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怀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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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轻轻吸一口气:“当真?”
石菊点了头:“当真,咱们太太是顶心善的人,金陵城里就没她没舍过米的济民所,没她没捐过油的道观佛寺,太太吃斋都吃了二十年了,那是在菩萨跟前发了愿的。”
石桂将信将疑,石菊拉了她的手:“你呀,真要跟回去也是咱们一边的,我们东边自来不打骂下人的,太太是听不得哭声,有甚事一求也就应了,一年也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打秋风的,连老太爷都说家里讨了一尊活菩萨。”
那位豆蔻是怎么做的妾?石桂想问,却问不出口,点头称是,露出些笑意来,石菊一派天真:“听我的准没错,别苑还在这儿呢,又有田庄,两边总要送东西,你想回来可不容易?”
这么说着倒是没错,宋家只要别苑田庄还在,总有人要回甜水镇上来,她心里松得口气,就算走了也不能这么消极,只当是去外地工作,还有回来的一天。
石桂还当见不着秋娘了,哪知道快到端阳的时候,秋娘竟跟石头爹来了山上,门上人说来找石桂的,传到了春燕那里,别苑从上到下只知石桂叫桂花,可石菊却有这么一桩要拜姐妹的公案,立时就说是石桂,春燕怔一怔:“把人带到耳房去,让她们母女好好见一见。”
石桂正浆洗衣裳,听见爹娘来了,人都是懵的,石菊跑得腿,扯了她一推,笑盈盈的:“赶紧的,发什么愣!”
石桂抛下木锤就往耳房去,秋娘一身青布衣裳,人比她走的时候没胖多少,石头爹还是那付老实模样,两个见着石桂,先从头打量到脚,秋娘颤颤叫上一声:“桂花。”跟着便搂了她哭。
石桂大变模样,不过才进府里三个多月,吃得饱穿得暖,脸蛋儿圆润起来,还长了个,身上是新做的春衫,头发也油亮起来,耳朵眼里重又扎上银丁香,双丫髻戴了红绒花,秋娘只当见着女儿黄瘦瑟缩,哪知道这样精神白胖,心事放下一半,却还止不住泪水,摩挲着她的头顶,眼泪一颗颗落到她颈项间。
第14章 家人
石桂眼圈一红跟着落泪,自打落地就少眼泪,这会怎么忍得住,眼泪却比秋娘止得快些,反拍了她的背宽慰起她来:“娘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秋娘是看过她才哭的,知道她确没挨冻受饿,心里这才好受了些,若是她受得苦楚,这会儿怕是要晕过去,看了露在外头的手跟脸还不放心,又来回摩挲她的胳膊背后,知道身上没伤,吊着的一口气儿,这才松下来。
石桂家里来了人,春燕那里端了许多点心果子出来,除了寻常屋里吃的那些杨梅橙片、杏桃瓜仁,还有白樱桃白桑椹两碟子,又切了两瓣白甜瓜来。
秋娘再没成想女儿当了丫头还能有这些东西拿出来待客,倒吃了一惊,便是过年乡下也没这个吃法,缩了手脚下不住看着女儿,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秋娘一向老实温驯,见着石桂接了碟子谢过淡竹,又让她告代谢一声春燕,替她们烧茶倒水,又剥瓜仁核桃摆到盘上递过来吃,只觉得女儿跟在家时不同了。
“娘怎么光看着不吃。”石桂知道秋娘拘谨,拿了一个喂到她嘴里:“娘吃罢,这些个我也还情的。”
秋娘这才张嘴含了一个,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嘴里应得两声,才要掉的眼泪也给忍了回去,嚼了核桃仁拉住她叹气,爹娘不在身边,她可不得处处周到,又谢了淡竹一声,这才说起家中事来。
