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与大魔王-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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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刀的神情被斗笠下的帘遮挡住大半,看不清楚,只见他抬起手中长刀,朝着盛琼楼的方向走来。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便往下塌陷几分,横生出如蛛网似的深壑,整个院子都因此震动,盛琼楼脚边下的石阶被震碎成了几大块。
换作从前的盛琼楼被人如此挑衅,早就化成了原形一口结果了这秃头。无奈他现在正是修复身体的关键时刻,一个不慎,十多年来的努力都要白费,把他打回原形,所以此刻并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这和尚凶悍,修为不可测,盛琼楼对上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更让盛琼楼分心的,是他那软弱的爱哭鬼哥哥,这和尚和盛玉宇是旧识,秃头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上门,盛玉宇的安危则变得不好说了。
骑在肩膀上的白兔白亮的毛根根竖起,他急躁的动了动三瓣嘴,身体猛地转过身跨入屋内,直奔盛玉宇房间,仰声高喊:“盛玉宇!要是还在就赶紧滚!”
戒刀凌空而起,身形如白电倏的出现在盛琼楼跟前的上空,高高举起长刀从上方挥砍下去。盛琼楼陡然止住前进的步伐,千钧一发之际躬身往前侧方一滚,落在了椅子方。
而戒刀那一击劈了空,屋内摆设不能辛免,桌凳四分五裂,地毯碎成残片,整理干净的屋舍立时如风卷残云一般,满目狼藉。
这样招招不留余力的攻击,杀机毫不遮掩,盛琼楼再蠢也能看得出来,这和尚是想要他的命!
“和尚!”白兔飞离人身的肩膀,停在头颅和脖子的衔接处,人形四肢变成兽爪,“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我?”
他盛琼楼平生在外结怨甚多,但招惹的从来是妖鬼人,像戒刀这样佛门每日神叨叨的秃驴他从来不放在眼里,是以也没那闲功夫去招惹。
戒刀一脚踩地,脚下地面再次出现沟壑深纹,整间屋子随之晃动,盛琼楼一时着了道被晃到在地。
而戒刀和盛琼楼隔着一段距离,身形佁然不动,被帘子挡住的目光却似一把见了血的刀,浇红了眼,杀意滔滔。
“无冤无仇……”戒刀压低声线重复着四个字,近乎咬牙切齿:“好一句无冤无仇!”
他在摇晃的地面上走得稳稳当当,脚下步伐甚至开始加快,他举起刀前进,像是刽子手奔赴刑场,要砍下十恶不赦的罪人的项上人头一样,“你造下的冤孽,去地下偿还吧!”
盛琼楼心中警铃大作,手里没有任何兵刃,随手举起身旁的椅子就向戒刀丢去,自己则飞快起身还要再逃。戒刀对着猛飞而来的事物不偏不躲,抬脚踹上去,椅子在空中换了方向,正朝盛琼楼背后袭去,盛琼楼身法再好也经不住这样迅猛的横踹,躲过了一半,椅子的脚却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所留的余力竟让他身形一个晃动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他反应灵敏很快稳住了身体,却陡然发现自己正往墙面的死角跑去,断了生路。盛琼楼当即转弯拐了个方向,便被身后提刀赶来的戒刀一脚狠踹背心,面朝碎石横飞的地面,摔了下去。
盛琼楼倒地,口中霎时喷出一口血沫。戒刀居高临下的将盛琼楼踩在脚下,举刀而起,刀身惨白的银光刺的盛琼楼一时晃了眼,心说今日命到了头,就要莫名其妙栽在这秃驴手上,一道黑影突然出现,护住了他的后背,紧接着便是利刃入肉响起的噗呲声。
颈上的白兔睁开眼,他的背上压着一个人,那把黑刀的前端插进了对方的后背,汩汩鲜血如泉涌,从刀身四周的缝隙中流出,晕染红他的衣服。
盛玉宇圆眼微睁的望着盛琼楼,喉结滚了几滚,反手握住戒刀的刀刃,“……别杀我弟弟。”
他一说话,便有大口鲜血从他嘴边流出,滴到了盛琼楼的脖缝中。那处位置有细碎的光闪过,隐灭之后,脖颈上的白兔不见,而是慢慢长出一个有□□分实体的头颅,是个少年男孩的模样,眉目之间却和盛玉宇有四五分相似。
盛琼楼愣愣的回望着盛玉宇,嘴张了又张,却吐不出一个字音。
静波伫立在门口,看见里面的景象,手中抱着的竹筐掉在了地上,装在里面的野菜撒了一地。他像是受到了惊吓,一瞬间大叫起来,喊过之后,又哽咽的哭出了声,眼角却是仍旧没有一滴泪。
他大着胆子跑到戒刀脚下,用着微弱的力道撰紧拳锤打在戒刀身上,撕心裂肺的干吼道:“坏人,坏人!不要碰盛玉宇,不要碰他!”
