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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锦衣山河-第5章

小说: 锦衣山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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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首的老者,面容清癯,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抚了把颔下短须,感慨万千道,“若非此地百姓引路,谁能想到这里就是昔日会通河的遗址?沧海桑田,沧海桑田哪!”

    “爹爹,左右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开运河。”他身后传来一把脆生生的嗓音,笑着道,“更是遣您亲自前来主持此事!不拘跟前这景象多么荒废,迟早也会恢复旧貌的。您却又何必觉得难受呢?”

    说话的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作后生打扮,但难掩女儿家的情态,肌肤若雪,顾盼生辉,此刻因为陪着老者爬上土丘,额头沁出些许汗珠,双颊也是红扑扑的,望去很是娇媚,上前扯住袖子撒娇,“好啦,这边已经看到了,咱们还是尽快去下个地方看罢,赶紧跑完这一趟,我要回应天府找景鸳姐姐玩呢!”

    “就算恢复了旧貌,到底不是原本的会通河了。”老者微笑着道了一句,半是调侃半是责备的说道,“你随为父出发时怎么说的?一定会听话,一定会懂事,绝对不会打扰为父给陛下办差,还要尽己所能的给为父打下手……结果这才走了几个地方,你就厌烦了?幺女,你这样说话不算话,可是不行!”

    这幺女显然是被宠惯了的,闻言浑不在意,继续撒娇道:“我哪里知道这一路上会这么偏僻?前两日好容易找到个像点样子的酒楼吃个饭,也能碰见败兴的纨绔子弟!最可恨的是,这两日打听下来,外头都说是有伙计不长眼睛得罪了咱们!这话也真是好笑:咱们这次固然是隐藏身份出行,奴仆侍卫都是带着的,谁家伙计傻到看到咱们这阵势了,还敢怠慢?!分明就是硬扯无辜伙计顶缸!”

    说到此处,她还有点余怒未消,轻哼一声,“要不是那个闻羡云还算识趣,真想把这闻家给收拾了!”

    “这浑话不许胡说!”老者本来面带微笑,宠溺的看着她,听到末了一句,就是皱眉,语带警告,“莫忘记陛下交给为父的差事!”

    见女儿不解的看着自己,无奈的叹气,“你道会通河的疏浚是为父过来跑一趟,回头召集工匠做事就成的么?且不说这河壅塞多年,中间沧海桑田,更有许多地形上的变化,如今要将之修缮到可以重新通航的地步,是何等大的工程!就说陛下让打通南北运河的目的……咱们离开应天府的时候,那边吵成什么样子,你多少也听到些了吧?”

    “虽然陛下态度坚决,然而庙堂上下相当一部分的臣子,他们背后的江浙一带的权贵富户,包括那些有太祖皇帝陛下诏令护体的言官们……谁不反对迁都?”老者哂道,“说服不了陛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在其他地方做手脚?闻家是东昌府首屈一指的大族,放在整个山东,也算个大户人家了。”

    “若是他们愿意支持此事,会通河的疏浚,少不得要事半功倍!”

    “若果他们故意捣乱……虽然朝廷自有雷霆手段收拾他们,到底麻烦。”

    看了眼撇嘴的女儿,嘿然道,“错非如此,为父早就一刀杀了那两个胆敢仗着家族调戏你的纨绔,还会给那闻羡云赔罪的机会?”

    幺女道:“那两个纨绔不杀,日后肯定还会出去调戏其他人的!其他人没有爹爹您这样位高权重的长辈做依靠,少不得要吃亏!留着岂不是成为祸患了?”

    又说,“那闻羡云跟他们倒是不一样,瞧着很是斯文有礼。这两日听底下人说,他对他未婚妻一家子也是尽心尽力,体贴入微,公认的好品行……也真是奇怪,那俩冲撞咱们的纨绔,据说是他的堂兄弟?一个家里出来的,为人差距这么大,这闻家的教养,显然还是有不足之处的。”

    老者笑了笑,说道:“那闻羡云确实不错,不过品行就不一定了……幺女你这两日打探消息还是不够仔细:你只知道调戏你的那两个纨绔是闻羡云的堂兄弟,却不知道,闻羡云之父,与那俩兄弟的父亲,早年竞争过闻家家主之位。最后是闻羡云之父胜出,只不过据说当初赢的十分艰难,所以这些年来,始终满怀防备,生怕被对手翻了盘。”

    “那俩纨绔得罪咱们之后,闻羡云千依百顺的,似乎只要咱们能消气,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还真当他那么不计代价的请罪?须知道这些日子他献上来的东西,可全部都是那对纨绔的父母所出!”

    “不但如此,不管那对纨绔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欠下闻羡云一个不小的人情!”

    “你说往后双方再有什么争执,他们岂能不气短?”

    幺女愣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但这不是他们自己找的么?早点将孩子教教好,又怎么会闯下这样的祸?”

    又道,“而且两家从前有仇,闻羡云却还是愿意为他们斡旋,尽管不无私心,总也是个顾大局的。”

    老者微笑:“那为父再说一件事情给你听:之前你在落凤坡的时候,不是对闻家还有点儿怨怼,所以问了那边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铺子都是谁的之后,说了敲打闻家的话么?你道闻羡云后来做了什么事情?”

