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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庄园-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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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和。”庄恒低低的道。

“阿?”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的,养和。母亲身边的福妈说,她早有交待,如果要送院,就要到养和。”我心头发紧,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窗,我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泪水涟涟而下,再无法自以。母亲是突发性脑溢血。福妈说,这段时间晚上母亲怎么都睡不着,吃了安定也不管用。有时心烦起来,坐在小佛堂,一坐便是一夜。病发前,福妈正要扶着她回房。谁知才走了两步,她便晕了。“太太前几天就说,要是她不行了,就送她进养和医院,这样离小姐近一些……………。”

我心如刀绞,痛苦、懊恼、悔恨无穷无尽的席卷而来,要将我吞没,让我窒息。有人牢牢的抱紧我,是庄恒。我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这世上最后一根浮木。

经过全港顶级脑外科医生的会诊,得出的结论是:进行手术,醒过来的机会有5成。但风险也是一半一半。他们没有说不进行手术会怎样。曾sir说,“蕴茹,你应该明白的。”当了二十年的医生,我当然明白,不进行手术,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再不会醒过来。没有人敢做这个主,大哥沉默;逸华沉默;我沉默。我们谁也下不了手签这个字。一声苍老颤抖但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签。”满头银丝的父亲,痴痴的在母亲床前守了整夜,做下了决定。父亲持笔签字的时候,我半跪在他的身边,我听到他喃喃的道,“静柔,都快五十年了,这次,让我来做主吧。”

手术室的灯亮起,5个小时后再熄灭。我们急切的迎向专程从美国普林斯顿赶来为手术操刀的医生,他一脸的黯然,我颤栗着听他告诉我,“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于是,一切成空;于是,万念俱灰。

我恨自己,恨自己居然不曾好好陪伴过母亲一天半日。年少时追逐自己的爱情,奋不顾身,我行我素;离家近六载,归来时却只顾着忙碌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总以为,母亲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在那里,不会老,不会变,不会走。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陪伴母亲,慢慢的听她讲讲她的故事。总以为,母亲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可以让我永永远远的依靠。总以为…………………

手术之后的第10个小时母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DR TIM诊断过后,和大哥他们详谈了一番。庄恒不让我去,要我留下陪着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大致了然。时间不多了,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小时。父亲什么都没有问,他的手掌比我的更加凉,僵冷如冰。从父亲悲凉绝望的眼底,我突然得到了一种了悟,父亲,是爱着母亲的吧?!

大哥他们回来之后,我在庄恒悲恸的目光,逸华赤红的眸子中破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大哥嘶哑的说,他们决定把母亲转到特等病房去。我同意了。

父亲在守了两天两夜后,被我们逼着由二哥他们陪着回去了。我们几个轮流的守着。这天晚上,我守夜。母亲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在一次她醒过来,慈爱的看着我时,我握紧了她的手,忍着泪问,“妈妈,你怪不怪我?是我不好。”

母亲气若游丝的道,“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么会怪你。”我抿紧了唇,偎在母亲瘦弱的肩头,良久,我轻轻的道,“对不起,妈妈。让你操心了。”母亲吃力的抚着我的发丝,如同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样。

“吱呀”的一声,庄恒推门进来,还有楠儿和宇儿,他们一直都陪着我。母亲轻轻道,“蕴茹,去洗洗脸。让孩子们笑话了。”

庄恒会意道,“庄楠,庄宇。”两个孩子过来扶了我往外走。只听得母亲说,“庄恒,来这边。”我一直都不知道母亲和庄恒的谈话内容。只是后来庄恒跟我说,“蕴茹,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此后的几天,大哥,逸华,甚至是二哥和施蕴晴都到医院一一和母亲告了别。父亲每天都过来,一动不动的守在母亲床边。母亲醒了,见了父亲会柔柔的笑笑,轻轻说两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我进去的时候,病房里静的肃然。我看见父亲伸出手掌,母亲将手交给他握着。母亲说,“道林,这辈子,我对不住你。”父亲颤抖的抚上她的嘴唇,摇摇头,半晌,摸出了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放进了母亲的手中。母亲攥紧了它。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软话,他说,“静柔,这辈子我输给他。下辈子,你给我了,好不好?”我心头再承受不起更重的震惊了,我伸手扶住墙,看着母亲点点头,任凭泪水在她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上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病房的,我只知道那天我埋在庄恒襟前,痛哭失声。

母亲走的那天,疾风骤雨。整个世界全部都是黑的。装殓的时候,我静静的将那张照片从母亲的手中抽出。照片上的母亲,两条麻花辩,一身军布衣,佩着朵大红花,小鸟依人般快乐的偎在一个同样是一身军装,别着大红花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那身军装,我认得出,是中国解放军战时的军服。我翻过来,一行极淡极淡的小字写着,祝贺乔立勋同志许静柔同志新婚之喜。

