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他偏要宠我-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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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酒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
……
所谓的光明,
究竟在哪里呢?
……
天色将晚,千山暮雪。
城郊外,一座新坟临寒风而立。
甲子号上舍的十二名少年,整整齐齐跪在新刻的墓碑前。
周奉先七尺男儿,却哭得不能自已:“舍长,对不起,我曾经嘲笑你卑贱如狗,还说你的字配不上你的人,可如今我才发现,这天下,再没有旁的男人,比你更担得起‘梅傲’二字。”
苏酒跪在他身后,眼圈通红,“我记得去司家那天,舍长曾说,他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如今,那个要为万世开太平的男人,终究长埋地底……”
谢容景难得坚毅,“舍长是为救我们而死,只要我们继承他的意志,就等于他一直活在世上。”
花柔柔捏着帕子脆弱掉泪,哽咽道:“可是……这样苍白的人世,这样不堪的我们,真的值得舍长付出性命吗?”
萧廷琛跪在最前方。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低垂桃花眼,慢条斯理地朝地上洒落热酒。
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如果这人间不能令他满意,咱们就替他毁掉这人间,建立他心向往之的大同。如果百姓愚钝麻木,咱们就替他传播教化,梅花傲寒,春风化雨,他不会枉死。”
高山流水,十二名少年跪在坟冢前,吟诵着那个男人的志向。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浑厚的声音逐渐汇成一股洪流,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终将随风去往四海九州!
细雪朦朦。
山道上,有人撑伞,携一枝梅花而来。
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穿雪白儒衫,腰间佩玉,发间一根玉簪衬得他姿容温雅安详。
正是金陵书院的院长,司空辰。
他在司独数的墓碑前站定,目露慈忍。
似是缅怀片刻,才把手中所持梅花,缓缓放到坟冢前。
梅花艳红,映着漫天细雪,开得极好。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仍旧撑伞而去。
苏酒不解,“院长?”
老人微微侧目,笑容慈祥,“君子,可欺之以方。”
说完,不再停留。
众人面面相觑,浑然不解他是何意。
第205章 小酒儿杀过人吗?
苏酒看向萧廷琛,少年起身拍了拍袍摆,神色淡淡,“徐腾必须死,只是如何死,却是个讲究。天色已晚,诸位且各回各家,明日去花柔柔店中,我自有锦囊妙计。”
回到明德院,苏酒用罢晚膳,就被少年打发去烧洗澡水。
小姑娘迟疑地瞥他一眼,半只脚踏出门槛,却又收了回来,“小哥哥是想打发我去烧水,然后独自去找徐腾麻烦。所谓明日去花柔柔店中,也是你的托词,对不对?”
唇红齿白的少年,素日里一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可现今他站在窗畔,桃花眼里皆是淡漠凉意,“有些事,非得我亲自去做。人多了,便是累赘。”
“但舍长是因我们而死,你叫我袖手旁观,我如何做得到?!”
“小酒儿杀过人吗?”
苏酒哑然。
她连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过人。
少年转身,悠然自得地去屏风后更衣,“所以呢,小酒儿替我洒扫厅堂就好,至于洒扫天下,还得我来做。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可以被合乎情理的办法所欺骗,同理,君子,未必不可以用合乎情理的办法欺骗对方。对付徐腾,更是如此。”
萧廷琛很快换了袭夜行衣。
出门前,他揉了揉苏酒的小脑瓜,“替哥哥我温一壶酒,我回来时要喝的。”
苏酒一怔,仰头望向少年,只见那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格外令人温暖心安。
小姑娘红着眼圈,使劲儿点了点头。
萧廷琛穿过庭院,却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嗤笑。
偏过头,只见谢容景同样身着夜行衣,正蹲在矮墙上。
“萧怀瑾啊萧怀瑾,你想独吞这天大的好事,也得问问我的意见不是?好歹,咱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和同窗……”
萧廷琛轻笑,“你若有本事,尽管跟上。”
话音落地,足尖点过雪地,轻盈跃至屋顶。
谢容景挑眉,同样施展轻功,不动声色一跃而起。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谁知刚出乌衣巷,就看见甲子号上舍的一帮少年,齐刷刷穿着夜行衣,笑眯眯站在雪地里。
花柔柔捏着兰花指,娇羞地把玩一缕秀发,跺脚道:“出去算账也不叫上咱们,你们两个真是坏心眼,讨厌了啦!”
阿瞒嫌弃抠鼻,“你们俩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啊!”
周奉先乐呵呵的,却是掷地有声,“舍长走了,甲子号上舍,全凭萧公子做主!”
雪夜澄明。
萧廷琛负手而立,嫣红唇瓣弯起邪肆弧度。
……
雪夜茫茫。
旧院中灯火通明,正是纸醉金迷的时辰。
天香引的雅座里,徐腾呼朋引伴,正喝得痛快。
哪里有半分伤人性命后的愧疚。
彩绘的横梁上,萧廷琛与谢容景屏息凝神,正观察着下方情景。
“……那司独数就是咎由自取,死了也是活该,怨得了谁?”徐腾春风得意,“说起来,都是汪虎大哥你们帮了大忙,我才能杀得这般顺利!”
