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成欢-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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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的笑容落寞起来,萧绍棠渐渐不安起来,抬手捧着她的脸颊,温声问道。
白成欢却没办法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太像了。
帝王服饰加身的萧绍棠,与她前生大婚之前,最后一次看到的萧绍昀,实在是太像了。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胸前。
“萧绍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变,不要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帝王的路,是至高无上的至尊之路,却往往也是最残酷无情的路。
谁又能保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们还能像平凡夫妻一样恩爱如初。
萧绍棠伸展双臂,玄金二色的宽大衣袖将她紧紧包裹在自己胸前。
他低头,线条坚硬的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玉冕上的流苏与她发间的流苏簪缠绕不休,极尽缠绵。
“欢欢,我发誓,这一生,我都会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萧绍棠,绝无更改。”
熙和五年,腊月十八,秦王世子萧绍棠,于太极殿,受熙和帝禅位诏书,持玉玺,登皇帝位,年号泰丰。
群臣百官,皆前往观礼,跪拜新皇。
废帝萧绍昀,被新帝封为西海侯,赐居京城。
隔日,新皇依例连出数道圣旨,封赏前朝后宫。
秦王世子妃白成欢,加封皇后,入主中宫。
其父定远将军白炳雄,加封承恩公,其母白李氏,封一品虢国夫人。
威北侯因拥立有功,赐封威国公,其子徐成霖,封东南总兵。
秦王府长史袁兆先,顾天祥,拜为副相,统领六部。
秦王府部属付寒,原为宁国公世子,加封宁国公,原宁国公府邸家产,原数赐还。
其余诸如梁国公府,董氏一族,秦王府旧部等有功之臣,各有封赏,不一而足。
废帝旧臣,皆在新帝的大封天下之中逐渐安下心来。
看新帝行事作风,乃是宽厚仁和之人,他们也就不用害怕新帝会跟他们这些原先没有拥立的人秋后算账。
自熙和帝孝元皇后薨逝之后就陷入乱离的大齐江山,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但是大臣与新帝很快在新年到来之前发生了分歧。
按照惯例,新帝登基不仅要大封群臣后宫,还要大赦天下,以示仁德。
但是新帝登基十余日,封后大典已过,都丝毫没有传出要大赦天下的风声。
一些有亲眷关押在监中的亲贵原本还指望着能在年前与家人团聚,但看新帝无动于衷,都暗暗着急。
方含东的丞相之位,并没有立刻就被撤下来,一些大臣就以为他溜须拍马有了效果,恩宠依旧,思来想去,就找上了方含东,想让他出面去劝说新帝。
方含东虽然没有被撤罢官职,在别人看来他也仍旧是风风光光,但他自己心里总是不安。
新帝对他的印象如何,他不是不清楚,这个时候没有遭到清算,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夹紧尾巴过日子的,哪里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
但是上门的人是吏部尚书赖全川,说的话也颇有道理:
“自古以来,君臣之间,其实就是东风西风之争,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刮过了东风。咱们虽然是做人臣子的,可要是一开始就被死死压制住,那以后哪还有咱们喘息的机会?”
说白了,就是觉得皇帝年轻,想要试探试探皇帝的底线。
一个好欺负的皇帝,和一个不好欺负的皇帝,对臣子来说,可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光景。
方含东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他明哲保身这么多年,这种事情是绝不能揽上身的。
这些大臣没有跟新帝打过太多交道,怕是不了解,他们的这位新皇上,虽然没有之前的那位满身暴戾之气,但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帝位,决不可小觑。
他宁可坐山观虎斗,看这些朝臣要怎么跟新帝斗争,也绝不能掺合进去。
赖全川见方含东老奸巨猾,滑不留手,没了办法,就只能去拜访新晋的威国公。
从前的威北侯,如今的威国公徐钦厚倒是赏脸见了赖全川一面,但对于他所提之事,一个字也不曾答应,只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赦与否,仅凭圣裁!赖尚书似乎并没有家人身陷囹图,何必如此心急?”
赖全川被威国公问得一滞,到最后也没好意思说明自己的心事。
但是赖全川的这番活动,明明白白地落在了萧绍棠与白成欢的眼里。
“他们都说我不仁慈呢,欢欢觉得,我该如何?”
即使当了皇帝,萧绍棠在白成欢面前,还是习惯于自称我,而非朕。
白成欢想了想,也很是为难:
“若说不大赦天下,似乎有违祖宗规矩,但要是大赦天下,对无辜的百姓却不公平。”
大齐的律法于平民百姓而言,并算不上严苛,牢狱之中的人,无非大奸大恶之人。
这时候要是大赦天下,那些凶狠狡诈之徒,就能光明正大地逃脱原本该有的惩罚,从这一点来说,白成欢是不赞同的。
“的确不公平,还是欢欢你跟我心有灵犀啊。”
萧绍棠拥着白城欢感叹了一句。
“在我登基前后,袁先生与顾先生也不止一次说过这件事,要我以仁德报天下,可对于那些作恶之人,我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还是罢了,这个仁慈的名头,不要也罢。这江山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与那些牢狱之中的凶恶之徒毫无干系,凭什么要赦免他们?”
