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匪-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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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一根芦杆,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周遭。
“看见那个孩子了吗?”沈秋帘指着那男孩,对韩复生笑道,“我要你先杀了他。”
第65章 心结(二)
初时估计的三日; 却原来远远不够。
老当家留下的经卷上的记载; 秦念根本就看不懂。
“念念念兮入恶易,念念念兮入善难。念经念佛能一般; 爱河竭处生波澜。”
——这是什么; 佛经吗?秦念焦虑地往后翻找,却全都是类似的偈语。她竭力回想老当家在世时曾传与她的那一两种练功心法; 却发现那并不能与其他功夫串联起来,也并不能与眼前这本书的内容串联起来。
她过去只靠老当家口传的心法修炼; 从未将这本经卷拿出来过……但老当家如此珍而宝之、秘而藏之的经卷,总不能真的只是一部佛经吧?!
只靠这一部佛经,她如何能对付三千禁军,如何能杀了谢陌和那狗皇帝,如何能为老当家报仇?!
便如此焦虑着; 直到第七日; 秦念也仍然没能走出这座古墓。
每一日的中午和晚上,林小船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些吃食; 有时是野兔山鸡; 有时只有蘑菇草根。秦念并不挑食; 她担心小船儿在外危险,便让他在墓里歇息,但小船儿却不愿意。
他总是走到墓外去; 好像是在等人; 又好像只是不愿意和秦念待在一起。
而第七日的晚饭时间; 林小船没有回来。
***
“小船儿?”
秦念一手按着刀柄; 慢慢地走出了古墓。在黑暗中独处七日之后,墓道外微弱的暮光也令她略微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莽莽林杪犹挂着冰雪,湖山清冷,断崖兀立。待那日光的重晕渐渐在眼中合一,她扶着墓道口的石壁,看见门口萧萧瑟瑟地,立了一个灰衣的男人。
“念念。”他轻声地唤她,“回家去吧。”
她迷茫地揉了揉眼睛,那男人的身影却更模糊了,好像一把即将散逸在黄昏之后的烟尘。
不,我还不能回家……她咬着牙回答,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我还要报仇,我还要杀了谢陌报仇!
“大当家!”一声孩童的尖叫蓦然响起,秦念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她警觉地往墓道中连退,便看见一道鲜血飞溅上天!
“小船儿?!”她惊呼,而小船儿的身躯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离她大约只五步远。
他倒在地上的尘土中,一手伸向了秦念,却再也够不着了。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口中喃喃着什么,她用力去听,好像是“姐姐”,又好像是“大当家”。
秦念的指甲抠进了刀柄上的纹路里,几乎要断掉了。
剧痛令她清醒。
她抬起眼,看见小船儿的身后,站着一个满面风霜的青年,青年的手中有一把长剑,小船儿的鲜血正沿着那剑上的血槽成股地垂落下来。
“韩复生——”秦念几乎要将牙根都咬出血来,拔刀便迎击上去,空中却突然唰唰唰数声连响,无数劲疾的羽箭破空射来!
只是方才情绪激动疏于防备,秦念肩头已中一箭!
她心神一凛,皱紧眉头挥刀格挡,但那埋伏湖边的弓箭手们却不知有多少,羽箭密密麻麻如飞蝗袭来,黑亮的箭镞迎着将逝的落晖,似乎是立意要将她击杀当地!
秦念弯刀太短,不足以挡住箭雨,刹那之间,腰部和左腿又已连中两箭。比这更危险的,是她察觉到体内真气正仓促而飞速地逆流……
秦念只能再不断后退,直到再次回到了墓道口,但闻“笃笃笃”之声,无数羽箭正正扎在了她脚下的地面上,仿佛一道篱笆将她圈死在这座墓中!
