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时镜-第17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姜雪宁想到幺娘,倒不免一下想到周寅之与陈淑仪这一桩亲事,不由道:“幺娘还好吗?”
周寅之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幺娘。
他哪里知道姜雪宁对他有多了解?
前世周寅之虽然娶的是姚惜,可府内却有许多姬妾,幺娘的容貌虽然算不得最上等,宠爱也算不得最盛,可却是他后宅中最长久的一个。后来姚惜莫名其妙没了,姜雪宁虽不管周寅之后宅私事,可也约略听过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说姚惜是想对付幺娘,这才出的事。
是以她对这没见过几面的清秀女子,格外关注。
周寅之有些谨慎:“您怎么问起她来?”
姜雪宁道:“只是提起茶便想起她,旧日替我沏茶的时候,茶虽不太好,可沏茶的手艺却是不错。眼下你将迎陈淑仪进门,可别委屈了她吧?”
周寅之忽然有些沉默。
过得片刻才笑:“她早年是茶农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才随了我,确是爱茶的。我离京来忻州前,宫里秋茶刚赐下,她倒喜滇红一味。二姑娘关怀,我回去定转达于她。”
姜雪宁忽然抬眸,定定看了他一眼。
这眸光有一刹太亮。
周寅之陡然生出一分不安:“可有不妥?”
然而这眸光转瞬便归于了寻常,姜雪宁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笑道:“罢了,周大人的事情我过问个什么劲儿?也不过就是忽然想起来罢了,还请大人莫要挂怀,是我冒昧了。”
周寅之忙道:“不敢。”
谢危在旁边已见他们寒暄了半晌,一句一句听着倒似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的,心里堵了不快,便不冷不热插了句话:“周大人,再不走,箭楼那边议事该要结束了。”
周寅之这才一惊,也听出谢危这话有点“送客”之意,立时感觉出点端倪来,于是不再与姜雪宁攀谈,躬身道:“瞧我,险些忘了正事。这便先行告辞,见燕将军去。”
说完他一一道礼,顺着蜿蜒的城墙往远处箭楼去。
姜雪宁却是看着他背影,眉头紧皱。
谢危要笑不笑地问:“你同他倒很熟稔?”
姜雪宁心底发寒,竟道:“周寅之不对。”
谢危一怔。
姜雪宁却是心电急转,折过身来,压低了声音,看向谢危,语速飞快:“滇红茶产自云南,自来西南的秋茶采摘便晚,路途更遥,进贡到宫中向来是每年十一月中旬,便有风雪前后相差也不超过十日。皇帝再赐予宠臣,左不过就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事。他自称动身来边关时,宫内秋茶方赐,京城到忻州快马不过九日十日的路程,缘何竟然拖延到了昨日除夕,才入忻州?”
谢危瞳孔微微一缩。
姜雪宁截然道:“要么他对动身的时间撒了谎,可没这必要;要么,中间缺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别的地方,另有图谋!”
第218章 旧日刀
谢危刚才听他二人说话; 以为是叙旧,并未太留神,闻得此言; 却是瞬间蹙起了眉头; 几乎立时意识到周寅之话中的确有小小的破绽。
他看向吕显。
吕显也将姜雪宁刚才的话听了个清楚; 心底暗惊,神情凝重几分; 触及谢危目光; 便道:“我即刻使人查听清楚。”
谢危补道:“使人暗跟他行踪; 事未查清,勿让此人离开忻州。”
吕显道:“是。”
如今周寅之在锦衣卫里的地位可是首屈一指; 平白有大半月的时间不知踪迹; 又是这样特殊的时候; 个中牵扯不会小。他不敢耽搁,径直转身向城楼下面去; 找人安排诸般事宜。
姜雪宁也觉心惊肉跳; 越想越觉此事不妥,也又不知周寅之目的何在。
但总归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她顾不上再说什么话,转身也要走。
岂料谢危眼明手快; 竟然一把将她拉住,目光落在她面上,竟道:“你对宫内的琐碎,知道得倒很清楚。”
姜雪宁身形顿时一滞。
宫中一年四季、大小节令都有各州府进贡; 流水似的从无断绝,别说是谢危这等主要在前朝为官的; 便是内务府里执掌库房的太监都未必能知悉巨细,得翻一翻册录方能确定。可她不过听得周寅之那一句闲言; 便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破绽,未免也太敏锐了一些。倘若不是熟记于心,又怎会如此细致?