白成欢听他这么说得振振有词,心中颇以为然,也就笑道:
“只要你拿定了主意,那就成,这件事情也不必再纠结了。咱们还是想想,要如何才能劝度王留下来。”
“父王……”
喃喃了一句,萧绍棠的神色逐渐惆怅起来。
他登基以后,对别人都大肆封赏,唯独他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王已经是超一品的亲王爵位,封无可封,而连皇帝都不肯做的父王,想封他做太上皇,那也是他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原本按照萧绍棠的想法,封赏与否都不是最要紧的,只要秦王留在京城他心里也就安稳了。
可谁知道秦王都没有等到新年到来,就欲离京前往江南。
“我原以为他是爱我这个儿子的,如今看来,我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个附属品,他是因为太爱母亲,才将我也在他心上放了一回。”
萧绍棠语气幽幽,听得白成欢一阵心疼。
秦王千好万好,对萧绍棠来说,总归是有了心结。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套话
萧绍棠与秦王,虽是父子,但自幼分离,被找回后又多数时间都在造反拼杀的路上。
这样的父子之情,原本就是岌岌可危,偏偏秦王最后一声不响将这个皇位甩给了萧绍棠,萧绍棠心里难过,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白成欢不希望萧绍棠心里一直这样难过。
她很希望他们父子能够解开这个心结:
“你去跟父王谈一谈吧,顺带邀请父王后日进宫和我们一起过年。”
“你能不能陪我去?”
在战场上勇猛无匹的萧绍棠这个时候,就像一个想去又不敢去的小孩子。
白成欢笑着摇头:
“我自然是走不开的,你自己去。”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夜了,按照大齐宫廷惯例,是要举行除夕宴会的。
白成欢作为后宫之主,就是再有内务府分忧,诸多事情也是刚刚上手,这时候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再者,他们父子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去面对才行,白成欢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萧绍棠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那我还是出宫一趟吧,你也不要太费神,有什么事情交给钟嬷嬷去做,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但萧绍棠还没动身,大太监胡德喜就上前拦着了。
“皇上如今万金之躯,不同往日,岂可随意出宫皇上若是想见王爷,可命人传召前来。”
萧绍棠就盯着胡德喜看了好一阵,才移开了目光,随即就命人叫了内务府的人来。
“重新挑个人给朕,胡公公年纪也大了,荣养吧!”
说完就带了如今的侍卫副统领付寒,径直出宫去了。
胡德喜跪在地上,直到内务府的人将他带出去,让他收拾收拾离宫,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在虽然是这时候遭了新皇厌弃,但是新皇也没苛待他,惯例给大太监荣养的宅子银子都没少,好歹算是安顿了下来。
一直到如今跟着废帝西海候住在西海候府的刘德富趁着夜里来看他,胡德喜才骤然哭了出来。
“师兄……我就不明白我是做错了什么……怎么这一位的心思,比前一位还难揣测,我就是,我就是拦了一下啊……皇帝不能随意出宫,这也是祖宗的规矩啊……”
刘德富颤颤巍巍给他递了张帕子,无奈叹气:
“你啊,才跟了皇上几日,就这么不谨慎?伴君如伴虎,这个老理儿你不知道?不管皇上再如何九五之尊,秦王爷是他的生父,你拦着,就是不该!”
“可我要是不拦着,别人又会觉得我这个大太监跟着皇上没用……”胡德喜就是觉得委屈。
“话虽这么说,可你想想,要是皇上想做点什么,身边人动辄就拦着,那还做什么皇上?更何况这位又不是自幼能被身边人管束的主儿,他是手执刀剑走上皇位的,你也得分清轻重啊!”
刘德富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事到如今,你也别哭了,好在新皇对你也算宽待,你虽然没能守得住这份体面,但你这样样该有的,也没少什么,说起来,咱们那么多师兄弟,你倒是赚了!”
“我这哪里是赚了……”
胡德喜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
“当年跟着师傅的师兄弟们,师兄你是跟了皇帝,不说其他人,皇帝待你,是真不错,张德禄跟了晋王,也是能有个善终,就是我……好不容易混到如今,等来了新皇,以为自己能出头了,却落到这个地步……”
“这样也好啊,挺好的,你以后只要不生事,拿着银子过继个义子,在京城安稳养老是没错的。咱们这些阉人,辛苦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老来有靠吗?你能颐养天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起各人的前程,刘德富眼睛里也忍不住有了水光,但还是很快擦去了。
“好了,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你也别哭哭啼啼了,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怕是到死都不能再见了。”
胡德喜听刘德富这么说,才猛然抬起头来:
“师兄……你,你要去哪里?”
