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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巧逞窈窕(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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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贞道:“不会下。”
  “放心,”温泌平淡地说:“输了不需要你拿萧氏的祖宗基业来做赌注,赢了我也没有皇位赔给你。”
  吉贞被他呛得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回嘴,脚下不由自主跟着他到了老者的摊上。吉贞在老者对面落座,老者请她先落子,温泌却将老者推开,鸠占鹊巢。老者嚷嚷道:“你替我下?输了怎么办?”
  温泌道:“输了我赔给你。”
  那老者悻悻地走到一边,与众人一起看这一双青年男女对弈。
  细细的雪点,绕着树上的红纱翻飞,被风卷着,落入眉间。老者的棋子精致,黑白双色琉璃泛着莹润的光泽。温泌抬手:“娘子先走。”
  吉贞抓起骰子,随意一掷,不禁骄傲道:“双六。”
  温泌神色如常,只微微一笑,“恭喜,好彩头。”
  吉贞屡屡掷出好采,执白马,一骑绝尘,势不可挡,杀入敌营。温泌掷得不好,也不气馁,规规矩矩地行进,等吉贞赢了四五筹,一匹白马撅了马蹄,被温泌打了下来,陷入包围,左冲右突,不能脱困。温泌黑马猛攻,眨眼间就攻破了敌营。吉贞眉头一拧,心里不大痛快,但她原本也不常下双陆,于是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先算你胜一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蔚蓝的夜空中明月遥遥相望。
  “只此一局。”温泌却说,“不下了。”
  吉贞一怔,看向温泌。她知道他的癖好,闲来无事,能下一个通宵。
  “既知无益,何必沉溺?”温泌浓郁的眉眼对着她,眸里仿佛盛满了寒冬的月色,明亮极了,疏离而清冽。他说:“娘子输了。”
  “我输了。”吉贞认赌服输,回眸一看,戴庭望和桃符已经跟了上来,桃符从袖里掏出一片金箔递给吉贞,吉贞道:“给郎君。”
  温泌也不推辞,伸手,金箔落入掌心。那老者欢欢喜喜地对温泌道:“赢一局,五个大钱,郎君给某五个大钱就行了。”
  温泌却将金箔给了他。老者喜出望外,不断对二人作揖道谢,说:“二位还未尽兴的话,可以继续下,下一年都够的。”
  温泌摇头,和吉贞一起起身,离开双陆摊子,温泌瞥吉贞一眼:“我下棋不在乎输赢,只要过程有趣,你比我输赢心重。”
  吉贞站住脚,回望温泌,他的脸色,是那么坦诚,她简直要相信他了,可是,那有怎么样?“郡王不在乎输赢,郡王身边的人也不在乎吗?”她脸颊上勾勒着新月般的斜红,艳丽极了,可她的脸色严肃到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旖旎:“生做此身,生于此世,谁能尽由本心?郡王此刻说的话也许是真心,可连你自己也不能遵照自己的本心,又有什么用呢?枉死的性命要有人来抵,流过的眼泪与鲜血,要仇者以痛苦与祈求来偿,我付出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喉头哽住了,她戛然而止,片刻后,她说:“也许不比郡王多,但我的痛苦,一定不比你少。你以为时至今日,我还会有留恋吗?”
  温泌道:“这样最好。”隔了一会,他说:“有始有终,甚好。”
  说完,温泌环视四周,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平卢军进奏院。刚走出灯市,留邸门口格外显得寂静和黑暗,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多穿甲的骑士手举火把,冲到二人面前,为首者竟然是姜绍。
  姜绍勒马,跳下来对吉贞和温泌施礼。温泌扬眉说:“金吾卫巡夜,巡到我的门口了,出什么大事了吗?”
  姜绍一脸严峻,“御史中丞何邈在滕王宅遇刺身亡,下官奉旨,特率金吾卫来保护郡王。”
  温泌捧腹大笑,“我离席的时候何邈还活着,距此时不过一个时辰,金吾卫竟然已经全体出动——其实你们今夜全军都守在滕王门外吧?滕王还活着吗?”
