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SICK-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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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灰狼的身躯……
在山脚下的霍洛维兹听到的不祥传闻,以及旅馆老板害怕的阴沉表情不由地掠过脑海。
“住着灰狼——”
“不可触怒他们——”
“千万不可触怒他们——”
“他们是恐怖的人狼——”
风咻咻吹过。
(……咦?)
一弥揉揉眼睛。
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个体型庞大的物体以石块砌成——又冷又硬的灰色无机物。接下来又发现这也是错觉。
原来是一幢深灰色的大宅邸。
那是一幢石头砌成的平坦建筑物,左侧的高塔看来就像动物的头部。玄关柱上有精致的圆形花饰,屋顶的装饰也十分精美。可是在好天气时看来或许很眩目的外墙,现在却呈现不祥的深灰色。
一切就像是用黑笔所描绘——虽然豪华却缺乏色彩、不可思议的宅邸。
细细的花坛在宅邸四周排成诡异的花纹,不知名的红花迎风摇曳。只有在此才有的鲜艳花坛,就好像纠结的红色血管,给人不祥的阴暗印象。
再度传来谢尔吉斯沙哑的声音:
“这里就是我的宅邸。”
一弥等人互望。谢尔吉斯继续说道:
“在夏至祭的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宅邸相当宽敞,也相当阴暗。
室内的装潢豪华,每个房间都有打磨光亮的红木家具与天鹅绒窗帘,与石砌的寒酸村庄大异其趣。
一进入宽敞的玄关,就是铺着红地毯的大楼梯,深处还有挂着灿亮水晶吊灯的大厅。爬上大楼梯,旁边就是长回廊,窗边垂着沉重的窗帘。天花板附近的壁灯摇曳着橘色火光。
阴暗的回廊上挂着前人的肖像画——每张脸孔都是端正而严肃,束起长长的金发。最靠近的肖像画是里面最年轻的,大约只有四十出头。
就在一弥等一行人仰望肖像画时,不知何处传来天真烂漫的娃娃音:
“那是被杀害的村长,狄奥多村长。”
维多利加肩膀发抖。
所有人都转头朝向发声之处。
有个手持油灯的女子站在那里,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浓密的金发编成许多小辫子,一条条整齐地挽成繁复的发型。漂亮端庄的脸上缺乏表情,有如坏掉的洋娃娃。脑袋往旁边歪着,让人觉得随时都会掉在地上发出“咕咚”声响。
令人联想到翡翠的混浊绿色眼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从服装可以知道她是女仆——身上和村长谢尔吉斯一样,穿着古典式样的服装。裙子很长,身后大大鼓起。以束腹绑出纤细的腰部,胸前用白色衣襟盖住,避免露出肌肤。
谢尔吉斯回头:
“她是荷曼妮——这个屋子的女仆。”
荷曼妮单脚屈膝轻轻行礼,然后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维多利加:
“简直和柯蒂丽亚一模一样。”
——一弥倒抽口气。
这个声音和刚才听到的童音简直判若两人。这次的声音和男人一样低沉。
荷曼妮继续说话。忽起忽落的声音自由变化,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
“虽然那时我还是小孩,但是柯蒂丽亚被驱逐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正好就在二十年前,在这个宅邸里……”
“荷曼妮。”
“柯蒂丽亚在洒满金币的狄奥多村长书房里,把狄奥多村长……”
“荷曼妮。”
“用短刀……”
“荷曼妮!”
“……”
闭嘴之后,荷曼妮突然举起左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左手食指伸近有如混浊翡翠的眼睛。拉起下眼睑,以食指的指腹开始搓揉眼珠。
看来似乎揉得很用力,一弥等人都倒抽了口气。可以清楚看到荷曼妮左眼下方的眼白,浮现许多红色微血管,就像纤细裂痕将眼白染出一条条的红色。
滴溜滴溜、滴溜滴溜……
翻出眼白。
滴溜滴溜、滴溜滴溜……
荷曼妮的手突然离开眼睛。
——似乎觉得油灯的灯光突然变暗了。
“事件发生在一楼深处的老旧书房。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使用。”
一行人围着餐厅的餐桌落座,荷曼妮准备的简单午餐就放在桌上。
大理石的壁炉,四周透出黑光的光滑墙面,角落挂着艺术玻璃壁灯。墙上有好几幅画——明明是个豪华的房间,不知为何令人感觉到压迫感。一弥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天花板较低的关系。房间和走廊的天花板都很低,这样的建筑给人一种被压扁的不安……或许是因为村民的身材都不高吧。
陆续送来的三明治、红茶、饼干等,都放在成套的银制餐具上面。或许几世纪以来不断擦拭,因此虽然古老,还是发出久经保养的暗淡光芒。
谢尔吉斯开口述说:
“傍晚之后,狄奥多村长就关在自己的书房里。夜里十二点,女仆柯蒂丽亚——当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女,一直都有前去更换水壶里的水的习惯。”