我已经不再会感到惊诧了。我将照片好好的放在母亲贴身的口袋里。磕下头去。起身时,我凝视着住着拐棍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的父亲,和一身素衣远远相陪的容姨。我心头发苦。我依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个是非黑白,兜兜转转半个世纪,又终究是谁负了谁。父母的事,做儿女的,没有插嘴的余地。

施许静柔的葬礼之上,黑压压的全都是人。韩伯父韩伯母亲自到来致意;黎隆源偕夫人也早早的到了。穆怡顾不得再避忌黎氏夫妇,只顾得陪在我身边,握住我肩头,久久说不出话来。杨林和曾SIR带着医院同事的花圈过来,默默得三鞠躬,拍了拍我,然后离去。庄氏的高层在宋天明的带领下,分批上前。身在美国的李继刚和徐佳冉也连夜飞了回来。让我很是想不到的是,庄楠带来了乔沁,而庄宇牵着的居然是王竞。他低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我。女儿则惨白着小脸对我说,“妈妈,我想让婆婆看见,有人会照顾我了。”我盯了他们良久,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我当年的坚定。我实在无力再说什么,也无力再管什么,我无力的靠着庄恒,看着他摆手让孩子们退开。

这个冬天,阴雨冰冰,冷厉寒洌,全部下进了我的生命。

第25章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集中在施家大宅,听家族律师秦涛宣布母亲的遗嘱。遗嘱很简单,母亲把手头持有的施家30%的股份给了我们兄妹三人每人10%。另外有三笔存在瑞士银行的存款,要由我们三人的子女领用。补充声明说,如果大哥和逸华终生无所出,则将那两笔款子全部交拨母亲指定的慈善基金。除此之外,母亲将她的首饰全部留给了容姨,随便她进行处置。只有当年父亲买给她的结婚戒指,母亲将它交还给了父亲。

我默默的听着,留神的看着。每个人都肃然而平静。很好,我们毕竟没有出那种逝者尸骨未寒,就为遗产而对薄公堂的事情。母亲也可以告慰了。

曾sir给我放了个长假,要我好好的休息。我没有说什么。这段时间我确实累了,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可表面上,我平静的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庄恒和两个孩子不离身的陪了我几天,渐渐的放下心来。庄氏和胡天的合资才刚刚起步,派谁执掌这个项目庄恒还没有给出明示;暂时一切都直接向他负责。楠儿的假期结束,只得返美。宇儿也开学回校了,她和王竞的关系算是得到了我的默许。休假前最后一次在医院碰到王竞,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好好的对她,别让她伤心。”

多少年都不曾如此空闲过了。每天无非就是摆弄些个花花草草,听听虫鸣鸟叫;或是在暖暖的午后倚了书房里的贵妃榻,翻翻许久不曾看的红楼梦,常常是朦胧一觉,醒来就已经夕阳西下了。有时候也会回施家大宅去陪伴父亲。

母亲走后,父亲的精神也随之垮了。父亲几乎将公司产业全部交给大哥去打理了。每次我去,他总是半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当我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时总会发现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父亲见了我总是失神的笑笑,拍拍我,不言不语。我悄悄的问过容姨,她只微微的红了眼眶,摇摇头。我无法阻止父亲的衰老,无法抚平父亲的伤恸,无法弥补父亲的遗憾。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过父亲的内心,我对他总是怨大于爱。当我明白父亲并不像我四十多年来一直认为的那样薄情寡义,当我明白父亲许才是这一辈子爱的最苦最无奈的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们父女,谁都回不去了。

除了回施家,能够让我更衣出门的也就只有穆怡杨林她们了。怕我心情平复不了,她们拼命挤着时间陪我逛街、饮茶。就连一向忙得见不着人影的佳冉也频频出现在我面前。这不,在文华饮下午茶的时候,穆怡诧异的问,“庄氏近排很闲吗?你怎么这么有空啊?”佳冉耸耸肩,笑道,“老板特赦,一切以陪夫人为优先。我这本身就是在工作!”惹得穆怡怪叫,“凭什么啊?同样是出一份粮,我翘班还得用溜的,你却是光明正大的?”

佳冉摊开手掌,“你跳槽啊,庄氏新闻部多少人等着进的噢。这就叫同人不同命!”穆怡听了作势要打她,佳冉往我身边一躲,连连求饶,“好姐姐,你可是公众人物,注意点影响啊。这餐算我的行了吧?”

