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_蔡某人-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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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源嘴角翘起,先掐了几朵新开的栀子花,才循声走过来,只见个着丁香色上襦、鸭黄长裙的身影,又娇又雅,把个豆青飘带垂出老远,背对着人,正坐在绣墩子上伏案而动,只把个一搦掌中腰留给他,神神秘秘,不知到底做些什么,旁边竟一个人也无。
唯独她那一把软糯甜美的声音,驻足仔细听了,便直落人心尖上头:
“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系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两句,和她先前唱的又不是一个词儿了,晏清源听得失笑,尤其最后那句,他简直要立下上前打趣她了。
“哦?菀儿想嫁人了?”晏清源忍笑,绕到人前头,垂首一打量,满石桌上摆的全是作画用的几样材料,归菀吃了一惊,乍闻人语,以为是秋芙给端瓜果来了,没想到是晏清源。
她不觉把手底草图一挡,一脸的发窘,似在犹豫着是否要起身见礼,晏清源干脆朝她对面一坐,饶有兴味盯着那张含羞半敛的小脸,一伸手:
“我看看,你画的什么,是不是描摹的心仪情郎?”
归菀愈发困窘,把个脑袋轻轻一摇:“不是,我还没画好呢,世子这会别看了。”
“我偏看。”晏清源从她肘底一拽,归菀惊呼一声,怕给撕烂了,只得让步,由着他拈起了那草图,果然,晏清源没看出个头绪,一蹙眉,笑问道:
“唔,是双木屐啊,你画这做什么?”
归菀绞着两根豆青带子,鼻间沁了层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
“我……”
吞吞吐吐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看她要说不说的,晏清源把腮一托,嘴角一弯,一朵朵栀子花全给她别到鬓发里去了,口中不忘逗弄:
“唔,难不成你要做双木屐出来?给谁穿?心上人么?”
栀子花肥,不是茉莉,归菀慌得头一偏,就要把花拿下,娇嗔咬唇怪道:“一朵就够了,哪有戴满头都是的?世子真……”
想说他真是个土包子,又咽回去了,晏清源则按着她手,不让丢,“别人戴不好看,你戴好看,管别人做什么?”
蛮不讲理,听得归菀哭笑不得。
被她这么一打岔,话头断了,晏清源索性从石桌底下踢过来一脚,哼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要给谁操持家计呢?”
见他动辄就喜欢踢人,归菀皱眉,低头去掸裙子,这么一垂首,颤颤巍巍的一朵白栀子要掉,晏清源眼疾手快,伸手一接,这一朵,又回到手中,索性把玩起来了。
“世子管不着。”归菀胡乱回一句,看那个脚印子,怎么掸,都留了淡淡一道痕印,真不知他这人怎么这样无赖!
晏清源看她那副生气又憋着的模样,忽的笑出声:
“该不是给我做的罢?”
无心这么一打趣,见归菀脸上蓦地一红,抿着唇儿,也不说话了,心头意动,伸手抬了她下颌,眼睛里的笑意更深,连带着目光也温柔极了:
“看来真是,原来陆姑娘这是看上我了?还说不想当我小媳妇?”
可声音里不乏戏谑,归菀恼的一挣,明明是也要否认了:
“我是给自己做的!”
晏清源“咦”了一声,以示惊讶,起身走过来,俯身支膝头蹲到归菀跟前,把个小巧秀气的云头履从襦裙里一掏,握在掌心,归菀惊得“哎呀”叫出来,身子不稳,两手顺势抓上了他肩头,又气又羞:
“你,你把我的脚放下!”
奋力一蹬,全然无用,晏清源哪里瞧得上她这点力气,箍在手里,偏一本正经品评,咂摸道:
“屐上足如雪,不著鸦头袜,实在是妙,我盼着夏日呢,可惜,陆姑娘这双脚,哪能穿得住这么大的木屐,不像生了双男人的脚呀?”