  姜绍脸色不变,“滕王无事。”他手放在刀柄上,对温泌道:“这几日京城不安全,郡王还是待在进奏院,轻易不要出门了。”话音未落,金吾卫已经迅速分散开,将整个平卢军进奏院围个水泄不通。温泌至此已经全明白了,也不说什么,嗤笑一声,便往进奏院走。
  刚要跨过门槛,他想起来了,转身问吉贞:“何邈死了,言官们吓得屁滚尿流,很快戴申就能名正言顺去岭南讨贼了吧?”
  当着姜绍的面,吉贞装糊涂道:“郡王说的这话奇怪,我怎么没听说?”
  温泌笑她睁眼说瞎话,他好笑地看了吉贞一眼,“殿下别急,我只是想祝他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他对她又露出那抹嘲弄的笑,连颊侧的酒涡也更深了些。


第18章 风起安南(八)
  巍峨的宫门在绚烂的晨光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
  周里敦凝望着檐角悬挂的铁马陷入沉思,待到晨光刺入双目,才恍然回神。宫门自内打开,周里敦一抬脚,才发觉自己僵立太久,双足已经冻麻木了。他使劲在地上跺了跺脚,闷头走进宫中。
  被桃符领进门,周里敦赫然发现姜绍竟然也在,他心急如焚,没有功夫去遐想,噗通一声跪地,“殿下,臣有事要奏。”
  吉贞一夜未睡,脸色略微泛白,她俯视着周里敦,平静开口,“你说。”
  “侍御史姚师望昨夜被投入大牢,殿下知道吗?”周里敦生怕吉贞不知道姚师望是谁,“他是当初拼死护玺的……”
  “我知道姚师望。”吉贞道,“昨夜御史中丞何邈如厕时被杀,姚师望一人在场,嫌疑重大,因此被捕。”
  “殿下!”周里敦急切地打断吉贞,“姚师望与何御史同朝为官,何御史又是台院主官,姚师望怎么会谋害上峰?”
  吉贞道:“听闻冬至前夕,何邈与姚师望在衙署内发生口角,何邈对姚师望大加申斥,姚师望心怀不满,杀他泄愤,也不奇怪。”吉贞看着周里敦,“当时你应该也在场,最近别乱跑,兴许刑部与三司要传你去问话。”
  周里敦摇头,“殿下,何御史申斥姚师望不假,可姚师望乃是朝廷命官,谋害人命这种要案,怎能不查实清楚就贸然拿他下狱?”
  “刑部拿人,三司会审,其中曲直,届时自有论断,你不必着急。”吉贞不疾不徐道,“何邈乃五品正官,无辜丧命,朝廷怎能不严查?莫说区区一个姚师望,连滕王本人都被陛下严令留在府中不得外出,武威郡王与何邈素无瓜葛,因席上只他一名武将,以此也被软禁,你来求我,要放了姚师望,那滕王与武威郡王,是放或不放呢?放了滕王,他一朝返回岭南,此事还怎么彻查?”
  周里敦猛然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吉贞,又飞快地去看姜绍,姜绍通宵将滕王府与武威郡王封禁,连腰间横刀都没有卸,脸色十分严峻。周里敦呼吸越来越急,心思急转间,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他蓦地提高了声音,“殿下!杀何邈的人决计另有其人!”
  “你先去吧。”吉贞转而对姜绍道,“那两个人不会安分待在府里,加派人手盯防,别出岔子。”
  姜绍目光在周里敦身上稍微一停,对吉贞道:“是。”便持刀出宫而去。
  “你说,”待室内寂静下来,吉贞问周里敦:“杀何邈的不是姚师望,又是谁?”
  周里敦的拳头紧紧攥在袖里,他感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将内衫打湿,冰冷地贴在脊背上。周里敦一咬牙,说道:“何邈尝向太后与陛下进言,弹劾固崇擅权。固崇曾于冬至前夜,遣郑元义召姚师望至内侍省,那夜之后,姚师望便心情郁结。臣以为,是固崇逼迫姚师望为他所用,被姚师望所拒,因此谋害何邈,嫁祸姚师望。殿下不信,可召郑元义问个清楚。”
  吉贞眉头微微一挑,“郑元义昨日便赶赴丹州,与戴申往绥德剿匪去了,近日不会回来了。”
  周里敦呼吸一窒,忙道:“臣亦可作证!固崇素与何邈有隙,他昨夜也在滕王宴上,三司应捉拿固崇,以免放纵疑犯!”
