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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养匪-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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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谷之中寒冷的秋气携来薄雾; 垂挂在处处老树枯藤之间; 又随着月色凝成了露珠; 一滴、一滴往而不返地坠入泥土。
  谢随带着秦念走到了崖壁底下的一处凹陷,立刻便挡去了飒飒的寒风。他扶着她坐下,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将秦念整个身子包裹住,秦念的眼睛便在黑暗之中眨了眨; 仿佛玩火而不自知地俏皮。
  他两只手便拢着她身上的外袍; 双眸看定了她。
  他的背后是无穷的黑夜。
  “大哥哥。”她轻声唤。
  谢随低头吻住了她。
  为免被人发现,两人没有生火; 甚至连声音也压住了。发丝拂过的肌肤在影影绰绰间微微发亮,隐秘的动作被衣袍罩住,反而将心跳声无限地放大,咚咚,咚咚; 咚咚……几乎让秦念无法支撑。
  她的眼神愈来愈迷茫; “大哥哥,我……”
  漫天的星辰在他的身后展开; 如一个庞大的谜。
  他并不言语,只是吻她。
  夜色若是一个谜; 那么吻就是谜底。
  ***
  “谢随。”
  “嗯?”
  “大哥哥。”
  “嗯。”
  “大哥哥。”她好像有意使坏一般; 压低了声音往他耳朵里吹气。
  “嗯……”他的臂膀收紧了; 嘴唇轻轻擦过她脸颊; 她又忍不住笑。
  他低着头看她,女孩的笑容清澈无瑕,就在他的手底颤动着,如一朵半开的雪白的花。
  “看来你很有精神啊。”他轻笑地道,声音催得她心头发痒。
  她笑着,修长的手指从他的衣袍底下探了过去,又摸上了他缠满纱布的胸膛,挑衅地朝他挑了挑眉。他却反而很平静地任她动作,只是眼眸又更幽暗了一些。
  “我的。”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道,“我的,都是我的。”
  谢随终于绷不住笑了:“对对,都是你的。你是不是个小守财奴呀,念念?”他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问她。
  她看了他一眼,竟然也不生气,“你也只有我,你可得小心守住了,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谢随稍稍抬高了声音。
  她莞尔一笑。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怎样能制住他了。谢随无奈地看她半晌,最后也没有法子,只喟叹一般地抱紧了她,好像抱着最珍贵又易碎的宝物。
  方才折腾太过,秦念很快就疲累了,环着他的腰望向谷中,忽然见到有几只小小的萤火虫,从草丛中扑闪扑闪地飞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还疑心是自己看错,谢随却先笑了:“谷中虽较山地温暖,但想不到连八月都能见到萤火虫。”
  时节已经近中秋了,风冷霜沉,可是这小小的生命,燃着细微的火焰,却仍旧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发着亮。
  它们仍然活着,虽然沉默、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它们仍然是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地活着啊。
  看到这萤火,秦念仿佛也安心了很多,在谢随的怀抱中,她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
  谢随轻轻地自上而下地抚摩着她的长发,睁着眼睛望向这重重深山,片刻前那轻微闪过的萤火,早已被无穷的黑夜所吞噬。弥漫的轻雾之中,一切都是未知,但又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少今夜,她在他的怀中。
  ***
  到后半夜时,谢随才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延陵,那座庄严巍峨的侯府。
  七岁的他拉着四岁的谢陌,站在西席先生授课的讲堂门外,听着儒袖飘飘的西席先生一叠声严厉的训斥。
  “小少爷不懂事,大少爷你也不懂事吗?到底是三岁就读经的人物,你知不知道你今后是要继承侯府、光大家业的?重任在身,你还带着小少爷去玩刀?”
  一旁的谢随听了,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
  反正是在梦里嘛,笑一笑也无妨。
  然而那西席先生竟然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皱眉道:“你是谁?哪里来的?”
  那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孩,也都抬起头,怔怔地朝他看过来。
  他蓦地哑然。四望这侯府,高高的、灰黑的院墙上伸展出的绿萝在风中轻轻地摇曳,墙角下几盆菊花尚未开放,只有淡绿的叶片弱弱地蜷着。再往外看,是一扇青砖铺砌的雪白月门,门后便是那小池红莲、水榭飘香的庭园。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总是拉着谢陌到那水池边抓鲤鱼的事情。
  记忆尚且是那么地鲜活,可是如今的自己身处其间,却好像已只是个褪色的影子了。
  他回过头,那西席先生的表情已显露出了不耐。
  他还记得这位先生,曾经是前朝的榜眼,饱学的通儒,国丧辞官之后便以教书为业。这位先生曾经教过他十几年的经书,可是现在却问他,你是谁,哪里来的。
  谢随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仿佛是闯进了别人的家里,见到了别人的私事,全身都很局促,甚至想夺路而逃。
  可他还是想再多看一眼当年的“大少爷”和“小少爷”。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天青色小袍褂,短短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看着他的清亮眼眸中只有天真的疑惑。
  他终于连惯常的笑都做不出来,只是匆促地道了句:“打扰了。”便转身向那月门走去。
  “孟先生?”一个声音却忽然将他扎在了原地。
  那月门背后绕出来一个妇人,疏疏淡淡的眉眼,清清秀秀的衫裙,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她看起来却仍然很美丽,乌发如云,眼眸如星,正忧心地攒着眉头看向那台阶前的孩子:“你们两个,偷偷去玩刀,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吃罚是应该的!”
