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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问鼎宫阙-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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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不是‘漫天神佛’这话触到了她; 她便突然与臣妾提起; 说想去庙中修行。”夏云姒怅然轻叹; “臣妾想了想; 觉得她既这般痛苦; 修行倒也不失为一条路,便也与她说了说天家寺院的事,却没想到她去意竟这般坚定,这就去请了旨。”
  说罢,她抬眸看他,眸中满是哀愁与怜悯地询问:“皇上可打算许她去么?”
  皇帝听罢也喟了一声:“朕已准了,她要去就去吧。失子之痛,朕也难过,她这做生母的想要尽一尽心也情有可原。”
  “是。”夏云姒点一点头,“臣妾亦为五皇子抄了些经文,原想自己到五皇子灵前烧了,若她要去修行,倒正好一并带去。”
  “你有心了。”皇帝颔首,“这些事交待樊应德一应安排,你刚出月子,不要太累。”
  她温柔地抿笑应是,自此再没与他提过此事半个字。
  五日之后,叶氏就离了宫,往寺院去。
  大肃的皇家寺院称天如院,主寺设在京中,平日也许民间百姓前往叩拜,香火很旺。逢年节皇亲国戚要去叩拜,天如院便不再开,清净上三五日,仅供贵人们前去祝祷。
  旧行宫改建而成的分寺则设在京郊山中,与避暑行宫相距不过半日车程。此处虽不似京中主寺香火旺,却更适宜居住,加上寺中又都是女尼,见不到主寺中满处皆有的和尚,妃嫔命妇若要修行便多是来此。
  叶贵姬是宫中主位,又是以为国、为皇子祈福的理由前来,寺中早早收拾出了一处风景雅致的院落供她一人独住。
  与她同来的,有一个宫女、四个嬷嬷。
  宫女便是橙花,自她进宫起便在她身边掌事的。四个嬷嬷则都已年过半百,早先与宫里提过,说自己年事已高,若有机会想出宫养老。
  窈妃就将她们指了过来,这样山清水秀之地恰是养老的好去处,照顾一个出来修行的嫔妃差事也不会太累。
  只是,嬷嬷们在开始“养老”之前,实则还有一桩窈妃吩咐下来的差事要办。
  堂屋里,叶凌霜坐在八仙桌边,一语不发地看着橙花在卧房里忙着给她收拾被褥,心里一声轻叹。
  可笑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几分心计的。
  从进宫之初,她就知自己要打点好身边的宫人,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知道她要让皇帝对她念念不忘,她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亦清楚自己需要一个皇子让她地位稳固、让她家中飞黄腾达……
  每一样,她都以为自己做到了。
  到头来,每一样都没办好。
  若不是窈妃,她大约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橙花早已成了旁人的人。
  又或许,橙花一开始就是旁人的人。
  她凭着远胜另外四位的美貌进宫,宫中有权势的妃嫔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再正常不过。
  她甚至从未想过这一点。
  她自诩聪明地过了这么久,直至窈妃与她长叹,她才在惊诧中一分分恍悟,她的心思连人家的万一都比不过。
  论娘家靠山论人脉,窈妃更懒得多看她一眼。
  收拾好床铺,橙花从屋里出来了,一如既往笑吟吟的,朝她一福:“都收拾妥当了,娘娘可想四处走走?这天如寺的分寺景致可好得很呢。”
  叶凌霜摇一摇头:“改日吧,我今天有些累了。”
  橙花便又道:“那奴婢侍奉娘娘歇息。”
  叶凌霜却提起:“嬷嬷们方才说山后那座佛殿最灵,你先代我去一趟吧,将各宫嫔妃为咱们五皇子抄的经拿去烧了,助他早登极乐。”
  这样的话,橙花自不会拒绝,当即颔首:“诺,那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就折回屋中,不多时,取了一方匣子出来。
  叶凌霜在宫中实在不招人待见,“各宫嫔妃”抄的经加起来也不过就这么一匣子,其中许多更不过只是意思意思,抄上一份百余字的《般若波罗蜜》就了了。
  橙花捧着匣子出门,即有两位嬷嬷迎上来,慈眉善目得如同殿中供奉的菩萨,对她笑说:“姑娘是去烧经吧?我们带姑娘去。”
  橙花原也不认路,她们若不来问,她也是要去央她们的,自忙是一福:“辛苦嬷嬷了。”
  一行三人就这么出了院门,不多时又出了天如寺的大门,直往后山绕。
  走了一段,皇家寺院的恢宏与香火气渐渐散尽,山中的苍凉凸显出来。又已是冬日,有那么一瞬,橙花恍惚里有些发怵,转而却又寻不到踪迹了。
  这山很大,足足行了约莫三刻才绕至山后。橙花举目眺望,却寻不到佛殿的踪影。
  但两位嬷嬷仍轻车熟路地走着,她便也没多问,只跟着她们继续前行。
  终于,掩映在枯木间的一处院子显了形。
  ——实在称不上佛殿,只是处院子,且很旧了,门窗都显得斑驳。
  这看着实在不像叶贵姬口中那处“很灵”的拜佛之地。
  橙花终是脚下顿了顿,不解地问两位嬷嬷:“就是这里么?”