    不待女儿询问,他先自道,“他一番谋划,将那些铺子全部卖给了他那准岳父!还买通他岳父左右,唆使那郗宗旺倾家荡产买铺子的!”

    幺女顿时瞪圆了眼睛:“什么?!他不是很喜欢他那个未婚妻么?!怎么会这样对待岳家?!”

    “喜欢?”老者不屑的说道,“他跟那郗家女定亲的事情,为父这两日也打听过了:那郗家女唯一的兄弟,是东昌府近年最出色的读书种子,十五岁就是秀才了,而且还是差一点就是案首的那种!闻家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百般纠缠的结了这门亲!”

    “然而那读书种子天资固然好,福祚却不足,前些日子才中乡试,人就没了!”

    “没了这么个前途远大的未来大舅子,闻家怎么可能继续让闻羡云娶那郗家女?”

    “只是这门亲事当初是他们缠着郗家同意的,又不是郗家主动攀附他们!要是因为那读书种子没了就退亲,哪怕闻家在东昌府势大,底下人也难免会议论!”

    他“嘿嘿”一笑,“这主意也不知道是闻羡云自己出的还是他家里长辈的意思,却是够毒辣的!这是存心要逼死郗家上下,好从从容容的脱身啊!”

    幺女提醒道:“爹爹,如果闻羡云很看重名声的话,郗家陷入倾家荡产的处境,他要是不管,外头人还不是一样会说他?”

    老者笑了起来:“幺女,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闻羡云的手段到这儿就完了?你看着吧,郗家人绝对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而闻羡云,正可以趁这机会,理直气壮的铲除一批他看不顺眼的人!老实说,这一番算计要全是这小子自己的想法,他可真是个人才!若是愿意跟着为父,为父决计不会亏待他的!”

    幺女不开心了:“要您猜的都是真的,我才不要这样的人跟着爹爹您呢!他就不是个好人!”

    “好人?”老者哑然失笑,说道,“你要是站在郗家的立场上想,那闻羡云当然不是个东西。可你要是站在闻家的角度考虑,闻羡云不是闻家寻常子弟,他是宗子!他的妻子,将来就是闻家的主母!这情况他娶个普通乡绅人家的女儿,甚至岳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拖累他就不错了!”

    “你觉得这是宗子该做的事情?”

    “而且退亲的话,闻家在东昌府经营了多年的名声,难道他不该珍惜?”

    “这人不是良婿,然而却是一个合格的宗子……所以为父想用他,有什么不对?”

    见女儿还是嘟着个嘴,他宠溺的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说好了要跟为父出来开眼界的,怎么正经给你说这些门道时,你又不爱听了?”

    “反正他不是好人!”幺女伸手挽住他手臂,哼道,“本来还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是个衣冠禽兽!对岳家都这么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想起了一人,“据说沈家世兄最近也要来这边?到时候我可要给他说道说道,让沈家世兄请那闻羡云去锦衣卫里走一遭,叫他晓得做亏心事的下场!”

    “你可别胡闹!”老者板起脸,“沈窃蓝此番是领了正经差事来做事的,这是他们家老太爷的意思,甚至还得到了太子妃的首肯……你打扰为父也就算了,要是打扰了他,他自己不跟你计较,他们家老太爷还有太子妃,可都要被得罪了!”

    又说,“当然你要是懂事听话,嫌跟着为父无聊,去找他玩耍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你们也算青梅竹马,打小见惯了的,没那么多讲究!”

    他说的坦然,幺女却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撮合之意,不禁羞红了脸,强行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闻羡云那岳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怜那郗家小姐,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口皆碑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吧?”

    “如果那位贵人当真跟朝廷要疏浚会通河有关系,那么我郗家就越发的危险了!”却不知道此刻的郗府内,郗浮薇正低声跟郗濂说着,“从闻家之前在哥哥中秀才后就死缠烂打聘下我来看,他们如今很有跟宦场扯上关系的打算。对哥哥一个秀才都能这么放下身段,何况是应天来的贵人?我怀疑,闻羡云已经搭上了这位贵人的线,甚至有着与应天那边结亲的野望。这种情况下,他不但要铲除我,还必须收拾干净,避免他回头无法迎娶高门贵女!”

    毕竟闻家在东昌府虽然是首屈一指的门第,比起应天那边的贵胄来可是差太远了。

    人家高门也不是傻子,低嫁女儿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对于女婿的才干品行肯定都要仔细勘察,避免碰见白眼狼的。

    闻羡云倘若当真因为接触了应天来的贵人,起了什么走捷径的想法的话……郗浮薇,还有郗家,不啻是他面前急需搬走的绊脚石!

    这意味着,目前郗家的危险程度,以及可能来临的风雨,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严峻!

