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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冷月弦歌默-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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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自是平隽安逸,畅然得意,怎能体会独醒寂寞时的感觉,又怎会知道要去珍惜身边的一切。

    心底走过百种思绪,抬眸时却见他也在冲我微笑。月光从细碎枝桠中劈开一道缝,照亮了他清疏俊逸的脸庞,锦裳随风衣袂翩跹,笑容温润淡雅,我的心一时漏跳了几拍。

    正当我们盯着对方出神时,刘文静再次重重咳嗽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再看下去天就要亮了。”

    “……”

    兜兜转转进入太原城时正值曙色初露,天色冥冥濛濛,笼罩着清晨初醒的城巷街肆。小贩挑着货箱在道旁安置下,琳琅满目的货物被陈列摆放出来。紧接着货店上的门闩也被卸了下来,远远望去千重万道门扉犹如雨后梨花竞相开放,辟窗开幌,周围在清寒的西风吹拂下逐渐热闹起来。

    庭院坐北朝南,格局宽阔通畅,苑植琼花玉树,洁雅幽静。东西两厢有几间菱花窗饰厢房,见我们进来,便有侍女迎上来微微俯身恭敬道:“二公子。”李世民吩咐道:“给这位穆姑娘和刘先生找两间安静的厢房,然后再去准备些早点茶膳。”他停顿看了我一眼,又道:“再去给穆姑娘找两件换洗衣服。”

    我心里盘算同绾绾的约定,对周围不十分上心自然也没搭腔,大许是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听李世民道:“走了一夜的路,穆姑娘是不是有些累了?若是如此便早点回房歇息吧,我让下人将早膳给你送到房里去。”

    粗略应了声,便由侍女引着我往西面厢房走。途径兰轩庭阁,植了大片的扶苏木,清风拂过空气中散漫奇香。我漫不经心地听侍女介绍这等扶苏木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经园艺妙手方才在北方存活。冬春季节芳香轻盈,夏秋却是浓烈馥郁,香随时异,何等奇妙难得。

    蓦地止步,我问:“请问太原城内最大的客栈是哪一家?”

    侍女未加思索便回道:“那自是城东的丹萍客栈。”她略微停顿,又道:“姑娘可是觉得此处不合心意?奴婢还可带您去别处。”

    我忙摆手道:“不用了,这里很好,我很满意。”

    厢房里燃着熏香,正巧是我所喜欢的清雅百合香,浅浅淡淡沁人心脾。侍女给我找来了一身海棠色逶地褥裙,解释道:“时间匆忙不能为姑娘量身,这是房里姐妹前几天刚做的衣裳,还请姑娘试试合不合身。”

    侍女手脚很是伶俐,不多时我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她在海棠云裳上系了玫红烟云蝴蝶如意结,丝絮柔顺的璎珞逶迤垂散至腰间。满头随意披散的青丝被一根流云舞蝶簪束起来,绾成了一个好看的发髻,适量的头发从发髻中散下来,屧粉衣香,她甚至还在我的眉角处描了胭脂花钿。对着铜镜反复验看后,她满意地笑道:“姑娘这样打扮,二公子一定会喜欢。”

    “啊?”我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暗恋’哦不,是‘明恋’李二公子呢。

    ……

    寻了好时机我偷溜出去一路打探总算到了城东的这家丹萍客栈。绾绾正等在前堂里,见我来了紧蹙的秀眉翩然舒缓,撷起衣裙匆匆跑过来,叫道:“公主你可来了。”我警戒大作忙环顾四周,她也意识到失言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嘴巴:“瞧我都急傻了。”

    午阳正盛,客栈里人来人往,自是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和绾绾到她原先靠窗的座位坐下,细声商讨。

    “我现在混进了李世民的别苑,只是我听下面的人说他一般很少去那里,只是用它招待旧友。”

    “绾绾向太原城里人打听过,几天前确实来过一位钦差,想来就是萧公子。不过来了没几日这位钦差就病倒了,并且闭门谢客。”

    我心弦猛颤,急道:“笙哥哥病了?”

