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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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尚书站起身,按了按孙子的肩头:“我知你不甘心,但人生在世,总要有取舍。你有抱负,有才干,早晚能一展宏图。你自小聪敏灵慧,阿翁相信你,不会为了一时儿女情长抛却前程。”
宁十一感到肩头如有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是家人的殷切期望,亦是他自己的满腔抱负。
一时间,祖孙俩都不说话,只有檐头积雨一滴滴打落在阶前廊下。
宁彦昭不禁想起那日在圣寿寺后山的桃林中,少女眼眸如水,双颊微红,递过一方绣着菖蒲花的绢帕。
那一日的空山流水,灼灼桃花,如今想来美得如梦似幻,果然也都成了梦幻泡影。
他心中微微怅然,仿佛一幅画卷刚刚展开些许,惊鸿一瞥便叫人目眩神迷,正欲展开细瞧,那画卷已不在手。
良久,他定了定神,深深拜下:“十一郎多谢阿翁提点。”
宁老尚书眼中流露嘉许之意:“阿翁不日便要上书乞骸骨,届时与圣人求一求,让你入崇贤馆。”
本朝惯例,王公及三品朝臣子孙可入崇贤馆,然而崇贤馆一共只得二三十个名额,粥少僧多,像宁老尚书这样有官无职、并无权柄的大员,也只有长子嫡孙方有这待遇。
宁老尚书这是想趁着致仕给儿孙换一个前程,但宁家孙辈不少,这前程着落在谁身上,全在祖父一念之间。
宁彦昭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仿佛一道光,将他年轻的脸庞点亮了。
本朝进士科不糊名,礼部侍郎身为考官,手中权力极大,而当朝礼部侍郎偏与他祖父有龃龉。
这些年因他刻意的弹压,宁家子孙空有一身才学而不能崭露头角。
若是可以入崇贤馆,馆中学士便是其师长,有这些天子近臣的举荐,礼部侍郎便不能再假公济私,一举及第指日可待。
宁十一的目光坚定起来,再拜叩谢:“孙儿定当悬梁刺骨、囊萤雪案,不负阿翁栽培。”
***
沉香凤凰之谣迅速传遍整个长安城,几乎是街知巷闻。
奈何沈宜秋镇日在院子里懒懒躺着,婢女们都随了主人,也是万事不关心的性子,故而那首童谣传入沈宜秋耳中时,已经是两三日之后了。
彼时她正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湘娥和素娥,一个给她打扇,一个剥了冰镇的葡萄往她嘴里喂。
沈宜秋打小容易苦夏,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便吃睡不香,这几日也是,一见饭食荤腥便腻味,只用些清淡的蔬食、篜菓子和鲜果。
不出几日,前阵子养出的肉便又消了下去,下颌尖下来,便显得有些楚楚。
湘娥一边剥葡萄一边道:“早知小娘子一下子瘦下来,前些时日裁衣裳,便裁得小一些了。”
素娥道:“罢了,小娘子来年就出门子了,到时候这些衣裳便不合式了。横竖就穿这一夏,到时候都要丢在这里。”
湘娥遗憾道:“都是上好的纱穀和花纱罗,倒不如一起带过去,日后有了小小郎君和小小娘子,改几身小衣裳,又轻软又舒服。”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想得远。”深宜秋笑道。
湘娥认真道:“哪里远了,六月初下定,最晚岁末也该成礼了,到明年秋天就该有小小郎君小娘子了。”
沈宜秋还来不及说什么,素娥也来了兴致,掰着手指道:“第一个最好是小小郎君,第二个是小小娘子,第三个……”
沈宜秋哭笑不得,不过听他们七嘴八舌聒噪着,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憧憬来。
上辈子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诞下自己的孩子,若是有个孩子,她定要亲手替他缝许多小衫子、小袍子、小皮靴、小足衣、小帽子……
还有冬天的小狐裘,要用最细最软的白狐腋……
她想着想着,不免出了神,素娥看在眼里,对湘娥使了个眼色:“小娘子定是在数小小郎君和小小娘子,到时候从高到矮,从大到小那么一溜儿跟在身后,个个都像咱们小娘子一样好看,啧……小娘子多吃几颗葡萄,多福多子。”
沈宜秋红了脸,翻身坐起,抽过她手中团扇,倒提着,用斑竹扇柄敲她的脑门:“越发没规矩了!将我编了一半的长命缕取来。”
湘娥忙道:“小娘子身子不舒坦,何苦做那些费神的东西,让奴婢们代劳便是。”
素娥掩嘴扑哧一笑:“旁的你能代劳,有一条却是万万代劳不得,你道是哪一条?”
