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舞诀-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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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云垂目看剑，目中神色似是若非。

　　　　“你仔细地想一想，想想关于这剑的来历，还有你的身世。”荀舞瑜眼中带着期盼。

　　　　——我……我不知道。在这海岛醒来后，我唯一记得的，就只有琉璃谷。

　　　　荀舞瑜抿抿唇，勉强笑道：“没关系，往后慢慢再说吧。”

　　　　她像从前般拉着裴云的手向前走，直走到花惜玉的面前。

　　　　花惜玉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同时下/体处飘出阵阵恶臭。

　　　　裴云以手比道——他双手皆废，腰骨断折，从此失去行走之力，也不再能控制排泄。若放任在此，不出两日，他便必死无疑。

　　　　荀舞瑜冷冷蹙眉：“让他就此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我要带他回中原去。”

　　　　谁知她语音方落，一声浑厚沧桑的男音却蓦然响起：“不知姑娘是要带什么人回中原去？”

　　　　这是燕北行的声音。

　　　　“燕北行？！这人的本事还真大，竟然追到了这岛上来。”荀舞瑜咬牙举目，心下则飞速思忖应对之策。

　　　　不过须臾，燕北行的身形已随声音踱出，站在他身后两侧的是偃月城城主寇苍奇与岭南慕家的四小姐慕岚珊。

　　　　几人各有侍从，随行者众，但包括燕北行在内的这些人所围绕着的却是另一人。

　　　　那人就是被荀舞瑜一路掳来的中年男子。

　　　　毫无意外，中年男子已被燕北行一行人救下。

　　　　只见他面露忧色向燕北行道：“燕卿，不得伤害她。”

　　　　“君上请安心。”燕北行恭从俯首，而后转而看向荀舞瑜与裴云两人，见到裴云面容时不免也流露惊愕之色，但很快便从容不迫道，“还请姑娘莫要惊慌，我等对姑娘无丝毫恶意。相反，我等是来恭迎姑娘的。不对，请恕属下无礼之最，应是恭迎少君。”

　　　　燕北行一语言毕，却做惊人之举。

　　　　他在距荀舞瑜不远处单膝着地，所行之礼竟如同宫廷朝臣。

　　　　随着燕北行的率先开口，其余人等亦均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恭迎少君。”

　　　　“……君上，少君？”荀舞瑜环顾众人，内心疑云满布，“你们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少君想带此人离开岛屿，由我等来办便可。”燕北行斜觑一眼花惜玉，又对荀舞瑜道，“少君，属下知晓您此际定然疑虑重重，还请您给属下机会一一解释。”

　　　　荀舞瑜目光越过燕北行，眉宇紧拧看了看那中年男子，矗立不动。

　　　　燕北行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做个弃械的手势，众人各自点头，竟无不将手中械刃扔到地上。

　　　　“少君，您现在该相信我等了吧。”燕北行目不转睛道。

　　　　那中年男子拨开众人，一步步向前走来，直行至燕北行身旁：“燕卿，她还是个孩子，让她明白个中因由尚需时日……”

　　　　荀舞瑜见男子眼中丝毫没有对自己的怨愤，反倒只有无限爱怜，更忍不住去猜测此人的身份，对男子正色道：“他们称你为君上，称我为少君，你是不是该让我先弄清楚，这‘君’究竟指的是什么‘君’。”

　　　　“好，我告诉你。”男子一声长叹，“我这‘君’，便是将江山拱手他人的无能之君。”

　　　　荀舞瑜猛然一愣，却听男子又道：“燕卿寇卿曾称我为陛下，可我家国已失，又如何配得上那般称谓！”

　　　　他此言一出，只令荀舞瑜错愕难当。

　　　　“你……是前朝的皇帝，你是允帝？”她飞快地想到了许多事，急用余光瞟了瞟裴云。

　　　　裴云也在震惊，只不过与荀舞瑜那种知晓一切后的讶异不同。

　　　　荀舞瑜强自定心，不带情感道：“我听说过许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坊间皆传闻那位年轻的皇帝崩于宫乱大火之中。后来，是他的叔叔继承了大统，成为了当今的圣上。”

