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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女宦-第4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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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若霖靠在树干上,笑容人畜无害,道:“若不然,你生的什么气呢?”
  长安默了一刹,表情便好整以暇起来。
  她抬手从身边的灌木上面摘下一片树叶,一边放在手里把玩一边道:“我听闻,福王提到你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时,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直接说他们的排行,比如老大老二老三什么的。唯独提到你,他的称呼是‘碧眼儿’。”她抬起眼来看着陈若霖,似笑非笑:“对于这样生动形象的称呼,你有何感想?”
  陈若霖面色不改,依然笑着道:“你不就想说他把我排除在他儿子的行列之外么?直言何妨?至于我的想法,我没什么想法,我习惯了。”
  “你所谓的习惯,只是指不再期待他的主动承认吧。你依然承认自己是他的血脉,如若不然,以你的能力,想离开他,离开福州,去外面另闯一番天地,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没有。你不仅留在了福州,你还想打败你所有的兄弟成为福州之主。你不再期待他的主动承认,因为你一直在筹谋着逼他承认,承认你这个受母亲所累一直以来都被他厌弃无视的儿子,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长安弹开手里的树叶,捻了捻指腹上沾染的些微绿意,继续道:“我动气,不是因为你杀了老三,而是因为,从你我相识以来,你一直在试图调教我。不同于寻常人司空见惯的压迫式调教,你采取了一种更为聪明的方法。刚见面,你就献了百花洲和周景深这个见面礼给我,提醒我,你对我这个巡盐使很有用,与此同时,你又对我各种冒犯,试探公私在我心中孰轻孰重。
  “当你发现我可以忍之后,你杀了魏德江。当时你对我的说辞是你不得不这样做,也许你是不得不这样做来迷惑老三和老九,但心里未必没打着进一步试探我底线的主意。然后我生气了。你发现即便我动气了,也没有真正地伤了你,这无疑给了你继续下去的信心,但同时,你也发现以你当时的手段,要收服我,很难。于是你调整了策略,你一面向我出卖你三哥勾住我对你的兴趣,一面要求我将周景深的口供给你不成,就设计了驿站那晚的杀局,利用我对身边之人的在乎心理强迫我让步。
  “我让步了,特意向吴王府的人点明了你对周景深的救命之恩。但是你摆我一道,按我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还手呢?这才有了后面的火烧水寨之事。当时你表现得很愤怒,但过后,却对我更好了?你猜我心中作何感想?”
  陈若霖目光温软地看着长安,没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道:“难道你陈三日被我的魅力所折服了?还是你其实是个受虐体质?别人对你越坏你就对别人越好?”她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故意的。”
  “连周景深这个吴王世子都知道你陈若霖是江上一霸,你的三哥九哥或者其它兄弟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呢?当然了,你组织江上势力也是为了运送私盐,你背后之人想要私盐的好处,就不会来阻止你。但明面上不干涉,不代表暗地里不会渗透,以你的精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与其不知道哪个烂了而将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全部扔掉,还不如主动贡献出一两个来保其它的安然无恙。断尾求生虽然痛,但在蛰伏期却是唯一有效的手段。所以,被我灭掉的那个水寨,其实就是你手下被其它势力渗透的水寨之一吧?否则的话,这江岸线这么长,我怎么就找到了这一处水寨呢?光凭这一处水寨,可支撑不起你陈三日江上一霸的名头。”
  陈若霖有些无奈地笑。
  “先别急着笑,我话还没说完呢。到水寨被灭,你才觉得你已经找到了有效的调教我的方式,那就是利用我的脾气和思维习惯,往特定的方向引导我。你瞧啊,你先是问我要周景深的口供,那我必然会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所以我才会去讯问他,结果知道了你的水上势力。这时候你再药翻我身边所有人,下马威给得足足的。我要扳回面子,还能从何处下手?当然是刚得知的你的水上势力。
  “你自认为已经掌握了方法,于是在我面前有所收敛,不再胡乱试探,只一心与我经营感情。再然后,就是老三之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我进入福州之前杀了老三,我想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你知道老三对我有所图谋,担心我到了福州之后与他做交易,会得知一些我现在还不得知的秘密。这样,你在我面前手里的筹码就会变少,甚至在某些事情上失去先机。二,老三他怀疑你,可能因为老九,又或者因为你所说的那些秘密,暂时还没动你。你想杀他机会难得,所以一有机会你就动手了。
  “三,我认为这一条可能是你动手的主要原因。你不想我去了福州之后,把注意力都放在老三身上。他或许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对你登上福王之位并不重要,因为他离家二十余年,在福州不可能还拥有足以左右谁做福王世子的影响力。所以这又是一次引导,你杀了我此行最大的目标人物,我才会把目光移向别处。下一步,你定然会让我们的目标统一吧,待我去了福州,我就会发现,我想整饬盐务完成差事,就必须搞定某些人,而这些人,必然是你登位之路上最大的阻力。
  “你以对待你父亲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我。你在我面前收敛,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改邪归正了,而是因为,你正在用另一种方式让我被动地接受你承认你。是不是,陈三日?”
