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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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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德罗兹多夫斯基在胸墙后面欠起身子,发出命令:“喂!……舍尔古宁柯夫!这件事你去干!要不是胸前挂满勋章,就是……懂我的意思吗,舍尔古宁柯夫?……”
  舍尔古宁柯夫抬起头来,呆呆地凝视着德罗兹多夫斯基,不大相信地问道:“怎么……中尉同志?在坦克后面呀。要我……到那里去吗?”
  “匍匐前进,把两颗手榴弹塞到履带下面!消灭自行火炮!两颗手榴弹,干掉那个坏蛋!……”
  德罗兹多夫斯基不容争辩地讲了这儿句话,突然用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抓起手榴弹,递给舍尔古宁柯夫,后者机械地伸手去接,就象碰到烧红的烙铁似的,差点将它们丢在地上。
  显然,舍尔古宁柯夫有生以来还未刮过胡子,他那年轻人的脸颊上和丰满的上唇上长着一些金黄色的汗毛,此刻出于脸色惨白,这些汗毛好象变得又硬又黑了。库兹涅佐夫看得特别真切;舍尔古宁柯夫有着天蓝色的眼睛,不象本地人的样子,他的下巴象孩子般柔嫩,从宽大的领子里伸出来的细长脖子也显得挺柔嫩。随后,听到他低声说:“它可在坦克后面呀,中尉同志……老远的……”
  “拿起手榴弹!……不要耽搁!”
  “我明白了……”
  舍尔古宁柯夫把手榴弹胡乱塞进怀里,他那明亮的淡蓝眼睛先看看德罗兹多夫斯基的铁板的、变了样的面孔,再看看库兹涅佐夫的脸,又看看鲁宾那一动不动地弓着的背。鲁宾半卧在炮架中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两眼沉闷地凝视着胸墙。
  “我说,连长!”库兹涅佐夫忍不住了。“你怎么,没看见吗?得爬过一百米的开阔地哩!你这一点也不懂吗?……”
  “那你说怎么办?!”德罗兹多夫斯基仍然用响亮的声音说,同时朝自己的膝盖上擂了一拳。“我们就干坐着吗?束手待毙!……让他们把我们压死吗?”于是他猛然转向舍尔古宁柯夫,威风凛凛地说:“任务明确了吗?日目,自行火炮,匍匐前进,上!”
  德罗兹多夫斯基的命令如枪声骤发,“上!”
  库兹涅佐夫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不仅是绝望的表现,而且既可怕又荒谬,毫无成功的希望。然而舍尔古宁何夫此刻必须按照这声“上”的命令去做,基于铁的战斗纪律,此刻无论是舍尔古宁柯夫还是库兹涅佐夫,谁也无权不执行或撤销这个命令。
  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炮没有被打坏,只要一颗炮弹,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是啊,什么事也没有了。”
  “舍尔古宁柯夫,听好……只能匍匐前进,紧贴地面……看那边有许多小灌木,在小凹地里。你从右面向那道烟爬过去。听到吗?不过要小心点,别抬头!……”
  库兹涅佐夫爬到舍尔古宁柯夫旁边,象是对他下命令,又象把他拖住似地握紧他的胳膊,看着他那双悄然若失的天蓝色眼睛。舍尔古宁柯夫点点头,脸上带着顺从而呆滞的微笑。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用手套拍打着被手榴弹撑得鼓鼓的大衣胸襟,似乎手榴弹在烧他的胸口,他想以此减轻灼痛似的。
  “中尉同志,求求您,”舍尔古宁柯夫机械地动着嘴唇府,声音很轻,“倘若我碰到什么意外……请通知我娘:就说我没有消息……她没有别的亲人了……”
  “丢掉这些念头!”库兹涅佐夫对他喊道。“听到吗,舍尔古宁何夫?只能匍匐前进,匍匐前进!把身子藏在雪里!”