戒刀身形一分未动,握着刀把的手用了力往上一抽,尖锐的前端脱离了盛玉宇的身体,血花四溅,白袈裟上沾出点点红痕。
“我不欲杀你。”戒刀的声音似乎缓和下来,“你为什么要上赶着来替他挨这一遭。”
盛琼楼从失神中转醒,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被盛玉宇察觉到,死死的按回了原位。盛玉宇对戒刀仍只重复一句:“别杀我弟弟。”
静波的哭喊还在耳边,戒刀抓住静波,止住让他不痒不痛的拳打脚踢,厉声道:“你只求我不杀你弟弟,那我惨死的父母以及辛夷村上下六十余口人,又有谁替他们求情?”
他言毕一把扯开静波包着后脑勺的绷带,一条丑陋似蜈蚣般的疤痕陡然出现在静波的后脑上。他继而蹲下身用力拉开护住盛琼楼的盛玉宇,抓着盛玉宇的手腕,目光炯炯的紧盯地上的盛琼楼,“你问问你的弟弟,还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嗜肉吞骨的!”
他顺势拉下自己头上戴着的斗笠,一条盘踞在他后脑勺上的疤痕毕露无疑,状似蜈蚣,狞恶异常,和静波头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记不得吗?”戒刀俯下身,看着面色凝滞的盛琼楼,替他回忆,“大火中你那一爪,疼了我十四年!”
静波嗓音凄凉的哭喊着,在三人面前竟然慢慢变成了一截颜色泛黄的竹子,被簇拥在一堆衣物中,格外突兀。
盛玉宇缓缓闭上双眼,眼泪划过眼角。
盛琼楼被压制在地,片刻之后,竟然狂笑出声,“好笑!我盛琼楼生平杀人吃人无数,被我吃杀了爹妈哭喊着要我偿命的人妖鬼数不胜数,你又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记住?”
戒刀面上的疤痕抖动,面目狰狞,“你找死!”
似乎因为身体即将修复的缘故,盛琼楼的修为又回了几分,知道自己这句话激怒了对方,当下翻身而起一爪袭向戒刀,“废话少说,要取我命也需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戒刀握刀回击,盛琼楼两爪紧握住刀刃,身形被戒刀的力气连连逼退,却不忘对一旁身负重伤的盛玉宇怒吼:“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滚啊!”
刀风凌冽,割破盛琼楼的周身的皮肤,疼痛如细钩子般刺的他眯了眯眼。戒刀勃然大怒,攻势毫无章法,收刀挥刀动作杂乱,速度快的盛琼楼根本招架不住,余光瞅见盛玉宇仍旧坐在地上抽吸着,一时又气又急,扯着嗓子道:“我让你走啊,快滚啊!”
他不知道,戒刀那一刀正中盛玉宇的心肺,盛玉宇此刻坐在原地每呼吸一下,肺腑之中便像穿了孔的气球,刺的生疼,根本挪不动步。
盛琼楼急火攻心失了方寸,竟生出速战速决鱼死网破之心,可如今的他根本不是戒刀的对手,三四十招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被戒刀一刀刺穿掌心钉回了地点,动弹不得。
“盛玉宇施主于我有恩,他虽是你的哥哥,却与你大不相同……”戒刀杀红了眼,宽大的两袖上满是红意,“一母同胞,竟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哥哥亲善温柔,弟弟却是杀人如麻的怪物!”
长刀往下一踱,刀刃刺的更深,戒刀声音阴寒道:“小僧虽不才,但还算分得清情理。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弟弟欠的冤孽还轮不到哥哥偿还!”