一弥心想,十五岁……就和现在的自己与维多利加一样。
“我当时担任狄奥多村长的助手,所以也住在这个屋子里面。当我和其他男子一起经过走廊时,看到正要进入书房的柯蒂丽亚背影,她和平常一样拿着粗糙的铁制烛台。敲门之后,便把手伸向门把——门似乎上锁打不开。虽然平常不会上锁,但是在狄奥多村长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偶尔会把门锁上。柯蒂丽亚取出钥匙开门,这时我们已经通过走廊,时间正好十二点——因为我看了一下怀表。柯蒂丽亚也是个非常准时的人,但是和我在一起的人们,不知为何对于时间的证词完全不同,事到如今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间……”
三个年轻人一边狼吞虎咽用餐,一边抱怨食材过时之类的小问题。每次亚朗大声说了什么,德瑞克便以高声回答。劳尔虽然保持沉默,却对银制餐具感到稀奇,不断仔细打量、敲打。三人似乎都对谢尔吉斯说的话不感兴趣,根本没有认真在听。
蜜德蕊或许因为宿醉的缘故,一副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保持沉默。就连东西都吃不下。
维多利加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谢尔吉斯说话。
“……柯蒂丽亚发出叫声冲出书房,我们急忙赶了过去,安抚因恐惧而歇斯底里的柯蒂丽亚,然后进入书房……书房中一片黑暗。以烛台照亮地板,只看到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狄奥多村长倒在地上。短刀从他的后背刺入,染血的刀尖从胸前穿出。而且不知为何……”
谢尔吉斯停顿了一下,继续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述说:
“地上掉落许多金币。”
“……金币?”
“是的。应该有近二十枚。但是村里并不使用金币,平常都是由狄奥多村长集中保管。金币浸在狄奥多村长的血泊里,染成血红。”
“……”
“从那一夜开始,柯蒂丽亚就发高烧卧病不起,像是呓语般不断说着‘圆圆的东西、有好多圆圆的东西、真漂亮……’应该是指金币吧……那段期间我们也进行讨论做出决定。
等到十天之后,柯蒂丽亚终于退烧,可以起床了。我们……不、继任村长的我,便将她逐出村子。”
“逐出村子……?”
一弥反问。
“是的。她带着一个衣箱和一枚金币离开村子,她走了之后我们就收起吊桥。之后的事,我们连她是不是安全下山都不知道。野狼、险峻断崖、溪流……很难想象一个从没踏出村子一步的女孩,可以安全抵达山脚下的小镇。我现在还记得……手中握着圆圆的东西……一枚金币,绿色眼眸盈满泪水,仰望吊桥无情升起的表情。柯蒂丽亚是个孤儿,没有人教过她下山的方法,也没有给她任何御寒道具和食物。唯一的保护者就是当时担任村长助手的我,也是我让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担任宅邸的女仆。但我却处罚了她……成为罪人,大病初愈的柯蒂丽亚,独自一人花费数天的时间下山、前往都市……但是,她总算是存活了下来。所以现在她的女儿才会回到这里。”
一弥反问:
“好残酷……为什么要逐出村子……?”
“因为犯人除了柯蒂丽亚之外不可能是别人。她本人也承认书房是从内侧上锁,再加上书房里没有其他人。书房的钥匙只有两支,其中一支由狄奥多村长随身携带,另一支一直在柯蒂丽亚的手里。而且她也说在进入书房的时候,以手上的烛台清楚看过房间里面。除了狄奥多村长和她本人之外,根本没有别人。根据柯蒂丽亚表示,当时狄奥多村长就已经死了,但这根本不合逻辑。恐怕是她进入书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柯蒂丽亚才会杀害狄奥多村长。之后会发高烧也是因为自责造成的。”
“但是,光是这样……并没有她是犯人的明确证据呀……”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谢尔吉斯低声说道:
“我在狄奥多村长去世之后,继任成为村长。我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
“可是……”
“罪人不能待在村里,会给村里带来灾厄。保护村子是我的责任。”
“…………”
“柯蒂丽亚是罪人。这是唯一的解释。”
顽固的谢尔吉斯不停重复。
静静听着的维多利加,突然开口说话:
“我想要进书房看看。”
谢尔吉斯摇头:
“那可不行。”
“为什么?”
“……客人随便走来走去,会造成我们的困扰。”谢尔吉斯不悦地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
2
为客人准备的房间,是位于宅邸三楼深处的客房。房间十分宽敞,中央还摆着附有帷幔的四柱大床;挂在墙上的镜子是可以照出胸口以上的半身镜;房间深处垂着看来相当沉重、富有光泽的天鹅绒窗帘。
以维多利加、一弥、蜜德蕊修女、亚朗、德瑞克、劳尔的顺序,从走廊尽头开始,一一进入房间。一弥提着不发一语的维多利加的行李,搬到她的房间里。维多利加连看都不看一弥一眼,小手撑住白皙的下巴陷入思考。
含着烟斗、点火,然后伸伸懒腰,手伸向窗边的绳索,用力拉下。
窗帘有如波浪般摇曳地慢慢展开,前方的石头阳台与整片苍郁的巨大橡树渐渐占据整个视线。
维多利加眯起眼睛,俯视这片景色。一弥停下手边的动作,走到她的身边,问了一句:“怎么啦?”