  “去吧,舍尔古宁柯夫!”德罗兹多夫斯基从胸墙上挥挥手。“别耽搁啦!上!……”
  “我准备好了,连长同志,我马上就……”
  舍尔古宁柯夫舔舔干燥的嘴唇,吸了口气,再次摸摸军大衣下面的手榴弹,然后爬上胸墙,他的毡靴在不久前炸起来的焦土上拖了过去。他爬着爬着,忽然抬起身子,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回过头来,用那双外地人的眼睛找到了鲁宾,后者脸色忧郁,正呆呆地仰望着他。
  舍尔古宁柯夫忽然很平淡地,甚至很镇静地说:“要是你,兽宾,敢叫马受罪的活,我死了也要找你算帐。再见吧……”
  库兹涅佐夫把胸口贴在胸墙上。舍尔古宁柯夫向着小灌木,向着前面星罗棋布的黑桐洞的弹坑爬去。他把身子隐藏在炸满碎土的雪堆里,已经爬出了五米光景。只见他扭动着瘦小的身体,在被弹片削掉一半的光秃秃的灌木之间朝前爬着。库兹涅佐夫一直担心机枪可能从坦克后面朝舍尔古宁柯夫抢先扫射。这时,自行火炮的火力正集中在右边桥梁一带和乌汉诺夫的炮位上,那儿翻腾着暗红色的火焰,烟雾遮蔽着正在进攻的坦克。敌人的机枪于此刻尚末发现舍尔古宁柯夫。他在弹坑和小灌木之间爬着,不时消失在一个个雪堆后面,时隐时现,用胳膊和头推开地上的积雪。这时他与两辆冒着烟的巨大坦克之间的距离已经明显地缩短了,而自行火炮就躲在坦克后面。
  “快爬进烟雾里!进去就好了……”库兹涅佐夫怀着希望想。他伏在胸墙上,急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一面计算着舍尔古宁柯夫离那门看不见的自行火炮还有多远。
  “他干吗磨磨蹭蹭?跑步呀!冲过去!”德罗兹多夫斯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块冻硬的泥土,把它放在胸墙上捏碎,他在等舍尔古宁柯夫向自行火炮进行最后的冲击。
  “还‘跑步’呢!恐怕吓得象小麻雀一样,连心都缩紧了,”鲁宾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的声音消散在一片热雾中。
  “住嘴,鲁宾!听到吗?”
  库兹涅佐夫几乎愤恨地从侧面看了看德罗兹多夫斯甚和鲁宾,德罗兹多夫斯基的眼睫毛急得直颤动;在他旁边,鲁宾那又宽又重的身躯趴在胸墙上,他那褐色的粗脖子全部缩到领子里去了。库兹涅佐夫马上想起鲁宾在行军时主张枪毙马的事来。这时,鲁宾恶狠狠地向胸墙外啐了口唾沫,一双目光刺人的小眼睛变得阴郁而古怪,朝德罗兹多夫斯基望着。
  “您还是命令我去好,中尉同志。对我来说反正一样。我不怕死!无牵无挂……也没有人哭我!”
  他的话音又在热雾中消逝了。
  库兹涅佐夫什么都没听见,他在专心观察那两辆燃烧着的坦克前面的开阔地和它们后面的自行火炮。舍尔古宁柯夫的灰色的身体象扭动的小虫,爬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小心,随后,伏在离坦克约十米的雪地上,不动了。看不清楚他在那里干什么。后来他似乎稍稍抬起了身子,从地面向上看着自行火炮,他的一边肩膀活动起来,好象用一只手忙乱地拉开大衣,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手榴弹。但是离得太远,可能,这些情况不过是库兹涅佐夫的想象。他并末亲眼看到舍尔古宁柯夫怎样拉开保险销,将第一颗手榴弹扔出去。
  在战场的轰隆声里,手榴弹的爆炸声微弱得就象敲边碎了一只核桃。一团橙黄色的脏东西从地面升起来,混到坦克的油烟里去了。自行火炮仍在朝桥梁方向射击。
  “扔偏了!……”鲁宾叹了口气,又向胸墙外啐了口唾沫,然后用拳头揩揩嘴唇,发红的眼皮合成了一条线。
  “他怎么啦?怎么啦?怎么这样慢?……”德罗兹多夫斯基还在一个劲儿地捏着泥块,手指在胸墙上好象没处放。“前进,向自行火炮……扔第二颗!……”
  自行火炮停止了射出。有个宽大的方东西从冒烟的坦克后面清楚地显露出来,它在油烟里移动着,笨重地转换了方向。那个象灰色的小虫似的人体马上从黑洞洞的弹坑之间向前爬了几米,在雪地上弓起身子,缩作一团。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身体霍地跳了起来,把手一扬,连腰也不弯,就向正在烟雾中蠢动着的庞然大物直扑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几串短促的火光迎面飞了出来,火光斜斜地一闪,挡住了这个举着手、探着身体向前奔跑的人影。这次影子打了个趔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胸口仿佛顶在那些闪亮的火矛上,随后就消失了,与地面融在一起了……
  坦克前面,动也不动地隆起一个灰色的小堆,手核弹就在它旁边爆炸,小小的烟团被风吹向一边。上面的机枪又响了。长长的几梭子弹把大概已经死了的舍尔古宁柯夫在地上推来推去,只见他背上的大衣冒起烟来。
  “唉!小伙子呀,小伙子,拿鸡蛋碰石头!母亲还健在!……他倒被打死了,不是吗?”
