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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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眉寿远远看着这一幕,心情渐渐变得开阔。
她本未想过宁通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虽然死得太快也太轻松了,可这种人,死得越快才越让人安心。
若迟一日,便可能会有变故出现。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
她知道,他暗下必定与国师说了些什么,所以事态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此番,大国师虽得以宁通之事作为弥补,可先前宣扬要以一百八十一条人命祭天的失误,却仍不可能轻易抹去。
即便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质疑,可继晓本想借此番大肆扬名的算盘,却注定要落空了。
还能保住名声,和皇上的信任,对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祝又樘此举看似给继晓留了极大的余地,可实则也恰到好处地避免了继晓会出手反击的可能。
若不然,他们未必能赢。
这招巧妙的制衡之术,倒被他用得极顺手。
可是,有关他的思虑与动机,她却仍有着别的猜测。
他是不是同时……也在悄悄地保护她,自己挡在最前面,使她免受继晓的怀疑?
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她太聪明了,一眼看破,还是吃饱没事干想得太多?
……
同一刻,宁贵妃不顾太监阻拦,闯入了干清宫内。
这回昭丰帝并未装睡,而是坐在临窗的罗汉床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案上堆得高高的折子。
听着太监的惊呼和宁贵妃的叱声,他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上一下。
宁贵妃大步走了进来。
“皇上!”
她双目通红,形容惊怒失态,连礼都忘了行。
昭丰帝对此似乎也浑不在意,反而抬手示意太监们都退了出去。
就连刘福也未留下。
“当真是皇上下旨要杀了臣妾的兄长?!”宁贵妃竭力克制着语气里的质问之感。
“是祭天。”昭丰帝平静地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宁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那可是臣妾的亲兄长啊,您曾答应过臣妾,要护宁氏一门周全安稳的!”
“哦?朕答应吗?”昭丰帝神色困惑。
“皇上竟忘了?”
“当然没忘,朕不过是见你过于紧张,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昭丰帝笑着说道。
这荒唐的话让宁贵妃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这个时候皇上如何认为她会有心情开玩笑?!
却听昭丰帝旋即问道:“可爱妃还记得曾答应过朕什么吗?”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要宁家收敛一些,至少不要闯出无法弥补的大祸来。
“怎么,爱妃莫非也忘了?”
宁贵妃神色一紧,咬咬牙,当即跪了下去。
谁有时间听皇上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皇上,臣妾的兄长即便有罪,却也要细查之后方能论罪处置,眼下臣妾只求您不要听信奸人谗言,拿臣妾兄长的性命去祭天!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兄长啊皇上!”
她声音凄厉,满眼泪水。
昭丰帝并未向往常那般将她立即扶起,好言安慰。
而是问道:“爱妃,朕不明白,旁人的儿女皆可献去祭天,为何偏偏你兄长不能?”
宁贵妃顿时一窒。
皇上怎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怎忍心问她这样的话!
“那些孩子,尚处稚龄,何其无辜?而你兄长非但有罪,且也这一把年纪了,至多又能苟活多久,若能以死赎罪,死亦何苦?”
昭丰帝神色定定:“依朕来看,这恐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光彩的一件事情了。”
宁贵妃下意识地摇着头。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皇上陌生极了。
“爱妃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第309章 降雨
昭丰帝随手拿起一折奏本:“全是弹劾你兄长与宁家的。这其中,又岂止奸淫良家女子杀人抛尸一条罪名?”
说着,不顾宁贵妃顿变的神色,问道:“这些,爱妃难道一无所知?”
宁贵妃当即打了个寒颤。
“臣妾当真不知,况且,这些人未必不是在落井下……”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昭丰帝打断。
“朕的用心,你可曾看得懂?此番不是朕要他死,而是民要他死,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若不然,朕只怕连你与宁家都护不住。还是说,爱妃甘愿被连坐?”
“不,皇上……您乃一国之君……”
宁贵妃已有些口不择言。
“爱妃啊。”
昭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地失望:“朕这些年来,专宠你一人,对宁家百般纵容,因此惹来了多少官员不满,百姓唾骂——朕不是聋子,但朕甘愿护着你。”
“可是,朕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曾为朕考虑过半分?”
“哪怕是装得得体贤德一些都好,可你却是装也不屑去装的。”
“你但凡懂事一些,不至于有今日局面。”
这些话一字字地落在宁贵妃耳中,让她犹如遭了雷击一般,久久无法开口说话。
她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可不知怎地,迎上昭丰帝看似平静的目光,那些狡辩的话她忽然就不敢讲了。
只能费力地开口说道:“皇上,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一心只想陪在皇上身边而已……”
“朕当然知道。当年,朕便是为了爱妃这句话,废了孙氏的皇后之位,将其打入冷宫,至今都未曾看过她一眼,爱妃难道忘了吗?”