这里可以看到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位于古老教堂背后的荒芜墓地。
维多利加沉默不语,然后突然离开房间。一弥急忙问道:
“你要去哪里?”
“散步。”
“散步……?”
“…………”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一手扶着擦得发亮的青铜扶手,慢慢走下大理石楼梯。
手上拿着黄铜水桶与白布正在打扫的荷曼妮,像是蛇一样竖起头来,扭动脖子,目光追随着娇小少女的身影。
维多利加走出宅邸的玄关之后,便放慢脚步。一弥好不容易追上她,走在她的身边。
在石板路上与几个村民擦身而过,没有人望着这边。维多利加也不看他们,继续往前走。
“……请问你们要去哪里?”
不知何处突然发出声音。一弥回过头,不知何时……有个年轻人站在背后的雾气里。
年轻人穿的古老服装,有如莎士比亚剧中人的登场戏服,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也是村民。长长的金发整齐束在脑后,白皙透明的肌肤有如少女般光滑。与维多利加相同的深绿色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如面具般冰冷。
一弥想起这位年轻人是谁——就是以谢尔吉斯助手的身份,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对于亚朗他们的手表和衣服无一不感到惊讶的那位……
“我来带路。啊、我的名字是安普罗兹。请多指教。”
年轻人——安普罗兹向一弥与维多利加报上自己的名字。他给人的印象突然改变,让一弥吓了一跳。当他满脸笑容说话时,看起来就像个活泼开朗的青年。染上粉红色的脸颊充满生气,贵妇般的深邃轮廓与端正的美貌,浮现讨人喜欢的愉快表情。
“很久没有外面来的客人,所以觉得很高兴。虽然尽量不要得意忘形,不过……”
“欢迎我们吗?”
一弥感到有点意外,于是便这么回问。
“……”
安普罗兹不知所措地沉默下来。
“……大多数的村民都不喜欢变化,我想他们并不太喜欢和别的文化接触。谢尔吉斯村长说……外面世界的人们过着堕落的生活……”
“唔……?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不太……”
安普罗兹又陷入沉默,然后开始观察一弥的长相和模样。让人盯着看已经够伤脑筋,没想到安普罗兹又战战兢兢伸出手。一副贵妇的模样让一弥不敢造次,只能任由他去。安普罗兹很稀奇似地对着一弥的脸颊又摸又擦,还抓起头发拉一拉。一弥虽然暂时忍耐,但还是按捺不住:
“……你在做什么!”
“没有,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的皮肤和头发颜色不一样。当然,我知道外面世界的人不尽然都是金发……”
看来是第一次见到东方人。他窥探着一弥不悦的眼睛,像是要确认脸部的轮廓,以手掌到处摸个不停。一弥终于受不了:
“维多利加,救我!”
维多利加听到呼唤,好像完全不感兴趣“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安普罗兹:
“……有个地方希望你带个路。”
安普罗兹满脸笑容地答复:
“请说。不过,可以让我多摸他几下吗?”
“请便。”
“维……!?”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转过头,然后小声地说:
“柯蒂丽亚住过的房子。”
——安普罗兹的手指突然发冷。从一弥的脸上抽开手,瞪着维多利加。脸上不带一点生气,与村民们相同的混浊眼珠,浮现冰冷又毫无表情的眼神。
在村民栉比鳞次的石砌四方房舍之间,柯蒂丽亚的家孤零零地座落在一角。
就好像它本身就是个禁忌,有如孤岛一般漂浮在远离其它房子之处。或许因为年久失修,风吹雨打的痕迹与原先攀爬的藤蔓枯枝点缀在外墙上,看起来十分萧条。
带路的安普罗兹像是逃命似地飞快离开,消失在雾中。
虽然一弥非常担心,维多利加却镇定地将手放在门把上。门没有上锁,长时间堆积的灰尘将维多利加的小手掌染得一片黑。看到这副模样的一弥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手。维多利加嫌麻烦似地甩开一弥的手,进入小房子里。
或许村里每间房子都是这样吧。以冰冷的石壁隔出房间,只有小小的厨房与寝室、称之为暖炉都嫌简陋的栅栏角落积满尘埃。老旧的桌椅、盖着绽线棉被的小木床,阴暗房间里的每一样家具都很粗糙老旧——正是与村民的混浊目光与毫无生气的表情相符合的印象。
一弥注意到这个房间与村长的豪华宅邸间的差异,暗自诧异。
(简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可是在眼睛适应光线之后,在柯蒂丽亚。盖洛独居的房里,处处可以看到充满少女气息的装饰——在果酱瓶里插上野花,至今窗边还可以看到干枯的花朵;窗帘虽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