汪虎笑呵呵地给他添酒,“徐公子,你上次说的,漕帮一把手的位置……”
“哈哈哈,我徐腾说到做到,等此事风声过去,我定然回禀我爹,让你做漕帮一把手!”
徐腾意气风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第206章 阎王叫我来巡山
谢容景皱眉,正欲出手,却被萧廷琛按住。
少年指尖弹出一枚艳红香片。
玲珑精致的香片,准确无误地跌进香炉。
谢容景微讶,“那是什么?”
“好东西……”
下方,汪虎等人又喝了两盏酒,恰逢漕帮来人催促他们回去,于是只得跟徐腾告辞。
雅座里,只剩徐腾一人。
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地吃着烤乳猪。
随着香炉里青烟弥散,他打了个哈欠,皱皱眉头,暗道大约是雅座里太暖和,叫他有些困。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扔了银筷箸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醉生梦死,这味香可令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是好东西吧?”萧廷琛微笑着落到地面,“然而,若果真叫徐腾就这么死了,当真太便宜他了。”
谢容景笑容恶劣,“你想怎么玩?”
在两人把徐腾从天香引带出去时,周奉先等人潜入徐府,盗尽了徐知州府库里的金银财宝。
花柔柔与阿瞒则偷了宝亨钱庄的账单,用偷来的金银财宝,把宝亨钱庄欠百姓们的银钱,一家家一户户尽数偿还。
……
徐腾是被冻醒的。
他哆哆嗦嗦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只穿着条亵裤,身处一条黑暗偏僻的巷弄,周围连点儿火光都没有。
他冻得打了个喷嚏,正要咒骂,却听见黑暗里传来两个声音:
“阎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少爷做晚餐!”
“巡完这山巡那山,这个少爷肉真甜!”
徐腾吓得浑身一抖,定睛细看,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白衣的男人,头戴高帽,舌头伸得老长老长,正蹦跶着过来。
他指着两人,眼睛瞪得溜圆,“黑,黑白无常?!”
“呵……”做黑无常打扮的萧廷琛,在他跟前蹲下,一手擭住他的下颌,“徐腾,年方二十,杀害当朝举子,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大放厥词,侮辱对方。这条舌头,留着也无用。”
不等徐腾有所反应,他握着匕首,骤然割去了徐腾的舌头!
鲜血四溅!
徐腾疼得“啊啊”惨叫,捂着嘴在雪地里不停翻滚抽搐,惹得殷红血液沾染各处,触目惊心。
谢容景居高临下,“五年来掳掠民女多达二十六人,其中十五人被虐杀致死,剩下的被卖去低等窑子,生不如死。阎王爷发了话,你徐腾造恶多端,得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再轮回入畜生道!”
少年面无表情,飞刀脱手,扎进徐腾胯。下!
徐腾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像是泡在血水中,相当可怖!
“有人在犯错后,可以给他活下去的机会。但有的人,即便给他一百次,一千次机会,他也仍旧不会有半分悔改之心。徐腾,你是如何虐杀司独数的,我们就把那份痛苦,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萧廷琛嗓音淡漠,脱手而出的匕首,不留情地划破了对方的双眼!
已成了个血人的徐腾,呜呜咽咽地趴在雪地里,因为彻骨疼痛,根本无法晕厥过去。
第207章 他的归途,从来就在身旁
他生生承受着这份痛楚,直到半个时辰后血尽而亡。
萧廷琛与谢容景并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悔过,但他们也不在乎。
害死那么多人,不是一句悔过,就能够原谅的。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又恢复从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各自扔掉带血的夜行衣,朝巷弄的不同方向离开。
不知究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还是殊途同归。
无人注意到,一块刻着“琛”字的佩玉,从青衣少年的腰间悄然滑落,跌进积雪之中。
……
青瓦白墙,江南最多的,就是巷弄。
有老人提一盏灯笼,慢条斯理地穿过其间。
寒风吹起他的儒衫,他髻间别一根翠玉发簪,君子如玉,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非常温雅慈蔼。
巷角生着一株梅花。
梅花树下,青衣布鞋的少年郎静立着,正拂拭去梅枝上的积雪。
老人轻笑,“怀瑾年少,仍是孩子心性。这梅枝纵横交错,欲要为它们拂去积雪,得拂到什么时辰?若再落雪,便又是百忙一场。”
“老师,有些事,虽然明知道做了并没有意义,但生而为人,仍旧会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去做。世上需要纵横捭阖的英才,却更需要脚踏实地的蠢材。有些东西英才身上没有,却恰在蠢材身上。而那些东西,恰是作为人,最珍贵的。”
老人笑了笑。
“老师怪我杀了钟有诲吗?”
