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时镜-第6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姜雪宁前世今生都从未到过这种地方,一眼扫去,只觉触目惊心。
然而下一刻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张遮。
上一世,那人身陷囹圄,审问他的是他仇人,种种熬煎加身,又该是何等的痛楚?
牢狱之中四面都是不开窗的,阴暗潮湿,冬日里还冷得厉害。
有些牢房里关着人,大多已经睡了。
也有一些睁着眼,可看着人过去也没反应,跟行尸走肉似的,眼神里是让人心悸的麻木。
只是越往前走,关着人的牢房越少。
大都空空荡荡。
到得最里面那间时,姜雪宁甚至看见了那牢门外的地上,落下来几片明亮的烛光。再往里进了一看,这一间虽还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搁在角落里的床铺整洁,还放了厚厚的被褥;靠墙置了一张书案,放着笔墨纸砚;此刻正有明亮的灯烛放在案上。有一人伏首灯下,仔细地看着面前一卷册子,发髻散下来简单地绑成一束,从肩膀前面垂落到胸前,却是眉清目秀,有些温婉柔顺姿态。
正是尤芳吟。
姜雪宁顿时就愣住了,站在那牢房外,看着里面,一时都不知该做什么好。
周寅之走在她身后也不说话。
倒是此处寂静,他们从外头走过来时有脚步声,尤芳吟轻易就听见了,转头一看,竟见姜雪宁立在外面,顿时惊喜极了,连忙起身来,直接就把那关着的牢门给拉开了,道:“二姑娘怎么来了!”
姜雪宁:“……”
她幽幽地看了周寅之一眼。
不得不说,这人虽有虎狼之心,可上一世她喜欢用这人、偏爱器重这人,都是有原因的。
办事儿太漂亮。
牢门原本就是没锁的,只如寻常人的门一般掩上罢了。
周寅之见这场面,便先退去了远处。
姜雪宁则走进去,一打量,终究还是觉得这地方太狭窄,望着尤芳吟道:“我突发奇想搞这么一出来,带累得你受这一趟牢狱之灾……”
尤芳吟却是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
她左右看自己这间牢房却是舒坦极了,听着姜雪宁此言,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才没有!周大人把我安排得很好,我知道二姑娘也是不想我回府里去受罚,都怪我气上头来太冲动。我、我住在这里,很开心,很开心的。”
姜雪宁一怔:“开心?”
尤芳吟却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便想要同她说这地方可比柴房好了不知多少,且还有灯烛能照着,有账本能学着,只是话要出口时,对上她的目光,却又觉得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所以张了张嘴,她又闭上了。
头也低垂下来,没了方才喜悦,又成了最常见的那畏首畏尾模样。
姜雪宁见她这般,便是不知道也猜着七八分了。
再一看她这瘦削憔悴形容,哪儿能不知道她在宫里这段日子,尤芳吟在府里过着很不容易呢?
心底一时酸楚极了。
她强笑了一下,拉尤芳吟到那干净的床铺上坐下来,眼底有些潮热,只道:“我知道你在府里受她们欺负,可伯府的事情我却也难插手,不得已之下才想出这种办法。还好这里有千户大人能照应你,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好歹你在这不是人待的地方,能过点像人的日子。等再过两日,便叫周大人宽限些,能偷偷放你出去。我过不一日就要入宫,那什么自流井盐场的事,任为志的事,可都还要靠你呢。你在这样的地方,若能开心,我自然高兴;可若不开心,也万不能自暴自弃,我可什么事情都要靠芳吟来解决呢。”
话她是笑着说的,可声音里那一股酸楚却搞得尤芳吟心里也酸楚一片,连忙向她保证:“二姑娘放心,芳吟虽然笨,可这些天来看账本已经会了。这一回见着那位任公子,也已经谈过。家里二姐姐知道这件事后,也想要做。芳吟还记得您说过的话。这牢房既然能出去,也还能出去谈生意,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我、您,我反正很高兴……”
她说得很乱。
末了想说点什么安慰姜雪宁,嘴笨,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
天下竟有人觉得牢里住着比家里舒服……
姜雪宁听了,初时放下心里来,可转念一想,竟觉好笑之余是十分的可怜。
当下也不敢在这话题上多说,只怕自己忍不住问起她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于是将方才周寅之给自己的那信封从袖中取出,交到尤芳吟的手里,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流井任家那盐场,再破败也远超寻常人所想,没点银两办不好事情,这些你都拿在手里。”
尤芳吟打开一看,却是吓住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姜雪宁却知道这钱是清远伯府来的,只道该在尤芳吟手中才是,就当弥补了。只是也不好告诉她,想起眼下的困境来,道:“清远伯府是不拿人当人看,又有尤月这么个苛待人的姐姐,本不该委屈你继续待在家里。可一时半会儿我还想不到让你脱身的办法……”
尤芳吟忙宽慰她:“没事,芳吟真的没事,便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没事。”
姜雪宁却没笑。
她望着她,第一次觉得这姑娘太招人疼:“本来离开伯府最好也最名正言顺的办法,是找个稳妥的人嫁了,如此谁也不能说三道四。可偏偏我要保你只能出此下策,叫你进过了一趟牢狱,将来的姻缘却是难找了。”
离开伯府,最好的方法是嫁人。
尤芳吟眨了眨眼。
目光垂下,却是看着自己手中这装了一万两银票的信封,思考起来。
第78章 深宫心语
“真的是那小贱人朝我动手的; 连长凳都抄起来了,我甚至都没有敢向她动手!都是那个姜雪宁从旁挑唆,故意撺掇小贱人这么做的!”
