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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凉州词-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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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袍一撩,大咧咧坐下后,左手虚虚一指身旁的木凳。
“小姑娘你也坐。”
薛可蕊无语,一大群契丹男人将她与薛可菁堵得死死的,不想坐都不行。看来这帮契丹人是存了心要来搞持久战的,连桌椅板凳都备好了,指不定到了晚上还能搬出一张床来。
身后瑞芳楼的账房孙老汉冲了出来,满脸陪笑,“我说巴勒图大人,这两姑娘只是路过的,咱们的事,就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了吧。”
巴勒图横着眉,胳膊一抬将孙老汉推了一个趔趄。
“走什么走,就是因为无关,才请姑娘坐着一起等。你家掌柜的若是还有人性,就应该立马现身,解救这两位无辜的女子!”
薛可蕊无语,这契丹人还挺会说,不仅擅长颠倒是非,说话做事思路也很敏捷。
薛可蕊咽了口唾沫,牵了薛可菁就要坐下。坐就坐,她们只是无关的人,这契丹人想拿她们要挟刘蕴便要挟吧,反正官差过不久就会来,这帮蛮夷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薛可菁不乐意了,她扯扯薛可蕊的袖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她也看见了薛可蕊眼底的凄惶。这男人长得像个野兽,爹娘从小就教导她们,凉州多夷人,且各族习俗差异巨大,大姐闺秀得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蕊儿,咱不认识他们,别坐了……”
薛可蕊涨红了脸,暗暗捏捏自己二姐的手,小意安慰,“阿姊且坐坐吧,一会就好。”
薛可菁挑眉,自己只是出来买个东西,凭什么还要替卖货的掌柜做盾牌?她一个健步就要上前将刘蕴的去处喊出来,却被薛可蕊一个用力给扯了回去。
“阿姊,我们陪壮士们坐坐,麻烦孙叔替咱们看茶。”
巴勒图乜斜着眼,看向气定神闲端坐自己对面的薛可蕊,眼中精光四射。他直起身来,越过桌面凑近薛可蕊的脸,脸上满是好奇:
“呵!不错啊,孙老头,你若还说这姑娘与你家掌柜的没关系,我能信吗?”
巴勒图的嘴里喷着气,喷到薛可蕊的脸上,带出一股腐臭的气味,熏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放心,小姑娘,我巴勒图是讲道理的人,不会给你难堪。她刘蕴给不出钱来,姑娘你若肯陪我们哥几个睡一晚,我便放那臭婆娘一马……”
说着,契丹男子伸出手,布满泥垢的粗手冲薛可蕊那白腻玲珑的下巴而去……
“狗贼!放开你的臭手!今日你姑奶奶非要教你怎么做人不可!”
身后传来女子扯破喉咙的大喊,薛可蕊转头,看见刘蕴抱着一根叉火棍从后门冲了进来。
薛可蕊恻然,这刘蕴看来是气疯了,与契丹人械斗,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可是形势的发展早已脱离了预先的设想,刘蕴带领瑞芳楼的伙夫、小厮迅速与这伙契丹人战斗到了一处。
满堂棒飞人吼,桌椅齐飞。薛可蕊吓坏了,抱着头扯着自己的二姐顺着墙根就要往店门外溜。却听得店外马蹄声急,有人马金戈零落之声传来。
不等薛家两姐妹回过神来,披坚执锐的兵士冲进了店门,二话不说揪住缠斗得忘乎所以的双方一通胖揍,再生拉活扯地分成两拨。
有呼喝声自门外传来。
“住手,冯将军到!”
……
铿锵脚步声中,薛可蕊看见一身穿绯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自门外龙行虎步迈进了店门。
“哪方是报官的?”
男子进门,不等立稳便张口问话。
“启禀大人,是我!”
刘蕴披散着头发,额角还在汩汩渗着血,她怀里抱着叉火棍从两名军士的护甲后奋力探出头。
男子看了看明显惨遭“□□”的刘蕴一方,黑沉沉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统统给我带走。”
众军士面无表情,开始麻溜地将堂中所有的男女统统绑上绳索——
当然也包括快要溜出店门的薛家两姐妹。
〃且慢!大人为何要捉我们?”
薛可蕊于两军士的纠缠中高声发问。
绯袍男子转头,薛可蕊看见他入鬓的长眉,点漆的双目,内里却是冰凉的冷漠。
“凡因争斗,互相殴打致伤,依致伤轻重,分别判罚。本官须得将这互殴双方带回去分别查问,姑娘作为参与的一方,本官将你带走实属应该吧?”
