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成欢-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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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丛梅捏着连夜整理好的名单与一沓写就的帖子,顶着寒风驰向京城的大街小巷,只希望这些人能看在他七叔往日的情分上,能见一见他。
旭日慢慢地升了起来,挂在天边像是一盏橘红色的灯,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无论如何也散发不出往日的光芒万丈。
白成欢内里一身月白色衣裙,外面披着银白色边缘出了风毛的狐裘,暖和又轻便,一路从长安居往外走,风姿仪态因了这华贵的狐裘衬托,更胜往日。
秦王府的侍卫沿路遇见,都纷纷点头问好,并不敢乱看乱瞧。
直到她要出门之时,才被两个面目陌生的侍卫拦住了。
“世子妃这是要去哪里?”
白成欢瞥了一眼他们身上与秦王府侍卫不大相同的青色盔甲,语气轻慢:
“本世子妃要去哪里,还要跟你们交代?”
那两个侍卫肆无忌惮地盯着白成欢看了几眼,才皮笑肉不笑地道:
“世子妃言重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世子妃若是去向不明,卑职无法向皇上交代!”
“皇上让你们来我秦王府做看门狗吗?”白成欢冷然一笑:“本世子妃回个娘家还要受这等闲气,你们且给我等着!”
丢下这威胁之言,就径自出门,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一个带着一队人马快步跟了上去,另一人回去吩咐人往皇宫送信。
收到消息的萧绍昀立刻来了精神: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缩在秦王府做缩头乌龟,今日既然出府,都给朕盯紧了,朕倒是要看看,她今日都去哪里!”
他就不信,何永茂都下了诏狱,秦王府的人能忍耐到几时!
若他们全无动作,那日后事情揭开,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定然跑不了!
白成欢却是乘着马车,径直回了威北候府,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盯梢的那一对御林军从清晨守到晌午,都没见人出来,却不知道他们严密监视的秦王世子妃早就换了衣衫发髻,装扮成了一个普普通通上街游玩的富家小姐,经由密道离开,在远处的一栋宅子里重新出现。
白成欢只带了秋月,就往刑部尚书吴正茂的宅子外那条热闹非凡的街上过去了。
那条街虽然繁华热闹,但来来往往的人群平民居多,一个穿着绸缎衣裙的富家小姐,带着一个看上去有些笨笨的丫鬟,几个老实忠厚的侍卫,倒是也不打眼。
主仆一行人在吴正茂宅子所在的巷外正对面的茶楼要了个包间,白成欢就坐下来慢悠悠品茶,眼神却是一直没有离开过巷口。
直到接近晌午时分,吴家的马车才缓缓驶了回来。
紧接着,何丛梅的身影也出现了。
白成欢暗自喟叹,萧绍棠果然了解他这个五哥,吴正茂如今是何永茂一案的主审,算是除了皇帝之外最能决定何七老爷有罪无罪的人,何丛梅必定先去拜见他。
但是以吴正茂此人的脾性,越是上门去求助,恐怕越容易误事。
跟着白成欢的一个侍卫就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何丛梅的马匹就不小心冲撞了人,被人揪着不放,生拉硬拽地往一家医馆去了。
白成欢从窗口看清楚之后,就起身戴了帏帽,也往那家医馆去了。
白成欢走进去的时候,何丛梅正气急败坏地发脾气。
何丛梅此时真的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切身体会吴尚书是这些人中最难见面的人物,他就算递了帖子出去,也要时刻盯紧,才能保证自己见到人,可这一桩硬是来上来的麻烦事,硬生生耽误了这个好机会!
白成欢默默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面目平凡普通,内里精明厉害的年轻人,没错,正是虢州那个安分守己,为了何家庶务兢兢业业的二房庶子何丛梅。
“五哥,别来无恙?”她扬起一抹笑容,和善亲切地叫道。
何丛梅满心烦躁地转过头来,只看见被芊芊素手撩起一角的帏帽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陌生又熟悉。
他愣了一瞬,才猛然睁大了眼睛:
“白……妹妹?”
他昨夜向家中留下的管事打听京中之事时,已然听闻秦王世子娶了虢州白氏为世子妃。
七弟,到底是如愿以偿了,这也算是他坎坷的人生中能够让人觉得慰藉的一件喜事。
白成欢微微颔首:
“多时不见,今日与五哥偶遇,当真是不容易。”
何丛梅慢慢放缓了心绪,脸上也露出了与在虢州笔墨铺子中时一般无二的憨厚笑容:
“是啊,多时不见,七妹可好?”
威北候府外四处散落潜伏的御林军眼巴巴地等到了天黑,才等到秦王世子妃的马车出来,他们睁大了眼睛,总算看清楚了车中的女子,正是华服美饰,美若白玉的秦王世子妃。
“她真的一天之内,哪里都没去,只在威北候府?”