她听出了周寅之的破绽。
而谢危听出了她的破绽。
姜雪宁被他攥了手腕,立着没动,回眸注视他,却不慌乱,只道:“谢先生忘了,这两年来学生暗中经营盐场,可于茶米丝布亦有所涉。各地春秋新茶何时采摘,又有多少例当进贡,民间所余是何品次,自然有所知悉。云南在四川西南,并不遥远,怪周寅之运气不好,他所提及的我正好知晓罢了。”
谢危不置可否,也不知信没信,却道:“在京城时,周寅之原是你父亲门下,后为你效命,算得你‘旧部’。可我观你方才与他叙旧,看似熟络,实则并不信任,甚至十分戒备。”
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姜雪宁无法忘怀上一世的惨怛。
若非当时无人可用,她决计不会与此人有任何交集,必远而避趋,便像是对谢危敬而远之一般。
她道:“正因与周寅之识逢旧日微末,是以深知此人秉性。人之秉性若轻易能移,便不足称‘秉性’。心肠狠辣、身负凶性之辈,纵一时和善,他日也未免露出獠牙。此等人,可与之交一时,处须臾,却不应时时刻刻,长长久久,是以防备。”
话分明说的是周寅之,可谢危竟觉她此言隐有所指。
面上神情渐渐冷下来。
他目光锁着她,质问她:“所以我在你眼中,竟与周寅之一般,使你畏如蛇蝎?”
畏如蛇蝎?
周寅之再厉害,也不过曲意逢迎,欺上媚下,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可谢危却是心志弥坚,身负大仇大恨,禁得大起大落,忍辱负重,一朝血洗宫廷,便在万万人之上!
如此枭雄人物,周寅之岂配与他并论?
倘若周寅之只是蛇蝎,谢危便是天上的炽日。
远观尚可,近了却要灼人心肺。
烈烈燃烧的太阳一旦从半空中掉下来,便不再是普照尘世的光明,而是毁天灭地的恐怖!
前世被软禁宫中,遭受欺凌时,她也曾对此人抱有一线柔软的希冀。
她想,她是救过他的。
即便数年无甚交集,她也曾戏言刁难,可毕竟都是无伤大雅的琐碎。倘若求一求他,或许能看在那喂血给药的旧恩情面上,解她于水火。
然而什么也没有。
直到后来,她才听闻前世尤芳吟的猜测:原来前朝那萧燕两氏之子,还活在世间。或恐不是旁人,正是那权柄在握的帝师谢危。
谢居安竟是燕临兄长。
那他对她所遭受的一切凌辱视如不见、袖手旁观,又有何不可?
身处逆境,未必使人绝望;可若连那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都破灭,绝境之中,当以何为继?
姜雪宁虽知如今是新的一世,固然不该将两世之人等同而论,可同一个人性情又怎会二致?
谢危就是那个谢危。
她绝不敢对此人抱有多一丝的希冀,既然他偏要问,她也就将昨日不曾说出的那些话都宣之于口:“先生志存高远,是天上云;学生浅薄短视,乃地下泥。燕雀未知鸿鹄,夏虫不可语冰。先生与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不般配。凡俗之辈尽其一生也不过只求‘安生’二字,还请先生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谢危听她这一番话,直如被冷水兜头浇下,连脉络中原本滚沸流淌的血,都为之一冷。
原来甜不多一刻,痛却锥心刺骨。
姜雪宁不闻他应答,还扯了唇角讽刺地一笑:“若先生放不得,要不我陪您睡上两年,等您腻了、厌了,再放我走?”
