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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妃太小,王爷太老-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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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般豪华富丽,当时她缩在马车一角,噙着眼泪,她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或许永远都再不能回到北狄,再也见不到娘亲和山儿。

    临行前,山儿死死把她护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号,为什么偏偏要把姐姐送走?他不要让姐姐走,谁都别想带走姐姐。

    后来娘亲也哭了,坐在床上抹泪,再后来山儿被人架开,她被大帐左夫人的婢女薅着头发拽上了马车。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

    穆南枝想着过往,心境早不复从前,她只是有些迷惘。

    北狄是有她的家,那里有让她牵挂思念的娘亲和山儿,但是却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大荔并不是她的故乡,这里却有她最爱糕点最喜的花,也有让她此时此刻牵肠挂肚的人,说清北狄和大荔究竟哪个更重要,她单单知道,这时候,对着路边的杨柳,她心中很是不舍。

    她从来都不是文采斐然的才女,也最讨厌人家谈诗论作,但是这时候,她却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郡主,外面风大,放下帘子吧。”吉祥道。

    “吉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穆南枝喃喃问道。

    吉祥噗嗤就笑了:“怎么?这刚一出京师,郡主就开始惦记着归程了。”

    “今年怕是要错过京师的荷花了。”穆南枝放下窗帘,微微牵了牵唇。

    吉祥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去马车另一边翻找了一会儿,从一个食盒里取出了一盘子的荷香饼,端到穆南枝面前,满脸堆笑:“真巧,今天一早,郡王府宋管家送来给郡主做路上小食,郡主尝尝看。”

    “宋福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穆南枝看着那一盘子精致的荷香饼,鼻头都开始发酸了。

    吉祥道:“当时天还没亮,宋管家放下东西就走了,说郡主白日舟车劳顿,不让我搅扰郡主好睡。”

    穆南枝吸了吸鼻子:“他都送了什么过来?”

    吉祥把整个食盒都递了过来,那食盒比寻常食盒要大出好些来,吉祥也是喘着粗气才提得动的。

    “郡主你看,都在这里了。”

    穆南枝忙得打开了那食盒,第一层是蜜饯和干果,第二层是各色糕点,第三层垫着一层薄褥,上头是红艳艳的荔枝、枇杷、葡萄,用碎冰镇着,第四层只有一封信。

    穆南枝甫一打开那信笺,认出了鹿知山的笔迹,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

    囡囡:

    见字如晤。

    兄执笔尚是子时三刻,囡囡展信乃何时?

    囡囡此刻何在?可出城门?可至长亭?

    囡囡自北狄入大荔已有十二年矣,客居他乡,伶仃孤苦,本应多受垂怜,但因南境不平,兄年少离京老大方回,实则无力照拂囡囡周全,每每念及于此,兄皆羞惭万分,囡囡却不以兄之过记恨于兄,囡囡胸襟可比山河。

    囡囡此去,奔波千里,实是劳苦,沿途兄皆已打点妥帖,囡囡不必多思多虑,沿途风光,囡囡不可不看,燕山壮阔瑰丽、大漠落日斜阳、北地夏日草木葱茏、黄河九曲水接天

    望囡囡一路轻装一路欢喜。

    兄在京师遥祝囡囡时时舒眉展眼。

    另拜问皇姑安好。

    兄永湛

    “郡主,您您怎么了?”吉祥见穆南枝眼泪黄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惊得都说不利索话了,“郡主,您别哭了,别哭了。”

    穆南枝泪眼朦胧地盯着那封信,盯着上面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的字,一整颗心都充斥着酸涩。

    “表哥,这画上的题注是你写的?”

    “嗯,囡囡可有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就是你写的太潦草,我都不认得,只能认出你的落款,这两个字是永湛。”

    “那以后我写字工整点儿。”

    “不用,表哥你其实写字很好,龙飞凤舞银钩铁画的,我虽认不得,却也觉得这样好看,只是表哥你以后给我写信的时候认真点就是了。”

    “好。”

    “不过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咱们就各两条街,我在府上早上有动静,你不到中午就知道了。”

    “总会有机会的。”

    穆南枝眼泪一直不停,吉祥急得直跺脚:“郡主,您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郡主您倒是说句话啊!”