盛琼楼痛的整条手臂连番抽搐,却咬紧牙关没有哼出一声。闻言笑意恶劣道:“利用了我那蠢哥哥的善良,连哄带骗的用着替身潜入到这里。这哪里是不才!明明是大才,比我这杀人如麻的怪物还要卑鄙无耻!”
利用了静波小孩子孤苦的身世,博取了盛玉宇的同情,成功被带进这方设有禁制旁人无法找到的谷中,而自己的正身则乘势感应到此地的位置,悄无声息的潜入。这样的心思,的确让人心寒。
戒刀默然的取出佛珠,那佛珠耳濡目染佛法多年,一见到妖魔邪乱之物便会自发的攻上去。
盛琼楼被这佛珠箍住脖子,珠串颗颗朝内收紧,呼吸受阻,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比,嘴里却不忘口吐恶言:“斩草不除根……还是我失策了,当年就该把你和你的爹妈一起吃进肚子里,咬烂你的皮肉……嚼碎你的骨头,让你尸骨无存!”
多年大仇终将得报,戒刀不像刚来时那样急切,反而平静的望着面目逐渐变得狰狞的盛琼楼,“多行不义必自毙。”
盛琼楼瞳孔猛缩,盯着戒刀的视线怨恨如深,就像他那双撕烂过无数人身体的利爪一样,恨不得就这和尚剖膛破肚。但最近却奇异的往上翘了翘,像是得逞的笑。
就在那串佛珠即将把盛琼楼的脖子缠绕的变形之际,有人用手颤抖的撕扯断那珠串,线断佛珠四散,声响清脆的滚落着。
戒刀拧着眉看着下方,盛玉宇跪在地上,泪痕满面,胸膛正中的血深的染成了黑色,他张开双臂护着后方的盛琼楼。抽吸着声音道:“……杀你父母的是我,放火燃了辛夷村的是稜岁……”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都没有半分关系。”
“稜岁已死,你该杀的人是我……”
“你胡说八道!”盛琼楼陡然起身,却忘了一只手被长刀盯在了地面,身体起到一半又被手掌撕扯的疼痛猛地拉了回去,他只能半支起身用另一只手把盛玉宇推搡到一边,强作镇定,“你从小一点事都哭哭啼啼,杀只鸡都喂喂诺诺!你杀人?哈哈哈哈哈哈……”
盛琼楼又用脚踢着盛玉宇,试图将人踢离开,轻蔑的笑:“你要是敢杀人,我会现在被这和尚按在地上打?你连反抗都做不到,懦夫!滚!我看见你都心烦,滚的越远越好!”
说完又出言挑衅戒刀,“你这秃头和尚,不是说要杀我吗?废话半天,怎么还不见动手!你难道跟盛玉宇这个懦夫一样,连刀都提不起来吗?”
“将死之辈也敢这么狂妄。”戒刀似乎没把盛玉宇刚刚的荒唐言论听进去,一脚踩向盛琼楼的肚腹,盛琼楼口喷鲜血被踢倒在地,身下的地势又往下陷了几分。
戒刀不再理会盛玉宇,赤手空拳踢打盛琼楼,以泄心头恶愤。盛琼楼反抗不了,不多时浑身便被打的鲜血淋漓,像是抱了必死的心,一声不吭。
盛玉宇在地上缓慢的朝着戒刀爬进,他跪在戒刀的脚下,拉着戒刀的衣摆,声音嘶哑:“你别打他了,你别打我弟弟。你的恨你的愤全部冲着我来,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戒刀置若罔闻,站直身体单手提起盛琼楼举到半空中,盛琼楼掌心的伤口被彻底撕裂,血肉破碎,见了白骨,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耸拉着眼皮虚虚的望着跪在地上的盛玉宇,半晌吐出一个字:“滚。”
盛玉宇痛哭失声,他扯着戒刀的衣服苦苦哀求,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十四年前,稜岁为了找我弟弟报仇,趁夜闯入我们家里……琼楼他那时候受了伤,打不过稜岁,我背着他一路往山下逃躲进了辛夷村……稜岁为了逼我们现身,在村子里放了一把火。我为了掩护弟弟出逃,一个人去找了稜岁……”