    绾绾目中镌刻着深郁的忧虑:“公子居住的府邸守卫极严,奴婢自称是他的旧友都不让进。但瞧着,那些守卫不像是寻常守卫,倒像是……”她低忖道:“倒像是兵士。”

    心情蓦然凝重起来,阴霾缭绕在心头驱之不散。我和绾绾长久相对无言,周围筵宴笑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欢悦丝毫渗不进来。过了许久,我凝着窗外烟雨后垂落在树杪上的一缕断虹,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到萧府里看看,确认笙哥哥安然无恙后才能放心。”

    绾绾愁道:“可要如何才能进去呢?”

    别绪如丝,理不出分毫。“还得从这位二公子身上入手,他父亲是太原留守,他定然有办法进去。”我霍然起身,道:“今天先到这里,你在这里住下,若有什么事情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绾绾轻轻颌首,嘱咐道:“公主多加小心。”

    ……

    芳树乌啼,十里风光浣花黛袖,更有文人墨客倚柳题笺。斜风中夹着幽芬,吹动白梅飞花如絮,却怎么也吹不散沉积下的愁思。漫步在繁华如画的街巷,脑中思绪纷乱如麻,竟一幕幕皆是过往。

    长廊迂回环绕,余烬袅袅如风,素艳纱帐于空中翩跹飞转,我循着箫音将一扇扇门推开,满目觥筹交错满心空索萧尽。笙哥哥,你在哪里……

    “瑶妹,你怎么哭了?”

    “我找不到你,偌大的宫廷里到处都找不到,我害怕。”

    “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下次我们再失散了我就吹箫,这样你循着箫音就可以找到我了。”

    “拉钩,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永以为期!”……

    在街肆尽头,好似回到隋宫里那个彻骨寒冷的雪夜,击筑流笙,歌舞升平,我独自游离于繁华之外,在空寂寥廓的宫廷里苦苦寻觅,浑身冰凉……

    不,我定然会找到箫笙,他也定然会平安。我们的约定,我没有忘,他也不会忘。箫笙哥哥,不管你现在境况如何,请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去找你。

    正想着,一盆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我懵懵地看着透湿的裙衫,侧头看那水的来源,斜阑碧楼前站着一个满身酒气、手足无措的小老头,而他的身后,雅致舒秀的青竹小匾上,篆刻着‘绿垣阁’三个字。

    本公主此时甚是无奈。

    从小到大我的运气就没好过,出门撞到树上,脚底踩油滑到,天上掉石头被砸到,总之各种各样的倒霉事都被我给碰上了。到今天为止,又多了一项血淋淋的经历——大冬天被冰凉冰凉的水彻头浇下。

    正将裙缎绞到一起拧出水来,一个身着蔷薇色绣隐花捻素线衣裙的女子碎步跑出来,满含歉意道:“对不起,这位姑娘真是对不起。我爹喝了点酒,眼神不太好,快随我到屋里将衣服烤干吧。”

    我连打了几个喷嚏,嘶哑着喉咙道:“不……不用了,我就住在对面。”

    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这父女两一脸茫然错愕。两道目光又将我上下打量了番,女子支支吾吾道:“那是……二公子的别苑,姑娘你……”停在空中的手指微弯,略有些尴尬地装糊涂道:“怎么,他的别苑不能住人吗?”

    “不,当然不是。”女子回过神忙将我往屋里引,边走边道:“如此就更应该先烤干了再回去,姑娘这般狼狈若被二公子见到岂非失礼。”这位漂亮的姑娘有所不知,若这样算是失礼,那我早就在李世民面前失礼过不知多少次了。但……盛情难却,我就姑且随她去,不然这个样子回去被别苑的侍女下人看到也是不妥。

    碧楼内银屏湛然,锦绣芳菲陈列似长堤,饶是见过大小无数瑰丽炫美的奢华宫室,眼前这番场景也让我蓦然一惊。周围画卷丹青琳琅,好似走进了琼瑶天境。女子从闺阁里抱出了铜琅熏炉,向里面放了瑞脑炭放到我跟前,细幽暖意撷着郁郁芬芳澹澹入袂。