  吉贞的手轻轻搁在冰凉的隐囊上,她身体略微一斜,日光正照在金丝与翠羽交织而成的帔子上,仿佛照得整个室内都绚丽起来。她的脸色确实冷凝的,笑一声,吉贞道:“何邈也曾攻讦我妄议朝政,按照你的意思,大概我也有杀害何邈的嫌疑了?你是不是要即刻去三司作证,将我也捉拿啊?”
  周里敦浑身一震,“殿下,臣怎么敢?”
  吉贞道:“姚师望不过与你是朋友,并不是你父母兄弟,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替他奔走了。”
  “即便姚师望与臣素不相识,臣也要为他奔走!”周里敦下颌一紧,血丝通红的两眼盯着吉贞,“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今日却百般维护固崇,难道此事殿下早就知情?甚而……”
  “甚而什么?”吉贞侧过脸,看着他。
  周里敦闭眼,高声道:“甚而殿下也参与其中!”余音未落,榻边的隐囊飞了过来,砸在周里敦脸上,他没有躲避,重重叩首,流泪道:“殿下,臣失言。姚师望于国有功……”
  “有功便赏,有过亦要惩。”吉贞道,“你来我这里撒泼耍赖,也不过是仰仗我平时多给你几分颜面,此事有三司与刑部审理,我一个公主,如何置喙?言官难道不会因此更要攻讦我?”她别过脸,是不想和周里敦再多说,“你退下吧。”
  见吉贞坚决不肯松口,周里敦一颗心彻底沉底。“臣知罪,臣不该强殿下所难。”他对吉贞拜了拜,要起身,“臣自己去三司,指证固崇。”
  “不准去!”吉贞拍案而起,脸色冷冽极了,“周里敦!当初我向陛下举荐你,在大慈恩寺你感念我的恩德,此生都要效忠于我,你忘了吗?”
  “原来殿下是为了这个。”周里敦黯淡的眼眸无望地看着吉贞,“臣……殿下的大恩,臣定会回报,但臣不会忠于殿下,”他慢慢地说:“臣只忠于大义。”
  吉贞讽笑,“这世上何来大义?”
  “大义在臣心里。”周里敦对吉贞深深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殿下闭会眼吧。”桃符走进来,对周里敦离去的方向翻了一眼,“忘恩负义,喂也喂不熟的狗。”她把隐囊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尘土,有些担心地看着吉贞。她还从来没有见吉贞在朝臣面前发过这么大脾气。
  周里敦是这样的人,吉贞也不意外。但失望是难免的,她心情复杂地沉默了许久,最后摇摇头,说:”有人来,就有人去,难道这世上还能有谁对谁一成不变吗?”
  “武威郡王被关起来了,徐采今天大概敢出门了。”桃符要逗吉贞开心,她满脸的笑容,“也许他这会已经到紫宸殿了,殿下去不去凑热闹?”
  吉贞摇头,“叫庭望来。”
  戴庭望在右监门卫,也随金吾卫奔波了半天,回到宫里,听闻吉贞传召,忙将染脏的绢甲换下来,穿着一件窄袖圆领袍,青绢束发,精神饱满地走进来。刚施礼,桃符捧着一盘焦黄酥脆、异香扑鼻的古楼子放在他手边小案,说:“殿下传你来之前,就叫膳房去做这个了。快趁热吃吧。”
  戴庭望立即起身:“臣不饿。”谁知正说着,肚子就响了。他脸一红,假意咳了几声。
  “你这个年纪,没有不饿的。”吉贞看戴庭望一脸窘迫,也笑了,“上次看你不吃蜜煎,大概是不喜欢甜的。这个是咸的,里头裹的羊肉,陪我尝一尝吧。”
  戴庭望真是饿了,尽量斯文地吃了几口。吉贞说是陪她,也没动手,只看着他吃完,才问:“滕王和武威郡王府里有动静吗?”
