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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凉州词-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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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宅因长期空置,冯驾只安排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奴仆打点宅子,值此特殊时刻,便是由方同亲自出面为薛家三姐妹操持吃住了。
酉时不到,死寂多年的薛宅又重新开宴了。
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家宴,薛家两房人也就剩下这孤零零的一桌人了。薛可云作为大姐,召集两位妹妹并三个晚辈首先随她出到房门口,正对南方,恭恭敬敬地拜敬一杯酒。
三姐妹祭拜了祖先才重新回到桌上继续开宴。薛可云与薛可兰原本嫁得也不差,只是中原亦常年征战,长久这般兵荒马乱的,就算有再多的家当也能给折腾得所剩无几。故而时至今日,两姐妹也只能荆枝作钗,粗布为裙了,连带几个小孩也穿戴得朴素。
薛可蕊开口要两位姐妹留在河西,毕竟她与冯驾在河西,好歹还能照顾一二。她们远在关内,城头经年变化大王旗,她与冯驾想照顾她们都不能。
薛可兰似乎有点动心,说回头劝劝她夫君,看她家那跑茶的茶商愿意还是不愿意来河西。
薛可云则直接让薛可蕊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她们吃得饱,穿得暖,可用不着她来操心。倒是薛可蕊自己,最好多想想自己的事,薛可蕊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给咱南蜀皇帝陛下添个一男半女的了……
薛家散得早,无人知晓薛可蕊曾经有过身孕,就连冯驾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此话刚出口,在座众人皆嬉笑如常,上座的冯驾也只拿眼望着薛可蕊笑眯眯地扔眼风,薛可兰还激动得不住点头应合。薛可蕊则心中一个咯噔,难过得快要掉下泪来。
好容易才忍住了,薛可蕊知道大姐薛可云是关心她才说这话的,便也不往心里去,只勉力扯起个笑,继续与两位姐妹说说笑笑。
酒宴持续到亥时才散,三姐妹牵着手儿走了好长一路,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院安置。薛可蕊要在薛府住上一段时间,直到冯驾立后的封诏书下达,她才会从薛府出门,南下至冯驾的皇城锦城,行册封大典。就连薛可云与薛可兰,这也是得了冯驾的传诏,专程赶回凉州来陪她的。
这是时下正儿八经的册封帝后的仪式,薛可蕊虽早就留在了冯驾身边,但是冯驾认为自己亏欠她的就是那道亲迎仪式。此次册封皇后的大典,便一定不能马虎了,宁肯多跑点路,也要给薛可蕊一个惊天动地,声势浩大的册封典礼。
一个晚上,薛可蕊都很兴奋,拉着自己姐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晚上。只是在与两姐妹分开后,她便沉默了,撇下冯驾一个人可劲地往馨风苑冲。
“蕊儿慢点,有了姐妹忘了夫,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吗?要知道今日你能得见你的姐妹,还是我冯驾的功劳呢!若是没我赤翎军亲自出马,隔着这烽火连天的,你们姐妹莫说相见,就连写封书信都是不可能的。”
冯驾满脸委屈,跟着薛可蕊直撵,张口便抗议她的冷落。
可是薛可蕊却依旧不领情,她虎着脸闷头往前冲,一直冲进了馨风苑,再回过头来扯着冯驾的袖子,要他跟着自己一块立在这厢房的门口。
“蕊儿何意?”
冯驾有些不解,为何薛可蕊大半夜的不回上房睡觉,非要带他来这厢房干什么?