这样的消息报入宫中,萧绍昀是一万个不相信,怒气冲冲:“你们可都看仔细了?确定她没有出来过?”
那个小头领连连保证:
“卑职绝没有看错,威北候府前后门都有人看着,卑职也是亲眼看着秦王世子妃上了马车,进了威北候府,又从威北候回了秦王府的,一路上,马车从未停过!”
萧绍昀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之后,终究咬牙切齿道:
“继续盯着!”
出来一趟,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回娘家,他们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是接下来一连几日,秦王府都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毫无动静,秦王世子与秦王世子妃皆是安安分分呆在秦王府,再也没有踏出半步。
这一日傍晚,京城外的官道上,却有两人两骑向西飞驰而去,若是有人能靠近,或许还能听到两人的低语。
“方才那个放行我们的人就是大姐夫?”
“嗯,他就是董峥。”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相依
“岳父大人这个时候就让大姐夫出面,是不是早了点?”
萧绍棠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面无表情的城门吏董峥,觉得威北候当初同意这门亲事,实在是英名无比。
毕竟京城再如何,城门这样的咽喉之地,又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白成欢也回头看了看,摇头:
“不早,我们要的,可是万无一失!”
萧绍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瞥了一眼身边已然变得肤色暗淡,面目普通的白成欢,扬鞭疾驰。
天气越来越冷了,能早些与属下回合,让她坐上能挡风的马车,才是此时的要紧事。
两匹骏马并肩而行,马蹄翻飞,很快就将气势恢宏的京城遥遥甩在了身后。
一直疾驰出去上百里远,即将出了京城地界,两人才看到了路口等着的商队。
那正是萧绍棠手下的精兵护卫,早就乔装成普通的商人,收敛行迹,以商队的名义出了城,候在此处。
正值寒冬渐深,天寒地冻,虽然商队的马车不可能像秦王府的马车一般轻便舒适,但比起在寒风中疾驰,还是天差地别。
萧绍棠与白成欢一起上了有暖炉与被褥的马车,很快就在马车里这方小天地里暖和了过来。
不过萧绍棠还是不放心,伸手将白成欢微凉的双手拉了过来,捂在掌心里给她暖手。
白成欢易容过的脸上浮起羞涩,还没有抽回手,就听见萧绍棠的惊叹声:
“欢欢,要是先前不知道,如今你站在我面前,我都未必认得出你了!真没想到你只是随口一提,詹士春那边去竟然就真有这样鬼斧神工的易容之术!”
易容过后的白成欢,原来精致无暇如同白玉一般的脸庞已经变成了面色有些暗沉的圆脸,眉眼轮廓也几乎完全变了样子,乍然一看,只是一个面貌再普通不过的商家少妇,唯有眼底的光彩,流转间还是那般温润如水泽。
白成欢一愣,就抽了一只手出来,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嗔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必嫌弃我!”
先前长眉凤目的俊美男子,此时就是一个面目普通,脸上还有几颗麻子的商人,那个璀璨耀眼的秦王世子,已经全数不见。
萧绍棠这几日一直担心何老太爷,心情就没有放松下来过,此时虽然白成欢的面貌大不同,可她这样的嗔怪反驳,在萧绍棠听来,总是透着亲昵,让他心头愉悦。
他将她溜走的那只手重新捉了回来,固执地握在手心,笑着说好话:
“娘子实在是想多了,为夫哪里敢嫌弃你?我可比你丑多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你放心,就算你比现在再丑上几倍,我还是认得出你!”
白成欢看着萧绍棠脸上那几颗点睛之笔的麻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手却没有再拿走,安然享受着他手掌心的温热。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从前萧绍昀对她仿佛万千宠爱,可是她换了个躯壳回来,他就认不出了。
男人说的话,似乎都是不能全信的。
可这些日子阴霾重重,片刻欢愉都是极其难得,白成欢决定还是不要拂了他此刻的心情,沉默了下去。
天很快黑了下来,不过商队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日夜兼程赶路。
反正这个时候,流民四窜,官府也无暇顾及这么一支不起眼的小小商队。
马车颠簸摇晃中,白成欢有些困倦起来,这些日子日日装成一个哭哭啼啼的悲惨妇人,也实在是很熬人。
萧绍棠又趁着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悄悄地当了一回靠垫,直到看到她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脸上的宠溺之色才显露无疑。
若是这样的相依相偎从此就是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白成欢一觉睡醒,已经将近第二日的黎明。
她掀起车窗的帘子望了望外面尚且暗沉的天色,回头看着同样睡了一会儿之后神清气爽的萧绍棠道: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能不能沉得住气,希望他们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之前詹士春将自己与詹松林来回变换,她以为已经够神奇了,却没想到詹士春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居然将两个身形相似的人完全易容成了他们的样子。
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本来并不相似的人拥有了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容颜,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是以她其实也有十足的信心离开京城。
只要那两个人不出差错,好好在秦王府装昏迷装可怜,此行应当是万无一失了。
萧绍棠一边命人送热水吃食进来,一边笑道:
“你只管放心,那两人是秦王府死士,绝不会出差错。不过这次詹士春能如此出力,说来也是欢欢你的功劳,要不是两位岳母大人都说你绝无可能是那位詹松林的女儿,我真的都要怀疑你是他亲生的!”
