳子只是鼾睡。第三夜又寝,杨柳有求合的意思,纯阳子只是鼾睡。此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直至四夜,杨柳逼纯阳子交合。纯阳道:“吾虽秀才,雅慕仙术。吾今坎离配合身中,夫妇内交,圣胎已结,婴孩将生,岂复恋外色乎?内交之乐,过于外交之乐远矣。”竟不与之合,你说这个纯阳子当初宿白牡丹,恁般风情,而今怎恁般老实?盖他的丹田至宝曾被白牡丹夺去,养阳九年,才得如旧。前番已误,岂可再误!

  杨柳问道:“秀才,你先间说着内交之乐,这却是神仙么?”纯阳子道:“差不多。”既而问着杨柳:“仙家好么?娼家好么?”杨柳道:“仙家固好,我娼家吟风弄月,握雨撩云。锦帐重遮,睡到五更犹是夜;洞房深锁,雪深三尺不知寒,似也好快活一般。”此时,纯阳子正要度着杨柳,只因这几句言语,暗想道:“此女子凡心正盛,业债未偿,怎度得他去?只是他意思殷勤,莫若把一粒却老丹与他,使他多寿也罢。”于是取丹一颗,付与杨柳食之。

  杨柳因纯阳子有圣胎之言,如说他是秀才,怎的又说着神仙话儿?如说是个神仙,又怎的花街上戏耍?心下疑惑,乃与一个知趣的孤老,姓萧名九成者,是个大学生,就与他说了一番,如此如此。九成道:“此必是异人!”次日敬来访之。纯阳子知其来,潜入帐后不出。良久寻之,已不见,惟壁上有诗一首。

  诗曰:

  一吸鸾笙裂太清,绿衣童子步虚声。

  玉楼唤醒千年梦,碧桃枝上金难鸣。

  未写着:“昌虚中书。”又萧生玩黄莺处,诗亦写着:“昌虚中书。”始悟“昌”字虚中乃“吕”字也。此岂非吕先生乎?时杨柳大悔恨,黄驾闻得此事,亦悔恨无及。杨柳与黄莺共庚,不数岁,黄莺老而杨柳尚少,及黄莺死,而杨柳精神益旺。此盖服其却老丹而致,此不在话下。

  却说纯阳子复游杭州天竺寺,闻得有一僧法珍,坐禅一十二年,颇有戒行。一日扮作个云游,至其寺,遂造禅堂。只见禅堂中有春夏秋冬四律诗句。其春景诗云:

  烟暖乔林啼鸟远,日高方丈落花深。

  积香厨内新茶熟,轻泛松花满碗金。

  其夏景诗云:

  风定泉声当涧响,雨余山色入楼多。

  老僧减却心头火,一榻松阴养太和。

  其秋景诗云:

  清风拂处叶欲落,碧藓堆时人不来。

  满院秋光浓欲滴,禅门闲向白云开。

  其冬景诗云:

  梅花墙角开新历,松树枝头曝衲衣。

  怕冷老僧嫌朔吹,却教重子掩柴扉。

  却说纯阳子既到禅堂,复入自禅堂之后,又有个方丈之室,法珍却在那个所在坐定。一见了这个道人、疾忙问讯,说道:“先生亦来游敝山邪?”道人道:“宾刹胜景,特来一玩。”既而问取法珍,说道:“尊师坐定禅宗,以为道在坐乎?”珍曰:“然。”道人道:“佛成贪嗔淫杀,为甚方其坐时,自谓无此心矣,及其遇景触物,不能自克?则此种心纷飞莫御,道岂专在坐哉?”因求法珍同历云堂一玩。

  及至云堂,见一僧方酣睡,谓珍曰:“吾偕子少坐于此,试观此僧何如?”良久,见睡僧顶门中出一小蛇,长三寸余,缘床左足至地,遇涕唾食之,复循溺器饮而去,及出轩外,渡一条小沟,绕遍花台,若驻玩之状。复欲渡一小沟,以水溢而返,忽经小径,遇有一小刃在地,蛇见畏缩。寻则往至床右足,循僧顶而入。睡僧欠然一寤,俄见法珍同道人在堂,遂忙起施礼毕,因问珍与道人,说道:“吾适才一梦,与二子言之。”道人道:“是何梦?”僧道:“初,梦从左门而出,逢斋供甚精,食之。又逢美酒,饮之。因褰裳渡门外小江,逢美女数十,予恣观之。复渡一小江,水骤涨,不能往,遂回。逢一贼欲见杀,乃从捷径至石门而入,遂觉。”道人与珍大笑,说道:“以床足为门,以涕唾为斋供,以溺为酝,以沟为江,以花木为美女,以刃为贼人之梦寐,幻妄如此。”