“她从来被你欺负; 怎敢打你?!”
“真的; 爹爹我没有撒谎,你听我解释……”
“你自来在府中跋扈也就罢了,出门在外还要动手打她,传出去让人怎么说伯府?竟然还叫人拿住把柄; 招来了锦衣卫的人,把你人都抓进去!知不知道府里为了捞你出来花了多少钱?”
“什么?”
“一万三千两,整整一万三千两; 全没了!”
……
因为旁人传话都说是她与尤芳吟动手才被锦衣卫的人抓走审问; 所以伯府上下都以为是她出门在外还向尤芳吟动手,这才遭此一难。
连清远伯都这样想。
毕竟谁能相信尤芳吟那样孬种的人; 平日里府里一个低等丫鬟都能欺负她,怎可能主动抄起板凳来对付几乎掐着她性命的嫡小姐尤月?
简直是撒谎都不知道挑可信的说辞!
尤月顶着清远伯的盛怒,真是个无处辩解!
在牢里面关了一夜; 又冷又饿; 狱卒还格外凶狠,给的是味道发馊的冷饭,晚上连盏灯都不给点; 黑暗里能听到老鼠爬过叫唤的声音; 吓得她死命地尖叫……
一整晚过去,愣是没敢合眼。
到第二次上午伯府来人接她回去的时候,两只眼睛早已经哭肿了; 眼底更是血丝满布,衣裙脏了; 头发乱了,一头扑进伯夫人的怀里便泣不成声。
尤月原以为,回了府,这一场噩梦便该结束了。
没想到,那不过是个开始。
才刚回了府,就被自己的父亲呵责,命令她跪在了地上,质问她怎么闯出这样大的一桩祸事来,还说若不是她欺负殴打尤芳吟,断不会引来锦衣卫!
天知道真相就是尤芳吟率先抄起长凳要打她!
当时她连还手的胆子都没有!
可谁叫她平日欺负尤芳吟惯了,用真话来为自己辩解,上到父母下到丫鬟,竟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反而都皱起眉头以为是她在为自己寻找借口,推卸责任!
而且,一万三千两!
那得是多少钱啊!
尤月双眼瞪圆了:“父亲你是疯了吗?怎么可以给他们一万三千两?!锦衣卫里那个新来的周千户便是与姜雪宁狼狈为奸!这钱到他手里便跟到了姜雪宁手里一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时,她面容忽然扭曲。
“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圈套!爹爹,你相信我,就是姜雪宁那个小贱人故意挑唆了尤芳吟来打我,又故意报了官,叫那个姓周的来,好坑我们伯府的钱!他们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又逼爹爹拿钱,我们不如告到宫里面去,一定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清远伯只要想起那一万三千两,整颗心都在滴血,虽然是保下了尤月,可如今的伯府本就捉襟见肘,这一万多两银子简直跟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一样痛。
是以看到爱女归来,他非但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更为暴怒。
听见她现在还胡说八道,清远伯终于忍无可忍!
“啪!”
盛怒之下的一巴掌终于是摔了出去,打到尤月的脸上!
正说着要叫人去报官,告那周寅之收受贿赂的的尤月,一张脸都被打得歪了过去,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没稳住身形,直接朝着旁边摔了过去!
“月儿!”
“父亲!”
“伯爷您干什么呀?!”
一时有去扶尤月的,有去拉清远伯的,堂里完全乱成了一片。
尤月不敢相信向来宠爱她的父亲竟然会打她,而且还是因为她蒙冤入狱这件事打她,整个人都傻掉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她竟一把将扶她的人都推开了。
站起身来,直接就从堂内冲了出去,一路奔回了自己屋里。
当下拿了钥匙,翻箱倒柜,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丫鬟婆子们见她脸色可怕,都不敢上前阻拦。
但这会儿也不知她是要做什么。
伯夫人忙着留在堂内劝伯爷消气,只有大小姐尤霜担心她,连忙跑了回来看她,见她把自己的积蓄都翻出来,吓了一跳:“你这是在干什么?父亲不过是一时气上头了,你平日里欺负尤芳吟,把人往柴房里一关十天,今次还在外面打她,才闹出这桩事来,难道现在还要离家出走威胁谁不成?”
“连你也相信他们不信我?”
尤月向来觉得这姐姐与自己同气连枝,伯府里只有她们两个是嫡出,尤芳吟那贱妾所生的连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平日她对尤芳吟过分的时候也没见她出来说话啊。
这会儿倒装自己是个好人了!
