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倾国-第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想不想做皇帝,皇上明明是最为清楚的那一个;既然已经机关算尽将我诱回京城,事到如今又何必佯装。
我低头不语,实在是不想作答,又懒得扯谎。
皇上看着强忍着不忿之色的我,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有多可笑,背着手悠闲地在这殿内转了一圈后,忽然回过头道:“若是鸣鸣实在为难,朕倒有个提议。”
便道:“这样吧,你唤朕一声父皇如何?”
“……”我一愣,便见皇上又踱回了龙椅前坐下,伸出手来漫不经心地逗着架上吃得满嘴流油的蠢鸟,漫不经心似的继续道:
“只要鸣鸣跟朕保证,日后对朕以父皇相称,便是在外云游也至少一年回京来看朕两次,朕便可放过萧浓情;江山社稷,亦无需你来操心。”
……
……
听到这句匪夷所思的话之后,我愕然良久,抬起头来看着皇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皇上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继续出言逗弄我吗?
怔愣间,龙椅上的那人已是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了然地扬了扬眉,低下头来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便平静道:
“朕打从少年时登基为帝起,便知晓自己已不能再像寻常百姓那般一享人伦之乐了。多年来没有至交亲友倒罢,朕本以为自己能做个平凡慈爱的爹亲,哪怕这世上仅只一人不必用侍君之道来待朕,便也足够了。”
说着顿了一下,自嘲般继续道:“朕将鸣鸣视若亲子,可鸣鸣多年来却同朝中那些个谋臣武将一样,始终在怀疑朕其实居心叵测;从宫外收养了阿枫回来,倒头来却是自诩英明的朕险些跌了跟头,十余年间竟也从未怀疑过他。”
皇上说着便沉默下来,那只仍在架上小憩的蠢鸟歪着脑袋看他,用喙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看向我,我便不由得低下了头。
少时的我确乎曾想着皇上对我的好应当是另有目的,不知道自己或许是下一代名正言顺的皇储倒罢,可皇上现在却说,不论我身世如何,他是真正将我当作亲子来看待的。
……
许久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来:
“皇上,徐静枫……裴子淮他的生母,是当年被皇上赐死的那一位贤嫔孟惜潭吗?”
我知晓这么唐突地问皇上这等宫廷旧事,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的;可见皇上此时全然没有和我提及萧浓情的打算,又想到那至今还心有不甘的徐静枫,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错。”皇上瞥我一眼,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说来孟惜潭还极有可能是鸣鸣的生母。若朕当真是害死你娘亲的元凶,你恨朕么?”
我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摇摇头。
见我神色平静,确乎看不出半分愤懑的表情,皇上眼底隐约露出几许欣慰之色,然后才抄起袖来朝殿外熠熠生辉的金顶看去,平声道:“当年贤嫔孟惜潭毒害大皇子,以求陷害彼时正得朕宠的白美人,细查之下铁证如山;朕也曾同阿枫讲过此事,可惜他始终不愿信朕,仍是将这笔账记到了朕的头上。”
说罢叹了口气,又道:“朕知晓他现在正窝在渝州一隅小村,平日里做些买卖,鲜少外出;也知晓当年是崇睿劫的狱。可朕却迟迟不曾遣人去寻他,也不曾过问崇睿与他私通之罪,鸣鸣可知道为什么?”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没有应声。
皇上淡淡道:
“饶是朕与他多年来情同父子,可朕险些便因他江山不保,还不至于有什么妇人之仁。朕不杀他,只是因为杀了他便会教那崇家小子伤心;而崇家小子伤了心,鸣鸣心里便也会不好过。朕这几年来不动萧浓情,也同样是这个理。”
“……”
这一连串的转弯教我一时回不过神来;待到听懂了,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揩一揩额角的虚汗,心道原来徐静枫那厮欠本大侠这么大一个人情。
我看皇上,皇上哼了一声,眼底有几分冷色:“若不是知道鸣鸣着实舍不得萧家小子,朕早就赐死了他千百回。”
闻言,我蓦地抬头:
“皇上……没有毒杀萧浓情?”
皇上闻言似乎撇了撇嘴,不知是在恼我的不信任,还是单纯疲于去解释,末了疲惫地摸着自己的玉扳指:“朕若当真杀了他,还拿什么骗你回来?只是朕想鸣鸣了,这厮在朝中又整日半死不活得惹人腻烦,须得逼一把才行,便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我右眼皮跳了两下,仍是带着一丝困惑问道,“那皇上当初教他喝下的是……?”