  既而珍扣问道人,说道:“此僧,吾之师弟,为蛇者何?”道人道:“此僧性毒多嗔,熏染变化,已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中矣,可不惧哉?”法珍问道:“先生姓甚名谁?”道人道:“吾吕公也,见子精忱可以学道,特来教子。盖人之性,念于善则属阳明,其性入于轻清,此天堂之路。念于恶,则属阴浊,其性入于粗重,此地狱之阶。天堂地狱,非果有主之者,特由人心自化成之耳。子尚必精必勤,毋妄尔心,毋耗尔神,毋劳尔形。”言讫,遂隐而不见。法珍不胜怏怏。后法珍得纯阳子点化,亦自得道成真,此不在话下。

  却说芝城郡有一地名碧邛,一人家姓孙,颇殷富,建有一水阁,极虚明幽雅,多聚士人读书。纯阳子云游至其处,士人接见,见其清标有仙骨,风韻飘逸,皆大忻喜,且曰:“先生云游士也,诗多奇雅,敢求一首见教。”纯阳子吟云。诗曰:

  午夜君山玩月回,西邻小沼碧莲开。

  天香风露苍华冷,云在青霄鹤未来。

  士人闻其诗,清绝高尘,无一些烟火气,各相争抄写。既而,大家商议,说道:“这个道人不是寻常人品,可相待一饭。”及饭毕,再求吟诗一首。纯阳子又吟云。诗曰:

  看山看水历寰中,摆脱烟霞到碧邛。

  一饭笑谈归去后,行云流水任西东。

  纯阳子吟毕,士人争称羡,说道:“此样诗飘飘逸逸,新新雅雅,秦女品凤箫,不过尔尔。”既而士人又道:“先生,此水阁未有佳联,可见赐珠玉几字!”纯阳子乃亲手写一联于柱云:

  夜静月生寒,鹤度疏极疑岛屿;春深花弄影,人从流水认天台。

  纯阳子写了此对,哪一个不啧啧。既而又写着四句于壁上:“

  但患去针心,真铜水换金。鬓边无白发,马去难寻。”

  已而不见,众士人大惊。及看所写之字,笔势伟劲,光彩炫目,皆曰:“此甚么神仙?”及详“但患去针心”,患字去却一直并心字,乃吕字。“真铜水换金”,铜字以三点水代去金字,乃洞字。“鬓边无白发”,鬓字上去却髟字,乃宾字。“ 马去难寻”,字除去马字,乃是来字,盖寓“吕洞宾来”四字。内有士人曰:“这果是吕洞宾来。不然,凡人口吻,焉得有此妙诗?焉得有此妙对?”时有士人姓关名云祥者,即绘其像,金形木质,翠眉棱层,凤眼朝鬓,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背上负一剑,至今传之。纯阳子既离了此处,更不知又显化何方。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二回 纯阳子掷剑化女 纯阳子见火龙君

 

  却说纯阳子蹑着云雾,至江南地方,有一寺名戒严寺,钱粮优裕,僧众共有五百余。纯阳子一日游至其处,按下云头,遂入于寺中,乃以所佩之剑化一艳妇。你看那妇人标致不标致?只见:眉分柳叶,唇点樱桃。嫩盈盈半醉杨妃面,细纤纤一搦小蛮腰。靓服不须着红锦之袄,淡妆岂用彼翠云之翘。袅袅娜娜湘妃鼓瑟,旖旖旎旎秦女吹箫。好容貌不朱不粉,巧丹青难画难描。