“可是这并不是简单的斗殴,瑞芳楼掌柜只是被迫还击。”
听见“互相殴打”,薛可蕊急了,瞬间忘记了自己准备抗议的是把自己这个过路的抓起来了,张口就替刘蕴辩驳。这个军官似乎预备以斗殴罪名对双方各打板子,十足的昏官啊!
薛可菁惊讶,死命扯着薛可蕊的胳膊想让她住口。她们二人需要的是让自己脱身,而不是替那卖水粉的辩解,旁人怎样,薛可蕊不应该管,她们只是路过的,怎么还被抓进官衙审问了,这不应该啊!
第一次公干时候遭遇抵抗,绯袍男子愣怔了一瞬,浓眉紧锁,他死死盯着薛可蕊的脸,眼中有怒意泛起。他张口就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子低沉的呼唤。
“予二哥。”
薛可蕊回首,煦日流光中,她看见一位清癯的男子走进了店门。
“薛家姑娘的人,都放了,契丹人,统统带走。”男子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愉悦,透过熙暖的光,薛可蕊看见他那凌厉的眉眼中有温柔点点。
薛可蕊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垂首后退几步,缩到了薛可菁的身后。
“霁侠……”
冯予踯躅,李霁侠向来仇视外族人,遇事从来都无原则偏袒本族人。前几日因李霁侠断事严重失偏颇,还引起一众西夏皮毛贩子闹事。
冯予思忖片刻,决定今日非得要止住李霁侠不可,他侧身唤来小校,俯身耳语几句后,抽身回头迎上李霁侠:“前几日……节帅才说过,别苛责……”
李霁侠毫不犹豫地抬手止住了冯予的絮叨,他不想听,不就杀死几个蛮夷嘛,犯得着天天念?他那日敢杀蛮夷,今日,同样敢!
李霁侠径直走到薛可菁跟前,垂首望着紧缩在薛可菁身后的薛可蕊,笑得温柔。
“三姑娘,这契丹人惹你生气了?”
薛可蕊没来由有些紧张,她鼓足勇气好容易对上他的脸,
“……呃,不是我……是瑞芳楼的刘掌柜……她与巴勒图有纠纷……”
见有人出面替薛可蕊撑腰,刘蕴振奋了,忙不迭跳起来,冲李霁侠大喊:
“这位大人!求您替咱汉人百姓主持公道哇!那契丹人就是一撮鸟,我刘蕴好心帮他们卖水胭脂,没想到这群腌臜畜生竟倒打一耙,说我强买了他们的货不给银子!”
刘蕴边喊边哭,额角的血混合脸上的灰,再加上眼泪的冲刷,让她一张脸变得像刚犁过的田,沟壑纵横,斑驳又泥泞。
“大人,你说那巴勒图是不是忒欺负咱汉人了,蕊儿妹子看不过眼,替民女说了两句公道话,还被那腌臜竖子调戏了……”
“巴勒图是谁?”
猝然的,刘蕴的声嘶力竭被李霁侠古井无波的询问给打断了。
“嗯?”才刚发力的刘蕴有些愣,想不通为啥巴勒图突然被点名了。
“他。”
因双手被绑住了,条件反射地,刘蕴努着嘴,将头奋力扭向离她不过二尺地的巴勒图。
电光火石间,眼前有寒光闪过,只听得“唰”的一声,伴随血浆喷出的滋滋声,一个圆溜溜的重物落地。咕噜噜兀自滚了几圈,裹了一层灰,堪堪停在刘蕴的脚边——
髡发多须,琥珀色的眼还瞪得老大,嘴刚刚张开,似乎正要反驳刘蕴的指控。
巴勒图的头掉了!