“你得随我进去向人告罪。”
薛可蕊淡淡地说。
“告罪?”冯驾惊讶,他不明白这薛府的厢房里还能住着什么人可以承受得了他告罪的。
可是薛可蕊不再理他,她只认认真真地将冯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再抬起手来替他理了理冠服,解下他腰间的佩刀靠在房门口后,薛可蕊抬手推开了厢房的门。
“你随我进来吧……”
冯驾跟着薛可蕊进了厢房,厢房里烛影绰绰,照出一室静谧。他发现这是一间祭拜堂,上位的龛子上两排黑黝黝的牌位。
冯驾了然,原来薛可蕊是把她的祭祀堂随身带着了,怪不得每次出门那翠烟都大包小包地背着,也真难为那圆脸丫鬟了。
冯驾再细细往那牌位上看,发现都是薛家二房的人,薛可蕊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唯独没有薛可菁。
架子的另一侧还摆着一只牌位,孤零零的,上面写着冯予的名字。
“堂少爷是英雄,所以蕊儿也要替他烧香。”
见冯驾不错眼地盯着冯予的牌位看,薛可蕊一边点着手中的香,一边淡淡地冲他解释。
薛可蕊就着手中的香,对着这两排牌位默默地跪身祷告了一番后,再将香炉中快要燃尽的香换掉。
“你也来。”
薛可蕊侧身,给身后的冯驾让位置。
冯驾了然,原来薛可蕊是要他来祭拜她的父母兄弟,这个他倒是完全可以接受,因为正是因为他的过错,导致了薛家如今的破败。
只是在他正要迈步上前时,冯驾抬手指着案几边缘一只小小的无字牌位发了话:
“这是谁,怎的没有名字?”
他为薛可蕊供奉一只无字牌位感到奇怪,究竟是谁,让薛可蕊连名字都懒得写,却还能与她的父母兄弟同放一处,并享受她的日夜供奉。
薛可蕊垂眼,回答得平静无波:“这是我的女儿。”
* * *
冯驾愣住,心头有盛满苦涩的水罐打翻了,又苦又涩流满一地。只可惜赤术这狗贼死在那杨树林的,不然他还会拿刀再多捅那厮几刀。
他尽力让自己别多想,只让自己流露出一脸温和的表情,再张口宽慰薛可蕊:
“是驾的过错,蕊儿别伤心,往后你还会有我的孩子的。”
“的确是你的过错,你罪不可恕!”不等他说完,薛可蕊便抬高了声音冲他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的孩子,是你害她不能得见天日,死在了契丹人的手里!”
她扬起脸,望着冯驾,眼中闪着愤怒的光。
冯驾有些呆了,他只定定地望着薛可蕊那双红通通的眼,再怔怔地望望身侧那块小小的无字牌位,有些难以置信。
就像有人突然指着一块木牌告诉他:这就是你的孩子。冯驾除了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外,便是惊恐。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那块排位,硬梆梆又冷冰冰,就像他的予儿一样,变成了一块只具有象征意义的木头。
突然有悲从中来,冯驾这才发现在不知觉间,他竟然失去了如此多的东西。
脑袋里面空空的,冯驾抬起手来将薛可蕊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任由她举起粉拳狂乱打在他肩上噗噗作响,任由她张开嘴,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糊满他的胸膛。
薛可蕊哭得很响亮,很持久。冯驾简直难以将哭得如此惨绝人寰的薛可蕊,与从前那个不说话的小傻子联系在一起。
她可能从来都没这样畅快地哭过,便那么一直憋着……
冯驾默默地想,愈发觉得怀里的薛可蕊可怜,是自己对不起她。
“好了好了,没事了……咱们还有大把时间呢……”
冯驾想安慰她,毕竟哭太久,怕是对身体不大好。
可是薛可蕊不乐意,她的女儿没了,冯驾就这么轻飘飘地两句话就完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一把抱紧他的脸,将他固定在自己眼前。
“你对不起咱娘儿俩,我罚你就在这里守夜一晚。”
薛可蕊说完,便当真抛下冯驾独自离开了。
冯驾则真的留在这厢房,准备守夜一晚。
对比薛可蕊和他女儿的遭遇来说,守夜一晚实在是太轻了,这个夜他守得是心甘情愿。
第二天待薛可蕊来到厢房看冯驾时,他跪立在那龛子前挺得笔直。他面前的那只小小的,原本空白的无字牌位上则多出来一排字:
爱女冯可儿之位。
“驾用匕首刻的,晚些时候我让方同寻点白漆来,我亲自给描上。”跪立地上的冯驾听见薛可蕊进屋,淡淡地开了口。
薛可蕊走上前,定定地望着这只牌位。
“冯可儿……”她在口里低声地回味这个名字。
“是的,我的姓和你的名,便是咱们女儿的名字。”冯驾抬起头来看她,眼中一片炽热:
“她真的是女儿吗?”
薛可蕊点点头:“蕊儿为她准备的是姑娘家的裙衫襦子,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看她,我便当她是女儿了。”
“……”
冯驾无语,合着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他也跟着起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可如若是儿子被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那就不中听了……
冯驾忍住了自己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毕竟孩子都没了,再纠结她究竟是男是女又有何意义?