原本詹士春是坚决反对他们冒险前往虢州的,这是他们作为秦王府的同盟正常的反应,但是白成欢去见了詹士春一趟之后,这件事情真的就这样解决了,不用说,这又是因了那位自称是白成欢生父的詹松林的缘故。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萧绍棠对此仍旧十分好奇。
但是白成欢给他的回应只有一阵沉默。
是啊,詹士春就像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生怕女儿身涉险境的慈父一样,以不放心她为由并不同意她去虢州。
她能说服他的理由也仅仅只有一个,她说她要亲自去虢州打听自己的身世,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不会就此相信。
而实际上,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所谓的身世,若是真的,会有多么地不堪!
萧绍棠见她骤然间神色黯淡,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一个詹士春这样的强大同盟固然好,可要是总这样被人缠着要让她认爹,这就让人十分烦恼了!
萧绍棠怀着说错了话的自觉很快地转移了话题,接过侍卫送进来的热水,自动自发地拿了布巾,接替了往日摇蕙的差事,一边给白成欢净手,一边低声道:
“你说,我一直这样‘昏迷不醒’,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你那个堂姐在宫里,处境怕是会不大好。”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皇帝,而白莲叶么……
白成欢眼神幽暗:“是会很不好,过几日,她就会‘暴毙身亡’。”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奔波
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阴沉,裹挟着乌云的寒风越来越猛烈,给所有人一种要下雪了的错觉,可是眼见着寒冬将要过半,却还是一朵雪花都没有从天上飘下来过。
冬季不下雪,对此时的大齐来说,这几乎是与旱灾同样严重的事情这意味着不仅仅熙和四年的大齐北方颗粒无收,也意味着来年的北方大地极有可能持续干旱,等到春天的时候,积攒了一年的时疫极有可能一起爆发。
即使明年春天降雨,没有经历过冬雪覆盖的田地,蝗灾与各种虫灾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从前户部尚书朱思明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焦头烂额。
往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各种税收充盈国库,即使哪个州县有个什么地动水灾之类的,那都不算事儿。
可是今年,先是西北战事烧进去大笔的银子,紧接着就是旱灾,朝廷既收不上来什么银子,皇上还要修招魂台,还要选秀,更不必说到如今灾民遍地,都等着朝廷赈济,这就是有个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般流水一样地花啊!
是以六部之中如今就数户部的日子最难熬,朱思明的头发都花白了大半。
这一日,朱思明一直在户部衙门忙碌到戌时,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往家里赶。
马车进门的时候,只见大门一边的灯影里站了一个身披大氅的年轻人,在寒风中站得笔直,一看见他的马车,就紧走几步追了上来。
“朱大人!”那面貌平凡的年轻人高声喊道。
朱思明却是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冷喝了一声“快走”,赶车的车夫就毫不迟疑地擦着那年轻人的脚尖,驶进朱府的大门去了。
马车疾驰而过卷起的风生生将那年轻人逼退了好几步,待他再次想要上前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大门,朱府的大门又紧紧地关上了。
一直跟在年轻人身后,也险些被马车碾了脚趾的小厮顿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五少爷,这朱尚书实在太过无礼!往日跟咱们七老爷也是相好的,如今却这般嘴脸!”
何丛梅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小厮的抱怨,看了看那紧闭着的黑色油漆大门,提高了声音叹道:
“罢了,咱们回去吧,世态炎凉至此,我当真是为七叔不值!”
朱府正院,朱夫人伺候丈夫换衣服,疑虑再三还是劝道:
“老爷,那何家五少爷已经递了好几回帖子了,今儿又在门口站了一天,天这么冷,实在是怪可怜的,您不妨见见他……”
“见什么见,有什么可见的?”不等夫人说完,朱思明就烦躁地打断了她的求情,斥道:“何永茂这件事,皇上不发话,谁敢说什么?何家如今不比从前,这只看他自己的造化罢了,我这一身的麻烦事儿还摆不平,哪里有空管这些闲事?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局,真是妇人之见!”
那当年外放进京述职之时,与何永茂称兄道弟,求人家将他调进六部的时候,怎么不说什么看自己的造化?
朱夫人差点就脱口质问出来,可看了看丈夫的脸色,也只能将一肚子的话重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