石桂卖身的那四两多银子,派上大用处,一家子缓过劲来,石头的腰伤将养着,喜子的咳症也好了,秋娘到外头去采茶,家里今岁没养蚕,只种了稻子,还回原来那家去织绸,光拿工钱。
石桂一听心里就叹,去岁蚕僵,这一地都没出多少丝,今岁要是出了蚕,定能卖个高价,可这两个老实惯了,蚕僵一回就怕了,那攒钱买织机花楼的事儿也就成不了了。
石桂不是没想过,早几年丰收那会儿,卖掉田地房屋,一家子搬到镇子里住,做些小本生意也能成,秋娘做得一手好糕团,水磨团子一碗也得七八文,光是种地一年到头的看天看时,累上整年,也过不了一个好年。
可人哪离得故土,便听说村上有人到外头赚了钱来,也只叹别家脑子灵便,却没想过自个儿也去挣一挣。
既能来往,石桂就想着慢慢劝他们,她自家也要开财路,花儿不能掐竹笋将下市,没能接上的东西,打络子做绳结也成,早一天攒出赎身的钱来,她就早一天重得自由身。
秋娘见着女儿吃得好穿得好,倒不言语了,石桂忙前忙后,又是劝吃又是劝喝,等见着秋娘干坐着不开口,这才停下来,挨了她:“怎么不把喜子也带来。”
“等他大些,再带了来看你。”秋娘摸摸她,包裹里抖开一条细棉布的染花裙子,给石桂比一比,正是这时候穿的,这是家里才有了余钱,就想着给她裁衣裳了。
石桂又问起收到喜子的小褂子没有,秋娘好容易收了泪,鼻头一酸:“你在外头总归艰难,还想着做这些东西。”
村里刘家的闺女,原来就是当丫头的,家里盖了房子买了地,都成了富户了,这才把女儿赎出来,如今石桂卖进了宋家,比原来刘家丫头当差的人家更好,村子里一个个的泛酸,看着陈娘子送东西回来,就说石头缝开出一枝金桂花来,石家可不眼看着要发达了。
秋娘哪里受得住这个,石头闷头干活,她在家浆洗做活,听见别个路过都要嚼了两声,气的一向好性的摔了门骂:“村里哪家没遭灾,一样是卖女儿,我家丫头总有回来的一日!”
秋娘自来没同人红过脸,骂声也不响,石头更是一样,甩开膀子干活是成的,骂架再不去沾,倒是于婆子坐在门边晒太阳嚼舌头根:“吃了这许多年闲饭,也是她该报偿了。”
转了身又骂石桂没良心,人人都有东西,偏她的差着些,知道她们要往镇上来,说了几百句,让秋娘扒拉些好东西带回去。
石桂再没想到还有卖了女儿也攀比的,知道秋娘不好过,只装着兴兴头头模样的问喜子去读书了没有。喜子五岁了,这会儿跟着读书也不算晚,村子里读书有规矩,农忙的时候就放课,姚夫子在村里呆了这许多年,学生越收越少,喜子过去读书,该当是高兴的事儿。
石桂走的时候说了好几回,原来家里就说过往后要让喜子读书的话,往后能中最好,不说当大官,总能免赋税,若是不在,能识得些字在村里就叫人高看一眼。
既是石桂的卖身银子,便依着她说的去问了,于婆子想拦也没能拦住,她还想着秋娘能多生两个,往后才是劳力,又不是那等富裕人家,能供子弟读书。
这回是秋娘硬气起来,可还是没能读成:“姚夫子开春就病了,学堂都断了课。”课是早就断了的,饭都不吃不饱了,还想什么读书的事儿,姚夫子眼看着就要不好,信往来县里写了许多日子,也没再派个教谕下来。
于婆子得意洋洋,省下一笔束修钱来,嚷嚷着要扯布给自个儿做身寿衣裳,秋娘气得夜里直哭,却怎么也不肯动卖了石桂的钱,这才自个儿出去采茶,用这钱来给于婆子做寿衣。
这番进城来,就是说要给她扯布的,于婆子看见有了布钱,又要打两银簪子,说要给她压棺材,口里半点儿没有忌讳,说她半截埋黄土的人了,还有甚个不好说的。
可这番口舌不能说给石桂听,只告诉她村子里好了许多,可没个两年也缓不过起来,又叹一声:“等着再攒些年的钱,就把你赎出来,还回家来,里头过得再好,你也得看眼色吃饭。”
石桂把脸埋到秋娘襟前,许多年没这么撒娇了,秋娘把她搂在怀里不住拍哄,石桂再问些家里如何营生的话,说上两句就拐着弯儿问他们可去过城里,又说三月三日放假出去,见着各色玩物:“那水磨团子,还没娘裹的馅儿味足调好,一碗却得十文钱,支个摊儿就能卖的,似咱们家过年做得那些,也能卖上百来碗呢。”