  那大孩子忽然忍不住开口:“我已经会用刀了,信航师父教过我了!我带小陌去玩,我自然会保护他的!”
  “你会用刀,小陌不会!”妇人拧了眉毛,“你才学武两年,就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别人了吗?”
  大孩子不说话了,但眼中仍是满满的不甘心。
  谢随看得想笑,却笑不出。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那妇人身上。明明就在刚才,连孟先生和两个孩子都注意到他了的,可那妇人的眼中却好像全然没有他。
  他动了动嘴唇,想呼唤她,也许,也许只是一声娘亲就可以——
  然而喉咙干哑,却发不出声音。
  妇人将两个孩子教训了一番,又去跟孟先生赔礼道歉,而后款款地离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娘亲……娘亲!
  原来不止是现实中他无法开口唤她,便连在梦境里,他也仍然无法开口唤她!
  眼前的绿萝、灰墙、蓝天、白云,突然都一点点变了颜色。这一切原来都不是他的,他是谁?哪里来的?便连他自己,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大哥哥?大哥哥!”
  一个温柔中带着急切的声音突然响起,如一只手将他生生拽出了这场虚无幻境。
  他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这只手,就好像只有这只手还可以证明他的存在,证明他自己并不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大哥哥,你弄疼我啦!”女子嗔道。
  他恍惚地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晃了几晃,最终凝定在女子明丽的脸庞。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她便伸袖给他擦了擦额头,“梦见什么了?出了好多冷汗。”
  他静了很久,慢慢道:“念念。”
  她笑了,“还认识我啊?”
  他平复了呼吸,展颜一笑,“你是我的念念啊。”
  她颊上飞红,抿着嘴转过了脸去。
  谢随扫视四周,天已黎明,但在秋风之中,万物都似笼着黄昏的颜色。远空中浮云灭没,山谷底黄叶凋零,小溪的流水也似要断绝了,正一声一声地呜咽着远去。
  “这就是少室山下啊。”秦念感叹了一声,“少林的和尚,真是会挑地方。”
  谢随失笑,“少林僧人终日参禅习武,哪有闲心看风景。”
  秦念道:“那可就便宜我们啦。”
  谢随转头,见秦念好像很开心似地,正低头观察着地上缓慢爬过的一队蚂蚁。
  她仍穿着昨日的衣衫,裙角上还沾着血迹,弯刀挂在腰间。可是她却毫不在意、毫无牵挂地坐在地上看蚂蚁。
  谢随笑起来,悄悄凑到她耳后去,对着她耳根上的那颗痣轻声道:“昨晚上疼不疼?”
  她吃了一惊,捂着耳朵站起身来连连后退,瞪大眼睛看他,“你、你说什么?”
  谢随坦然,好像还很关心她似地压低了眉宇:“我问你疼不疼。”
  秦念满脸涨红,“才、才不疼呢!”
  谢随却更加大笑起来。
  他虽然经常在笑,但也确实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放声大笑过了。
  他揽过秦念的肩膀,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双眸在极近的距离里,如漩涡般直接而坦荡地凝注着她。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竟莫名地屏住了声息,又忍不住发痒地眨了眨眼。
  他的声线低而柔软——
  “不疼就好,下次试试别的。”
  “……没有下次了!”


第52章 山门
  山谷中野果很多,两人吃了一些; 但到底难以充饥。何况这山谷虽然隐秘; 到底在少室山下; 风险甚大; 到日上三竿时分,两人已找到了一条出谷的路径,相偕攀登而上。
  站在地势高处再回头望,那山谷静谧如初; 好像从来不曾被人打扰。
  谢随牵紧了秦念的手; 对她笑了一笑。
  “——啊呀,找到了找到了!”
  突然间; 草丛中冒出一个唐突的声音。
  “——啊呀,在这里在这里!”
  另一个声音又从另一边草丛发出。
  两个光光的圆脑袋冒出来,昨日在石牌楼下见到的那两个小沙弥一时齐现了形:“原来你们在这里!”
  秦念不知为何脸红了,便想甩脱谢随的手,却被谢随握得更紧。他抬眼微笑; “两位小师父; 找我们很久了吗?”
  “很久啦,几乎都要将少室山翻遍啦!”左边的小沙弥道。
  “师父得知你们掉下悬崖; 担心得不得了,一定要我们来找; 但又绝不能声张出去……”右边的小沙弥道。
  “还好你们没有事; ”左边的小沙弥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 “就是脏了一些; 连伤口都没有嘛。”
  “师父说了谢随有伤的!”右边的小沙弥好像嫌对方很笨,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快把他们带回去吧!”
  两个小沙弥一唱一和,谢随看得有趣,摸了摸鼻子,道:“你们的师父是谁,你们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我们的师父就是达摩堂首座!”