    “小女子栖霞,这是我的父亲,他喜欢饮酒,方才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姑娘了。”这位名叫栖霞的姑娘婉秀有礼,惹得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忙道:“没关系,小事一桩,姑娘不必介怀。”

    栖霞的父亲站在旁边赔着笑,但已隐见不耐烦,终是按捺不住地将栖霞扯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到底怎么办?”栖霞面色凄怨,双眸霎时便红了,低喃道:“那个朱老板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而且前面已经娶了八房夫人,爹爹你忍心让女儿进火坑吗?”那老头一跺脚,急道:“我能忍心吗?可谁让你爹我欠了他的钱呢。朱老板放出话来了,若是你不过门,就要砍我一条胳膊一条腿。我的女儿呀,你就忍心看着你爹变成残废吗?”

    我面前的花屏上绘着的是‘残雪清辉冷’,而它旁边则是‘百合露风斜’。百合花皎洁无暇不染纤尘,纵然风势凌厉如刃将它吹拂的枝摇影斜,却依旧高挺身姿直向天际,它的身后凉云暮叶分外萧条,映衬百合执念孤傲却受尽磨难寂寞。

    我言笑道:“这座‘百合露风斜’的屏风画得甚好,不知栖霞姑娘是否肯割爱?”

    栖霞面露为难,未曾言语。只是他的父亲笑嘻嘻道:“不知姑娘肯出什么价钱?”

    我似恍有所觉,登时有些局促,却又恋恋不舍地再三顾盼,紧凝着那座‘百合露风斜’,犹豫道:“我身上自是没有带钱,不过……”察觉栖霞目光迷惘而深恋地看着屏风,静然道:“这是家母生前最喜欢的一幅屏风,恕栖霞不能相让。”但见她父亲埋怨地瞟了她一眼,我笑道:“没关系,我愿与栖霞打个赌。若是我赢了,姑娘需将屏风相让;但若是姑娘赢了,我非但不要屏风,还要将此物一同送给姑娘。”说着我从怀中拿出一枚蓝宝石,宝石经千磨万凿流光璀璨,顷刻光亮耀满了房间,自然也耀亮了栖霞父亲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他双眸不离宝石,连忙道:“打,这个赌我们打。”

    栖霞白皙柔荑握住我的手腕,断然道:“不行,这位姑娘的宝石价值远胜于屏风,这个赌对姑娘不公平。”

    我含笑道:“先听完了我们的赌约再说公平与否也不迟。”

    “对面是二公子的别苑,从此开始到酉时,若是他从里面走出来便算姑娘赢;反之就是我赢。许多人都知道,二公子并不常来这所别苑,但凡来了多数会在这里住一夜,如此我赢得机率远胜于姑娘,但我的赌注又比姑娘的贵重些,这样可算公平?”

    她敛眉低思,眸中漾过流水般绮样神色,竟如凌乱霜影中倚栏孱弱的兰花,楚楚韵致惹人怜惜。在栖霞踌躇不决的时候,他父亲已替她做了决定。但我们尚未等到酉时,李世民已经从别苑里走了出来。

    老头儿欢天喜地攥过宝石,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跃然道:“赢了闺女,我们赢了,老爹我的胳膊腿保住了,你也不用嫁给朱老板。”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将李世民引来了,他一进门便隐隐含笑地盯着我湿漉漉的头发,“你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出门没看路一头栽进湖里去了吗?”

    我悲愤地瞪了他一眼。栖霞则将我如何倒霉,又如何与她打赌的事情娓娓说与李世民听。而后,他轻摇折扇,乌瞳似流光剪翳别有深意地瞥过来,我被他看得十分心虚,匆忙向栖霞告辞逃似得往别苑奔。

    他自闲庭信步地跟了上来,清风流淡地说道:“栖霞虽是柔弱女子,却有古人清高之节,天生一身傲骨不肯轻易接受施舍,亦不肯欠别人的恩情。”我茫然:“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跟着我走了几步,他又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今日家中为我办了生辰宴,须得在酉时之前赶回去。”

    我回过头来,讶然道:“哎呀,我给忘了。你怎么不再提醒提醒我哩,害我白白损失了一块蓝宝石。”