秋娘只当她是孩子话,到城里讨生活岂是易事,还当她是馋团子吃了:“只记着给你做衣裳,倒没想着做点吃食来。”她一面说一面嗔了丈夫一眼,才还惴惴的,这会儿又笑起来,看着老成的,也还是孩子,摸摸她的面颊:“你爹往后就跟人跑船运木头了,想着总归能常来看你的。”
石桂一听就皱了眉头,跑船可不一两日的功夫,秋娘一个人在家,又要顾田又要带孩子,怎么忙得过来,更不必说还有个挑剔的于婆子在,石头不在,秋娘越发要受她的搓磨了。
秋娘一见她皱眉毛就知道她心里想的甚,轻轻碰碰她:“娘采茶还攒了些钱的,等我们下回来你告假一天,城里走一遭,带你去吃水磨团子。”掐了她脸蛋一下:“小馋虫,给你吃肉馅的。”
石桂还待再说,外头葡萄唤她一声,说是留了饭给她,给她端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见秋娘搂住了石桂,石桂靠在秋娘身上,秋娘把她当作小娃娃似的摇晃。
葡萄就把食盒子搁在地下,自个儿转身回去,石桂这才想起来,葡萄是叫她后娘卖掉的,这才从不想家,这会儿看见秋娘,只怕是触到了心事。
石桂拎了食盒子,一看就是灶上粗做了来的,跟匠人一个锅里的吃食,好在有一碗炒酱,她舀了两碗摆出来,满满盛上一勺子酱,秋娘还待要推:“我还有呢,就在厨房做事,哪里饿得着我。”
说着一撸袖子,掐起一把肉:“看我多结实,这儿主家可好呢,老宅里来的姐姐说了,太太是一顶一的好大善人,外头买来的,只要爹妈张口,就肯放了出去的。”
石桂也不确实,却说出来哄了秋娘,她不在了,于婆子也不知道怎么苛待她,转身跑回去把自个儿攒的钱拿出来,一股脑儿全给了秋娘:“娘拿着,这是上头姐姐给的,我哪时戴得住这个,给娘戴罢。”
这手镯也不过在秋娘腕子上挂一会儿,回去只要落了于婆子的眼,必然要拿了去的,秋娘也是这个想头,她捏着手镯看了丈夫一眼,叹口气,石桂笑一笑:“留着作本钱也好,似山底下那些船夫,贩货进来也是满船来满船走的。”
她可劲说些生意经,无奈这两个一个也不往那上头去想,反说村里也有人出来贩货了,又告诉石桂,到了夏日里,还跟着采茶的那一批人去花田采花。
这不比采茶挣得多,却不必天天留在于婆子眼皮子底下,真折腾起人来,秋娘哪是于婆子的敌手,连喜子她也不看顾,石桂知道弟弟在白大娘家里带着,倒松出一口气来,白大娘儿子女儿人都极好,在他们家里,也比跟着于婆子天天听晕话要强。
娘两个说话,石头却坐在一边一言不出,石桂拉拉秋娘的手,秋娘抚了她的头:“你爹觉得对不住你。”
石桂咬了唇,把泪水忍下去,吸吸鼻子:“待我回去,爹还扛我去赶集。”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儿,四五岁的时候秋娘抱了喜子,石头扛着她,一家子一道去赶集,听见说起这个,秋娘连声答应 :“好,还给你买糖浇红果吃。”
自正午说到要傍晚,这才知道他们还要坐夜船回去,石桂急着去灶上包了馒头,又把自个儿做的腌笋给他们带上,说定了隔上三五个月再来,一路把他们送到山下,孔娘子知道是石桂的爹娘,倒让他们搭了船,石桂站在渡口,伸长了脖子看着船一点点摇走,水面粼粼泛着金波,影子成了小黑点儿,她这才回去。
拆开包裹才见着里头塞着一把钱跟一只银镯子,就是春燕给的那只,秋娘还是给塞了回来,石桂捧了衣裳,眼圈一热又要掉泪,赶紧忍了回去,坐到床沿上,捏着那只银镯子看了良久,伸手套到腕子上去。
第15章 手艺
葡萄散了头发睡在床上,今儿不见她照着镜子梳头,石桂还往床里看了一眼,她歇了半日,这半天的活计便是葡萄一个人做的,看她还没睡,谢一声:“明儿姐姐别起了,我到院里头送饭送水,你多歇会子。”
葡萄闷闷应了一声,隔得许久,石桂转着那只手镯,把秋娘给她做的裙子压在枕头底下,眼底又有了泪意,忽的听见葡萄开口:“你娘,当真要赎你出去?”