  两位嬷嬷犹是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对,你别看这屋子小,但灵验得很。早年这就是一处寺院,后来天如寺也是听闻这寺院灵验,觉得此地风水上佳,才来此建的分院。”
  橙花释然而笑:“原是如此!”
  说罢便又与两位嬷嬷一道前行。进了院门,她直奔那理应供奉着大佛的正屋,没注意到其中一位嬷嬷止了步,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院门。
  在她进入正屋的刹那,背后的屋门又骤然关上。
  橙花终于惊觉不对,嚯地回身,迎面而来地却是一记耳光。
  只闻一声脆响,她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不由脑中嗡鸣,硬是缓了会儿才觉出疼来。
  那嬷嬷一把将她的发髻拎起来:“姑娘,咱奉旨办差,有话问你,你照实说来。若不然——”
  嬷嬷一睇她背后已挂满蛛网与灰尘的大佛:“上头的娘娘说了,这原是处藏佛的喇嘛庙。咱中原的和尚尼姑不吃肉,喇嘛可吃,藏佛大抵也是吃的。此地又久无香火供奉,你若不听话,便正好拿你的血肉敬佛去。”
  慈眉善目犹如菩萨的嬷嬷就这样成了怒目金刚,抑扬顿挫的话语穿过嗡鸣落入橙花耳中,激得橙花一个激灵。
  瑟缩着转头,她定睛一看,那大佛果然不似中原佛寺寻常供奉的佛,瞧着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又覆在蛛网与灰尘下,更为可怖。
  。
  翌日一早,夏云姒便得了回话,说橙花已化作一具外出走动时不慎从山上摔落的可怜尸体。
  嬷嬷们一同将她下了葬,分寺的女尼们菩萨心肠,好生为她做了一场法事,为她超度。
  在那之前,她自是什么都招了。
  小禄子禀话说:“她也不知后头到底是谁,只是钱给的足,她便应了。但她提到那是位荀姓宦官,三十多岁,看官服应是正四品。”
  正四品,那官位可说是很高了。
  夏云姒蹙眉:“这个位份上的宦官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吧,她竟不知是谁?”
  小禄子笑了下:“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各处近前侍奉的人,在这个位份上的算下来有三四十位。另还有六尚局和内官监的,加起来也有百余位了。橙花身份算不得高,不识得这人也正常。”
  夏云姒点点头:“那其中荀姓的有几位呢?”
  小禄子果然已查过了:“有两位,只是……一位已年近花甲,眼瞧着就要养老去了,岁数不太对得上;另一位人在御前,循理犯不上算计皇子去,樊公公又素来规矩严,断断不会让御前的人也被收买了去。”
  言毕他呈上名册,当中罗列了宫中所有正四品宦官的名字、年纪与当差的地方。夏云姒满意地笑笑:“你办事愈发妥帖了。”
  说着翻开,一页页瞧过去,除这两位之外倒真没有其他人姓荀了。
  夏云姒凝眉,抛开这姓,细细地又将名册依次看了一遍。
  接着,或是因心中本就对从前一些事存有疑虑,又或是因近日读得春秋战国史书多些,她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程愈,山西人。早年读过书,是个秀才,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进了宫,当了宦官。
  三十三岁,年纪也对得上。
  她将这个名字指给小禄子:“这人你识得么?”