  戴庭望道:“滕王闹着要进宫觐见,被姜将军的人拦回去了。范阳进奏院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为一个五品官,将滕王与武威郡王一起软禁,虽然是以保护之名,其实有些勉强。”吉贞对戴庭望道:“为免其他节度使猜疑,陛下应当亲自赴滕王府与范阳进奏院,以示慰问。你一会去紫宸殿告诉陛下。”
  戴庭望说的很委婉:“路上积雪未化,陛下……大概不愿意出宫。”
  “徐采在。你说是我的意思,他会说服陛下的。”
  “是。”戴庭望转身之际,回眸望了吉贞一眼,“陛下去范阳进奏院探视武威郡王……殿下也去吗?”
  “我去干什么?”吉贞摇头,“你去吧,你和陛下年纪相仿,有话说。我说多了,陛下大概不爱听。”待戴庭望答是,吉贞又对他细心叮咛:“回来就去睡觉吧,不必来回禀了。你这个年纪,要多吃多睡,才能长高啊。”
  戴庭望绽开一个旭日般清朗的笑容。
  何邈被杀一事,牵连甚广,朝臣各自明哲保身,不敢随意出头,言官也都安静下来,周里敦受姚师望远在义山的家人所托,竭力为他脱罪,却人微言轻,连台狱的大门都进不去。有小黄门来禀报固崇,固崇道:“随他去吧,看公主的面子。”
  待到元日,皇帝再摆宫宴,大加庆贺。滕王与武威郡王也获准入宫参加宴席,皇帝因为刚得到喜报,一张小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宴至一半,皇帝举杯,高声道:“神策军奉诏讨贼,不到半月,大获全胜,反贼尽数伏诛!”
  夏季,太后力主设立神策军却中途放弃之后,这是皇帝初次当众再提“神策军”三字。
  陇右兵一战立威,禁军在京中威慑诸节度使,这神策军,是彻底与禁军无关了。众官面色各异,酒杯擎在手中,稍顿,众官齐声道:“陛下圣明!”
  “陛下,”在一片颂扬声中,滕王质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何邈一案,何时才能查清?臣欲回岭南,”他还要拉温泌做自己的同盟,将温泌一指,他振振有词:“武威郡王称元日后返回范阳,如今元日已至,陛下是否也不打算放郡王回去了呢?”
  温泌却完全没有和滕王同仇敌忾的意思,他脸上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说:“大王赠送给在下的粟特美人甚美,京城人事风物,在下还没有看尽,乐不思蜀,不急着回范阳。”
  滕王张口,气得够呛,宴会散后,他抓着温泌的衣领,命他把粟特美人还给自己。皇帝亲自调拨的十数名禁卫,尽忠职守地跟在两人身后。温泌不顾滕王在身后大吼大叫,上马之后,执辔回首,对滕王笑道:“送都送了,大王怎么这般小气?”
  回到留邸,杨寂迎上来使个眼色,二人前后来到书斋,杨寂一转身便道:“神策军并未返回丹州,大概是要直接去岭南。”
  “戴申不进京?”
  “他在京城里宿敌不少,怎么肯进京?”杨寂道,踯躅一下,他说:“清原公主命人,去接他那个女人秦氏了。”
  “痴情种子。”温泌哈笑了一声,将乌鞭丢在案头,他说:“在这院子里关了半个月,我真有点憋得慌。”
  “据闻皇帝元日后要去骊山行宫。”杨寂怂恿他,“咱们也去吧,我身上有点痒痒。”
  作者有话要说:  热水一化,药效更佳哦。你们懂的。


第19章 风起安南(九)
  烛火荧荧。秦住住转眸; 身侧的戴申一手搁在额头,望着头顶的承尘;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戴申的变化。从前; 他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唯有两人独处时才会直抒胸臆。现在的戴申在外面口若悬河; 回到私邸,有时从早到晚都不张口。他没有烦恼可倾诉,也没有喜悦可分享。这巨大的变化令秦住住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不安。她转过身; 凝望着戴申,手落在他的胳膊上,脸也贴了上去。
  “我明天要去京城了。”秦住住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清原公主不安好心,她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接人; 全天下都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戴申听着; 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他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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