“臣妾当然知道皇上是真心疼爱臣妾。”
宁贵妃悄悄抓紧了手指,低着头垂泪道:“臣妾也向来是知恩的……只是,臣妾的兄长虽有罪,却不该以这种方式被处死,且……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臣妾曾答应了父亲,会守住宁家,皇上哪怕是将臣妾的兄长流放数千里,可只要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昭丰帝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爱妃,你回去吧。”
看来他方才那些话全白说了,好不容易严肃一回,就不能捧捧他的场?
“难道皇上当真认为杀了臣妾的兄长,便会降雨吗?”
宁贵妃抬起头,语气中似含着孤注一掷的意味:“若是不能,臣妾的兄长岂不白白枉死了?”
昭丰帝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本就该死的人,怎么死不是死,枉死一说从何而来?
爱妃听不懂人话也就罢了,怎么连他这个一只脚踏入了仙界的真龙天子的话也听不懂?
看来真的是没救了。
昭丰帝感到很无力。
见他神色不复方才的陌生,宁贵妃莫名又有了勇气。
“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妾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昭丰帝无力地看着她。
说这么多了竟然还不叫多说?
可这分明有后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果然,正如他预感中的一样,下一瞬,就听宁贵妃说道:“可若兄长当真因此枉死,臣妾也实在没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母亲……故而,还请皇上一并赐死臣妾吧。”
昭丰帝神色费解难言。
他都不想说爱妃这话说得究竟有多么地前言不搭后语了。
既说没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父母,那活着不就好了嘛,为何又叫他赐死她呢?
明知没有面目,还非要急着去见是什么道理?
“好,皇上既不忍心,那臣妾便也不叫皇上为难了!”
宁贵妃摸出袖中剪刀,将刀尖直冲自己的心口处。
“爱妃……冷静些。”
昭丰帝劝归劝,却连拦都懒得去拦,只提醒道:“已是来不及了。”
早些将剪刀拿出来兴许还有点儿用处,可现在,算算时辰,真的已经来不及了啊。
“况且,你放心,国师说了,只待祭天之后,必有降雨。朕与你保证,你兄长绝不会枉死。”昭丰帝安慰道。
宁贵妃握着剪刀的手一阵阵发颤。
她需要的是这样的安慰吗?
“皇上至今竟还执迷不悟吗?您且看看,这可有丝毫会降雨的迹象!”
听闻兄长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再面对着这样油盐不进的昭丰帝,宁贵妃彻底失控了。
昭丰帝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嗯……好像确实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可他这句话刚在心中嘀咕完,忽然一阵狂风大作,迎面灌入殿内。
昭丰帝下意识地要将窗子合上,可合上之后又觉得这操作不对,当即连忙重新打开了来。
而不过这短短瞬间,窗外的天色竟是已经大变。
四下越来越暗,乌云压顶,涌动之间,很快便遮蔽住了太阳。
“嚯……”
昭丰帝目瞪口呆。
这岂止是死得灵验,根本是死得精准啊……
饶是秩序严明如干清宫,此时殿外都已响起了诸多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变天了!”
太监宫女们纷纷抬头看着忽变的天色。
“莫非是要下雨了?!”
众人神色难掩激动期待。
“……”便是刘福,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凉风一阵阵袭来,枯叶被卷落,殿前悬着琉璃宫灯都被吹得晃动起来。
头顶上的黑云越来越密,直要将白昼变为黑夜。
众人屏息以待间,忽有豆大的雨珠洒了下来,打在仰面观天的太监脸上。
“快瞧……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雨珠大而紧密,先是在地面上砸下点点湿痕,眨眼间,湿痕顿密,再眨眼间,湿痕已将地面全然铺满!
“是大雨!”
宫人们忍不住欢呼出声。
刘福快步走向内殿,喜不自胜地禀道:“皇上,落雨了,落雨了啊!”
“朕又不是瞎子!”
昭丰帝声音极大,却带着浓浓的笑意。
他心情大好,豁然站起身来,想去殿外看看。
咿?
爱妃还拿着剪刀跪在这里呢。
咳咳,让你不听话,这下知道被打脸的尴尬了吧?