湘娥也笑,眨眨眼:“奴婢知道是哪一条。”
沈宜秋懒得与他们说话,兀自拿过编了一半的五色丝,她每年端午都会编些长命缕送去舅舅家,如今又多了一条……
她将各色丝线凑在一起比,心里构想着图案,心中溢出一点浅浅淡淡的柔情。
渐渐的,婢子们的调笑声远了,不觉又下起雨来,檐雨滴落在石阶上,让她想起长夜深宫中的更漏,不觉把她的思绪带到了不知哪里。
她不觉又犯起困来,手腕发沉,不知不觉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恍惚间听素娥对湘娥道:“对了,昨日听了两桩新文儿,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湘娥道:“是说善寿寺梧桐树的怪事么?”
梧桐树的事沈宜秋有所耳闻,一听便猜到是她大伯不知受了什么“高人”点拨,妄图替三堂姊造势。
也不想想尉迟越是什么人,岂会因这种拙劣的手段就范,沈老夫人知道了怕也要将大伯斥责一番。
她听过便抛在了脑后,虽说丢的是整个沈家的脸,但她早已将这些虚名看淡了,左不过叫全京都看个笑话,笑笑也就过了。
素娥接着道:“这是其中一桩,另一桩呢?”
湘娥道:“另一桩倒是没听过。”
素娥得意地一笑:“不知道了吧,这两桩事其实是同一桩,都应在咱们长房三娘子身上了。”
沈宜秋听到此处,睡意去了大半,心中隐隐不安,难道她大伯做蠢事还成双捉对的?
正纳闷着,素娥又道:“你不知道,最近外头到处都在唱一首歌谣,是这么唱的,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唱起来:“沉水香,雕凤凰,漆金画,玉匮藏……”
沈宜秋心头一凛,腾地坐起身。
第20章 新旧
沈宜秋突然起身,将两个婢子唬了一跳。
素娥忙从衣桁上取下件外衫,披在她身上:“小娘子,怎么了?”
沈宜秋胸口有些发闷:“方才你唱的是什么,再唱一遍。”
素娥不明就里,又把那首歌谣唱了一遍。
她每唱一句,沈宜秋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待四句唱完,她的脸颊已经煞白。
这唱的哪里是沈三娘,分明是她!
两个婢子叫她这模样吓住,湘娥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小娘子怎么了?可是方才半梦半醒魇着了?”
她转头忿忿看了素娥一眼,埋怨道:“小娘子正睡觉呢,你唱这些邪门邪路的东西做什么?”
沈宜秋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拿杯茶来。”她急需压压惊。
喝了半杯热茶汤,她终于缓过一口气,冷静下来,条分缕析地将前因后果理清楚。
首先是这童谣的出处。
她与宁氏结了亲,沈家人已不再对她寄予希望,便是沈老夫人也已死了心,这谣谚绝不会是从沈家出去的,那么来源只有宫里了。
沈宜秋眉头一蹙,是尉迟越?莫非他记得前世的事?