“我自然是到死都要跟着皇……跟着西海候的,估计也就能过了这个年,就要离京了。”
“皇上不是恩赐西海候长居京城吗?”胡德喜不大明白。
刘德富就忍不住叹气:
“瞧瞧,瞧瞧你这这点脑子,能早早退出宫来实在是你的好处!西海候,西海候,你以为这西海就是个封号吗?”
胡德喜怔然:
“可是皇上就不怕人说他刻薄寡恩……”
“皇上自然不会开这个口,但要是西海候自请离京呢?”
胡德喜的脑子慢慢开始转弯,但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皇上能放心?”
自来新皇登基,废帝都是被严密圈禁的对象。
就算不会折磨致死,也绝不可能再放归自由。
“放不放心,这就不知道了,但西海候的折子已经送了上去,若是不同意,大概很快就会驳回了,但你出宫之前,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刘德富眯着眼睛问道。
胡德喜半信半疑,仔细回想了一下:
“这倒没有,这么说,师兄你真的要走了……西海在哪边儿啊?师兄你,将来……”
“自然是皇帝说哪边儿是西海,西海就在哪边儿,至于将来,能落叶归根,那是上天垂怜,若是不能,那也是我的命。今晚一别,阿喜,你好生保重。”
蓦然听到两鬓霜白的师兄唤他年少时的小名儿,胡德喜又被触动愁肠,狠狠地哭了一场。
一直待刘德富走了之后,胡德喜的脑袋才慢慢清明起来,一个人呆坐了半晌,耳边听着外面更夫手里的梆子敲了三下,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过来:
“师兄啊,你真不愧是我的师兄!”
打小儿师兄弟中就数他的这位大师兄最精明,果然,安安稳稳伺候了皇帝这么多年没掉脑袋,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来套他的话!
他就疑惑大师兄向来为人谨慎,怎么会好好地论起皇家的是非来!
只是想到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想让师兄再来套他的话也不能了,胡德喜到底还是伤心的,一个人辗转反侧到天明,也只能承认,自己这脑子,还是远离宫廷,方能保命啊!
西海候府,是孝宗皇帝时候一位王爷的府邸,后来那位王爷没等成家就没了,府邸也就空了下来,这个时候稍加修缮,就给了西海候做府邸。
虽然这座侯府也算是占地广阔,又只住了废帝西海候与废皇后卫婉两个主子,但是跟皇宫比起来,终究是让西海候觉得逼仄不堪。
翟峰仍旧是御林军统领,还额外得了一个神武将军的爵位,他却没有去宫中当值,反而日日带着人驻守在西海候府。
萧绍昀每每看见他跟在自己身后,就会勃然大怒。
“朕难道长了翅膀,能从这重重看守中飞出去吗?你堂堂一个大统领,不去跟着你的新主子邀功,在朕面前晃什么?!”
周围跟着的人都只是看着他发怒,并没有人去提醒他这个时候该自称“本候”,而非“朕”了。
但是这样的容忍,在萧绍昀看来,更像是怜悯。
翟峰每每面对萧绍昀的怒气,也只是躬身行礼,面色平静地道:
“卑职的职责,就是保护您的安危。”
“朕从前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背叛了朕,这个时候……呵,惺惺作态!”
翟峰也从不辩解。
新皇跟以往的皇权胜利者比起来,实在是仁慈太多了。
既没有将废帝拎到自己面前,让他三跪九叩借以羞辱,也不曾苛待衣食让人作践他。
甚至如今还派了他前来看守,不为害怕废帝出逃,只怕有心人为生事取了废帝的性命。
他是真的来保护萧绍昀的安危的,虽然萧绍昀并不领情。
这一点,萧绍昀没有想明白,卫婉却是看得出来。
待到刘德富将自己从胡德喜那里套来的话禀了萧绍昀和卫婉,卫婉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中也有了别样的神采:
“看样子,我们能离开这座牢笼,远离京城,海阔天空了。”
“远离牢笼,海阔天空?”
萧绍昀冷笑:
“即使离开了这里又如何,这天底下对朕而言,已经处处是牢笼了!”
“您要是自己想不开,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但是我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总归是好的吧?”
卫婉对未来,还是留了那么几丝憧憬的。
“我们?”
萧绍棠看着卫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你是秦王府的细作,就别总是这么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求求你了,回去拿你该有的荣华富贵吧,别再跟着朕了!”
秦王世子登基,卫婉也算得上有功之臣,本该荣华富贵,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