  长安一边说一边走近他,仰头看着他深邃的眸子,一字一字道:“活得太清醒太精明是累,可是我不敢不清醒不精明啊。否则的话,难免就会陷入别人以血供刀,我却当人以命护宝的自作多情……”
  她话还没说完,冷不防面前的男人就着她仰脸的姿势,头一低就精准无误地封住了她的唇。
  长安没想到这时候他居然还给她来这一出,微愣过后,她一边扭头后退躲避一边抬手准备推开他。谁知手刚一动,他的手就扣了过来,完全不容抗拒地将她两只手别到身后,用一只手控制住,另一手抬起掌住了她后颈与后脑勺的衔接处,不让她乱动。
  被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长安顿时气急攻心,松开齿关对着他的下唇便是狠狠一下。
  陈若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尖牙咬破了她的唇。便是如此也没松开她,血腥味在唇瓣的彼此碾压中在两人齿间漫延开来。
  他吻得太霸道太用力,完全是强取豪夺式的,毫无温柔可言。
  长安长眉深皱,被他纠缠得喘不过气来,门牙抵住他的下唇刚想再咬他一口,他威胁性地叼住了她的上唇。
  见他终于停下,长安脸一偏就从他齿间挣脱了出来,喘息不止。唇瓣疼痛不已。
  “怎么不咬了,嗯?你也会怕?”陈若霖嘴松开了她,手可没松,长安还被他钳着双腕扣在胸前。
  长安喘了几口气,感觉因为窒息而激烈跳动的心脏略略平复了些,就回过脸来看着陈若霖。
  他面色还是惨白如雪,只唇瓣上沾了鲜血,红得分外妖艳。碧蓝的眸子此刻既不天真也不明媚了,色泽艳丽的虹膜像是效果极好的天然滤镜,多少或压抑或扭曲或狂暴的负面情绪,它都能先柔化成稍带冷漠的冷静再折射出来。说实话,他现在这副样子要是去演吸血鬼,百分百可以成为一座吸血鬼影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
  长安冷笑一声,语带嘲讽:“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原形毕露?”
  “原形毕露?我在你面前伪装过吗?你所谓的原形毕露,无非是说我表现出来的对你的情意,是假的罢了。可你得出这般定论,根据是什么?就是你所分析的那些足以证明我老谋深算无利不往的事实?我算不算计,与我对你是不是真心,有什么必然联系么?”陈若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站直身子道“谁能真正做到对另一个人无欲无求?你这般为慕容泓赴汤蹈火鞠躬尽瘁,却又不在乎是否能在他那里得到什么位置名分,你以为你对他就是无欲无求了?在我看来,你对他还是有所求,至少,你求他一颗真心,哪怕最后不能与他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他告诉你,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你,和你在一起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你扪心自问,你心能平吗?尤其是在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之后?”
  这一点长安无法否认。没有说服力的否认,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嘲笑。
  “你否认也没用。”见她默认,陈若霖道“我知道你喜欢慕容泓,否则你一个女人,何必把自己陷入这般境地?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其实这一点,才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你以聪明强悍的形象进入我的视野,但最终让我决定要你成为我的另一半的原因,恰是你与慕容泓的这段感情纠葛。一个能够动情,却不会在感情中彻底迷失自我,最终沦为男人的一件战利品的女人,是我真正需要的女人。
  “我对你的喜爱是有条件的,这一点我从来也不否认。人选择一匹布料,尚要看它的颜色质地与纹路是否合自己的品味,在选择自己人生的另一半时,却非得要不问缘由莫名心动才算是纯粹,岂不可笑?我与你在对待感情的方式上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你对你和慕容泓的这段感情的展望,是悲观的,所以你不算计他,因为你明白,就算你算计,也未必能算计来好结果。但我对你我之间的展望,却是乐观的。我不像你,在感情的过程中只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付出再付出,于结果,却只交给‘听天由命’这四个字。我可以为你付出,但我同时要让你明确地知道,我付出是为了什么,我想要什么,因为只要你愿意,你就给得起。在我陈若霖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出现‘听天由命’这四个字,永远不会。”
  他探手伸向长安被他咬破了的唇瓣,深情道:“你前面把我说得那般算无遗策那般精明,最后却神来一笔,说我护你是以血供刀。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刀值得我这样精明的人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我陈若霖这辈子,只为两人拼过命,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就是你。”
  长安再次抬手打开他的手,冷眼相对:“所以你方才那般对我,也是因为喜欢我?陈若霖,你这表达感情的方式,恕我难以接受!”