她冷笑起来:“好,好,你不信便不信!那姜雪宁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大家都在京城,早晚有一天会撞上,我且看看届时你们是什么下场!”
尤霜觉得她在牢里关了一天已经不理智,听了这话都愣住了。
尤月却已翻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来数。
她脸上有几分可怕的偏执,只道:“至于离家出走?你放心,我不至于这么蠢。不就是为那一万多两银子才对我这般疾言厉色吗?我便要叫你们看看,一万多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你数钱干什么?”
尤霜莫名有些害怕。
尤月却看着她笑:“不干什么。”
心里想的却是,尤芳吟那小贱人现在也一样被关在牢里,吃着苦头,怎么着也比自己惨上几倍。且总有一日她要回府。
届时她要十倍百倍报复回来!
说完却转头直接叫了先前去蜀香客栈那边探听情况的下人进来,问:“任为志那边怎么样了?”
那下人这些天来都在暗中打听情况,今日一早正好有个紧要消息,一听尤月问,便连忙在外头禀道:“昨天有位京城里出了名的幽篁馆吕老板去客栈拜访过了任公子,今日一早又去了一趟,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吕老板已经出钱入了一些股,但还不知道真假。”
尤月听得心中一喜。
有这样大商人下场,事情便是靠谱的。
但紧接着又心急如焚。
这件事若被别人抢了先,可就捞不着什么便宜了。
当下,她只道一声“我知道了”,便将匣子里的银票抱了,转头往门外走。
尤霜看得眼皮直跳,拉住她问:“你干什么去?”
尤月十分不耐烦地甩开了她:“不用你管!”
*
两日休沐,眨眼便过。
又到了伴读们返回宫中的时候。
仰止斋里陆续来了人,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姜雪宁那一晚在尤芳吟的牢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走,回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梦魇缠身,一整夜都几乎没合过眼,白日里只忙着清点燕临以前送给自己的东西,都一一装在箱子里,以交给姜伯游处理,是以次日返回宫中的时候,都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但她只是看上去有些困倦罢了。
伴读中比她憔悴的大有人在。
经过先前查抄逆党之言的事情,仰止斋里的宫女全都换了一茬儿,看着都是生面孔。
个个垂首低头站得很远。
流水阁里陈淑仪在沏茶,萧姝在喝茶,周宝樱却是在吃茶点,姚蓉蓉则是小心翼翼地陪坐在旁侧,打量着众人也不敢说话。
姚惜和尤月相对坐着。
这两人的眼圈都有些泛红,只是姚惜埋着头、垂着眼、沉着一张脸,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隐隐透出几分阴沉之意,却并不说话;尤月则是两眼浮肿未消,即便用煮熟的鸡蛋滚过了,看着也是刚挨过打一般的狼狈,一双眼抬起来,更是毫不掩饰地死死盯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姜雪宁。
这气氛,傻子看了也知道不对。
姜雪宁刚进来到没注意到姚惜,因为此刻的尤月看着实在是太惨也太显眼了,让人不能不一眼就注意到她。
她想过尤月会很惨,可没想到会惨到这地步。
看这恨不能将她吃了的眼神,该是连那一万两的事情也知道了吧?
只是姜雪宁半点都不心虚。
她唇角含着些微的笑意踱步进来,只半点不含糊地直接回视尤月,开玩笑似的道:“看尤姑娘这样子,怎么像是回家遭了劫难一样?连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痕迹了,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呀?”
尤月真是恨毒了她。
可经过了茶楼那一遭,她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过来: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她都是斗不过这个女人的。至少目前斗不过!
这女人蛇蝎心肠,歹毒至极!
她对姜雪宁是又恨又怕,也知道在这仰止斋中,自己并无任何优势,是以面对着她这明显的挑衅和嘲讽,竟只能咬碎了押和着血往肚里吞,不敢回一句嘴。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只从这简单的一个回合,便猜在宫外这短短的两天里,尤月怕是在姜雪宁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以至于此刻虽然仇恨,却怕到连呛声儿都不敢了。
姜雪宁见她知道怂了,倒觉省心。
只是好整以暇坐下来抬起头时,却在无意中对上了姚惜那沉冷的目光,但在看到她抬起头时,那沉冷便收了起来。
姚惜竟然扯开唇角向她一笑。
姜雪宁忽然就想到了那日深夜宫中,张遮对自己说要退亲,再一想姚惜此刻的笑,只觉背后陡地一寒:姚惜心胸狭窄,心思也不很纯正,该不会以为是她在背后告状坏了她亲事吧?
但姚惜一句话也没说。
姜雪宁更不好问。
这短短的一个眼神交汇间的细节,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并未激起半分的浪花。
她们八位伴读,大都是晚间才到。
上一回走时,乐阳长公主沈芷衣还在被太后娘娘禁足;
等她们这次返回宫中,沈芷衣的禁足却是已经解除,加之她们伴读有一阵,也算与沈芷衣熟悉了,当即便由萧姝提议,天将爷时,掐算了时间,去鸣凤宫去找她,也好解解她的乏闷。
沈芷衣的确乏闷得厉害。
因为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