  库兹涅佐夫喉咙里痉挛起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闷得慌,就把军大衣的领扣扯开,想透口气。“这是谁说的——打死了?是你说的吧,鲁宾?”库兹涅佐夫不知所措,他虽然明明看见舍尔古宁柯夫毫无掩蔽地惨死在自行火炮旁,但心里总是不大相信。他气  地瞅了一眼德罗兹多夫斯基,只见后者病态地歪着嘴,未了挤出一句话来:“沉不住气,他不行,干吗站起来呢?……”接着,库兹涅佐夫突然象发热病似的,用异样的、生硬的声调,说出了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的话:
  “他不行?那么说你行罗,连长?那边壁坑里还有一颗手榴弹,听到吗?最后一颗。要是我换了你,我就拿起手榴弹,向自行火炮冲过去。舍尔古宁柯夫不行,你行!听到没有?……”
  库兹涅佐夫已经不考虑自己的行动是否合理,他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这些话的含义,只是头脑里模模糊糊地闪过这样的想法:“他派舍尔古宁柯夫去,他有权利命令……而我可是见证人——为了这件事,我将一辈子诅咒自己!……”
  “什么?你说什么?”德罗兹多夫斯基一只手抓住大炮的护板,另一只手撑在壕沟边上,准备站起来。他扬起了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鼻翼不住地翕动着。“我怎么啦?难道我要他去死吗?”德罗兹多夫斯基突然尖叫起来,叫声中带着哭音。“他为什么站起来呀?……你看见他站起来吗?为什么?……”
  此刻,库兹涅佐夫看着德罗兹多夫斯基那双悯然若失的眼睛,就象聋子一样,既听不到炮兵连的射击声,也听不到从左边进攻的坦克的隆隆声,又听不到河岸上的爆炸声,头脑里总忘不了舍尔古宁柯夫身上冒着烟的大衣,还有他那象麻袋一样被机枪扫得在雪地里乱滚的身体;因为舍尔古宁柯夫的遭遇不同于卡瑟木夫的死,甚至也不同于裘巴利柯夫炮班在炮旁被坦克轧死的命运。他没想到自己竟会目睹舍尔古宁何夫这样毫无掩蔽地被打死,死得简直毫无意义……
  “看见你就受不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受不了!……”
  库兹涅佐夫在热气扑面的黑暗中向交通壕走去,这交通壕通往最左边的乌汉诺夫的炮位。他身上不住地打颤,只得用手撑着胸墙的边沿,接着,他开始向前奔跑,这样一来,倒把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使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现在还能做点事情。
  他弄不清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容。但是,当他再次体验到象他打坦克时的那种难以遏止的战斗狂热之后,他的生命好象失去了自己独特的价值,它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他甚至不能暗自在心里估量它的意义。在坦克面前,在死、伤面前,在这枪林弹雨、杀气腾腾的世界面前,他已失去了对严重危险的感觉,失去了恐惧的本能,似乎命运给了他永恒的生命,似乎地球上的一切都取决于他的行动,取决于他的轻举妄动,取决于他那头晕耳鸣、精神恍惚的状态。
  当他跑出半塌的交通壕、跳进乌汉诺夫的发射阵地时,大炮正在急速地射击着。一个个弹筒从炮膛里跳出来,人们在炮架旁爬来爬去。
