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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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咨平殿,发现太皇太后要问的竟然是江南政事,他才心下恍然,明白了所为何来。
要说起来,薛知道对于顾铮这个继任者,是非常满意的。即使两人的理念稍有偏颇,却并不妨碍他们互相理解。在很多事情上,他们虽然没有交流过,但彼此之间却是有默契的。
顾铮要做的事,满朝上下外加住在宫中的贺卿,估计都没有他了解得多。
那是他想做,却又一直没做,或者说不敢做、做不到的事。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顾铮那么快就打算动江南,而且竟然当真能走到这一步。太皇太后既然开口垂询,必是存了要办此事的心,而能不能让她下定决心,就要看他薛知道给出的答案了。
年轻人有冲劲实在是令人赞赏,他年纪大了,许多事赶不及去做,但从旁襄助一二,还是做得到的。
这般想着,薛知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索性将这一次奏对,当成了经筵来讲。
实际上,江南的问题,也当得起这样的慎重对待。因为这甚至不是大楚的事,而是一代又一代朝廷留下来的隐患,它根深蒂固,与每个王朝生长在一起,一旦拔除,必定伤筋动骨。
在华夏文明早期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原一带,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直到汉朝时,江南一袋仍旧被称作“吴越”,乃是穷山恶水、藩夷之地。直到永嘉之乱,匈奴攻破洛阳,晋室南渡建康,才将中原文化传播至江南。
到了唐朝,安史之乱爆发,北方世族为了避祸纷纷南迁,南方进一步得到开发。唐朝后期,江南经济已然十分发达,文风亦渐渐南移。
至宋室南渡,定都临安,华夏的经济文化中心便完全转移到了南方。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江南很少被战乱波及,因此一代代的世家大族在这里扎根繁衍,形成了一片牢不可破的关系网,上至朝中高官,中及富商豪族,下到普通黎庶,这张网密密实实,裹挟成了一个完整的利益集团,即使政权更迭也很难影响到他们。
对统治天下的皇室而言,这个利益集团就像是梗在喉咙处的一根刺,生在脚底的一颗疮,影响不大不小,却始终难以根除。
大楚开国时也得到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因而立国之后,对他们多有优待。发展到今日,江南已经渐渐脱出朝廷的掌控,很难有效地治理好它了。
具体的表现,就在于朝廷每年收上来的税越来越少,派去江南的官员,本来应该是三年一任,却往往待不满一年就会被换掉,走马观花一般,根本无法真正插手当地政事。
更甚者,便如眼前这桩案子:在江南官场下,不知掩藏着多少这样的贪腐与弊病,如果不是阳山县令一封奏折捅出来,如果不是事涉顾铮这个参政知事、一国宰执,或许事情就会在江南悄无声息地了结。
薛知道无疑是很会上课的,一番话言简意赅,却将江南触目惊心的隐患完整地展现在了太皇太后眼前。
也终于让太皇太后明白,自己之前决定要将此案发回江南审理的决定有多可笑。很有可能无数官员们努力想要捅破的真相,就会被她这份旨意稀里糊涂地掩盖下去,再没有揭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大楚设定的时代在宋明之间,一个新的政权。
第43章 天理昭彰
人总是不愿意爽快承认自己的错误,会无师自通地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即使贵为太皇天后,亦不能免俗。
薛知道一番解说,总算是让她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也让她对江南官绅阶层的警惕达到了顶点。
那一点后怕与羞愧的情绪,在她的心底交织着,最终酝酿成了一腔怒意。
她不曾接触过朝政,所以不懂,但一直为她出谋划策的何不平,难道也不懂?
何况太皇太后没有忘记,当日正是何不平引导着她,觉得这案子办起来太麻烦,不如发回江南审问。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又是否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如果不知道,说明自己看走了眼,此人根本不堪大用。如果知道,却还提出了这样的建议,那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其心可诛!
太皇太后给他荣华富贵,是要他成为自己身边一条忠心的狗,事事替她打算,协助她掌管朝政,与朝臣们对抗。结果现在发现自己养地方是一匹狼,而且时刻都在琢磨着反噬主人,如何能容忍得下?