脸上被喷上了热乎乎的液体,混着之前未干的泪流进了刘蕴的嘴里。刘蕴低头望着脚底那刚停稳,正准备跟自己说话的头,呆若木鸡。
空气中有持续的静默,在场众人皆定定地看着李霁侠泰然自若抽刀回身,又扯下巴勒图一块衣角,自顾自闲闲地擦拭刀身上血迹。
“予二哥可以把人带走了,薛家姑娘与这位掌柜的人,留下。”
李霁侠那依旧平静的,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时般的沉寂。
薛可蕊离得近,她望着满头是血的刘蕴,吓得魂飞魄散。薛可菁拼命地想钻去薛可蕊的身后,无奈胳膊被薛可蕊给固定住了,奋力扭动间,只觉得胳膊快要被薛可蕊给掰脱臼了。
“霁侠……你……你……”
冯予也惊呆了,他张大了嘴,指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望着李霁侠说不出话来。
李霁侠轻笑:
“予二哥作何如此神态,这契丹人调戏良家闺秀,该杀。”
“可是你……”
“可什么是?没什么好可是的,若是怕仲父责怪,你让他直接来寻我便是……”
“孽障!人命关天,你却如此视为草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李霁侠那轻飘飘的回答被门外陡然传来的一声低喝给打断了,惊魂未定的众人抬头,炫目日光中走进来一个男人,猿臂蜂腰,昂藏七尺——
冯驾来了。

第十四章 救美
失魂的契丹人被冯驾的低喝唤回了神志,他们终于明白自己的首领被那个瘦弱却残暴的少年给斩了首。
契丹人开始骚动起来。
“你是谁,是这凉州城的什么官,凭什么杀人?”
“地方官就能随意杀人吗?”
“不行,我们要见节度使大人……”
契丹男人们开始义愤填膺,要知道彼时的大唐王朝已成为东方最大的帝国,八方来朝,四海归附,进入中原帝国生活的外族人不在少数。
天子采取了非常包容的民族政策,朝廷自上而下皆要求善待外族人。在对待外族人民问题上,以和为主,以抚为主。重视人才,有不少外族人还能入朝为官,汉族人与外族人和睦相处,建立了较为融洽的民族关系。
冯驾自然希望自己辖下的汉人与外族人能上下和睦,经济繁荣。可是李霁侠不让啊,才来凉州不久,便已生起两起事端了。
冯驾黑着脸走进堂中还未站定,李霁侠便主动迎了上去。“仲父,那巴勒图冒犯蕊儿姑娘,他死有余辜!”
冯驾无言,眼风一扫,才看见缩在薛可菁身后的薛可蕊。
冯驾心下了然,他没有理会李霁侠,也没理会逐渐沸腾的契丹人,只绕过了李霁侠的阻碍,踱步来到薛可菁身前,冲两位姑娘颔首道:“你们还好吗?”
薛可菁尚未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定定望着冯驾,两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倒是薛可蕊冲冯驾点了点头,“大人,我们无碍……”
冯驾不语,暗自盯着两位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默默转过身。
“相争为斗,相击为殴,凡有聚众斗殴,皆应责罚。”冯驾顿了顿,望着在场诸人面沉如水。“你们可曾互殴?”
原本嘈杂的契丹人开始归于沉寂,一名长着同巴勒图类似的琥珀色眼睛的契丹男人于人群中开了口:
“大人,我们只是来讨债,是那瑞芳楼的掌柜先挑事端。”
冯驾颔首,“甚好,既然你也承认了你们有过斗殴,予儿便将他们都带走吧。聚众斗殴,至低杖四十,至高斩刑,视双方致害程度及加害受害方认定而不同。至于你们双方究竟谁讨债,谁欠债,待你们去府衙审讯完毕后,我冯驾自有判断。”
听得来人自称冯驾,那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明显为之一振。他望着冯驾那不怒自威的脸咽了口唾沫,再低头看了看地上那颗蒙尘的头颅,冲着李霁侠一个示意。
“好,节帅,我们随你走,只是这小子杀了我兄长又该如何?”
冯驾面上依旧死水一潭,他望着那双同样诡异的琥珀色眼睛沉沉问话,“这位好汉如何称呼?”
“小民巴彦庆。”
“巴彦庆,律法有定论,杀人偿命,只是若被杀者乃卫禁、盗贼、斗讼、诈伪等一百事所含罪犯,则杀人者无罪。这,你可知晓?”
巴彦庆脖子一梗,“这自然知晓,我们行得端坐得正,除了大哥曾戏耍那女子,说只要她肯陪咱睡一晚便不讨这债了,旁的皆堂堂正正!可是我大哥也就图个口上快活,连手都没摸上。”
“你……”一旁的李霁侠受不住了,他的未过门妻子怎能如此被一腌臜破落户肆意侮辱!他望着巴彦庆气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被冯予扯得紧,怕是又要抽刀止秽言了。
冯驾心中反感,眼中的寒意似冰刀射向他那苍白却桀骜的李霁侠。
“是么?如此说来,这杀人者真是罪孽深重了。”冯驾回头,凌厉不再,却只扬起唇角轻笑。他踱步走向满脸是血,兀自颤抖不止的刘蕴身旁:
“瑞芳楼掌柜刘蕴?”