  陈若霖笑了起来,道:“我本来只是想亲亲你,这不是你先咬我的么?既然你骨子里不希望成为男人的附属,那想必也不希望男人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有所留手吧?当然,如果你愿意向我示弱,那下次若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绝对对你齿下留情。”


第629章 讨官
  七月初,长乐宫。
  慕容泓上朝回来,没急着去天禄阁批奏折见大臣,跟着褚翔在天禄阁后头的林子里练剑。
  上次他醉酒吐过一次后,胃痛了半个月才好。想起情报上说陈若霖矫健英武骁勇善战,他深深地自卑了。
  他知道人生在世,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就比如说在武功一项上,他慕容泓便是穷尽毕生心力,也未必能及他陈若霖万一。
  以他的地位,他原没有这个必要与一个藩王之子比战力武功,但关系到长安,那便不同了。他比不过陈若霖,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自己原有的基础上努力做得更好一些。
  于是便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日必须至少挤出半个时辰的时间用来强身健体,雷打不动。
  他是心性坚韧之人,要么不做决定,一旦做了决定,即便再难再痛苦,他也能坚持下去。
  他在学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简单的几个剑招,他练了足足半个月才有些样子,也就身份在那儿压着,不然褚翔这个师父恐怕早就要暴走了。
  褚翔其实一点都不想暴走,事实上他每天看慕容泓练剑练了没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的,还觉得挺心疼的。慕容泓这身子若是适合练武,先帝早就教他了。前十几年都娇娇弱弱地过来了,也不知现在为何突然要这般折腾自己。
  这边正练着呢,张让忽来到林子外头禀道:“陛下,钟羡钟公子求见。”
  慕容泓收剑,面如红霞地回身,眉头微蹙:“他不是在家养病么?”
  张让迟疑:“这……既然来求见陛下,大约是病好了吧。”
  慕容泓将手里的剑扔给褚翔,侯在一旁的长福急忙递上帕子。
  慕容泓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走出林子,对张让道:“让他候着,朕要更衣。”
  两刻之后,站在天禄阁外头的钟羡才被允许进去见驾。
  慕容泓简单地擦洗了一番,换了衣服,看起来一切正常,除了颊上热出来的红晕还未退之外。恰钟羡也在外头晒红了脸,这下也就都不用觉得对方脸红有什么不妥了。
  “微臣拜见陛下。”钟羡来到御前,下跪行礼。
  “起来吧。”慕容泓放下手里的奏折,抬起眼来看着他。
  自钟羡去年离京去横龙江治水,他们两人也有一年多未曾见面了。中间发生那么多事,如今再见面,对彼此的感觉难免都有些微妙。
  慕容泓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心中哪怕已经是惊涛骇浪,表面也能滴水不漏。难得的是,钟羡看起来居然也若无其事一般,仿佛曾被起义军掳去做了应天将军的人不是他,前阵子因为他回京,朝中爆发的那场该不该给他定罪的战争他也一无所知。
  钟慕白与慕容怀瑾联姻的好处在这场朝廷争锋中充分地体现了出来,连右相姚沖都帮着钟家说话,本来应该发展成腥风血雨的原则性问题,因为一方压倒性的优势,在钟羡真正抵达盛京之前就消弭于无形了。
  这些念头在慕容泓脑中一闪而逝,他看着似乎和以前相比只消瘦了些,别处并无改变的钟羡,平静地开口:“看来你的病大好了。”
  “是。微臣回京不久,陛下特派张公公前来探视,微臣此番入宫,乃为谢恩。”钟羡道。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慕容泓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道“你举荐狄淳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看来横龙江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去年横龙江襄州段决堤,你在救灾过程中也算是颇有建树,为何这般半途而废?”
  钟羡道:“微臣原本是打算养好病后再回去的,只是此番回家,发现家中爷娘为着我竟平添许多华发。横龙江治水一责,不是非我不可,但家中爷娘殷殷盼子之心,却唯有我能抚慰。故,不愿返任,乃是微臣私心作祟,还望陛下恕罪。”
  他言辞恳切,虽有因私废公之嫌,但这样的理由总好过于其它。
  “母慈子孝乃是人之常情,朕自是能够体谅。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慕容泓问。
  “若是陛下应允,微臣,想进御史台。”钟羡直言道。
  慕容泓闻言一愣,钟羡这是在向他要官吗?虽说御史台除了御史大夫和中丞外,也没有什么高品级的官职,可问题是,这种举动,不是钟羡这种性格的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为何想要去御史台?”按捺住心中的惊诧之情,慕容泓面色如常地仔细观察着钟羡。
  为何想要去御史台?听到这个问题,钟羡脑中瞬间闪过一张碧眸红唇、妖娆而邪肆的脸。
  “若我要你将那人交给我,你有什么条件?”
  “简单啊,你先回去当个言官,如此,若以后有人在朝上弹劾她,你也有那个能力和立场为她辩驳。至于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
  钟羡知道陈若霖不怀好意,但,就目前而言,他别无选择。
  “因为我能尽一个言官该尽的本分,而又无惧任何打击报复。”他道。
  他这话说好听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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