石桂应了一声,心里猜测她还不放心,还当自个儿要跟她争长短,才要说话,哪知葡萄忽的冷哼:“就你死心眼,出去有甚好的,挨冻受饿,一年肉都吃不着一回,衣裳也做不了一身,府里季季两套顿顿有肉,你爹娘地里刨一年能得着一件不成?”
葡萄到底年纪还小,便是有些精明也露在面上,叫人一眼就看得穿,自来不曾听她说过家里,可郑婆子却露过一句的,葡萄就是甜水镇上人。
葡萄是叫后娘卖出来的,六岁这年死了娘,亲爹原来叫女人侍候惯了,拖着女儿过了两年,实是过不下去了,想着讨个女人进门带孩子,哪知道后头这个悍得好似母老虎,倒把他给收拾了。
安生日子没过两年,后娘带的拖油瓶姐姐留在家里好好的,反把亲生的卖了出来,只因着她大了肚皮,充神弄鬼的说里头那个是儿子,男人巴望着香火,咬牙说卖也就卖了。
亲娘的面目也不记得了,在这儿过了两年多,先还想着要回家,可她一回去,后娘就哄了她把月钱拿出来,她说交给了管事的嬷嬷,叫郑婆子骂了一顿才开窍,从此断了往来,连后头那个是不是真生下儿子也不知道。
葡萄只当是断了这门亲,郑婆子这才看重她,不聪明不要紧,要紧的是忠心,石桂再机灵,也还是想着外头的亲娘,不贴心贴肉的,遇着事只为着自家打算。
石桂知道这番就里,还替她叹息一回,可听见这么贬着秋娘石头爹也一样心头不快,葡萄看她没声气,越发嚼起舌头来:“你还有个弟弟呢,当有这样的好事不成,往后你娘再生一个,还记着你是圆是扁。”
石桂知道她爹就是为着生儿子把她卖出来的,正待反唇又忍了回去,不再同她口舌不休,葡萄听她不说话,只当说动了她,越发苦口婆心起来,坐起来看着石桂:“按着我说的,留在府里是正经,捏着钱不比什么好,你偏死心眼,一套衣裳就把你那手镯换了去了?就是来诳你的,等把你的钱掏空了,还肯认你是女儿?”
这番话也是郑婆子同她说的,搁在她身上确是真的,她这会儿拿出来劝了石桂,石桂越不说话她越是说得多,念叨那钱来得不容易。
没一会儿又想着要跟去老宅,才说了一句就顿住了,石桂只知道埋头干活,葡萄却是两边殷勤都不误,她要是去老宅里,三等二等的往上升,郑婆子拿的也只多不少,还能在主子跟前露脸。
越扯越没边儿,石桂插不进嘴去,也知道葡萄早就打定了主意,非得跟着郑婆子去老宅不可,竹筒倒豆子,把肚里的话掏了个干净,看着石桂还不开窍,冷哼一声:“你且等着罢,有得你苦头吃。”
说了这许多,只觉得石桂便是眼前不倒霉,往后也总要倒霉,这会儿越是不听话,往后就越有苦头吃,拉过被子打个哈欠,睡得比平常还安稳。
第二日葡萄早上没起,送水的活计就落到石桂身上,石桂拎了水壶进园子,淡竹坐在廊下,石菊在替她通头发,一个拿着镜子,一个握着梳子,听见声响瞧过来笑一声:“怎么今儿是你来了。”
这样出头露脸的活,葡萄是不肯让人的,但凡是春燕屋里头的事,恨不得一肩全挑了,淡竹口快,说出来难免就带了些揶谕的意思,石桂抿唇笑着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