“瞧瞧,朕怎么说来着,必不会叫你兄长白死的,对是不对?既是没有枉死,爱妃总该感到欣慰了罢?快些起身,随朕出去走走。”
昭丰帝说着,便去拉宁贵妃。
却是没能拉得动,又忽觉手下一沉——
第310章 闭关三年
宁贵妃身形摇晃之下,手中剪刀跌落在地上,而后双眼一闭,竟是陡然倒了下去。
昭丰帝没能拉得住她,眼瞧她“噗通”一声倒下,愣了愣之后,讶然道:“传太医,贵妃心系百姓社稷,竟是高兴得昏过去了。”
“是。”刘福默默应下。
瞧瞧皇上这解题方式多么地善解人意。
……
大永昌寺之内,亦有风雨极快地袭来。
冷风挟带着雨水朝着高阁之内涌入,祝又樘下意识地倾身抬袖替张眉寿挡住风雨。
可他尚不够高大,仍有雨丝吹在张眉寿略露惊讶的眉眼间,顿时笼上一层白茫茫的雨雾。
二人一时离得极近,张眉寿甚至可以看清他清澈瞳孔中映着的她的倒影。
四目相对,却是祝又樘不自在地微微移开了视线。
“多谢。”
张眉寿小声说道。
阿荔和王守仁已忙将窗子合上。
“竟真的下雨了!”苍鹿听到雨声,神情舒展愉悦。
下雨了好,于百姓而言是大好事,而朝廷也不会再因此闹出什么祭天的幺蛾子出来了。
阿荔更是兴奋不已。
“没想到那畜生还真有点儿用处嘛!”
方才亲眼看到宁通被推入火池之内,当真别提多解气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继喂药之后,此番动手的人不是自己,没能做到一条龙服务。
“……公子,蓁蓁。”王守仁欣喜之余,又有疑问,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们当真梦到过仙人了?”
他昨日还曾起卦卜算过,都未能算出今日会降雨。
原先他还担心蓁蓁会被皇上怪罪,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当然。”
答话的人是张眉寿。
她撒起谎来,向来是面不改色的。
王守仁不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他生来患哑病,迟迟不能开口,是见了师傅之后,才得以开口说话,很快就成了旁人口中的神童——故而他一直认为自己佛缘深厚。
而如今同三天两头遇仙人托梦的蓁蓁比起来,他这一丁点儿佛缘简直是不值一提啊。
远处百姓们的欢呼声即便是隔着雨声,隐约也传入了几人耳中。
几人站起身,绕到背风的一面,推开窗子往外看。
窗外,雨珠成线,滂沱的雨雾随风倾斜。
张眉寿和王守仁苍鹿三个,都伸出了手去接雨水。
祝又樘站在一旁,眼中带笑地看着这一幕。
清羽皱了皱眉。
这一名老父亲看着三个孩子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祭坛之上,继晓尚未离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僧袍,他却兀自立在祭坛中央,垂眸诵经。
大雨中,许多百姓皆围着祭坛跪拜了下去,神色虔诚,感激涕零。
面对着百姓们的跪拜和称颂,继晓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弥陀佛——贫僧实在难当诸位如此大礼,还请诸位,快快起身。”
“国师何出此言……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是啊,若不是您,给大靖带来灾难的恶人只怕还要逍遥法外,以致大靖民不聊生……”
“贫僧忏愧。”
继晓看向熙熙攘攘、在大雨中仍不愿离去的百姓们,缓声说道:“此前因贫僧修行不够,以致在卜测的过程中出现了差池,险些让那一百八十一条无辜性命因此丧生——功过不可相抵,此乃贫僧的过失。”
百姓们议论纷纷间,有人大声喊道:“国师言重了!国师一心为了大靖,何错之有!”
附和声不断。
也有少部分人没有说话。
这其中,便有那些孩子的家人。
虽说孩子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可万一宁通的事情没有被揭发呢?
到时,孩子们枉死,血流成河,而天灾只怕也难以解除。
说到底,大国师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无所不能,本领通天。
大国师也有犯错说错的时候。
但在当下,他们自是不敢置词的,且这些与他们也没有了太大关系,眼下,天上下了雨,恶名昭彰的宁通被处死,这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值得振奋的事情!
然而此时,众人却又听得继晓开口道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
“阿弥陀佛,自今日起,贫僧自愿闭关三年,静思己过,为大靖祈福——”
百姓们惊诧不已。
大国师要闭关思过……且足足三年之久!
“大国师仁心,当真令人敬佩!”
“是啊……”
“这真是咱们大靖之福啊。”
在诸多议论声中,继晓带着一群僧人缓缓下了祭坛而去。
百姓们目送许久,复才冒雨纷沓离去。
大国师闭关三年的消息随着这场大雨,传遍了京城内外。
百姓们欢呼鼓舞之余,更有动容。
刘福将消息传到了昭丰帝耳中。
“什么?国师要闭关三年?”
刘福愕然。
原来……皇上事先也不知情啊。
“雨都求下来了,朕也没打算怪罪他,他闭什么关啊……”昭丰帝微微皱眉。
且不说这强行加戏博好感的行径,将他这个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风头都给抢去了,害得百姓只顾著称赞国师,竟将他如此英明的事实都给忽略了——
这个也就罢了,到底他又不是虚荣之人,可单说一点——大国师闭关了,谁来辅助他修行?
他遇到难事找谁说去?
如此说来,岂不又将他的修仙大业给耽误了么?
昭丰帝不由重重叹气。
难道是他近来表现太过英明,上天不舍得让他这么早成仙,还想让他在人间多做几年皇帝,造福苍生?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