  库兹涅佐夫在烟雾中看不清炮兵们的面孔,他卧倒在胸墙上,吃力地喘息着:“乌汉诺夫!全都活着吗?……”
  废弹壳冒着烟,叮叮当当地在炮架间跳着。
  “中尉!炮弹!……只剩下五发穿甲弹了!炮弹在哪儿?炮弹,中尉!……”
  这是乌汉诺夫在叫。库兹涅佐夫听到他的声音,几乎认不得他了。乌汉诺夫只穿一件棉袄.伏在胸墙上望着他。这个炮长眯着的眼睛在汗涔涔持的黑脸上闪光,棉衣胸前的扣子都解开了,军便服的领子敞着,由于叫喊,他那肮脏的脖子上暴起一道象绳子那样的青筋,眼皮和眉毛上都沾着火药灰。
  “炮弹!中尉!炮弹!他妈的,这么少!……坦克在迂回!炮弹!……”
  乌汉诺夫没有问库兹涅佐夫其他的炮怎么样,炮上的战士是否还活着。显然,他已猜想到炮兵连发生的事情;因为仅在几分钟前,当他朝几辆冲向那几门炮的坦克射击时,已经目睹了所有的情况。他现在只喊要炮弹,没有炮弹,他和旁边所有的人都将束手无策。
  “听着,乌汉诺夫!全炮班……全炮班去搬炮弹!到其他炮上去搬……那里有剩余的。把炮弹统统搬过来!一颗不剩!看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乌汉诺夫!……”
  “打死我的子弹还没造好!”乌汉诺夫在胸墙上微微抬起身子,闪闪发光的眼睛重又望了望库兹涅佐夫,一道道汗水顺着青筋暴起的脖子流下来。“这么说,那边……全完了?就剩下我们了吗,中尉?”
  “搬炮弹,我说过了!所有活着的都去搬炮弹!……”

  第十四章
  黄昏时,战斗仍在激烈进行,渐渐打得白热化了。这种局面和各军、师送来的情报都十分清楚地表明;德军坦克的主攻方向是别宋诺夫集团军与其右邻部队的接合部。右邻部队在坦克的猛攻下已渐渐抵御不住,因此,杰耶夫师右翼的处境到傍晚时就变得相当困难了。德军在中午曾发动连续进攻,夺取了镇子的南岸部分。他们的坦克打算从这里分两路强渡梅什科瓦河,然后象两把尖刀插向纵深,分割包围我守卫这个地区的部队。
  集团军观察所的掩蔽部里,炉火烧得正旺。别宋诺夫坐在电话机旁,望着桌上的地图,从电话里听取雅岑柯少将的报告。这时,军事委员维斯宁激动得满脸通红,迈着长腿跨进门来。人们看不到他的眼睛,因为暗红的晚霞照进掩蔽部的小窗,在他的眼镜片上闪耀着夕阳的反光。维斯宁迅速脱下手套,若有所思地咬咬嘴唇,走到火炉跟前。
  “真奇怪,他还有点孩子气呢……到观察所来有什么事?”别宋诺夫想,同时猜到他马上要讲什么,就中断了同雅岑柯的谈话。
  “您谈吧,维塔里·伊萨耶维奇。”
  “坦克在北岸登陆了,彼得·阿列克山德罗维奇!德国人占领了镇北的几条街道。在杰耶夫的观察所里看得很清楚。北岸已经打响。”维斯宁站在火炉边说。“就是说,在我们西南约十公里的地方。杰耶夫决定反攻,调动了霍赫洛夫的独立坦克团。可是目前还看不出任何成果……”
  “坦克军和机械化军到达集中地区后,立即向我报告,谢苗·伊万诺维奇。”别宋诺夫把话筒放到电话机上,但没有松手,又补充说;“统帅部代表对我们的处境十分担心,所以除了坦克军外,再从统帅部的后备队里调给我们一个机械化军。”
  “确实叫人不安。”维斯宁说。“情况非常紧急……德国人逼得真凶。”
  维斯宁搓搓手,耸了耸微拱的双肩,脚对脚碰击了几下。他在杰耶夫师的观察所待了两小时,喝了一肚子冷风,大约在车上没能暖和过来,到这会儿才算有了热气。
  “这么说,冲上北岸了?”别宋诺夫重复了一遍。“噢,是这样!”
  掩蔽部的另外半间屋里,话务员们在嗡嗡地说话,电话机不断发出蜂音——一切依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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