　　　　允帝道：“年轻的皇帝没有死，即使他已放弃了生，但赤诚忠心的臣子却将他……将我救下，带我逃离了皇宫火海。那人从未放弃过对我的搜捕，于是我逃得越来越远，最后逃到了这远离中土的海岛上。”

　　　　荀舞瑜道：“照你这般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对你赤胆忠心的臣子咯。你本可在这岛上安享余生，又为什么要纵火焚岛？”

　　　　“因为……”男子忽而沉默。

　　　　荀舞瑜冷然笑道：“因为你放不下你的江山，放不下曾经拥有的荣华与权力。”

　　　　允帝抬目，双眼遍布血丝：“没错，我是放不下，放不下荣华权利，也放不下黎民百姓。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无论怎样说都不过是乱臣贼子，近几年宫中不断传出他顽疾缠身行将就木的消息，这岂非正是我复位的大好时机？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何过之有？”

　　　　“你，凭什么？”荀舞瑜略有动容地问道。

　　　　这一次答话的人却是燕北行。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凭玄阙之力，偃月城之力，岭南慕家之力。”

　　　　荀舞瑜回想往昔，极速忆起在大漠中时，燕北行与慕岚珊两人与寇苍奇就仿似在密议某件大事。

　　　　“原来如此。”她倏忽间明了了玄阙之用。

　　　　“我曾经是皇帝，同时也是父亲。”允帝带着气喘，语重心长道，“孩子，随我走吧。你是我的女儿，便是公主之身，帝位光复之日，我会为你正名。也请你，让我对你一尽父亲的职责。”

　　　　荀舞瑜冷目相视，幽幽冥想，这失却了家国的男人遭遇悲惨，竟好似值得同情。

　　　　可惜，她并不是允帝的女儿。

　　　　而唯一可能与允帝有血脉关系的人，正站在她的身侧。

　　　　到底要不要对允帝说清事实呢？

　　　　她陷入沉思。

　第39章　归去来

　　　　39归去来

　　　　那一夜的海风出奇的大，荀舞瑜却执拗地不愿返回船舱。

　　　　她对未知的将来感到茫然，不确定自己在几个时辰前做下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她什么都不愿想，却控制不住越想越多，直到燕北行在她身后道出“少君”二字。

　　　　燕北行是这船上唯一知晓荀舞瑜并非允帝亲女的人。但很奇怪的是，当时他并没在允帝面前揭穿荀舞瑜，甚至可以说，荀舞瑜便是在他的推波助澜下才做出的决定。

　　　　“燕阙主，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我们的少君。”

　　　　“我不是！”

　　　　“从前是不是不紧要，现在是就可以了。”

　　　　“原因呢？你这么做总有原因的。”

　　　　“很简单，君上心中有一个希冀，有一个安慰，便大事可成。”

　　　　……

　　　　荀舞瑜木然走回舱内。如今她是“少君”了，“少君”的待遇自非常人可比。同时，“少君”也意味着她与裴云之间出现了一道横跨天地的鸿沟。

　　　　裴云正在房间中静静地等着，宁逸的清影仿佛超脱于这个世界。他的双眸波光缓释，像是在由衷为荀舞瑜寻获父亲而欣喜。至于那位父亲的身份背景，却不归他去关心。

　　　　荀舞瑜遣走了一切能遣走的人，在裴云身旁缓缓坐下，如释重负。

　　　　只有他在，她才觉得自己仍是真实的那个她。

　　　　可瞧着裴云的目色，荀舞瑜竟又有些害怕。

　　　　她总觉得也许就在下一刻，或者就在某个眨眼的瞬间，裴云就会突然离她而去。

　　　　于是她又做下了一个决定。天为聘、地为媒，就在今夜，就在此刻，她要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裴云。

　　　　“小云，那什么少君也好公主也罢，我都还是我。在我心里，没什么会比你更重要。”她紧紧握住裴云的手，聆听裴云轻而缓的心跳，拉着他一步步走向床榻。

　　　　裴云随她走出两步，却倏然驻足。

　　　　——舞瑜，不行。

　　　　荀舞瑜的心顿时慌了：“为什么不行？”