他咧了咧嘴,冲薛可蕊点点头:“好的,蕊儿,咱们的女儿如今有名字了,便唤作冯可儿。”
薛可蕊死死盯着那牌位,眼眶中再度噙满泪水,她转头望着眼底一片青色的冯驾,也点点头:
“嗯!她叫冯可儿……”

第一八二章 番外·凤栖梧(二)
是年春天; 薛可蕊受封南蜀国皇后; 册封大典在锦城南蜀皇宫举行。
三天斋戒沐浴后,冯驾率众官员祭告天地及宗庙。这一天; 天不见亮,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就分列宫门两侧,宫中奏起礼典乐曲; 司礼太监在大殿忙碌的备齐册封所需要的香案; 与册封的所需物件,丹陛两旁设置好了歌舞艺人。
一切准备妥帖后,内庭宫人敲响三次钟鼓; 百官与身着衮冕服的冯驾随后进入大殿。礼部官员为冯驾奉上册封书以及皇后宝玺放于册宝案; 百官以及其侍从皆着礼服、官帽严正而立。
薛可蕊头戴九龙四凤冠; 身着出祭礼服,走出中宫门。在引礼使的带领下; 薛可蕊拜领了皇后册书以及宝玺。又在冯驾的携领下; 赴奉先殿拜谒祭祀过冯氏祖先。拜谒过先祖后,二人再度返回龙位大殿; 行八拜之礼……
待到一套流程彻底走完,薛可蕊已经被折腾得头晕眼花了。
回到沁芳宫的薛可蕊彻底累瘫倒在凤床上; 她突然发现,威风八面地做皇帝的妻子,也是一场折磨人的差事。
册封典礼结束后; 宫中尚有一场酒宴; 并歌舞表演。只皇家的酒宴不比平常人家的酒宴; 观礼众人可没人敢劝皇帝的酒。冯驾早早回到沁芳宫时,天边还挂着彩霞。
薛可蕊强打起精神自榻上起身,无可无不可地捻起早已散落身边的大红盖头给自己盖上,还不忘在放下盖头之前,抬眼迎上冯驾的面,冲他一个招呼:
“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
冯驾立在内室门口,无言以对,合着在她眼里,那块巾子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其实在他看来,那大红盖头也是没甚用处的东西,他与蕊儿熟悉如斯,早已不需要再遮掩了。
他笑眯眯地来到她身边,将她的盖头牵牵好,只手拿起身边的喜秤,扬起嘴角轻轻问她:
“皇后,朕这就掀盖头咯?”
不等他说完,红盖头下的薛可蕊自己却忍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起手来,自己呼啦一把将盖头扯下。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了,折腾一天快散架了。”
薛可蕊笑红了脸,他们二人孩子都有了,还搞这些欲说还休的把戏连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她一把扔开红盖头,抬起手来帮他除去身上的御冕,也好让他松泛一点。
冯驾则低头任由薛可蕊伺候,他静静地看着薛可蕊略显苍白的脸,满眼疼惜,他抬起手来抚上她的脸:
“可是累坏了?谁叫你平日里都只吃素,今日不过多走几步路,便累成了这个样子。”
薛可蕊不服,拿眼瞪他:“谁说只是多走几步路?明明折腾了一整天呢,蕊儿寅时便起床梳妆了。”
冯驾笑,拉起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桌案前,侧身坐下。
“得得得!可不是委屈皇后娘娘了嘛,害得你劳动了一整日。”
薛可蕊嗔笑,正要拿话反击他,却见冯驾扬声唤来门口侍立的宫人,要她们摆好酒席,他要陪皇后用膳。
薛可蕊兴奋,忙不迭点头,附和冯驾关于吃饭的安排。为了这次的册封典礼,午时她只吃了一只素饼,肚子里早咕咕叫了。
不多时,席面摆好,浩浩荡荡一大桌。薛可蕊定睛看去,全是白嫩的豆腐,青葱的莴苣,清亮的白菜汤,一大桌都是符合她要求的素菜。
薛可蕊很高兴,拉着冯驾的手赶紧坐好。
“来,陛下也快些吃,今日你累坏了,来喝碗白菜汤润润喉。”
如今做了皇后,她终于也知道对冯驾改口唤陛下了。
冯驾笑眯眯地探手接过薛可蕊替他盛的白菜汤,如往常那般稀里呼噜几大口喝下。他不挑食,荤素都可以吃得很香,只是今日似乎特别饿一些,几大口喝干了薛可蕊替他盛的汤后,他自己又继续添了两碗。
“蕊儿吃这个……”冯驾笑盈盈地替薛可蕊送来一勺白嫩嫩的豆腐,翠绿的葱,玉白的豆腐,让薛可蕊禁不住食指大动。
她点点头,拿匙舀了,忙不迭放入口中……
薛可蕊惊呆了,她瞪圆了眼睛望向一脸淡然大口吃白菜的冯驾,口里包着那“豆腐”,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这哪是什么豆腐,入口一股鱼肉的滑腻鲜香,分明就是一大块伪装成豆腐的鱼肉!