皇上慢吞吞道:“那可是好东西。朕骗他说那是当年他毒杀哈密大王子的鸩糜丹,一月中会有个三五日发作,须得按月进补,半年后若仍无药可解便会逆血而亡;但其实那是太医院的周院使替皇后炼美容丸时留下的残次品,与寻常补药同服便会血脉偾张,胸闷吐血。”
见我脸色微变,皇上又忙道:“不过吐的其实都是些体内蓄积已久的污血,毕竟他早年在哈密时,也没少在他们王庭误食过奇奇怪怪的物事,除了吐的时候看起来可怕些,其实并未伤及肺腑;非要说的话,也算排毒养颜了。只是这般略吃些苦头,你看他这半年来的气色不就比往日好些。”
我怔怔道:“是说……”
“他没事。萧家那小子这会儿精神着呢,再活上一百年也不成问题。”皇上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过朕的确是想着,只要鸣鸣回来看朕,这美容丸就是朕赏他的;万一没回来,他还是死了算了。”
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66章
我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皇上在身后幽怨地唤道:“鸣鸣……”
我收回脚步,转过头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他。“那他现在人呢?”
“昨日于阗使团来访,朕点他去和礼部一行接待,这会儿应当是正同主客司的几个郎中在北廊湖陪他们赏梅。”
见我恍惚了一下,皇上便仍是慢吞吞地解释道:“原本朕允了他辞官,只待鸣鸣回这京城玩上几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朕的翻译官受了些风寒,最后教他再替朕走这一趟,虽然大材小用了些,也算是还了朕的人情。”
皇上看我,我当然不能有异议。
便抬眼看了看宫墙外鸟语花香的皇城,知道萧浓情现下正在距我不远的地方好生待着,心中安定的同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肚皮却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
我下意识看向腰间干瘪的干粮袋,再度抬起头时,皇上已是了然地挑起眉,唤来宫人为我二人支起宴桌,教御膳房去准备了些膳食送来。
一整桌的满汉全席,都是昔日我最爱的菜色,也是离京之后便未曾再享受过的佳肴。
我眼眶一热,抬眼见皇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只示意我赶紧动筷,便也不再客气,还如少时不拘细行的小侯爷那般在他身旁坐下来,低下头便大快朵颐起来。
我看皇上,皇上只心满意足地边逗鸟边看我吃,半晌也看向宫墙外那官员来往穿梭的皇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感慨似的忽然道:
“说来那萧家小子一路赶回京城向朕复命,道是自己不可一错再错,宁死也不会再做教鸣鸣为难的事,只求朕能保全他的骨灰,百年后与鸣鸣共眠;而若鸣鸣日后娶妻,也想以一个平妻的身份共葬,倒教铁石心肠的朕动容了些。”
“……”我安静地听着,手中的金筷便慢了下来。
皇上抬手给我夹了些菜,许是也知晓我在想些什么,叹气道:“鸣鸣可千万别怨朕,萧家小子若非有这一遭,也不会当真下此决心倒冠落佩,从此安于做那乡间草莽;若他始终暗藏祸心,朕也绝不会留他做这朝中后患。”
我默默地点了头,皇上又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看他这不就是想通了许多,知晓这江山只要有朕坐镇一日,就断然不会有什么供他两全其美的机会,与其还想着要跟朕使绊子,还不若像崇徵和恭宁两人一般,与朕的鸣鸣一道游山玩水去算了。”
身旁的宫人端了热腾腾的什锦粥上来,皇上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含糊道:
“待萧家小子将那行于阗的大胡子送走之后,朕就再赏他些嫁妆;今后无论鸣鸣去哪儿,给他一个名分陪着便是了。”
“……”
我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擦擦嘴,见她们已是退了下去,于是憋了一会儿后,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也便是说……皇上当真不打算教我做皇帝了么?那这皇位……”
皇上闻言一顿,面上便隐约流露出几许惆怅之色来。
我知道皇上打心底还是希望我回来做他的太子,留在他身边与他相伴的;只是现下他既愿放我自由,皇储一事却仍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
我眼睁睁看着皇上居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也拿起手帕擦擦嘴,这才若无其事道:
“皇位的话,朕膝下虽再无男嗣,不过却堪堪有几个伶俐聪颖的小公主。年纪稍大的两个,永乐和长宁都还未曾嫁人,平日里嗜书好学、果敢善辩,资质也相当不错,再由朕钦点的大学士管教几年,未尝不能成为我朝一代明君。”
“……”
我看看皇上,又看看身边那同我一样一脸呆滞的蠢鸟,伸出手来掏掏耳朵,直觉自己听错了。
“我朝可没有任何律法道是女儿不能当皇帝。”皇上瞥我一眼,神色似乎不像是在顽笑,抄起袖来慢条斯理道,“这历来只由男人来坐的皇位,武曌坐得,朕的公主又如何坐不得了?”