　　　　裴云静默地看了她半晌，仍旧只比出了相同的手势——不行。

　　　　荀舞瑜跌坐在床前，良久不语。她讷讷地望着裴云，终于痴痴地笑笑：“小云，我懂了，你始终是将我忘记了。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算了……”

　　　　——不是这样的！从与你重逢时开始，我除了你就不会再想到别人。

　　　　荀舞瑜抬起泪眸：“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行？！”

　　　　这回换做裴云陷入沉寂。

　　　　——舞瑜，几年前你我未分离时，我是不是已快要死了？

　　　　“你……”荀舞瑜哑然失声。

　　　　——我从海岛醒来时，曾食入一株植物的根叶，我想正是那植物让我又支撑了这么久。可是现在，那植物的效用已渐渐没有，我剩余的时间也就不会很多了，我不能让你为了一个将死的人……

　　　　“别说了！”荀舞瑜蓦地打断道。

　　　　裴云所说的植物或许就是他们曾为之苦苦寻觅的奇花。

　　　　她思绪万千，一时间手足无措，除了紧拥裴云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那植物的种子呢？那种子你可还留着？”

　　　　——种子被我留在了琉璃谷。

　　　　荀舞瑜喜极而泣：“小云，我什么都不管。曾经我就说过，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能在一起多久，我们就在一起多久，我的心从来都没变过！况且，有那种子就还有希望！所以，别再拒绝我……”

　　　　隐秘的房间内，摇曳的灯被荀舞瑜轻轻吹熄。

　　　　……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射入窗棂，荀舞瑜噙着甜甜的笑早起梳妆，继而温柔地亲吻裴云的上额。

　　　　允帝派人来到她房门外，她对裴云笑着道声“等我回来”，便随来人前去。

　　　　允帝的意思很简单，荀舞瑜身为少君，言行举止都需要注意。

　　　　“您的大业与我无关，我的事也不用您来操心。”荀舞瑜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便与裴云相互依偎，尽享两人独处的欢愉。

　　　　允帝无奈自叹：“女儿，我当如何与你相处是好？”

　　　　……

　　　　此后三月，荀舞瑜都没再和允帝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即使是慕岚珊来找她，她也是能避则避，小心隐藏起能被慕岚珊发现自己真身的蛛丝马迹。而燕北行也未向慕岚珊与寇苍奇透露半点有关她的秘密。

　　　　秋去春来又一年，九州大地气象变迁。

　　　　荀舞瑜对燕北行等人的大业毫无兴趣，再见允帝，她只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她要与裴云同返琉璃谷；第二，她要带不人不鬼的花惜玉同行。

　　　　允帝起初并不同意，最后还是燕北行出面劝解。

　　　　那时燕北行道：“少君性子倔强，不如让她去做些她想做的事。”

　　　　允帝急道：“她想做的事，就是和那个残废的少年躲到深山老林里去！”

　　　　燕北行摇摇头：“君上之所以动怒，大概还是在想少君与裴云身份悬殊。其实，少君此生能觅得有缘之人，也是她的幸运。君上想想自己当年与挚爱的生离死别，这个道理不该比我更明白么？况且，深山老林未尝不是个好去处。等君上在中原万事筹措妥当，再去接少君回来，也算是为少君的安危着想。到时少君一定会理解君上的一番苦心。”

　　　　允帝长叹连连，终是诺了荀舞瑜的要求，并令寇苍奇随行护送。

　　　　当然，即使允帝不允诺，荀舞瑜也会照做。

　　　　“我不想任何人跟着我，您要敢派人跟随，那您这辈子就都不会再见到我！”她如是对允帝道，一点不留转弯的余地。

　　　　……

　　　　临行之前，荀舞瑜不忘去见一个人，解决一件事。

　　　　她要避人耳目秘密去见的人就是母亲荀凤吟。

　　　　荀凤吟还在原来的居所住着，半年未见，她竟似乎有了些韶华老去的征兆。

　　　　“舞瑜，你真是叫娘好等。”

　　　　“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为娘既已等了你如此之久，你是否也该兑现你的承诺呢？”