就在这时,沈秋帘出声了。
她的声音仍是那么宁静、那么温和,却好像穿透了箭雨直抵秦念心中:“秦大当家,你还记得,你爷爷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
秦念一怔。
鲜血,犹在暗处缓慢地滴落。
秦念低头看了看,那血的颜色与记忆中那红头绳的颜色,仿佛也没什么两样。
秦念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她是秦老叫化在一个三月里的洛阳城门口捡到的弃婴,那时候连五官都没长全,像是刚出生就被扔在了路边的。秦老叫化捡了她回去,拿自己每日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讨来的残羹剩饭嚼碎了喂给她,就这样,竟然真的将她养活了。
秦老叫化只记得那是个三月,却记不住准确的日子。所以每到三月时,他都会拿出自己积攒了一年的积蓄,到集市上去换一些小玩意儿,每到哪一日兴起了,便当做生辰的礼物送给秦念。在这些礼物之中,秦念最喜欢的就是那一根红头绳。
那是秦老叫化买来丝线,自己亲手撮成的头绳。老叫化眼睛瞎了,即使在日头最亮的时刻坐在门槛上,眼前也只能看见一片薄弱的白影。但如果将那三五条细丝线捧在手中,仔细去瞧,却竟然好像还能勉强瞧见一点微渺的红光。
他就凭着那一点微渺的红光,将那丝线揉搓了三天,才撮出那短短一段的头绳,送给秦念。
时日过了太久,她甚至已忘记了爷爷的模样,也许就和这世上每一个年老的瞎子一样,沟壑纵横的脸,窅陷无光的眼,吃饭的时候总是会不慎从嘴角漏出些饭粒,走路的时候习惯性地抬起双手摸索四周……但她却总是记得爷爷死去时的模样。
肮脏血污,遍体鳞伤。
那一夜,她躲在暗处,看着爷爷摇摇欲坠地挥着一根木棒抵挡那些人。木棒只一下就被对方的利剑切断,但爷爷却还是不停地与他们搏斗着,即使自己老得连身子都难以挪动,即使自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爷爷根本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但是秦念知道,他是为了躲在暗处的小小的她,才会这样与恶徒拼命的。
她就是知道。
而现在,沈秋帘问她:“秦大当家,你还记得,你爷爷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她记得的。
她虽然从未刻意去回顾过,但却始终记得那么清晰。她用了十多年的时光,才让自己慢慢地将那回忆的刺人棱角渐渐地磨平。但最后却还是被挖出来了——
也许只是因为她心中太过清楚地明白,爷爷是因为谢随而死的。
如果不是她擅自从洛水边救了谢随回来,春雨镖的人也就不会追杀到破栅栏的家中,如果不是谢随那一晚擅自离开,爷爷也就不会独自迎接那些人的屠刀而死去……
“秦大当家,我一直不明白,”沈秋帘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谢随这么多年?杀你爷爷的人虽然是春雨镖门下,但谢随恐怕也能算上帮凶吧?”
肩头血流不止,秦念捂住了,指缝间却又渗出血来。她努力不让自己被沈秋帘的话锋所左右,“你是想将我困死在这座古墓里吗?”
“对呀。”沈秋帘却理所当然地道,“这难道不是最省力的法子?”
秦念冷冷地道:“你就不怕夜长梦多,事久生变?”
“能生什么变数?”沈秋帘笑道,“难道你以为,谢随还能赶得上来救你?没用的,今日我方听闻,他确实已到了长江边了,但是没用的——侯爷还带着两千五百人的禁军在山下迎接他呢。”
“什么——”秦念一听果然急了,“两千五百——”
“不瞒你说,”沈秋帘柔柔地道,“我们杀光红崖寨、起云淑妃的棺材,是陛下与她、谢家与她,都有私怨。但是我们同你,却没有什么仇恨的。你尽可以在这古墓里待着,直到我们将外边的事情处理干净,自己走了,你就可以出来,便天地逍遥去——你说这样,不好吗?”
暮色如晦,晚风飒飒,将沈秋帘的话音也吹得寒冷彻骨。但她的语气却偏偏那么温柔,温柔得好像一切痛苦都与秦念感同身受。
墓道口的韩复生听见这话,却突然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了头看向沈秋帘,灰白如土的神情就如片刻前听见她对自己的许诺时一样,根本不能置信——
假话,全是假话。
明明全是假话,可是这个女人,却可以说得像真的一样,那么诚恳,那么温柔,甚至好像是在为秦念设身处地地着想……
韩复生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
穿过张开的五指,可以看见死去的那个孩子,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一根芦杆,鲜血染透了他身下的土地。
那土地上约莫是用芦杆画了一张人脸,有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能看出是个女孩,鲜血流淌过去,很快就将那张脸覆盖掉了。
韩复生想,自己方才,真的是就这么简单地,杀掉了一个小孩吗?
沈秋帘还在说话。
“秦大当家,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死人都已经是死人了,还是活着比较要紧。至于谢随嘛,他的事情你难道还要再管?如果不是谢随,你怎会痛失至亲,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若不是因为你喜欢他,你又怎会有这么多年的伤心绝望?”
第66章 心结(三)
红崖山下; 各个路口,已全被延陵侯的兵马堵死。
谢随将行动不便的蒯蓝桥安顿在城中; 只身寻路上山; 但饶是他找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最后却还是撞上了谢陌。
冬末春初的夜色如浇漓的酒,薄而无味; 只有长风刮过干枯如剑的树梢。几片黄叶落在了谢随脚边; 他抬起头; 见谢陌就站在自己十步开外,身边一字排开十数名武人,而他们的身后更是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数不清还有多少人正跟来。
今夜月光隐没; 本就狭窄的山间小径,树林中黑暗无光,不知其中还藏了多少埋伏。
“上奉皇命; 捉拿钦犯谢随。”谢陌的声音冷酷如金铁。
谢随叹了口气; 站定了,却还唤了他一声; “云子。”
谢陌没有回答。
谢随并不拔刀; 却只是振了振长袖,以示并无敌意:“云子,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谢陌冷声道:“说。”
谢随的话音温和得好像害怕惊动了什么; 但眼神却刹那淬出冷厉的光——“娘亲她; 究竟是怎么死的?”