“……是,大人……民女是刘……”刘蕴好容易转动了眼珠子,衬着脸上的血,红白分明,像极了才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厉鬼。
“这巴彦庆卖的什么给你?”
“水……水胭脂……”
“给本官瞧瞧。”
“……呃……呃,孙叔……拿……”
“哎!大人,小民这就去取,大人稍候。”
孙老汉一个唱诺,忙不迭朝货柜奔去,不多时抱出来两大包瓶瓶罐罐。孙老汉来到堂中,将两大包瓶瓶罐罐往地上一摊,炫目的釉彩,夸张的配色。
“这些都是他们让我们瑞芳楼代卖的水胭脂,都在这儿了。”
冯驾附身,随意捡起一只釉彩瓶,嘭一声揭开盖子,一股刺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他侧倒瓶身往里一瞅,看见浓浆似的鲜红裹挟着那刺鼻的气味在瓶中转。
冯驾低眉垂目兀自端详着手中的水胭脂,一边开口问话:“刘掌柜可有账簿?”
“有!咱瑞芳楼可是大店,老实经商的!我们家的货大大小小也有近千件,怎能没账簿,咱家货的入价、卖价、批次与件数都按官家的要求纪录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弄虚作假!从前还得过官家发的诚信经商的匾额呢……”
说话的是瑞芳楼的帐房孙老汉,刘蕴有些神志不清,张老汉义不容辞扛起了大旗,热情洋溢地冲冯驾介绍瑞芳楼诚信立身的优良传统,连吴守信颁发给瑞芳楼的匾额都拿出来吹嘘了,被他身后的何小七急吼吼地扯扯衣摆给止住。
何小七扶额,那跟吴守信有关的往事就别再提了,孙老头就这样,嘴快,真揪心……
冯驾面上并无变化,他冲孙老汉颔首,“麻烦老先生给本官账簿。”
不多时,一本三寸厚的被翻阅得皱巴巴的账簿被送到了冯驾的手上。
“老先生可曾将这水胭脂记录其中?”
“回大人的话,咱要替巴勒图卖水胭脂,自然得记录。只是这水胭脂成色不好,掌柜的不肯收货,又见那巴勒图可怜,便说好咱只是代卖,一月后卖得多少便给巴勒图多少。所以咱并未支付货款,这账簿上也只记录了咱瑞芳楼对这水胭脂的定价……”
孙老头眯缝着眼,伸出老茧斑驳的手指在那账簿上唏哩呼噜一通翻,停下后,指着账簿的一角:
“努……”
冯驾抬手,止住了孙老汉的发言,他啪地一声合上了账簿,“巴彦庆,你兄长今日要向瑞芳楼讨要多少货款?”
“一百两。”男人那琥珀色的眼中精光微闪。
“你可知你兄长卖予瑞芳楼多少水胭脂?”
听得冯驾言语中有与瑞芳楼交易含义的“卖”字,巴彦庆明显有了底气许多,他甚至昂起了头,冲孙老汉抛去一个轻蔑的冷笑,“知晓,一千瓶。”
听得此言,冯驾面上有黑云泛起:
“如此说来,你这水胭脂要卖一百文一支?”他抬手,扬扬那支亮瞎人眼的风骚瓷瓶。
“大人,您别瞧不起这一小支,内里可有咱契丹神山顶才有的乌枝草精华,可以……”
巴彦庆嘴皮子一滚,开始卖力吹嘘起这水胭脂的妙处来,却被冯驾无情打断。
“本官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卖出的货能比进价便宜一半,你这支胭脂卖予瑞芳楼一百文,瑞芳楼却只卖五十文……”
冯驾手一挥,一道虹光闪过,瓷瓶狠狠砸到了巴彦庆脚边,刺目的红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脂粉味,熏得立在一旁的几名军士齐声打了一串响亮的喷嚏。
巴彦庆愕然,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竟露了如此大的破绽,他惊慌失措,忙不迭声辩,“大人明查!这事是我兄长谈的,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给我闭嘴!“冯驾忿然。
“你这歹人胡话连篇,这段日子本官听说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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