  真个是:匣内取来锋利剑,人前变作女多娇。试看女子形容俏,益信神仙手段高。

  却说这个女子窈窈窕窕,金莲款款,绣鞋窄窄,缓缓的行进了山门。只见那寺中之僧大惊小怪,意荡神驰。内有一僧说,道:“哪一家小姐来也?”有一僧这等说,就有一僧那等说,道:“哪里有这样小姐,敢是观音菩萨么?”内又有一僧说道:“此不是观音菩萨。既是观音菩萨,如何没有个红孩儿、龙女跟随?敢是妖精么?”内又有一僧说道:“我寺中有护法金刚、飞天神王、金头揭谛、银头揭谛、阿难尊者,十八位罗汉,二十四位诸天,降龙的也有,伏虎的也有,擒精的也有。哪一个精怪白昼当空,敢在我寺里来?”内有一僧道:“也讲的是。纵有精怪敢在我寺中来,这还是良人家女子。”那些僧众们猜来猜去,此却不在话下。

  却说那女子进了山门,就行上佛殿。佛殿看了,就转过云堂。云堂看了,就转过方丈。方丈看了,就转过积香厨。积香厨看了,就转过观音堂。那些寺僧们看了这个女子,长老也不是个长老,行者也不是个行者,大大小小一发疯魔了。只见那念《金刚经》的,忘记了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念《弥陀经》的,忘记了大焰肩佛、须弥灯佛、无量精进佛,如是等百千万亿恒河沙数诸佛。念《法华经》的,忘记了庄严王三昧、光明三昧、净藏三昧,如是等百千万亿恒河沙数诸三昧。念《多心经》的,忘记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界眼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及揭谛揭谛、汶罗揭谛、波罗生揭谛、菩提萨婆诃。

  你看这一个女子,入寺不紧要,只是他左顾右盼,引得人意惹情牵,此真是大孽障的关头。只见云堂中有一僧,方趺跏而坐,见了这个女子,并不凝眸一下。纯阳子看见,说道:“这个禅僧甚有戒行。众人皆邪而彼独正,众人皆浊而彼独清,此人必须要度他才是。”谁知那一个僧,外面虽是个假老实的嘴脸,腹内是一副龌龊的心肠。一见了师兄师徒们正在观看那女子,连忙的下了禅床,走出山门之外,转弯抹角,僻静的去所等着这个女子出来。却说这女子离了寺中,出了山门之外。只见这个禅僧阻着归路,说道:“小娘子,既在敝山来,怎的不吃一餐饭去?”女子道:“不消得。”禅僧道:“小娘子,你适才进我寺中,我落了一件物件,小娘子发慈悲心,把还小憎罢。”女子道:“师父吊下了甚么?小娘子却不曾捡得。”禅僧道:“我先间掉下了魂灵儿,是小娘子夺去我的,看天面把还我也罢。”女子道:“我不晓的甚么魂灵。”禅僧道:“小娘子是个聪明的人,动头知尾,不要推故。”小僧只是要行着云雨。”女子道:“这样大旱的时节,云在天上,雨在云中,师父既要行云雨,只管自去驱风使电,鞭霆驾雷就是,何须与小娘子讲?”禅僧道:“小娘子不要椎故,我只是要与你做个夫妻。”女子怒道:“这师父好没分晓!你是个出家之人,六根俱净,五蕴俱空,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才是。你这般好色,还思量修甚么行,做甚么佛?”禅僧道:“小僧今日也不思量做佛,只思量做夫妻。”乃强欲抱住女子,求与交合。

  纯阳子忽大叱一声,说道:“没戒行的和尚,休得要戏弄我仙剑!”这女子闻得纯阳子一叱,遂变成一剑,跳入纯阳子匣中。那禅僧见女子化成剑去,知是仙人们作弄着他,吃一大惊。纯阳子道:“我吕公也,将着宝剑化成女子,试你寺中请僧。我先间见你遇色不看,只道你可教,岂知你恁般所为。做得好和尚!”那禅僧惶恐,抱头鼠窜而去。此且不题。

  却说纯阳子又到一个寺院,这寺叫宝华寺,钱粮亦广也,有五六百僧众。纯阳子道:“戒严寺僧人没一个好的,看这宝华寺中僧人何如?”于是也将这所佩剑仍变作个女子,也变得。

  标标致致,旖旖旎旎。面嫩嫩簇着芙蓉朵,腰纤纤摆着杨柳枝。袖中玉笋儿指尖葱葱可爱,裙底金莲儿脚步款款轻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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