“哼,哪有那么便宜。一会儿等杨林收工,我们上凯宾去,那里的鲜果捞官燕还是不错的。”穆怡忿忿。

我悠悠然看着她俩笑闹。我当然明白,她们都是为了我。老实说在此时此刻,拥有如此知己好友,我感恩。不过说起佳冉口中的那个老板,我的丈夫,这几天还真让我有几分莫名其妙。似乎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庄恒这两天出奇的好兴致。近十年来都没见他这么轻松自在过。

昨天晚上,我正迷迷糊糊的睡着,他把我搂进怀里,我勉强睁开眼瞅他,只见他一双清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我,闪着晶亮晶亮的光。我问,“怎么啦?”他却轻轻的拍抚着我的背道,“没什么,睡吧。”我困的很,不去理会。 今天早上起来,却听他吩咐福庆给他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皱眉问,“你要出门?”他走过来环住我,“嗯。有个项目我亲自要到日本去一趟。就去几天,很快回来的。”说罢,竟然伸手抚弄着我的耳垂。我跟他之间许久不曾有过这般的亲密了,我不适应的推开他,后退几步。他似乎怔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我身前站定,抬手给我把额前的散发捋到耳后,低声温然道,“蕴茹,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们过几天悠闲的日子去。”

我随意的笑笑,看着他出门去。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那部金色劳斯莱斯座驾上。我想去的地方?我想过的日子?庄恒他到底懂不懂,我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女人,我所要的一切在庄园就可以达成。

“蕴茹,蕴茹。你发什么呆阿?”穆怡在一旁轻唤我。我这才回神,甩甩头,问佳冉,“庄恒去日本你没跟了去?”

“阿?老板去了日本?”佳冉茫然的答。“我没接到通知啊。”

“哈哈,”穆怡可算逮着机会了,“你小心接下来就被发配边疆去了。”

“什么话,难道老板的行踪还要向我汇报不成?”佳冉瞪她。两人顺间又转了别的话题。我也没再去想庄恒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庄恒也没个音讯。以往他到任何地方,每天必然会打电话回来,不管我在不在乎,总是要跟我交代一声的。因为他知道我总归是不会主动去找他。这次着实是反常。

晚上,福庆给我端燕窝上来的时候,我问她,“先生这些天都没电话回来?”福庆垂手道,“没有。倒是今天二小姐打过电话来找您,您正巧不在。”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二小姐指的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施蕴晴。我跟她的关系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了,不提也罢。我是看在父亲和容姨的面子上,不想与她计较那么多。她找我哪里可能会有什么好事?等着吧。

果然,翌日下午我便接着她的电话了,破天荒地,居然约我喝茶,末了加上一句,“找个静点的地方,省得惹人注目。”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还真把自己当名媛了。也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会会她也无妨。

我坐在丽晶附设的咖啡厅里半晌,才看见专职给我服务的一个小女孩带了她进来。“庄太,您嘱咐过让进来的太太到了。”小女孩恭恭敬敬的说。不意外的,我在施蕴晴的眼中看到了火光。我挥手让服务小姐下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这里还算清静吧,但愿你满意。”

“哼。”施蕴晴嗤笑道,“清静是为你选的,可不是为了我!”

我静静的喝着一杯玛奇朵,看都不看她。场面冷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把一个信封甩到我面前。我挑眉看她。她几乎是兴奋的开始说话了,“上个星期,我们家启文陪我去马尔代夫度假。你知道我看见了谁不………………”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抗拒知道,可施蕴晴得意洋洋的声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出海的时候,经过旁边的那片私人小岛区,我看见了…姐…夫…和…一…个…女…人。我还赶紧拍了照片呢。”

我只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脑门是凉的,心也是凉的,都是凉的,冰的。

“你看看阿,还有照片呢。距离是远了点,可好在看得清阿。”施蕴晴兀自喋喋不休的道,还自己动手拆了信封,把照片举到我眼前。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纵然只是个侧面,可我认得,是庄恒。而依偎在他身边的女人,是骆清珏。

很好,很好。再好没有了。五天前,他出门前说的每一个字犹在耳边,可他转身就真的这么样狠,这么样绝的伤了我。日本?哈哈哈哈。这样天大的笑话,竟是由我的丈夫说给我听,由我的妹妹拆穿的。很好,很好。想这十年来,纵然有骆清珏的存在,可他毕竟不曾欺骗过我。这又何必呢?

我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大笑,笑个不停。估计施蕴晴是被我吓着了,傻傻的看着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半晌,丢下一句,“疯了你,施蕴茹。”然后起身离去。我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那张照片,笑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撑起身子,走出丽晶。伸手招了一部计程车,“去亿生陵。”我道。我只想去找我的母亲。

在墓前,我再也站不住了。索性跪倒下去,蜷靠在碑上。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不想再说。妈妈,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我都听得见心在滴血的声音?为什么我这么想哭,可是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为什么他走之前说的好好的,可转眼就变了样?妈妈,你那边冷不冷?有没有这么样的痛?这么样的苦?

太阳渐渐的落下去,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费力的扭了扭头。再不知作出什么反映好了。她来干什么?来炫耀她有多成功的胜了我?还是非得亲眼看看现在的施蕴茹有多狼狈,多失意?

骆清珏。

这个女人,似乎每一次见着,都是不同的感觉。初见的苍白,丽晶里的妩媚,照片上的恬然。而面前的她,带着墨镜,一身的黑衣,利落,肃然。我到底是败给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半辈子了,我居然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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