说完,长睫一扬,真的递给她一记征询的目光,归菀被他说的忍俊不禁,红菱樱口死死抿着,是个憋笑模样。
两人目光这么对视片刻,都没了言语,唯有彼此笑意倒映眸子里,他眼中的缠绵悱恻毫不遮掩,归菀忽的一个激灵,不再愣神,先松了口,声如蚊蚋:
“是给世子做的。”
长密的睫毛,立时把那双春水盈盈的眼眸遮住了,晏清源见状,笑吟吟丢开手,把人一扶,让她坐稳了:
“可惜可惜,我不爱穿呢。”
归菀蓦地抬起眼来,欲言又止,顿了顿,复又低下去:“那,那我不做了。”
晏清源哈的一笑,看她一副无措模样,满腹的心事不翼而飞,倍觉轻便,两手放在归菀膝头,握住一双纤纤素手,放在嘴唇挨了下:
“硬邦邦的,绣个花就够了,你这双手不要做那种粗活。”
归菀看他动作,一颗心砰砰直跳,猛地把手挣出来,力气过冲,倒让晏清源微觉意外,冷不防被这么一甩,本半跪的姿势重心不稳分明晃了下。
一时间,归菀面上尴尬,像是被自己吓住,一抿发,勉强笑道:“世子不是想我谢你么,当丫头,你不要,我想着入了夏,邺城的日头也怪毒的,世子无事时穿穿木屐,总能舒爽些。”
心里却暗道,这样我便再也不欠你任何人情,你我还是泾渭分明。
晏清源闻言,却只是笑了一笑,面上说不上来是满意,还是高兴,倒没多大感觉似的,寡寡淡淡,慢慢起了身,把草图推还给她:
“你是为你卢伯伯,大可不必。”
不过片刻间,他整个人就没了方才的兴致,换作副清雅温和模样:
“木屐就先暂搁浅了罢,你收拾东西去,跟我回晋阳。”
消息来的太突然,归菀不觉把图一放,疑道:“世子怎么又回晋阳?”
“替大相国发丧。”晏清源言简意赅。
归菀愣住,一时语塞,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沉默片刻,说道:“我跟着世子回去奔丧,不大合适,还是留东柏堂等世子好了。”
“不好,日后,我去哪儿你就得跟着到哪儿。”晏清源不容分说,看看天色,日落黄昏,天地间蒙着这层柔光,整个人世都仿佛变得可亲几分,他把归菀手一拉,笑道:
“走,用饭去。”
觑一眼晏清源神色,归菀温顺地由着他攥着手,小心道:“我想去跟姊姊知会一声,行吗?”
“又不是不回来了,在晋阳不会逗留太久,我是扶柩回京。”
晏清源拒绝得干脆,归菀怏怏“哦”了声,很快,那双晶莹妙目又望了过来:
“那我卢伯伯……”
“你不必担心。”晏清源捏了下她掌心,自若一笑,“关个几天,总得吃些苦头,自然也就放了他,否则,我怎么跟文武百官交待?”
既是如此,归菀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无言了。
两人走到半道,见那罗延正东张西望乱寻人的神情,归菀忙把手一抽,迅速福个礼:“我先走了。”耗子见猫似的,晏清源只觉好笑,把人一拽,又拉回来,附在她耳畔笑:
“多吃些,夜里好有力气。”
白嫩嫩的一点耳垂顺势被他含住,轻轻咬了口,暗示得格外明显,归菀腾得闹个大红脸,臊了一鼻子的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提裙,轻盈如黄莺儿,一眨眼,跑开了。
口中还残存着少女的幽香,晏清源抚了抚唇,被那罗延早瞥见了这两人纠缠不清的情形,猛得牙酸,只当没见,快步走过来,把晏府的动静回禀了:
“顾媛华给小晏去了封信,截下来了!”
晏清源甩开一看,目光上上下下游移着,不多时,眸子里结了层冰,他冷笑一声:
“其心可诛。”
那罗延立马按剑倾身,一双细长小眼,杀气腾腾:“属下这就给世子爷杀了顾媛华!”
晏清源并不急:“她走的驿站还是托的商贾?”
那罗延一听,又把剑松了手:“说也奇怪,她跑去了二公子的府邸,没多久,两人就一道出来,去的驿站,属下这一回截的还挺麻烦,兜了几个圈子。”
晏清源两道眉毛一蹙:“她找的二郎?”