等薛知道一走,她便立刻召来了内侍省副都知张宁。
因为黄修的一番话,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若非担心引人注意,简直想夤夜召见张宁,吩咐他去查何不平的事。好不容易捱到被宫娥叫起,便立刻将此事吩咐了下去。这会儿虽然才过去几个时辰,但想来应该多少查到一些东西了。
因为要说的内容较为隐秘,在决定如何处置之前,太皇太后不欲让更多的人知晓,因此是在日常歇息的东阁召见张宁,身边亦不曾留人。
因为关着床,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窗前的几案上点着龙涎香,香味散不出去,因此格外浓郁。张宁掀了帘子入内,并不敢抬头多看,只瞧见上首坐着的身影,便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叩请太皇太后圣安。”
其实平日里,咨平殿侍奉的内侍们往来得勤,未免耽误的正事,多行常礼,似这般大礼,反倒难以得见。
然而张宁虽然是内侍省副都知,但楚朝在内侍省外别置入内内侍省,俱是帝王亲信,贴身侍奉,秉笔磨墨,亦可参赞朝政,内侍省反倒成了处理各项杂务的机构,一向并不受重视。如今得太皇太后召见,自然免不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平心而论,太皇太后待身边的人还算和气,并不苛刻,本来也不该喜欢这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但大抵是有了何不平这个前车之鉴,如今她见了张宁这般不敢有二心的表现,反倒觉得用着更叫人放心。
因此连叫起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哀家着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也是叫张宁心慌意乱的缘故之一。何不平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如今太皇太后亲口说要办他,张宁一方面欣喜于这个机会被自己掌握,另一方面也怕太皇太后中途改了主意,何不平重新上位,绝不会饶过自己。
但不论如何,他一辈子或许只会遇上这么一次机会,绝不容许自己错过。
此刻张宁收束心神,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正要呈禀娘娘。”
“哦?”虽然是自己开口让人去查,但真的查出来了,太皇太后反而有些疑虑,没有先问查到了什么,而是问道,“怎么这么快?”
“禀娘娘,这些事似乎并未遮掩过,普通人或许瞧不出来,咱们宫里出去的人,却是一听便知的。”张宁道。
其实并不是这样。
这些事情一查就查出来了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何不平没有遮掩,而是……就好像已经有人准备好了这些罪证,就放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查。
张宁久在宫中,政治敏感性并不低,自然能猜到此事幕后有人在推动。
但那又如何?如果有一个人,神通广大到能够说通太皇太后,叫她对自己身边最得意最信任的人起了疑心,又查出了那么多罪证塞到他手中,那么他之前担忧太皇太后中途改变主意的想法,倒是很多余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又是自己上位的大好时机,张宁自然是选择装聋作哑,装傻充愣,顺水推舟。
大抵已经对何不平失望,再者他连自己都敢欺瞒,在外面不遮掩也很正常,太皇太后并未起疑,又问道,“那查出什么来了?”
张宁不敢开口说,只能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递了上去。
太皇太后翻了个开头,就气得将之摔了出去,“好个忠心不二的何不平!”
原本太皇太后还在心里替何不平找过理由,或许他也有苦衷。然而看到这份资料,她才发现,何不平从来不是在自己面前恭顺体贴的模样,他从回到咨平殿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贪婪。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在外面收了几十万两银子,替人摆平了不知多少事。这些事项之中,绝大多数以他“何总管”的面子,就能办好,只有寥寥数件到了她面前,何不平也利用一张巧嘴舌灿莲花,哄得她以为那是对自己有益之事,主动促成。
果真能干,这人人逢迎的派头,只怕比她这个正牌子的太皇太后更受人敬仰呢!
最后一丝主仆情分尽去,太皇太后绝不能容忍自己身边留着这么一个人,当机立断便决定要将之除去。只是这么大的丑闻,若当真捅开了,于她自己又有何益?