倘若先才的话只是拿刀扎他,此刻之言却近乎在剜他心。
她竟这样故意拿话激他。
他的欲与情皆出自心,便任她如此轻贱么?
眼底深埋的戾气终究浮出,然而偏生将手握得更紧,谢危一字一句道:“所以是我之所图,其情其性,叫你害怕,生厌,想逃?你便这样怯懦,这样胆小,试都不敢试上一次,便当临阵逃兵,像你同张遮那样?”
他又提到张遮。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姜雪宁上次便甚为不喜,这一次终于深深地被他激怒,也许是因为他越界冒犯了她,也许是因为他话中的含义刺痛了她。
她瞬间竖起了浑身利刺,厉声驳斥:“前面是无底深渊,明知跳下去会粉身碎骨,难道还要纵身往下一跃?”
谢危道:“不跳怎会知道?”
姜雪宁喊:“你是个疯子才会跳!”
谢危冷笑:“你还没明白,是吗?”
姜雪宁只觉理智的那条线越绷越紧,几乎就要将她拉拽到与他一般的疯魔境地,恐惧使她竭力地挣扎后退:“放开!我要明白什么,我有什么不明白?!”
谢危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这一时,想起她曾说的什么“瓶瓷有隙”,但觉心内一片翻倒如江海,无论如何也不下去。怒意席卷,手上竟不松半分力,非但不放人走,反而一路擒拽她向着城楼另一端走去。
姜雪宁不愿走也由不得自己,只当他是理智全无:“你干什么?”
谢危却全不搭理,照旧往前。
城墙外是荒野连营,城墙内却是市井烟火,贩夫走卒。
她被谢危拽着往前,两人争执不休,途经兵士却个个充耳不闻,全都低下头来,更无人敢跟上来查看半分。
终于到得那城楼东端。
下方却是一家锻造铁器的铺子。
搭起来的瓦棚里立着好几只炉子,有大有小,里头烧着焦炭。大冷的冬天,身处其间的铁匠只着短褐,甚至有些打着赤膊,正抡了锤用力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器器胚,那飞溅的火星,赤红的铁块,甚至最顶上熔融的铁浆,无不散发着惊人的热意。
谢危向着下方一指:“自以为是片瓷,碎过便不可弥合。姜雪宁,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有资格当那一片瓷吗?你同我,都不过是在这烘炉里翻滚的铁浆!”
姜雪宁被他掐着下颌看去。
谢危那寒厉的声音锋锐而冷酷,如同雷霆一般灌入她耳中:“你的身世,我知;我的遭逢,你晓。生来老天便没给你我当孱弱废物的机会,你要受千般煎熬、万般捶磨,才能成个模样!梅瓶有隙不可弥合,可你生来若只配当块铁,便该知晓,你没有那样脆弱,便是被人打断了骨头,也要重入炉中淌血忍辱,铸成新的模样!”
姜雪宁眼底忽然缀满泪。
而谢危却紧紧攥着她,仍旧一字一句地催逼:“谁爱你,谁重你,又有谁需要你?人活于世,你不如我明白。既要痛快,不痛怎能快?处处只想得其快,避其痛,你活着与阴沟烂渠里那些蛇虫鼠蚁有何分别?!”
姜雪宁只如受凌迟之刑,被他言语剖开了皮囊,露出血淋淋的筋骨,浑身都在发抖:“天底下如你谢危之人能有几何?我不是你!”
他冷酷依旧:“所以你这般的懦夫才不能同张遮在一起。要么是他看穿了你,要么他也与你一般愚不可及!”
她红了眼:“你闭嘴!”
谢危道:“痛了?”
姜雪宁往后退去:“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谢危只被她的抗拒与恐惧扎得千疮百孔,然而越如此越不示弱,越激起那深埋的戾气:“你尽可逃,往天涯海角去。”
她几乎声嘶:“难道你疯也要拉着旁人陪葬?!”
谢危却怒极:“陪葬又如何?”