　　　　“好，那您再答应我一件事，离开寇苍奇。”

　　　　“你说什么？！”

　　　　“我不说第二遍。”

　　　　……

　　　　自岭南慕府起行那日，花惜玉被荀舞瑜命人拖上板车。他真的已不像个人，身躯趴在车上，犹如一滩污浊的烂泥。

　　　　每走到一处市镇，荀舞瑜就要拉车人拉着花惜玉从市镇主街的街头走至街尾，引来大街小巷无数人的围观注目，而她自己则和裴云远远地跟在后方。

　　　　“舞瑜，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花惜玉撕心裂肺地哀求。

　　　　“花掌门开什么玩笑，当初可是你让我救你的。”荀舞瑜似笑非笑，“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

　　　　她回过头去瞧裴云，但见裴云眸色凝重。

　　　　——舞瑜，放过他吧。

　　　　“放过他？他当年可曾想到放过你我？！”荀舞瑜紧蹙着黛眉，胸腹却突感极度不适，扶着路旁大树一阵干呕。

　　　　这呕吐感她此生还从未经历过。

　　　　“小云，我这是怎么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就总感觉不舒服。”

　　　　裴云将指尖搭上荀舞瑜手腕，随即便喜悦地拥她入怀。

　　　　从前，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此刻，他眸中溢动着的光彩只教荀舞瑜吃惊。

　　　　——舞瑜，你就快要做娘亲了。

　　　　……

　　　　“乖宝宝，快长大，娘亲给你织小袜。”荀舞瑜慈爱地瞧着自己的肚皮，“还要等多久，我才能听你叫我一声娘娘呢？”

　　　　她把裴云的手也贴上肚子：“小云，你是喜欢男孩多些呢？还是喜欢女孩多些呢？我们的宝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裴云转转眼睛——你的肚皮这么快就鼓起来，说不定是龙凤胎呢。

　　　　许是因为这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荀舞瑜戾气锐减，也不再去折磨花惜玉。快到琉璃谷时，她便将花惜玉遗弃在山外的小镇上。

　　　　“花惜玉，你的命归你自己了。你若有本事，就让你的昆仑门人来找你好了。”她与裴云扬长而去。

　　　　……

　　　　琉璃谷仍是那一抹净土，一片远离尘俗的化境桃源。

　　　　然而琉璃谷却没能如荀舞瑜想像般空无一人。

　　　　在谷中的人是卓自清。

　　　　“你是……舞瑜？！”她错愕地睁圆了双眼，“我回到中原再却不愿回家，一个人兜兜转转，也不知怎的就来到琉璃谷山前。那时我想，或许总归有一天，我能等到你与……与裴公子回来。”

　　　　“清清，久违了。”荀舞瑜与卓自清相拥而泣，用了好几个昼夜对她讲述这几年的经历，“以后，你就是我与小云宝宝的干娘。”

　　　　“干娘……”卓自清幽幽自语，眼尾余光却望向裴云。

　　　　卓自清与荀舞瑜与裴云在谷中同住几日，亲眼看着两人手挽手一同栽下奇花的种子，又远看两人在幽谷峭壁下凝望剑痕。

　　　　她走到两人身边：“舞瑜，这套剑诀可说是由你与裴公子共创，就是还缺个名字。”

　　　　“没有小云，就不会有这套剑诀。”荀舞瑜拔起深入地底的流霜剑，一字一顿道，“这剑诀，就叫《云舞诀》。”

　第40章　重生花

　　　　40重生花

　　　　荀舞瑜本想留卓自清喝一杯宝宝的满月酒，卓自清却在某个雾气氤氲的早上留书离去。【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她留下的那封书信上，墨迹竟被泪水晕染。

　　　　荀舞瑜对着信笺沉吟良久，轻轻放低一声轻叹，将这信放在放在烛上烧毁。

　　　　她大概已能猜到卓自清因何而离去。

　　　　清清走了也好，她对小云不再留恋，才有可能去追寻她自己的幸福……荀舞瑜默默地想。

　　　　卓自清带着神伤离开琉璃谷，便鬼使神差地在小镇上见到了花惜玉。

　　　　她被那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