***
谢陌盯着他; 好像要将他盯穿。
十五年了,他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的大哥有什么改变,可是他却又看不清楚了。
夜色极寒,空中似乎飘飞下几片雪花,又似乎只是谢陌的错觉。
“怎么死的……”他慢慢地重复,突然又大笑,“你以为娘亲是我杀死的,是不是?”
谢随沉默,但这沉默显然意味着肯定。
“不错,我是给娘亲喂了药!”谢陌大声道,“每一日每一夜,她都活在当初欺骗了你的痛苦中,活在对不能回家的儿子的思念中,她那么难过,难过到连觉都睡不好……我就给她喂安眠的药,每一夜,让她能睡个好觉!”他的笑声在寒夜之中听去,宛如夜枭悲鸣,尖利而惨烈,“但她每每醒来的时候,却还是会问,季子回来了吗?大哥,你说呢,季子回来了吗?!”
谢随轻轻垂下了眼帘。
没有人能看见他露出了怎样的眼神,谢陌也不能。
无家的游子,终究不曾归来。
游子本就无家,又能归向何处?
谢随的手放在了刀柄上。
谢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手,咽了一口唾沫。他想起姐姐说过的:“他身上带着剔骨针,就与废人无异,你带着十数个江湖好手,还有禁军助阵,根本不必怕他。”
怕他?
不,不不,自己怎么可能怕他呢?
“云子。”谢随却并没有立刻拔刀,而只是看着他,叹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曾经带着你偷偷玩刀的事?”
谢陌怔了一怔,随即冷笑,“怎么不记得?娘亲将我们罚得好重,抄了三天的书。”
“你喜欢刀的吧?那个时候。”谢随淡淡地道。
“是啊,我喜欢刀,可我既不是少林方丈的嫡传弟子,也不是延陵侯府的长子长孙,我就连摸一把刀也没有资格。”
谢陌这话说得很突兀,语气也越来越急,好像竭力要证明什么,反倒令谢随惊诧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资格!”
三军阵前,谢陌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地大吼出声。
“你在少林寺练武的时候也好,你跟着爹娘进宫的时候也好,你在爹的书房里和他一同参议朝政的时候也好——我都只能读书!别人说得倒好听,”他冷笑一声,“说延陵侯府一对芝兰玉树,一个做大官,一个做通儒,可是我不想做通儒!”
谢随的身子晃了一晃,“你竟是这样想的?”
谢陌咬住了牙,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失态,但他的眼神已经仓皇地破碎掉了。
“大哥,我是第三个孩子,如果你不走,我始终会觉得自己是无用的。”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仿佛裹挟进了冰寒的雪片,在夜风中沉默地低徊,“还有,也许你不相信,我……我喜欢……我喜欢过,秋帘。”
但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他如今说出口,都想笑话自己。
“大哥,你年少成名,纵横朝野,一切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得来得太轻易了。”谢陌认真地道,“可我不是这样的。我如今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秋帘,全都是我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去抢来的。大哥,你可以很潇洒地抛下这一切,是因为你从没有为它们付出过;你知道如今的我要丢掉这一切,有多难吗?”
谢随静静地听完了。听完之后,他直接地问道:
“所以你杀了娘亲?”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话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却正因为太平静了,反而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
这样的大哥,让谢陌忽然觉得陌生。
——本来,十五年未曾相见的兄弟,早就应该已成为了陌生人。但不知为何,谢陌总还是把自己的大哥看做一个可圆可扁、无欲无求的人物,他总还是认为无论自己做得多么过分,大哥都根本不会生气。
“你要问我的罪吗,大哥?”谢陌动了动嘴唇,“谁给了你问罪的资格?”
“云子,”谢随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有学会把账算清楚?”
“上有天命,下有王法,谁给了你问罪的资格?”谢陌却只是重复,旋而冷笑,“你只不过是个连家都没有的人——”他大声道,“连家都没有的人,却要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吗?!”
“谁说我没有家?”谢随平和地抬起眼,夜色深沉,在他眸底掠过一道温柔的暗影,“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但我如今已没什么话好与你说了。我要救我的妻子。”
他只往前动了一步。
只一步,谢陌身边身后的所有人都立刻戒备起来。
“你——”谢陌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随身影已动!
半天林叶萧萧,谢随溜肩错开来袭的数把兵刃,身子压低往谢陌的底盘一扫!
谢陌急得直往后跳,而谢随的长刀竟只是虚招,他左掌平出,一掌将谢陌击飞了出去!
谢陌的身子飞上了天,又重重地掉落下来,甚至在兵士们中间砸出了一个坑。
他的身子像一尾离水的鱼一样弹动了几下,鲜血从口中喷出污花了脸,双眼却仍死死地、不甘地盯着谢随。
谢随提着染血的长刀,一步一步走上前。
而那二千五百人的禁军和十数个江湖好手,竟然只是给他让开了道路。
谢随终于走到了谢陌面前,低头看着他。
“你、你凭什么……”谢陌一边说话,口中一边不断地渗出血沫来,“我这么辛苦……我这么辛苦……只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