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成欢-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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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是前天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长此以往皇后娘娘在地下也会不安心的”,结果皇上跟魔怔了一样大笑起来,那笑声比这满殿的红色还要让他害怕。
“如果她真的不安宁,她就会回来找我的,我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他这才算是明白了,皇上说的招魂可真的不是像汉武帝见李夫人那样只见一见就罢休,他是真的想招孝元皇后的魂魄回来啊!
这不是成心让皇宫闹鬼吗?皇上他自个天天对着这里的一切,能没有心结吗?
他一张白胖的脸咧成了苦瓜:“詹大人,咱家怎么没劝啊,劝了好多次,可皇上执意如此啊!您不是正在招魂吗,可有眉目?”
微微佝偻着腰背的老道士低下头,嘴角的皱纹有些欢喜的弧度。
日日梦魇,夜夜噩梦,看来是很难熬啊。
他抬眼看去,青烟如梦似幻,飘飘欲仙。
“我会尽力的。”
招魂么,其实有何难呢?
他转身向外走:“我先走了,刘公公好好伺候吧。”
刘德富看着他宽袍大袖地飘然而去,只能叹了口气,一国之君这么依赖一个老道,真不是好兆头啊。
他走回龙床边上去,忍着浑身毛骨悚然的不自在,守在了这满目的鲜红如血中。
翌日,御书房的桌案前,萧绍昀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说不出的困倦。
他夜夜都会梦见成欢。
清澈的眼眸一如初见,圆润喜气的小姑娘,那么招人喜欢。
可转眼间她就长大了,满眼血泪,红润的唇瓣颤动着,红色的凤袍铺满整个床榻,直直地看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他怀里慢慢冷去。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一定是想问为什么。
你会恨我是吧,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你回来亲口问问我啊!
疲惫绝望,萧绍昀只觉得全身都陷在泥潭里,喘不过气,烦躁之下满龙案的奏折都被他一把挥在了地上。
唏哩哗啦的声音让侍立在他身后,正在打盹儿的刘德富一个哆嗦,立刻跪了下来,噤若寒蝉。
他最近过得比皇上还要辛苦,皇上醒着要伺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也不敢挪位置。
这样的关头,他要是不挺住了,这个太监大总管的位置指不定就要被那些想冒头的人抢了去。
“皇上息怒!”
他真后悔自己打了那么一个该死的盹儿,这会儿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发怒!
萧绍昀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去,宣詹士春来见朕。”
刘德富心里一抖,这老道,比他得脸多了。
但他也不敢有异议,赶紧去了。
没多大会儿,一袭道袍的钦天监监正就自御花园飘然而来,进了御书房。
“昨夜摘星阁可有什么进展?”
詹士春行了大礼,站起身来:“臣,已经寻到了皇后魂魄。”
萧绍昀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步走下台阶:“在哪儿?”
詹士春神情一丝波动也无,平静如水:“已转生她人。”
“你是说,成欢她,她已经投胎转世?”萧绍昀一愣,却是挥袖大怒,王冕上珠玉碰撞,剑眉凛然:“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不回来找我就去往生,不可能!詹士春,是你跟我说过,人死之后,招魂亦能重生!”
詹士春还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出尘模样,无惧无惊:“臣只是说皇后娘娘转生她人,并非是说皇后娘娘已经去往来生。”
“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天生凤命,生机未绝,但她凤躯已葬入皇陵,徐成欢这个人,已不复存在,但皇后魂魄可能还阳于大齐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是为转生她人。”
萧绍昀愣住了:“你的意思是说,她还活着,但是身躯是另一个人了?”
“正是如此。”
詹士春眼看着皇帝的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居然浮现一抹喜色:“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可还记得朕?”
詹士春垂下头去:“只是转生,并未往生,怎会不记得皇上?老臣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寻找皇后生魂所托之人。”
九五之尊的皇帝脸上浮现出梦幻一般的神采,由内自外散发出真切的喜悦。
当真如此,成欢,当真如此!
钦天监监正大人也露出微笑,很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话。
“只不过,皇后生魂到底受了重创,就算是转生,也会暂时忘却前尘,仍需百丈高台招魂,臣才能准确甄别皇后到底转生于何人身上。”
萧绍昀点点头:“招魂台,朕自会命工部建成,你只需一心为朕找到皇后转生之人。”
“另外,臣恳请皇上下旨,广选天下年满十六未嫁之女,令其入京,待招魂台建好之后,便于行事。”
萧绍昀凝目应下:“朕即刻下旨!”
若非如此,天下女子如此多,难道要一个一个去找吗?他一刻都不想再等!
出了御书房,老道的恭谨褪去,又恢复了如松的身姿,一路走向摘星阁。
想到摘星阁上供着的那枚如意结,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
这就是皇帝啊,不过如此!
阿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这就是皇帝!