“属下,咳,”那罗延一搔脑袋,迅速在晏清源脸上掠了一眼,“属下有几句不该讲的,二公子跟小晏是走得近了,不过,小晏自然是跟世子爷一条心,但二公子对他家里事,确实比世子爷上心多了,也是凑巧,属下每回去,都能碰上二公子给老夫人送东送西的。”
“先不管她,继续派人手盯着,”晏清源沉吟道,若有所思,“她想打二郎的主意,就看是不是姜太公钓鱼了。”
听得那罗延云里雾里,以为说的是私情,一下起了火:“世子爷,这个顾媛华,难不成还看上了二公子!她要是敢趁着小晏不在家……”
火气没发完,被晏清源一个冷眼打断了,分明在说他会错意,那罗延便识相把话头一掐,堆起个笑,眼巴巴问道:
“世子爷,这一回去晋阳,属下总能跟着去了吧?”
晏清源点点头,把信搡给他:“烧了,你陪公主晚个三五日再动身,我先走。”
“啊?”那罗延梦呓似地看着他,被个归巢倦鸟一声尖啾惊得回神,“世子爷怎么还分两拨?”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顿时睁圆了眼,“世子爷,不会是你带着陆归菀先过去吧?”
晏清源本都负手走了,忽的回眸,看着那罗延,要出口的话想了想就此作罢,掉头又朝前走了。
还没见过世子爷这么欲言又止的,那罗延好奇极了,脑子飞速打转,是嫌自己多嘴了?他悻悻一呲溜鼻子,转身在假山凹窝里一蹲,摸出个火折子,未几,烧成了一堆黑灰,再一张望,看晏清源的身影分明是往梅坞去了,不自觉的,就撇了下嘴,自知也没跟的必要了,溜溜达达朝后厨这边来了。
临水的岸边,蓝泰等人正在给一堆个大骨瘦的鲤鱼去鳞刮皮,末了,往鱼肚子里一掏,丢出两个鱼泡,淋淋漓漓牵扯着血肉,腥得冲天。
本有说有笑,见那罗延一到,声音自动就小了去,那罗延浑不在意,知道他们是准备做干鱼鲊,只管张口就要灌肠。
这灌肠,是取新鲜羊盘肠子,里外翻洗干净,细细切上葱白姜蒜,再浇上一层豉汁,一调一塞,两条夹着烤,等熟得差不多,那么横刀一割,保管满嘴都是油花子,正是那罗延的心头好。
他一发话,立马有人赔笑上前接待,那罗延便睨着个眼,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墩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悠闲自在剔起了牙,可目光却在蓝泰身上睃过来睃过去的,似想挖出些什么端倪,这一回,卢静的事,居然没牵扯到他,这么打量半晌,看那娴熟的技法,哪里还是什么南朝名将之子,他就是个大厨子!
平日里盯得够紧,倒也没逮到他私下出过门,除却和后厨的这些人打得热络,并无其他,状似安分,且手艺越来越好,偶尔做道淮扬菜,世子爷似乎也钟爱得很,那罗延琢磨了半晌,没个头绪,鼻子里忽嗅到一股浓香,哈的一乐,兴奋地搓了两下手,把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灌肠一接,万事皆抛脑后,大快朵颐起来了!
不远处,蓝泰还在一声不响洗着鲤鱼,间或一抬眸,是那罗延呼哈赞叹的方向,早是个锋芒内敛的眼神,真的同一个寻常厨子再无两样了。
第117章 西江月(15)
回了梅坞,归菀先净手,把作画沾的些许污渍拿澡豆搓揉了半晌,余光一瞥裙角,嘟了嘟嘴:那一团得脱下来洗了。遂脱下朝围屏上一挂,另换了件樱草黄长裙。吩咐秋芙去洗,忍不住含羞撒娇道:
“秋姊姊,等你端瓜果润润嗓子,你也不来。”
秋芙一面扯下裙子,搭在胳臂,另一手,替她又整了整裙摆,不好意思回道:
“我去了呀,可远远瞧见大将军在那儿,我不敢上前呢。”
彼时看见的正是晏清源抓她脚不放的那一幕,臊的秋芙扭头就走,此刻,归菀既问起来,也就委婉说了,再一直腰,却见归菀面上微红,眼波流转,一手攀在胸口那儿,竟是个娇羞无限的模样,出起神来了。
“陆姑娘?”秋芙心里咯噔一下,仔细觑她神色,归菀忽而一笑,慢慢道出一句:
“秋姊姊,我如今倒没以前那么怕他,怕也无用。”
也不知归菀这个话里所指,秋芙似懂非懂应了声,一捞裙子,抱紧了,赶紧浣洗去了。
归菀又命花芽把作画的材料草图等搬运回来,用过饭,还是把草样子给描补成了,不知不觉的,又哼起歌来,花芽忽插进来一句:
“陆姑娘,你会唱的歌谣可真不少哩!”