破了口的肺部窜进了冷空气,盛玉宇口里咳出了血,他抽吸着嗓子,声音变得更低:“你知道的,我很弱,我根本打不赢稜岁……我被稜岁咬的满身是伤,倒在血里,那个时候我清晰的记得,我已经死了。”
盛琼楼鲜血糊眼,视野中染了红,笑声仍旧带着讽意:“胡言乱语,你想陪着我一起死……我可一点都不稀罕。想死,也别死在我眼前……”
盛玉宇摇着头,泣不成声。
戒刀骤然松手,盛琼楼从半空落下,轰的一声摔进地中的废墟里。
戒刀在盛玉宇面前半蹲下来,垂眸望着剩余,面色看似平静,“盛施主,到底想说什么。”
盛玉宇沾血的双掌缓缓上移,他用仅剩的力气抓紧戒刀握刀的那只手,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道:“稜岁杀了我,却找不到琼楼的影子,他以为琼楼趁火逃走了,就离开了辛夷村出谷找琼楼。但琼楼一直在辛夷村里,是他没有找到……”
“我知道。”那一夜如噩梦般的回忆戒刀永不会忘,他冷声说:“你把他藏在村里保了他,他便吃了我的父母,弥补修为,重愈自身。”
“他是吞了你的父母没错,但却不是为了自己……”盛玉宇倏的抬头,一双眼里泪与血丝遍布,哽咽道:“他用了族里的禁术,把你父母的寿命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十四年前就该死了,是我偷了你父母的命苟延残喘到今天!”
立在地面的长刀往下陷了半分,刀刃穿透地板,力气深重。
狼藉一片的屋内陷入死寂。许久之后,戒刀的声音仍是平静的道:“不过是你想为你弟弟开罪找的托词,我一个字都不信。”
盛琼楼从废墟中朝盛玉宇的方向伸出手,一阵白光闪过,体力不支变成了原形。雪白的兔子半身皆是血,一只前爪血肉模糊,跳不起来,只能在地上一瘸一拐的行径。
“妖修炼成人不易,身上有两物最是重要。一是丹田,二是精魄……”盛玉宇颤抖着手臂捉起戒刀握刀的手,移向自己的肚腹,“丹田中藏有精魄,若取出便可看清妖的修为命数和寿元。”
他握住冰冷的刀尖,刺入腹下的皮肉,取身上致命之物的疼痛比肺只多不少。剧痛霎时席卷盛玉宇全身,他疼的眼泪直流,“你取出来,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盛琼楼不知从哪里来的最后一口力气,来到盛玉宇和戒刀之间,瘸着腿踮起脚,死死咬住戒刀握刀的那只手,三瓣嘴不住的颤动踌躇,阻止那刀再往前进一分,牙齿见了血。
戒刀浑然感觉不到痛意,只觉得两只耳朵边上轰轰作响,像是有人敲电打雷,逼迫着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却不知他自己面上此刻已是目眦欲裂,那漆黑的刀刃失了力,一下子捅进了被血肉包裹的丹田之中。
溅出的血洒了盛琼楼满生,他望着盛玉宇肚子上被捅出的窟窿,红色的兔眼之中透出不可置信,忘了嘴下还咬着的肉,失力的一下摔进凹陷的地缝里。
盛玉宇泪流如注,他没有盛琼楼那样忍痛的毅力,唇边颤动,发出细碎的痛吟。
戒刀低下头,猛地抽出刀刃。任血溅了他满脸,他不管不顾的从盛玉宇的丹田里掏出了一颗晶莹剔透泛着白光的珠子。
天空一声惊雷乍响,紫云如翻滚怒意的猛兽,在空中沸腾,撕裂开巨大的口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屋内的视线有几秒的黑暗,却丝毫不影响那颗发光的珠子上闪过的画面。
戒刀看清画面中一男一女的模样,男人不苟言笑,女人笑容温和——这是他十四年前,本该葬入盛琼楼腹中的父母。
“我才是那个你该杀的人,我才是那个该下地狱的人,我该死……”盛玉宇苦苦哀求,“求你看在我曾经帮助过你的份上,留我弟弟一条命……”
他说完这一句,身体不堪重负的往后倒下。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