    “吉祥,我不想回北狄了!”穆南枝蓦地一把抱住了吉祥,伏在吉祥肩上嚎啕大哭,“我不想走了!不想走!哪儿都不想去了!”

    吉祥忙得拍着穆南枝的后背柔声安慰:“郡主不必这般伤感,咱们九月份又回来了,郡主您别难过了。”

    穆南枝埋在吉祥肩头呜咽:“你不知道,我舍不得,舍不得”

    “郡主到底舍不得什么?”

    穆南枝不答,只是不住地摇头呜咽。

    嘉盛二十年七月末

    安乐郡主一行抵达北帝皇城。

    小王子穆南山亲自出城迎接,穆南枝甫一下了马车,就瞧着一位少年郎立在车前,那少年生得彪悍结实,身高颀长,一看那身量就知道必定是草原上的好儿郎,只是那少年的脸生得极其英俊,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不似寻常北狄人的小鼻子小眼儿,面部肉呼呼的没有什么轮廓。

    穆南枝单看那少年眉眼,便知来人是谁,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倒是那少年一脸平静深沉,躬身对穆南枝行礼:“弟弟恭迎长姊归来。”

    那少年话音一落,身后一众侍卫奴才纷纷跪地叩头:“恭迎嫡公主归来!恭请嫡公主金安!”

    穆南枝瞧着面前偌大的阵仗,有些发怔,还是吉祥轻轻地捅了她一下后背,她才反应过来,忙得道:“大家都平身吧。”

    “多谢嫡公主!”

    因穆南枝生了春痘,所以是戴着纱帽出来的,一直到了北狄皇宫,跟着穆南山入了大帐左夫人的宫中,穆南枝才终于摘下了纱帽。

    鹿明岚被穆南枝的脸给吓下了一跳,倒是穆南山不管不顾地就一把抱住了穆南枝,原本沉稳的少年郎似是一下子回到了十二年前,他死死地箍住穆南枝,哽咽不止:“长姊,长姊,我日日都在想你”

    穆南枝也是泪如雨下:“我也是,山儿,我好想你和娘亲。”

    鹿明岚眼睛也湿润了,倒是没失态,唤了吉祥过来询问穆南枝所患春痘之事。

    鹿明岚带着穆南枝、穆南山一道去拜见过了病重的大汗,然后她在宫中设宴,为穆南枝接风。

    穆南枝看着一众后宫女人谄媚赔笑,看着鹿明岚端坐上位、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那张脸,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空虚,她看着面前油腻腻的烤羊排,还有不伦不类的四喜丸子和粉蒸肉,没有一点食欲,就连北狄最地道的牛乳茶,她也觉得太腥膻了。

    这样的晚宴,她熟悉又陌生,在大荔她每年都要参加几次,每一次她都要陪着小心陪着笑脸,再好吃的菜最多也只敢夹三筷子,只是没想到甫一回到北狄,却也是一般无二。

    不对,如今陪着小心带着笑脸的,已经换做了别人,她如今的身份是堂堂嫡公主,而她的娘亲,已经是北狄最尊贵的女人了。

    只是穆南枝看着端坐上位的鹿明岚觉得十分陌生,她的娘亲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总是双目含泪、可怜的低阶侍妾了,现在已经没人敢再骂她是大荔来的狐媚子,更没人敢再打她了,如今她尊贵无比,高高在上,她俯视着这群曾经带给她无限屈辱、现在却又乖乖匍匐在她脚边的女人。