姜雪宁一下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谢居安,世间事不是强求就能有结果,只不过互相折磨。”
可谢危偏不肯悟:“苦果亦是果!”
苦果亦是果。
好一句“苦果亦是果”!
自从上回为雪困于山中时起,她便对谢危这一身圣人皮囊下的黑暗与戾气有所知觉,然而到底未想,他的偏执,疯狂,恐怖,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脑海里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崩垮了。
姜雪宁堆砌在心口的万千情绪,连着今生的敬与畏,前世的怨与恨,尽数奔涌而出,无法自抑!
甚至都没从头脑里经过。
这一刻,她红了眼,厉声向他质问:“倘若你杀过我呢?!”
城楼上凛冽的寒风吹拂,高高插着的旌旗迎风鼓动。
谢危与她相对而立。
姜雪宁本以为自己可以深埋很多东西,然而话出口的刹那,她竟然觉出了一种卑劣的、近乎于报复的痛快,甚至连一丝后悔都没有,仿佛她早该这样。
谢危目视着她,有那么一刹的茫然,不曾言语。
他想,该先问为什么。
然而望着她发红的眼眶,还有那浓烈的怨憎,他没有问。
那种疯狂非但没从他眸底深处消解,反而更为炽盛。
谢危紧抿着唇,埋头往腕间解下那柄随身带着的短刀,竟然递到她手里!
只向她道:“来,杀我。”
姜雪宁的手指触到了刀柄,其上留存的一寸余温,并不能驱赶她身上的冷寒。
眼底所有的情绪忽然褪去了。
那一刻,她攥紧了他递来的刀,竟真的向他捅了过去。
锋锐的刀刃,没入近在咫尺的血肉之躯。
鲜血立时从腹部涌流而出。
谢危雪白的道袍上晕染开了一片。
姜雪宁松了手。
他疼得几乎蜷缩,然而捂住连刀的伤处,却仍看着她,伸手如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般去留她:“宁二……”
姜雪宁一眨眼,便有滚泪往下淌:“谢居安,你真的好可怜。”
谢危到底没能够着她。
她如做了一场大梦般,连眼泪都忘了擦,只是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第219章 回甘
刀琴刚拾掇完那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酒里下药的姑娘; 回到院门口,正撞上拧眉回来吩咐事儿的吕显,话都还没说上两句; 便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喧嚷。
“周岐黄呢?叫周岐黄来!”
这分明是剑书的声音; 只是失了素日的沉稳; 疾厉之外更添了几分惊慌。
刀琴与吕显俱是一怔。
两人心底都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待得走上前去看时,竟然看见谢危腹部一大团晕开的血迹; 面上早已没了血色。剑书与一名兵士扶着他; 周遭更是乌泱泱一群人左右围着; 七嘴八舌,慌乱不知所措。
吕显惊呆了。
刀琴差点连怀里的刀都没抱稳; 一怔之后立刻上前去; 厉声呵责开周遭闲杂人等; 帮着将人扶至屋内躺下,只道:“怎么回事?”
剑书没说话; 匆忙去翻药箱。
吕显道:“我走时不还好好的吗?出什么事了?谁干的?人抓着了吗?”
谢危人还没昏迷; 只是痛得钻心,额头上密布都是冷汗,说不出话。
刀琴用力将人摁住躺下; 使伤口尽量少出血。
只是不闻剑书回答,少见地急了:“你不是跟着吗,说话呀!”
剑书敢说什么?
他听见动静转过头去看时,只瞧见姜雪宁手上沾了血; 面无表情地从前面走过,再赶去城门楼那头时; 先生人已经倒了下去。
便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多嘴。
刀琴还待要问。
吕显却是眼皮一跳; 看出了点端倪,按了他一把,轻轻摇头。
刀琴一怔,突地也想到了什么,把嘴闭上。
早在人还没进府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飞奔前去通传,周岐黄是前些天才来到边关的,也就帮着军中处理了一些伤兵的伤势,正苦无用武之地呢。倒没想这战事都结束了,反倒火急火燎地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