可是它们看上去弹力十足,分明又是一块块豆腐的模样,还撒上了细碎的葱!一块鱼为何要充作豆腐?
“吃进口里的东西可不兴扑哧扑哧到处吐啊!”冯驾似乎感觉到了薛可蕊的尴尬,他口里不停一边嚼着青菜,一边提醒她。
“不可浪费,也不可学那市井莽汉。”
薛可蕊进退两难,瞪着眼梗着脖子僵持了老半天,终是将这块“豆腐”给咽了下去。
或许它们只是长得像豆腐的鱼肉吧……薛可蕊想。
那像豆腐的鱼做得也的确美味,细腻又软糯,入口即化,她吞下这块鱼肉后,又拿眼四下里逡巡了一番——
吃绿色儿的青菜一定不会错!
于是薛可蕊便伸长了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通体翠绿的莴苣块。
让人怒不可遏的是,被放入口中的莴苣用它浓烈的鲍鱼鲜味提醒着她,这就是一份用鲍汁熬制出来的菜块,那星星点点散布其中的酱色“蘑菇丁”不用尝便知道:
那一定是鲍鱼切作的丁。
望着薛可蕊的一脸憋屈像,冯驾脸上浮现出了然的喜悦,这让薛可蕊愈发怒发冲冠。她强忍怒意吞下这块耗费厨子大量心血的鲍汁焖莴苣后,再一把抢过冯驾面前那碗快要见底的白菜汤,仰头便是一口——
不出她所料,这其实也是一份披着白菜汤外皮的老鸭汤,只是汤头被捞得干净,一点油水都看不见。
“厨子往汤里加了点酿造的酸萝卜,是不是喝起来更加美味又解腻?”
吃得一脸欢的冯驾还“不知死活”地冲薛可蕊发起了邀约。
“蕊儿要不要也来一碗?”
薛可蕊生气了,直起身来竖起眉毛凶他,问他为什么要置办这桌偷梁换柱的酒菜。
见她生气,冯驾终于肯放下手中的箸,他抬眼望着她,抬手要将她拉下坐好。薛可蕊不肯,执拗地立着不肯屈服。冯驾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强迫她,却只拿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他开口问她:“你看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薛可蕊不悦,转过头去不理他,她吃素跟他瘦了有什么关系?
“蕊儿,我们是夫妻,每日我除了操劳国事便要来陪我的皇后吃饭,可是你不考虑我的感受,天天吃素,我都快变成山里的猴子了……”冯驾拉着她的手,说得可怜巴巴,似乎吃素就是一件惨绝人寰的凄凉事。
“你吃你的肉,我则吃我的素,又没人逼你吃素,可是你为何把我这一桌的菜都换成了肉?”
“不,蕊儿!”冯驾打断了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也知道只吃素不吃肉会导致身体不好,你本就吃得少,现如今连路都走不动了。往后咱们还要有第二个孩子,你若一直如此瘦弱,怎么可能怀得上孩子?”
薛可蕊挑眉,正要反驳,却被他一把截住话头:
“我知你为何坚持要吃素,可是蕊儿,你知道吗?可儿既然已经走了如此多年,咱们对她的怀念放在心上就好,犯不着以折磨自己的身心为代价来弥补对她的亏欠。可儿已去了天上,如若她天上有知,定然也不希望她母亲为她吃素如此多年,以致亏损了身子吧?”
薛可蕊依旧直挺地立着,她望着冯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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