    她的表情冷漠又玩味。

    穆南枝不敢多看,她默默地垂下了头。

    嘉盛二十年八月初八

    这日万里无云,一轮骄阳当空,一群北雁振翅南飞。

    穆南枝换上了北狄公主的吉服,有点笨重,却很华丽,她头上的公主冠镶嵌着硕大的珍珠,各色宝石蜜蜡,华丽又繁复,压得她都不由自主佝偻了背。

第47章 观礼2() 
她头上的公主冠镶嵌着硕大的珍珠,各色宝石蜜蜡,华丽又繁复,压得她都不由自主佝偻了背。

    她忽然就想起了,行及笈礼那日,也是这样,一头的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那天她分外思念她的娘亲和山儿,想着有什么之年还不能再见上一面。

    “公主的头冠真华贵,”吉祥欢喜地给她整理头冠,“可见大帐左夫人有多疼爱公主。”

    疼爱吗?

    鹿明岚当然疼爱她。

    只是这种疼爱,就像这定头冠,华贵又沉重,带着经年累计的思念与疏远,压得她都喘不过气。

    她忽然就想起了鹿知山。

    鹿知山也疼爱她,鹿知山的疼爱是香酥软糯的茄盒,是柔软温暖的靠枕,是一大包让她玩不够的弹弓皮影,是一字一句都透着温柔的呵护垂怜。

    她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装饰,陌生的女子,她忽然觉得,北狄已经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大荔,在有鹿知山的地方。

    吉祥搀着穆南枝出了偏殿,正巧天空一群鸿雁高飞。

    吉祥欢喜道:“公主你看,鸿雁高飞,真是好兆头。”

    穆南枝却缓缓道:“这个时节,它们是要飞向大荔。”

    “它们去哪儿咱不管,公主现在可要去大殿,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吉祥笑着将她搀进了大殿。

    嘉盛二十年八月二十九

    回大荔的前一夜,鹿明岚来到穆南枝的寝室。

    “囡囡,你都长这样大了,”鹿明岚坐在她身边,打量着穆南枝的脸,一边拨动着手里晶莹水润的翡翠佛珠,一边叹息道,“才刚回来又要走了,娘亲真是舍不得你。”

    穆南枝端着豆青釉冰裂纹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那茶碗,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鹿明岚:“娘亲,是不是你杀的大帐左夫人?”

    鹿明岚的手一顿,面色却没改,半晌她缓缓点了点头:“是。”

    穆南枝也点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她的三儿两女呢?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

    “这你不需要知道!”对着女儿这么轻描淡写的脸,鹿明岚心里无名火起。

    穆南枝抬起眼皮:“那大汗呢?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不需要知道?”

    鹿明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该死!他们统统都该死!”

    穆南枝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只细腻如玉的豆青釉冰裂纹茶杯,就算是在大荔,这样品级的瓷器也是只有皇室才用得上,她也是被册封为县主之后,才有资格用上的,但是如今她的面前竟就有一套,不仅茶碗是,就是房中的赏瓶和痰盂也都是这豆青釉冰裂纹的。

    她想起幼年时期他们用的粗瓷大碗,那时候她和山儿总吃不饱,一碗饭两人分,你一口我一口,娘亲在旁边笑着看,慈爱似佛母,今时今日,对着鹿明岚手腕上的翡翠佛珠,她忽然觉得没话可说。

    良久无语,鹿明岚叹息着:“囡囡,我知道你现在大概是接受不了,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穆南枝蓦地讥诮一笑:“明白什么?明白怎么勾心斗角从别的女人手里夺恩宠?明白怎么一点点算计利用男人对你的好?明白怎么九曲心肠引人入彀?还是明白只有心毒手辣才能求仁得仁?!”

    “啪!”

    鹿明岚的巴掌狠狠打在穆南枝的脸上,穆南枝的嘴角登时被染上一抹嫣红。

    “你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这十二年你竟是白长这一身血肉了!”鹿明岚脸色惨白,手指颤颤地指着穆南枝,腕上的珠串颤抖得厉害,“我这么些年苦心经营是为了谁?昨日我不杀她,那今日死的就是我!你以为后宫什么?那是你死我活的斗兽场!你以为你不曾参与过?自你生在天家那一刻就注定你不可能远离!”