第五十一章 陈年旧事
回摘星阁路过御花园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袭宫装的美貌妇人。
他站住脚,避到道旁,神情淡淡地行礼:“淑太妃万安。”
美貌妇人低下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低下头伸出手上尖利的护甲拨了拨袖口绣着的海棠花,莲步轻移,继续往前走。
身后却传来声音。
“淑太妃,贫道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
美貌妇人眼睑微阖,到底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想了一瞬,她才挥挥手,打发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心腹宫女远远地站着去了。
“入得我眼又如何,入不得我眼又如何?詹士春,你且收着些吧,别得意过了头,小心性命不保。”
老道并不生气:“淑太妃的告诫,贫道自然放在心上,但有一桩陈年旧事,还请淑太妃告知。”
淑太妃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迅速褪去,她终于回过了头,竟是咬牙切齿的狰狞:“你休想!我绝不会告诉你那个小贱人送去了哪里!你死了这条心!哼,你就当她死了吧,死了!”
詹士春得到这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并不吃惊。
“淑宁,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恨我……只是你恨我可以,你凭什么叫我的女儿小贱人!”
看似垂垂老矣的老道出手如电,瞬间掐住了淑太妃的脖子!
“你才是贱人,你才是一个心肠狠毒不择手段的贱人!我告诉你,如果我今生找不到我的女儿,那么你,徐淑宁,你就给她陪葬!你也去死!”
“我死,好啊,你现在就掐死我啊!”被人掐着脖子的淑太妃却是半点不肯示弱:“你掐死我,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那小贱人在哪里!你现在就掐死我啊!乔桓那个贱人生的女儿就是小贱人,跟她一样下贱!”
那张在深宫中经历二十余年风雨却没留下什么痕迹的脸上,只剩下疯狂,口口声声的辱骂昭示她根本不怕死的决心!
詹士春冷冷地放开了手,任雍容华贵的淑太妃跌倒在地,捂着脖子直喘气。
“哈哈,詹士春,你女儿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当年我亲手掐死的,就像刚刚你掐着我一样,我亲手掐死的!”
刚刚喘过气,淑太妃就迎着詹士春如刀剑的目光大笑起来,眼睛如同着了火一样明亮灼人。
可是詹士春已经不会被她激怒了。
他转身,一袭道袍飘然离去。
“徐淑宁,你永远都是这么让人恶心。我的女儿,她的命星犹亮,怎么会死,倒是淑太妃你,就这么活着吧。活下去,好好地享受你得来的这一切,好好地活着吧。”
他说得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淑太妃跌坐在御花园冰凉的石子路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鹤如松的背影渐渐远去。
美艳的脸上,如同裂开一道缝隙,眼泪夺眶而出。
活着吗,就这么活着吗?她活了这么多年,到底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什么都没得到过!
“詹士春,你去死,你为什么还不死!乔桓那贱人都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不顾远处的宫女已经赶到了身边,淑太妃伏在地上痛哭起来,无所顾忌,尽情地宣泄着她的恨,她的痛!
摘星阁的台阶很多,詹士春一一拾级而上。
他站在最高处,望着皇陵的方向,有一滴眼泪渗入脸上深深的纹理,又蜿蜒而下落在被风吹起的道袍上。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跟他提起乔桓这个名字。
他还以为,除了他所有人都忘了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阿桓,这一生,你又到底得到过什么?
弘农县的县衙,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小偷小盗,逮住了就往死里打,宗族直接处理,大偷大盗,都是白炳雄带兵士直接收拾,是以弘农县的县风一向很好。
这也是当初兄长挑来选去替他谋取了这个地方父母官的原因之一,可是这一刻,宋温德心底里是骂娘的。
去他的劳苦功高,这弘农县的县令是他宋温德,又不是这个粗鲁野蛮的末流武官白炳雄!
而此刻,白炳雄正带着虢州同知冯智尧,把他堵在了县衙门口,非要他为白炳雄正名,弘农县的百姓一听说这么个难得一见的大热闹,又是事关白炳雄的,没一会儿就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宋温德虽然在白炳雄这个大老粗面前耀武扬威,但是对上冯同知,还是要矮上那么一头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他是宋相的胞弟,此刻也是山高皇帝远,况且冯智尧也是吏部冯侍郎的族弟,认真论起来也也有几分底气。
宋温德只能忍着怒气先低了头:“冯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如我们进去说?”
冯同知就看着白炳雄不说话。
这个傻叉!
宋温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冯智尧一声。堂堂一个文官,居然去瞧他一个武夫的脸色?
白炳雄今天来就是闹事的,当下拒绝了:“宋大人昨日里不由分说打上我白家门去,白某妻女受惊吓,直到现在还有些不安宁,今日我就不进去打扰宋大人家眷了,以免惊扰到宋大人家眷白某心中愧疚!”