她略一思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尉迟越记得前世,必定与她分道扬镳,绝不会费这么多心机来娶她。
他一定不记得前尘往事。
难道上回入宫,一不小心入了他的眼?这就更是无稽之谈。
尉迟越钟爱表妹何婉蕙,她又不是什么祸国妖姬,叫人见之神魂颠倒——若是有这能耐,那她上辈子也无需那样汲汲营营了。
沈宜秋暗暗叹了口气,多半还是因为入宫觐见,叫张皇后一眼相中了。
虽说她心中隐隐有些困惑,凭她上辈子对张皇后的了解,她似乎不是这等强人所难的人。
可除此以外的其它理由,就更说不通了。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深究原因,倒不如想想对策。
这谣言是近日才流传出来的,可见宫中动这个念头,不过是最近的事。
皇太子册立太子妃不是小事,又要向皇帝请旨,又要着翰林学士拟诏,接着要在三省六部里走一遍,繁文缛节一大堆,一应程序走下来,最快也要一旬开外。
在此期间,只要和宁家过了定……
想到宁家,她的眼神黯了黯,前世她与宁家没什么往来,但也知道,宁老尚书出了名的谨小慎微,大约是因为当年差点牵扯进齐王的谋逆案中,这些年越发审慎。
这谣谚一出,宁家多半会萌生退意,趋利避害。
可沈宜秋很清楚,尉迟越其人公私分明,唯才是举,绝不会公报私仇。
便是他想娶她,也绝不会因此事记恨宁家人——何况他压根不想娶她,宁家将她娶了去,说到底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可惜宁家人并不知道,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叫他们相信。
为今之计,只有先与宁十一郎见上一面。
尚有一线生机时,总要争一争。
何况那日在桃林中,她和宁十一郎算是约定了终身。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更是两个人的事。
便是姻缘终究不成,也该有个交代。
沈宜秋心如电转,片刻便有了主意。
两日后便是端午,她本就与表姊邵芸约好了在城西瑶光寺见面,她难得可以出沈府一趟,正可约宁十一见上一面。
她一个闺阁女子,偷偷写信约男子私会,便是说起来也觉难以启齿,然而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宜秋两世为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一颗心不住乱跳。
便是上辈子尉迟越死了,她软禁两位亲王,与群臣争锋相对,也没有此刻这般为难。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打定了主意,当下叫婢子取来信笺笔墨,正要提笔修书,一个婢女打帘子进来禀告:“小娘子,邵家小郎君递了帖子进来,眼下在前院过厅里等着。”
邵家只有一个小郎君,便是她表兄邵泽。
表兄打小最怕沈老夫人,无事绝不会登门造访。
两日后她便要去舅舅家,届时自然能见到,他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是什么缘故?
沈宜秋搁下笔,将写了一半的信笺交给素娥收起来,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重新梳了发髻,满腹狐疑地往前院去了。
若是换了从前,沈老夫人必定会叫她院中的冯嬷嬷紧紧盯着,如今知道邵家并无亲上加亲的意思,便不再那样严防死守了。
到得过厅中,只见邵泽束手束脚地端坐在榻上,沈家二房的五堂兄在旁相陪。
邵泽的个子比一般少年人高大许多,坐在榻上,像一座瘦而峭拔的山峰。他和沈家五郎差不多年纪,却比他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沈宜秋入内向两位兄长行礼。
邵泽见表妹来了,显然松了一口气。
沈宜秋对沈五郎道:“有劳五堂兄相陪。”
沈五郎本就与那木讷的寒门小子话不投机,他一不擅长诗词歌赋,二不懂得走马放鹰,一说到平康坊,脸便似烧红的烙铁,实在无趣得紧。
他早就不耐烦了,起身告了失陪,便转身走了。
邵泽长出了一口气,他不善言辞,只有说到排兵布阵、舞刀弄棒这些感兴趣的事,他才能侃侃而谈。
而沈家公子们的喜好与他大相径庭,他与他们见面,从来都是只能干瞪着眼枯坐。
沈宜秋一见邵泽那劫后余生似的神情,便忍不住笑了,一时倒把糟心事抛到了一边:“阿兄怎么来了?阿舅、舅母和芸表姊可好?”