“我小时候在会稽学的,家里下人喜欢唱,”归菀把图一卷,摆放好了,扭头冲花芽笑道,“她们呀,最爱挽了裤腿洗衣裳时唱这些,我和姊姊听那么几回,也就记着了。”
花芽却羡慕说:“陆姑娘的嗓音,真是好听,软的跟天上云彩似的。”
说的归菀噗嗤一笑:“花姊姊怎么知道云彩是软的呀?”
她忽调皮说了句地道会稽话,花芽果真没懂,只觉那一口词儿真是婉转回环,听得五脏六腑都伏贴了,一时惊奇,满脸的兴奋:
“陆姑娘,你说的什么?”
归菀把眼睛一眨,帕子一掩,娇笑道:“不告诉你!”说的花芽就来闹她,花芽本性活泼,追着归菀满屋子跑,两人得趣,一个追,一个躲,归菀求饶也不行,从稍间跑到明间,提着裙子一头就栽进了个坚实的怀中,撞的晏清源也是一愣,忙把人抱住了:
“嗯?原来菀儿也这么顽皮?”
他一现身,花芽立马收步,迅速见礼逃之夭夭,归菀要从他胸前滑出,一挣,因跑这半刻,满颈子的幽香就热烘烘荡出来了,晏清源一低首,一片莹莹雪肤入目,他把人一束,狠狠啄了口,那里便淤了道红痕,肌肤娇嫩得容不得他这么一碰。
“世子要理事?”归菀慌忙躲开,一错目,瞧见他手里拿了沓公文,也是好奇,他从未把公事往这里带过。从晋阳回来,因他事忙,归菀自觉仍住回梅坞,此刻,眼波转过去,趁机脱身。
晏清源正事未完,暂且放她,当着归菀面,孝服一脱,换了件轻纱长衫,整个人要露不露的,隐约贲起的肌肉可见,捡个舒适位置,盘腿坐了。
归菀顿时面红耳热,把眼睛一遮,左右四顾,就想回稍间,晏清源则朝她一扬下巴:
“坐一边就是,你老跑个什么劲?”
归菀知拗不过他,把手一放,也不准备刺绣了要换换眼睛,拿来卷他上回丢这的《十六国春秋》,往小几上一摊,托腮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灯光暗几分,归菀把书一推,起身拿簪子挑了挑灯芯子,刚把罩子放了,忽听晏清源低笑一声:
“狂简,斐然成章,非佳名字也!”
看他那个神情,半垂着脸面,并非是在跟自己说话,倒像是自语,惹得归菀噗叽一笑,情不自禁走到他跟前,笑问道:
“世子这是说谁?”
说着目光自然一落,瞄到份履历,起头两字入目,同晏清源抬起的视线一接,两人彼此会心一笑,归菀点着簿子上的“卢斐,字子章”,抿唇笑道:
“他家里人明明取《论语》‘斐然成章’意,世子只盯着上头狂简两字不放,嫌弃不是嘉名,那是世子鄙名听得少了。”
晏清源哈哈一笑,眉毛一扬:“连着狂简二字,意佳何处?”说着示意她坐下来,“你一个闺房小姐,怎么,从哪儿知道那么多鄙名?”
归菀掩帕一遮:“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别人说,总能听得到,我说几个给世子听。”
晏清源兴致上来,以手支颐,笑吟吟静候她后文。
“江左可有些稀奇古怪的名号了,梅虫儿,张苟儿,曹豹头,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