  小禄子探头看看:“应是见过……只是娘娘猛地一问,下奴也想不起来。”说着面露不解,“这人并不姓荀?”
  荀是假姓不难懂,可他不明白,窈妃娘娘缘何会疑一个姓程的。
  这不论字形还是字音,都不像啊?
  夏云姒轻哂,合上册子搁在榻桌上,循循而道:“荀姓是春秋时的晋国大姓,出将拜相,有过卿大夫数人。后得封邑为程邑,子孙便以封邑为姓,改姓为程。”
  而按着史书所载,这“程邑”恰就在山西,子孙也仍聚居在此。
  依着这么说,倒是对得上了,却似又拐弯拐得多了些,一个寻常秀才是否清楚这些并不好说。
  她注意到这个人,其实还有个旁的缘故。
  ——这人是仪婕妤宫里的。
  仪婕妤可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建德二十年进的慕王府,算是姐姐的随驾媵妾,与宫中许多老资历的嫔妃都有过交情。
  屈指数算,她在贵妃盛宠之时投奔了贵妃、贵妃殁了又投奔昭妃。昭妃初有失势之相,她便转向夺了昭妃宫权的顺妃。
  若见风使舵算一种本事,那宫中可没有比她本事更好的了。
  更为厉害的是,贵妃昭妃先后落罪,她却次次都能全身而退,一点也没沾染上嫌隙。
  夏云姒早就在想,姐姐的事里,她会不会才是坐收渔利的那一个。
  说到底,她现在也是稳稳的身居高位了。


第83章 赌坊
  寒冬腊月; 冷月如霜。
  夏云姒披着厚实的狐皮斗篷; 立在廊下; 思量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如果真是仪婕妤……
  这是怕是还真不大好办呢。
  随驾媵妾之俗古已有之; 最初是王公贵族结姻之时; 多会挑选新娘子的本家姊妹为媵; 有时也选关系好些闺中密友同嫁。
  所以论起出身渊源,“媵妾”常比寻常妾室更高贵些。
  这习俗一朝朝流传下来; 本朝皇子大婚之时便亦有这样的规矩。
  只是大多数时候,这些媵妾大多只是个名义上的说法,未必与新娘多么亲近了。就拿佳惠皇后昔年的四个媵妾来说,不是朝中的显赫人家的女儿、就是各地风评不错的官员。皇帝将这些人家的女儿赐入宗亲府中; 是一表器重的恩典。
  仪婕妤家便是后者。昔年与佳惠皇后一道嫁入王府时; 她父亲官位虽不高; 却因理政有方早已名声在外。
  先帝让她嫁与慕王,本就是对他父亲有提拔之意。如今历经十余年; 她父亲经数次升迁; 早已从江浙一地的小官调入京中,位在工部侍郎了。
  是以单论位份,她是比不过贵妃昭妃; 也比不过现下的夏云姒。可若算上娘家出身、算上京中人脉,夏云姒就是再依仗家里; 也仍对她有几分忌惮; 贵妃昭妃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凝望凉薄的夜色; 夏云姒深深地吸了口寒冬的清冷。
  总归先弄清楚是不是她再说吧。
  从五皇子的线牵起; 再探姐姐的事与之有关无关。
  这探倒也不难。姐姐的事已然久远,五皇子的事也已时隔数月,当下她必已觉得这些都扯不到她身上。如此这般,若忽而有人在她面前意有所指地提些什么,她毫无防备之下反倒更容易心虚,更容易阵脚大乱。
  只消寻个合适的机会便是了。
  夏云姒略作思量,便先安排了下去,让小禄子近来多加注意那程姓宦官的动向。若有可能,托人与他结交一二更好。
  宫中宦官的关系果然错综复杂,这些安排下去不过几日,小禄子就禀了话回来,道自己结交了一位内官监的宦官,是与这位程公公相熟的。如今他已将此人收买下来,让他继续与这程公公结交,但一应事宜需回到延芳殿来。
  夏云姒听言点了点头,只问:“这人你可信得过么?他若与这程愈私交甚笃,你可当心他将这些捅出去。”
  “娘娘放心。”小禄子笑道,“下奴心下有数,若他与程愈关系当真那样的好,下奴也不敢用他。下奴仔细打听了,他不过是想攀个高枝,免得在内官监空熬日子,偶然在赌坊里头结交了程愈,便就此抱住了这条腿再不肯放,央着程愈提携他罢了。”
  可若论“攀高枝”,仪婕妤那里的枝再高,又哪里比得上延芳殿?此人又已在程愈身上砸了不少钱,程愈的态度却仍暧昧不明,让他心中难免懊恼,见小禄子主动要用人,他真是恨不得杀了程愈直接献过来表忠心。
  夏云姒却捉到了另一件事:“赌坊?”她黛眉微挑,“程愈好赌?”