……
我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皇上不愧是皇上,平日里视朝中谏臣为无物也就罢了,眼下连让公主继承皇位的壮举都做得出。
不过想来这也并非无稽之谈,毕竟九死一生之毒尚在延续,且不论皇上日后是否还有为宗室添丁的打算,如今看来也只有公主继承了皇位,才可破解这传男之毒,为我朝诞下健康的皇嗣了。
我看皇上,皇上依然一脸惆怅。
许久才捧着自己那藤纹红釉的茶盅啜了一口,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后,叹气道:“就是长宁得知朕不可能将你许给她做驸马,心仪之人还是那萧家小子后着实哭了一场,朕这才随便寻个借口打了那厮五十大板,给朕的公主消气儿。”
“……”
我闻言微微一颤,想起当年那两位公主在御宴上远远窥我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感慨。
原来这才是萧浓情挨板子的真相,而我那现下还在渝州府衙操心哥哥的傻贤弟居然还觉得那是皇上在为他出气。
……
彻底放下心来后,我慢慢地喝着粥,跟皇上讲着这四年间在外游历的见闻,心情十足的雀跃,目光也不时地朝窗外投去,只觉得皇城内外春光明媚,实在很适合到外面去走一走。
皇上乜斜了我一眼,见我已是吃得差不多,便也没有留我继续待在宫中,唤人将食具撤下去后,便懒洋洋地开了口:
“去吧,眼下鸣鸣也着实坐不住,不妨去这阔别已久的京城中逛逛走走,晚上再回来陪朕用膳不迟。”
我这才回过神来,心情明朗的同时,响亮地应了一声:
“是,父皇。”
……
……
我背着手悠闲地蹓跶在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只觉得眼下依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景。
城中百姓皆上着工,客栈酒楼和包子粥铺的香气老远便闻得到;护城河边有搬货的脚夫来来往往,市集上也有艺人搭台唱戏。书肆门前的展栏倒是换了新,看样子又有红火的小说话本流行开来,只是不知如今最具人气的主角,已成了哪位不为我所知的佳人公子。
我看到曾经羞赧着予了我香囊的姑娘们正在茶馆说说笑笑,长发已是盘上了妇人的髻;昔日的同学也科考入了朝,散值后三三两两地小聚着喝酒,日子过得也惬意安闲。
恍然间我甚至好像看到了骊珠儿,如今比以往做花魁时圆润些,一手牵着牙牙学语的孩子,怀中也抱着一个襁褓,与身旁的相公在这城中的成衣铺挑挑拣拣,看起来着实美满。
掠过街头的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我,便也对我温婉一笑,消失在了和煦的春风中。
……
四年未曾在这京中走动过,我虽仍识得路,却到底还是生疏了些,一路上竟向旁人打听了两次,才堪堪寻得北廊湖的方向。
被皇上点为接待外宾的胜地后,北廊湖边的游园似乎又被修筑得繁荣了些,层层绿意在微风中粼粼浮动着,很有几分春日的懒倦之意。
见湖岸果然有一行人簇拥在盛开的梅园内,朱红的官服与花花绿绿的西域服饰远远地辨不清晰,我便登上高高的亭台,倚着白石围栏朝下眺望了过去。
碧波万顷的湖面上漂着几艘精致的画舫,绿荫下正与那西域使者说话的人一顿,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便与那正躲在亭台中暗暗窥着他的我四目相对。
他怔愣了许久后,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侧过头去与身旁的郎中耳语几句,便从那妃色满开的梅园中走出来,缓步登上了这亭台。
我仍是眺望着京城内外的湖光山色,直到腰身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臂缠上,肩头也被轻轻地倚靠住,眼眸便在阳光下惬意地眯了起来。
……
“晟鸣,我们回去种花吧。”
“……嗯。”
一样的人,一样的景。
便又想到那一年安沐里已不再是安沐里,我和崇少都还正值青春年少,徐静枫依然是京城中神出鬼没的白面侍郎,谁也不知几人的姻缘为何会被阴差阳错地牵扯到一起;直到尘埃落定之时,才觉得庆幸万分。
若说为何,我仍记得当年那碧绿碧绿的少年郎便是仰起这么一双幽然如潭的眼眸,在春日明朗的艳阳下微微一笑——
便是少年倾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