    他似是而非地盯着我看了一阵,而后卿然道:“快回去将头发擦干,别着凉了。”我愣愣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蓝衣磊落,似是沐浴霞光雾霭,吸纳天地之灵,于麟立身影中亦是卓尔不凡。

    ……

    西南月落城乌起,水渠中芙蓉凋零,鳞鱼绝迹。我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心想这个时候江都宫里情形如何,会否有人因为我的出走而情绪波澜。若是有一天我也如同萧笙哥哥默然失踪,会不会有人如我这般焦虑为我四处奔波。

    桐阴月已西,几株疏星遥悬夜阑之上,水阁外寂无声。

    我拨弄着尚沾着露珠的小梅花,甚是聊赖。清朗的声音响在头顶,“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抬头看向仿若站在茶烟绿云中的李世民,身后正对雕栏曲处,闲挂了几盏绮灯风毡。他淡笑着瞥过一地碎花残枝,呵气中有斐郁的酒气。我悒郁道:“你今天过生日,我想编个花环送给你,可是我忘了我其实并不会编花环。”

    将前袍襟微撩,他弯身坐到我身旁,伸手捏过一支小红梅,仔细研究了下,“要不……我教你?”我惊喜:“你连这个都会?”他舒雅微笑,转身到梅丛里去采撷花枝,地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淅沥湿痕,如薄露未散沾湿了倒映下的琅轩影子。

    “你慢点,这个藤条是怎么攀过去得?”

    “不要把小花弄掉了,小花。”

    “……”

    在我聒噪骚扰下,一个玲珑精致的小花环绕在指尖。我拖着下巴:“编的真好看,可是我还没学会呢。”

    他兀自将花环在指尖绕了个圈,“其实也不用非要学会,送别的也可以。女孩子通常都会为心上人做荷包,或是精心料理一桌膳食。”

    月晕柔柔黄黄,我略微有些沮丧。可我不想告诉他,我女工做得不好,饭也不会做。从台阶上站起来,想了想:“我舞跳得不错,不然我给你跳段舞吧。”

 第四十章

    夜台尘土幽冷,软风吹过窗纱,印上罩纹灯影。

    荀衣飘袂抚过重栏回廊,碾过落花石阶,回袖素风击起扬尘卷带冬花,漫天花雨在背阴和月灯下翩然而坠。

    这个舞有一个美丽蛊惑的名字,叫‘此生未了’。此生情尚存,存之未了,本应期待来缘再续,但却已有了浮生如梦,前尘无处可寻的沧桑之感。舞步绵柔中带着一丝决绝,好像浴火而舞的花朵,撼人心魄中是燃烧尽余生绽放的绝尘之美,仿若昙花一现,舞袖倾城是令人叹息的痴恋。

    宫闱岁月寂寞无声,‘此生未了’已被我练过多遍,甚至于每阙每步都能分毫不差。但今日我却有些失神了,地上积雨犹湿,脚底一滑直直就往后倒。暗淡疏风飘远逸香,将从鬓下散落的发丝吹拂如絮,我本以为不至于这么惨,这个念头尚未完成已经结结实实地跌在了青石地上。浑身具是震颤,疼得嘴唇直打哆嗦,微侧头见李世民就站在我身后,胳膊微拱呈虚抱的姿势僵在半空中,显然是慢了半拍。我思索着我将要滑倒时还在空中打了个旋,以他的身手不至于反应这么慢,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他刚才和我一样走神了。

    我无奈地坐在地上仰望暮空,英雄救美这种浪漫的事情多少年前我就不指望了,但你好歹别总是整我呀。

    “快起来,有没有摔着?”李世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颇为关切地问道。我长吁一声,半是认命半是颓唐地说:“没摔着,都习惯了。”他疑惑地嗯了声,我挣脱他的抱扶,手指着天咬牙切齿道:“老天爷,你干嘛非要跟我过不去!”声音溶入漆墨夜空如波浪一圈圈荡开,似在空谷中游荡徘徊。

    他眉间含笑,向前走了一步,伴着缎靴踩上碎□枝的脚步声,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我侧首见一个墨兰银丝小荷包静静地躺在脚边,很是别致。弯了身体想去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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