  “大约是的,宦官好赌的不少。”小禄子笑说,见夏云姒下意识地看他,又忙道,“下奴可没有那样的恶习。一家子老小都靠下奴这份钱养活呢,下奴哪敢那么花钱。”
  夏云姒一哂,心下盘算了会儿,从罗汉床上撑坐起身,行去妆台前,拉开抽屉,寻了一物出来:“再找半块佩,用金子和它镶在一起,让那人与程愈同去赌坊的时候拿去赌了。”
  小禄子微怔,面露惊然恍悟之色,不由作揖:“娘娘妙计。”
  。
  那玉原也不是什么绝好的玉,同等品相的玉在宫中并不少见。两块玉一拼,裂纹处拿金子镶上,就又是一块完整的佩了。只是花纹雕得不够精细,仔细看有些对不上。
  这东西小禄子是拿到宫外寻工匠弄的,工匠忙完还和和气气地问他:“这穗子我给你换一条?”
  小禄子想想窈妃娘娘的主意,摆手:“不换,我就看这穗子顺眼。上头你给我配个挂绳就行,我好用。”
  工匠应了声,很快就挑好了与穗子颜色相仿的挂绳穿在上头。小禄子拿在手里瞧了瞧,付了钱,便回宫去。
  当日晚上,这玉佩便落在了他寻得的那宦官手里。那宦官名叫钱举,心里没什么大志向,虽是想攀着人往上爬,也不过是想口袋里宽裕一些,没旁的野心。
  所以主位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一句都不敢多问,更没问这玉佩的来历。反正是拿来给他赌的,大概一转手就没了,又能让他过个瘾,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不多管闲事——对宫中许多宦官而言都是生存之道。
  小禄子对他这副只顾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满意,笑眯眯的,只又叮嘱了一句:“记着,必要跟程愈同去赌的时候再拿出来。”
  钱举低眉顺眼:“知道,我知道,哥哥放心。”
  小禄子一下下拍他的肩头:“他若问你这玉佩是怎么来的,你只说是先前在赌坊赢着的,知道了吗?”
  钱举愣了一瞬,旋即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
  “嗯。”小禄子慢悠悠地点了头,“若敢把我和窈妃娘娘扯出去——”
  他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京郊野坟头儿多着呢,不多你这一个。”
  钱举打了个寒噤,吞了吞口水,显然应得更谨慎了:“是……下奴知道。”
  小禄子嗯了一声,便放他走了。
  。
  几日后,京中宣阳坊。
  宣阳坊是个花天酒地的地方,里头赌坊众多;南边又是平康坊,京中大小青楼都聚集在平康坊中。
  这二坊都只余皇城一墙之隔,纸醉金迷,正方便宫里出来的各位大人潇洒一二。
  但这样的地方也分三六九等,不论是宣阳坊还是平康坊里,最高等的那些赌坊,寻常宦官们都是不够资格、也不够财力进的,正经的达官显贵才去得起。
  小宦官们去的起的地方大多散落两方四周,开在边边角角的地方,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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