  “我们要带你到达摩堂去!”
  两个小沙弥同时抢着回答。
  ***
  两个小沙弥,一个叫证圆,一个叫证方。
  “正圆、正方?”秦念皱了眉,看向前面领路的两个光光的小脑袋,“你们两个都应该叫正圆。”
  “为什么?”证方摸着脑袋回头,“我可比他大,我是他师兄。”
  谢随忍笑忍得很辛苦,“但你也不比他方啊。”
  证圆道:“人长大了就会从圆变方吗?”
  证方道:“你真笨,圆就是方,方就是圆,没听师父说吗?”
  秦念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随望向她,但见那霞生双颊,光入明眸,她对着他眨了眨眼,快活而心机全无的模样。
  如果这条道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他想。
  ***
  达摩堂中,竹影深深,地上铺着泛黄的竹叶,脚踏上去,便发出簌簌轻响。
  证方证圆带着两人绕过经堂,径自走入后方的禅房,信默一身黑色僧袍,正眉目肃穆,朝房中罗汉一个个地跪拜过去。
  谢随和秦念就站在门口等着。
  直到将二十八罗汉都拜完了,信默才转过身,忧悒地压低了长眉,“谢随?”
  “弟子在。”谢随执弟子礼回应道。
  信默对证方证圆道:“去给客人上茶。”
  茶香萦纡,谢随却不太喝得下去。
  信默望着茶案对面的人,半晌,才道:“昨日在那吊桥边,你也看见师叔了。”
  谢随道:“看见了。”
  “师叔没有出手救你。”
  “没有。”
  信默静了静,又叹口气,“少林寺对不起你。”
  谢随淡淡地笑了,“少林寺教我武功,育我成人,何来对不起之说。”
  信默一字一顿地道:“但少林寺却连自己的弟子都保护不了——”他慢慢地咬紧了牙根,“毋宁说,是连自己的方丈都保护不了!”
  谢随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信航师父?”
  “方丈师兄,去扬州见了你一面,之后就被禁军带走,没有回少室山来。”信默低声道。
  “禁军?”谢随震惊道。
  “季子,”师叔像唤一个朋友一般唤着他,“少林寺太大了,寺中千百僧人的身家性命都悬于方丈师兄一个人身上,你要理解他的难处……那五年来,你被关在极乐岛的水牢之中,方丈师兄也无时无刻不是心急如焚,但却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吧?”秦念突然发话了。
  信默的目光看向她。
  他知道这也是一位干系重大的人物,但他没想到她会这样插嘴。
  这女子容貌昳丽,双眸澄澈,无情的话语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是信默很少在别人身上看到的气势。
  但见谢随稍侧首,轻轻道了一句:“念念。”
  秦念顿了顿,不再继续了。
  信默咳嗽两声,好像有些挂不住面子,过片刻才道:“但是季子,你要相信,方丈师兄、乃至少林寺上下,都是挂念你的。师叔知道你身上的剔骨针已经发作,最好早日去找蒯神医取出——”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笺,“蒯神医脾气有些奇怪,但我与蒯神医乃是旧识,所以修书一封,你若去求医,便可示之。”
  谢随双手接过,敛容道:“师叔厚意,感激不尽。”
  “至于你师父的事情……”信默过了很久,叹口气,“不过是皇帝用来要挟你的手段。只要你莫再与江湖上的人事多所牵扯,想必宫里也不致对方丈师兄太过为难。也罢,大约是少林寺合该有此劫数吧。”
  谢随沉默片刻,慢慢地直起身跪立,又向信默叩下头去。
  “弟子过去不能长奉左右,今后亦已是亡命之身,请师叔明鉴,弟子与少林,从此再无瓜葛。”
  信默抬起手,抚摸过他的头顶,仿佛一种仪式。而后他挥了挥袖,面容惨淡:“你去吧。”
  谢随离开了。
  信默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巾,层层展开,现出那一把染血的牛角尖刀。
  老僧的眸中,渐渐显出无能为力的悲哀。
  ***
  证圆和证方领着谢随、秦念去吃饭。
  “师父说,你们如果想在这里四处走走,都可以的。”证方说道。
  “可惜竹林已经黄了,不过后山上的枫叶却又红了。”证圆说道。
  四季流转,好像无论何时总是色彩缤纷的。
  谢随谢过两人一定要带他们游览的美意,自己带着秦念绕后山下山去。
  “过去,我每年初夏、初冬都会到少室山上来清修两个月,”谢随站在少林寺塔林之后的山顶上,望向对面的漫山红叶,“所以还当真未曾见过少室山的秋色。”
  秋风起,落叶纷纷,暗淡的天空上,红日沉默,就好像是它的光芒已全都给了那漫山遍野的红枫,而自己已什么都不剩了。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谢随轻轻地吟道,“少林寺地位高绝,难处也多。”
  秦念冷冷一笑,“什么高僧大德,说话阴阳怪气,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还当人听不懂吗?”
  谢随淡淡地道:“有些人便是习惯这样说话的。”
  秦念越想越不平,“说什么让你莫再与江湖上的人事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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