“虽然钟有诲活着,对老夫而言作用更大,但杀了他,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萧廷琛眉间微蹙,“金陵城这出局,原是针对漕帮设下。徐知州背后的那个人,也想吞并漕帮,才会有徐腾与汪虎在海棠馆会面一事。只是意料之外的是,司独数被卷了进来……”
老人轻抚过梅枝,“徐腾死后,他的庶弟会顶替他在徐府的位置,大约,也会被那个人利用,妄图借他之手掌控漕帮。怀瑾,咱们不能再等了。”
“老师,除夕夜时,我会亲自动手。”
萧廷琛恭敬地对老人点了点头,离开了巷弄。
……
明德院。
苏酒待在屋里,独对灯火,难以成眠。
她披了件斗篷,从衣橱里拾掇出一条红丝带,冒雪来到庭院。
细雪纷纷,红梅盛开,映衬着黑夜灯火,格外旖旎艳美。
小姑娘站在梅花树下,双眼澄澈犹如水洗,双掌合十,虔诚祈求:
“神明啊,舍长枉死,如今小哥哥为他报仇,你若睁着眼,就请保佑他平平安安……我苏酒一无所有,愿用十年寿命,换他平安归来……”
她踮起脚尖,非常郑重地把红丝带绑到梅花枝上。
缘起不过初逢。
一开始,她只是想跟在萧廷琛身边读书学习,等攒够银钱,就离开萧府,去长安城寻爹爹。
却从未想过,她与小哥哥会产生这样深的羁绊。
八岁稚童,天生一颗赤子之心,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哪怕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她也愿意用十年寿命,换他今夜平安。
她正对着梅枝发呆,忽有轻笑声自黑暗中响起。
小姑娘慌忙转身,看见少年从墙角跃下,稳稳立在她面前。
青衣布鞋,唇红齿白。
酒窝深深,朱砂色艳。
他挑着玄月眉,嗓音温雅:“我竟不知,我家妹妹这般在意我的安危,居然愿意用十年寿命,换我平安归来……”
小姑娘没想到这话居然被他偷听了去,顿时臊红了脸,急得说不出话!
她脸烫了很久,才想起转移话题,“你……你得手了?”
“自然!”
苏酒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却还是免不了一阵紧张。
她知晓,今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小哥哥都会身陷险境。
不过好在,他终于平安归来……
她突然抱住萧廷琛的腰。
“小哥哥……雪太大了……我害怕……”
少年笑了笑,轻抚过她的发顶,“是啊,雪太大了,已经看不见归途了啊。”
彼时的少年尚不知晓,
大雪虽掩盖了归途,
可他的归途,从来就在身旁。
第208章 司梅傲番外:君子不悔
十九年前。
金陵城外层峦叠嶂,一座山村静卧青山绿水深处。
容貌寻常的女人,梳着新妇发髻,成了司家的媳妇。
她很满意婚后的生活。
虽则农活辛苦,可当她看见相公临窗读书的姿态,便觉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家相公与十里八村的男人都不同,会当窗教她画画写字,会从深山里寻来梅花幼苗,亲手栽种在院角,说是梅花傲寒,品格贵重,可食无肉,但居处不可无梅。
她过门第二年的冬天,恰逢相公要赴京参加春闱会试。
临行前,她腼腆地拉了相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村里的婆婆们说,必定是个男胎……相公,我和儿子,都等你高中归来。”
男人吻了吻怀着胎儿的贤妻,留下一块祖传翠玉佩,就背上书箱带了书童,往大山外而去。
妇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送了又送,却送不过一重重山,一重重水。
却没想到两日后,村里的猎人在高山山涧发现了一具摔成烂泥的尸体。
妇人哭着去认领,幸得那尸体乃是书童的,她家相公,应当无碍。
几个月后,她终于临盆,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
然而年复一年,那人却始终不曾回来。
第三年时,那人托人送了一封信。
“珍重,勿等”,四个小楷字迹,她熟悉至极。
妇人不怨。
可随着岁月逝去,走路蹒跚的婴孩,也终于会说话,会思考,会缠着她询问他为何没有爹爹。
妇人坐在椅子上搂着他,把梅花树指给他看,“阿数的爹爹为了考取功名,赶赴长安参加科考,却不小心从高山跌落,大约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你爹爹种的树,阿数若是思念爹爹,就看一看这梅花树。”
她觉得对儿子而言,这样的谎言,应当更容易令他接受吧?
“娘亲,功名是什么呀,爹爹为什么要考功名?”
“功名啊,就是当大官,为百姓做主。你爹爹常说,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等阿数长大,也要考取功名,做个爱护百姓的好官哦!”
妇人笑容和蔼,眼底却是浓浓的悲伤。
小独数乖乖巧巧地踮起脚尖,亲了亲妇人的面庞,“娘亲,阿数一定会做好官!”
他其实听不懂那些话,但还是把它们牢牢记在了心里。
因为这是他爹爹说的。
小独树渐渐长大,终于成了少年模样。
山村里的私塾无法再教给他更多的知识,这年冬天,他抱了两只鹅,跋山涉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金陵书院的大门外。
牌楼很高,是这个贫寒少年从不曾见过的巍峨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