寒暄了两句,邵泽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说沈宜秋身边的素娥。
沈宜秋顿时会意:“无妨,阿兄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邵泽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黑漆螺钿匣子,匣子用蜡封缄,似是藏了什么秘密。
邵泽把那小匣子放在身前茶床上:“这是宁十一郎托国子监的同窗转交于我的。他叮嘱我亲自交到你手里,我连阿芸和阿娘都没敢告诉。”
“有劳阿兄。”沈宜秋笑了笑。
她已猜到匣子里装着什么,不过还是从发上拔下一支花丝鹦鹉金簪,挑开封蜡,轻轻地取下盖子。
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绢帕子,一角绣着朵蓝色的菖蒲。
素娥一眼认出这是她家小娘子的物件,怎么到了宁十一那里不难想见,可为什么退回来,她却是怎么想都不明白了。
邵泽便是再迟钝也猜到了,这定是两人之间的信物。
他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无措地觑着表妹的脸色:“阿……阿妹……”
想劝上两句,可又不知这种事该怎么劝。
小时候不管遇上什么事,只消摸摸头,说一句“小丸莫哭,阿兄去阿娘屋里偷糖给你吃”便万事大吉。
可如今丸子似的表妹长大了,他这一招便不好使了。
沈宜秋看出表兄窘迫,浅浅地笑了笑:“阿兄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她把那方帕子取出来,把匣子往回推了推:“有劳阿兄将这匣子还给宁公子。只是寻常物件,不值当用这么贵重的匣子装。”
这么好的匣子,不该用来装条旧帕子。
这么好的小郎君,也不该给她做渡河的舟楫。
邵泽只知表妹和宁家的亲事大约不成了,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他听人说,人若伤了心,越是装得若无其事,那事情便越是棘手,须得及时开解。
因而见表妹这模样,越发慌了手脚。
他为难地挠了挠耳朵:“阿妹,常言道那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沈宜秋心道哪里是去旧迎新,分明是新的去了,旧的阴魂不散、卷土重来。
见表兄抓耳挠腮的样子,她不由笑了:“阿兄,我真的不打紧。”
她浅浅一笑:“阿兄明年下科场么?”
邵泽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摇摇头道:“我这榆木脑袋,便是下科场也贻笑大方。阿耶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前些日子家中请了个教骑射武艺的先生,多半还是走武举的路子。”
沈宜秋道:“也好,待阿兄成了大将军,雄镇三边,纤尘不动。什么吐蕃、突厥,一听邵大将军威名,个个闻风丧胆。”
邵泽越发羞窘:“阿妹说笑,哪有那么容易的……”
本朝边将多为胡人,且都出生于行伍之间,便是得了武举状元,也不过得个出身,离真的带兵打仗还有十万八千里。
但是舅舅舅母只这一个儿子,舅舅也罢了,舅母如何舍得他去边关吃风沙。
一说这些,邵泽便将方才的事忘了。
表兄妹又聊了一会儿,邵泽站起身,将案上的空匣子揣入怀中:“阿兄先回去了,免得久坐惹得沈老夫人不快。”
沈宜秋明白表兄这是为她着想,说到底,沈老夫人怎么恼火也管不到邵家人,只能为难她。
“小丸送送阿兄。”她站起身将他送到屏门,再往外便是沈府大门了。
邵泽道:“阿妹留步。”
沈宜秋点点头,眉眼一弯:“阿兄替我向戚家七姊问好。”
邵泽脸刷得一红,嗫嚅了一句什么,低着头走了。
沈宜秋目送邵泽离去,然后带着素娥回了自己院子。
素娥什么也不敢问,只是一路偷偷觑她脸色,但见她神色平静,还时不时与她说笑两句。
回到院中,沈宜秋将那条意义不凡的帕子交给湘娥:“收到衣箱里去吧。”
说罢散了发髻,换上寝衣,躺回床上,对忧心忡忡的素娥道:“去前院走了一遭又有些乏了,正好将方才的一觉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