    郗浮薇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对策。

正文 第八章 满门惨案

    “我郗家自来人丁单薄,郗兴这个族人还疑似为外人收买。”郗浮薇心道,“如今爹爹卧病,矫儿年幼,我一介女流,都没什么能够搭上手的人脉,唯一在外头有所结交的,就是哥哥。但哥哥已经没了,所谓人走茶凉,他生前的那些知交好友,如今肯念及旧情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最要紧的是,“闻家在东昌府只手遮天,哥哥在的时候固然是公认的天资卓绝,可是因为年岁以及临终才考取举人的缘故,绝大部分声望还是在东昌府之内的。”

    “那些人就算是有意帮忙,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甚至反而会拖累了他们……”

    她皱紧了眉头,沉思良久,抬头对郗濂说,“郗家如今的生路,一则就是逃出东昌府,到闻家手伸不到的地方去!二则,是找到闻家也不敢造次的靠山!”

    “但闻家倘若对咱们没什么恶意也还罢了,如果有的话……”郗濂迟疑道,“只怕咱们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盯住,根本逃不走的。尤其孙公子年幼,老爷如今还卧病,您虽然习过些武艺,到底是女儿家,外出不便,难以照顾周全。”

    郗浮薇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着,咱们的出路,只怕还是着落在那突如其来的贵人身上。”

    怎么找到那贵人,郗浮薇方才已经提醒过了。

    郗濂这会儿为难的却是:“如果闻家当真想跟那位贵人搭上关系的话,只怕如今必有人跟随左右,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按照小姐的推测,那人是为了会通河而来,明明对闻家余怒未消,却还是息事宁人了,八成是因为闻家在东昌府根深蒂固,重开运河,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这样的话,哪怕咱们设法将闻家的所作所为呈到了贵人跟前,贵人也未必理会,没准,还会交给闻家处置?”

    那样的话,郗家可是越发的十死无生了!

    郗浮薇正要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主仆闻声脸色都是一变,正要喝问,却已经有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不好了!咱们府里走水了!还是从正房那边起来的!”

    “什么?!”郗浮薇跟郗濂闻言都是大惊失色,顾不得询问仔细,夺门而出,慌忙朝后跑去!

    一路上撒腿狂奔,因着郗宗旺汲取当年郗家受“蓝玉案”牵累后,仓皇之间,柔弱的女眷们香消玉殒不在少数的教训,自来将女儿当儿子养,教文教武,更不让缠足,以期一旦家门再次生变,能够比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娇女多些活路。

    这会儿郗浮薇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抢在郗濂之前跑到了郗宗旺住的正房,才到附近,火舌的炽热就传了过来,却见一群丫鬟仆役提着桶拿着盆,正慌慌张张的救火,只是相对于火势的汹涌,他们的努力实在有点微不足道。

    “爹爹可曾救出来?”郗浮薇见状,瞳孔骤然收缩,顺手抓住一个身边的丫鬟,厉声问!

    那丫鬟本来就被吓的不轻,是在其他人的呵斥下才手忙脚乱的帮忙的,此刻被她抓着,越发惶恐,支吾了半晌都语无伦次,郗浮薇正自震怒,索性旁边走来一个管事,急声说道:“小姐,不但老爷还在里头,方才孙公子过来看老爷,也在里面!”

    郗浮薇闻言,差点儿眼前一黑!

    许是见她脸色煞白的模样,管事赶紧又说:“方才小的担心老爷还有孙公子,所以自作主张,悬赏十两银子,让底下人裹了浸过水的被子进去救人,还请小姐饶恕!”

    “你做的很好!”郗浮薇这才缓过一口气,连忙道,“只是十两银子太少了,只要爹爹跟矫儿平安无事,你跟救人的下人,都去账房各领一百两银子!”

    这时候县官的俸禄,一年到头也才四五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的可观程度,可想而知。那管事以及附近的下人们听闻,都是喜上眉梢,不必郗浮薇吩咐,当下又有两名健仆,脱下外衣在水桶里浸了,兜头一披,将水从头上浇下来,末了一咬牙,就冲进了火场!

    重赏之下有勇夫,半晌后,果真有人抱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出来,这人应该是最早进去的下人了,身上的棉被早已被烤干,出来时跟个火人似的,在地上打了半天滚,旁边人也忙不迭的给他泼水,这才将棉被上的火浇灭,爬坐起来,露出护在怀中的郗矫。

    郗矫年纪小,被困火场这么久,又叫这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早就是七荤八素,看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吓的郗浮薇赶紧上前查看,催着人去请大夫,又问:“爹爹呢?”

    那救出郗矫的下人缓了口气,说道:“小的无能,只能带一人出来,老爷执意要小的先送孙公子出来……”

    “辛苦你了!”郗浮薇心头一沉,郗宗旺也有点年纪了,之前又是急火攻心晕过去的,被救出来的郗矫都这样萎靡,也不知道这么会儿了,郗宗旺还撑得住么?

    但郗家现在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不是她爱惜自己,不肯亲自下场去救父亲,只是她也没把握救下郗宗旺,若是把自己也折了进去,年幼的侄子要怎么办?

    郗家落到如今这处境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落入人家陷阱的真相谁来管?!

    如今硬生生的按捺下牵挂,自我安慰:“爹爹既然已经醒了,这会儿肯定也会想办法照顾自己的。方才有好几个人被我悬赏激励,进去救人,想必不久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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