    “我要是只任命做个劳什子软弱的右夫人,你弟弟他能有出头之日?他能不能活过这一时三刻都难讲!别人能刺杀他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若是仍像以前一样自怜自艾任人宰割,你在大荔能有好日子过?谁又能把你放在眼里?!不是连个区区忠远侯府都敢算计你性命吗?!”

    “对,你说没错,我是心毒手辣,但就是我的这么心毒手辣你,才为你们姐弟挣得个光明前程!”

    “这些年来,我为了你们姐弟操碎了心流干了血!我没想到今时今日是你往我心口戳刀子!”

    “你弟弟比你懂事一百倍!他理解我懂我也支持我,倒是你穆南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不要长大!”穆南枝赤红着双眼对鹿明岚嘶吼,“我永远都不要长大!我永远都不会像你这样的活着!”

    鹿明岚泠然一笑:“今时今日,连你自己的娘亲都忍受不了你这般放肆任性,你以为还会有谁一生纵着你不必成长?”

    穆南枝蓦地笑了,笑得媚骨天成:“你得不到的,别以为别人就不会得到。”

    “啪!”

    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穆南枝脸上,穆南枝没站稳,一下子倒在了身后的软塌上。

    “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放肆狂狈?!”鹿明岚双目欲眦,没有一丝平常的尊贵疏离。

    穆南枝舔了舔嘴角的血,仍旧笑得放肆:“你猜。”

    鹿明岚死死地瞪着穆南枝,蓦地将桌上的瓷器碗盏都扫到了地上,珠串断开,佛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鹿明岚拂袖而去。

    吉祥小心翼翼地拿着扫帚簸箕进来,小心翼翼地打扫一地凌乱细碎的瓷片和散乱一地的佛珠,她不知道穆南枝为什么要在临行前和左夫人这么大吵一架,她也不敢问,她轻手轻脚地收拾打扫着,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笤帚,她走到软塌前,弯下腰,疼惜揉捏着穆南枝剧烈颤抖的肩膀,轻声劝慰道:“郡主,不哭了,明天咱们就回大荔了。”

    嘉盛二十年八月三十

    安乐郡主启程回大荔。

    车队出了皇朝,就停住了,吉祥纳闷,从窗口探出了个脑袋,然后忙得又回头对穆南枝道:“郡主,小王子来送您来了。”

    穆南枝昨晚没有睡好,眼睛下面两团乌青,此刻两颊红肿,指痕依稀可见,再加上脸上的四五个蚕豆大小脓包,实在算不上多好看,她自上了马车就一直卧着歇息,这时候听见吉祥这一通说,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吉祥忙得过去搀了穆南枝起来,穆南枝拢了拢凌乱的额发:“吉祥,给我把我的纱帽取来。”

    吉祥取了纱帽给穆南枝戴上,然后扶了穆南枝下了马车,只见穆南山带着四个侍卫,正在前头和康亲王说话,见穆南枝下了马车,穆南山对康亲王拱了拱手,然后朝穆南枝走来,那四个四位忙得跟着,穆南山对他们摆了摆手,那四人就停住了脚。

    穆南山行至穆南枝面前,握住了穆南枝的手,柔声唤道:“长姊。”

    穆南枝对吉祥道:“你不用跟着了。”

    “是,奴婢遵命。”吉祥福了福身,退下了。

    姐弟两人拉着手,缓缓地朝不远处的土丘走去。

    一路无话,行至土丘之上,穆南山才犹豫着开了口:“长姊,昨夜,你和母后吵架了,母后母后她还打了你?”

    “没事儿,父母训斥子女本是天经地义,有什么要紧的?”穆南枝摇了摇头,隔着一层轻纱,她打量着穆南山的脸,然后勾了勾唇笑了,“山儿,你如今都改口叫母后了。”

    穆南山一怔,也笑了:“母后如今已被册立为大帐左夫人,我若是仍叫娘亲,也太没规矩了。”

    穆南枝点点头,没吭声,仍是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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