一个何不平算不得什么,她给的恩宠,随时都能够收回来。但若是事情闹开了,只怕更会让朝臣们以为她无德无能,不能替皇帝打理朝政。
虽然……以何不平这样张狂的行事,或许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但毕竟没有揭破。而这一层窗户纸,也绝不该是她亲手揭开。
还得从长计议。
也算是经历了好几件事,太皇太后很快收敛起种种情绪,见张宁还跪在地上,便道,“下去吧,此事不必再查,让下头的人把嘴闭紧,若走漏了半点丰盛,哀家决不饶恕!”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吩咐了身边可靠之人。”张宁连忙应道,“奴婢回去再提点一遍,保证不会泄露一丝消息。”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又道,“内侍省都知一职空缺已久,平日里都是让入内内侍省这边兼着,到底不便。哀家瞧着你办事机灵,往后就由你来管这一摊子事吧。”
……
何不平那些事,是贺卿提点着顾铮去查的。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禁中与外界往来,总是惹眼的。只要有了针对性的方向,查起来并不怎么费事。何况何不平办成的那些事,哪一件也着实不小。
其实太皇太后先入为主,总以为何不平做这些事情,只怕有别的用意,但实际上,他就只是爱钱而已。
太皇太后的恩宠才是自己立身之本,这一点何不平始终铭记,因此在她跟前,半点不敢懈怠,兢兢业业,辛苦勤劳。但太皇太后素来十分节省,就连自己的用度都不奢侈,又哪里会有多少赏下的东西?想要钱,自然只能从别处来。
一开始或许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替人了事,后来就发展成了一条生财之道,源源不断。
就是江南那些人,也是通过这条线跟他搭上的。
之前顾铮想将薛知道留京,贺卿提醒他去找何不平时,他就已经查到了这条线,才能顺藤摸瓜,抓出那么多的隐秘。但当时顾铮没有立刻揭破,而是引而不发,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确定贺卿那边已经说动了太皇太后,他就将各种证据找机会递到了张宁手中,才会让张宁觉得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他。
不过,这些罪证里,并没有何不平与江南官员及世族往来的内容。一来此事藏得很深,一时片刻难以查到,二来这是真正的杀手锏,如今还不到用的时候,留着等太皇太后自己去查,效果会更好。
即便如此,太皇太后也已经想办何不平了。
而她要做这件事,思来想去,却是又想到了黄修,要将此事交给他来办。之前让张宁去查,只是上位者的平衡之道,不让所有权柄握在一人手中。但真要动手,却还是黄修更让她放心。
最大的原因是,办完此事,她便打算放黄修出京,以后不会再见到人了。
黄修应下此事,转头就把消息送到了贺卿手中。
贺卿在报社忙碌了一日,回到问道宫里,玉屏将张才送来的银制香熏球送上。她随手打开,便看到了放在其中的字条。
简简单单的“上命办何”四个字,贺卿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免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距离重生那一天,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贺卿以为自己已经不恨了,毕竟现在的她,拥有了太多上辈子说不曾有过的东西。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那恨根植在她的血脉骨髓之中,早已无法消除。
好在兜兜转转,何不平到底还是落到她手中来了。
这才真正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而她,已经为何不平准备好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
第44章 报应不爽
顺平元年五月初五日,端阳节。
这样的佳节,宫中朝中自然都有庆典。外间由政事堂的几位相公率领文武百官,至城外丰乐河观看朝廷举办的赛龙舟,与民同乐,而后回转皇宫,殿前赐宴。宫中则是太皇太后主持,率领内外命妇举行完各项仪式,之后同样有赐宴。
太皇太后虽然因为何不平的事存了一肚子的不快,但遇上这样的佳节,面上也不免开颜。
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年轻活泼的小姑娘们,因此这一次入宫,许多夫人都将家中女儿带上了。太皇太后还考校了其中几人的技艺,各有赏赐,宾主尽欢。
贺妤虽然也参与了这场宫宴,但因为如今出家人的身份,她的酒席是另备的,单独摆在距离太皇太后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内。
端午节素来有除袱驱邪等习俗,因此入宫的女眷们都穿得十分隆重,色彩艳丽。与之相比,贺妤着一身淡淡青袍,身上没有一件饰品,孤孤单单坐在一处,便显得十分凄清寡淡。
注意到她的人并不少,但走上前来打招呼的,却只有一个。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面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却仍旧掩不住底下憔悴的容颜,一双眼睛微微红肿,显然是狠狠哭过。但她安安静静坐在贺妤面前的姿态,倒是冷静沉着的。
“你真想好了?”贺妤捏着手里的杯子,又问了一遍。
那女孩闻言,眼中闪过了一点笑意,整张脸都跟着生动了起来,“这话真师已问了第三遍,我想好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年纪小,将来还长,用了这个法子,往后就只有一条路能走了。”贺妤道。
但她越是这么劝,对面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就越坚定,“纵然解决了这一桩,以后总还会有旁的事缠上来,我却不能总仰赖真师出力。何况真师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这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我意已决,真师不必再相劝。”
她说着,饮尽了面前的那杯雄黄酒,稳稳站起身,朝贺妤一礼,转身便走。
出了亭子,她便往太皇太后所在的水榭行去。那里地方更宽敞,视野也更好,但再宽敞也容不下所有命妇内眷,因而只有地位最高的那些,才能留在那边,其他人不过远远安排了座次。
不过宴席开始之后,因为气氛热烈,太皇太后宣召了好些人过去,这种分别和界限也就不明显了。
女孩一路走来,被当成暂时离席的内眷,倒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太皇太后的座位附近,倒是有许多精干太监守着,不叫人轻易靠近。她衡量了一下距离,确定在阶下开口也能被听见,又看了看巡视的内侍宫娥赶过去需要的时间,做到心里有数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袍的大太监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很快被召到太皇太后身边,附耳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
等太皇太后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那大太监才提着袍子走了下来。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
该到自己出场了。女孩整了整衣服,数着太皇太后又喝了两口就,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这才故意踉跄着步子跑了出去。当着太皇太后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