围观百姓瞬间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还斯文人呢,打到别人家去吓到人家妻女,再瞧瞧人家白大人,以德报怨!
宋温德咬紧牙关,才缓过了这口气,真不要脸!
昨天那两只母老虎会被吓到?被吓到的人是他好不好!
“好,既然白大人不愿意进去说,那咱们就去公堂上说。”他就不信整不了他!
“正合白某心意,宋大人请!”白炳雄抱拳。
宋温德黑着脸回去重新开了县衙大堂的门,一群围观百姓呼啦啦地跑了过去。
很快,两方人马就昨日的事情唇枪舌战几句之后,关押在县大牢的洪大全,胡闻喜,还有陈二虎,就被衙差连拉带扯带上了公堂。
那份供词又被宋温德当宝贝一样拿了出来。
“属实,完全属实。”因为七品官身,得以和冯同知一同落座的白炳雄只瞥了一眼,就爽快地承认了。“是我指使的。”
大堂内外,顿时就像是年关时节虢州人用热锅炒苞米花一样,瞬间就炸了。
跪在地上蓬头垢面的三个人抬起头看着白炳雄,也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是打算把事情赖在白炳雄身上的,可是,可是他怎么就这么承认了呢?
白炳雄轻飘飘地扫了惊愕的三个人一眼,转过头去。
十余年的兄弟情,今日做个了断!
“既然人证物证确凿,你也亲口承认,那本官即刻就可结案!”宋温德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响:“大胆白炳雄,你身为朝廷命官,私卖军中兵器,按律当斩,家眷没入官奴,洪大全,胡闻喜,陈二虎三人,受你指使胁迫,又出首你的恶行有功,本官酌情轻判,流徙三千里,家眷随行。此案本官即日上报州府!来人,将白炳雄押入大牢!”
一边冯同知皱了眉,这宋温德,怎么这幅德行,就算是跟白炳雄真有私怨,这吃相也太难看!
白炳雄根本理也没理宋温德,只是拍了拍手:“把人押上来!”
只见周围百姓一阵嘈杂过后渐渐让出一条道来,一队兵士押着一个面目凶恶的男人走上大堂。
“宋大人,白某此次私卖兵器只是一个手段,为的是里应外合,拿下杜关县老鸹山的匪首刘千刀,现匪首六千刀已被生擒,就在堂下,运去做诱饵的兵器也尽数拿回,并无损耗,所以,宋大人所说罪名,恕白某不认!”
第五十二章 步步紧逼
白炳雄刻意提高了声音,声若洪钟,几句铿锵之语大堂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看着那五花大绑犹自挣扎不断的凶恶男人,哪儿还猜不出,此人就是传闻中穷凶极恶的刘千刀!
刘千刀,屠户出身,原做过侩子手,据说能把判了凌迟的死刑犯割上一千余刀人才咽气,虽说与传闻中能割人三千刀才致死的顶级侩子手有些差距,但也不妨碍别人称呼他一句“刘千刀”。
这刘千刀本就性情暴虐,手段阴狠,后来与人争执失手杀了人,干脆就遁上杜关老鸹山一处匪窝,落草为寇,后来成为匪首,他每每干那强盗土匪的勾当,都下手残忍,不仅劫财害命,还无所不用其极,折磨人致死的手段令人发指。
这么多年来,刘千刀的凶名在虢州和陕州一带都广为流传,官府屡屡围剿也没能得手,如今却是被白炳雄端了老窝!
县衙内外顿时群情四起,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是对白炳雄的盛赞和替他叫屈!
这样忠勇为民,有勇有谋为民除害的人,怎么能被定罪斩首?!
宋温德死死盯着堂下穷凶极恶的刘千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好生狡猾的白炳雄!
众目睽睽之下,宋温德的官威和自尊同时受到挑战,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很快就找出了白炳雄的漏洞:“你明明是畏罪潜逃,如何强辩为前去剿匪?既便如此,军中兵器岂能如你这般轻慢,随意用作诱饵?事先为何不先禀过本官?你私卖兵器,你手下百长已经招供,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你休想抵赖!”
白炳雄站起身来,几步走下堂来,在洪大全三人面前站定。
“当日白某为何要这么做,已经跟他们一一交待清楚,且特意交代过,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如今看来,他们三人倒是尽忠职守,在宋大人的威逼利诱之下,都未吐露实情,实在是我军中风骨,如今匪首已经捉拿归案,大人不妨再审审,看看他们此刻如何说?”
地上跪着的三人抬头看了一眼白炳雄,心头泛起百般滋味。
这话,活生生是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威逼利诱都没有说实话……
那这份供词又算是什么?!宋温德真想把这分供词甩到白炳雄脸上去,再说他什么时候威逼利诱了,明明就是这三个人主动交待的!
宋温德霍然起身,把供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