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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影子战士-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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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终究是功臣一个,说话硬实,别人再无话可说。大家见他闲来无事,却很少出门散心,整天在营院中东游西逛,明显和正常人两样,知道这是他受刑时大脑受过刺激的缘故。

    那段时间,以前很少抽烟的他,嘴里却时常含着一个紫铜坤烟袋锅。这烟袋锅被他把玩得油光锃亮,里面只装一种叫亚布力的烟。他那种谁见了都注目的形象印在了大家的脑海中——耳朵上戴着两只黑耳罩,嘴里叼着那个紫铜坤烟袋锅,怀里抱着一杆长枪,在某个角落里一蹲就是半天。有人过来同他搭讪,他就沙哑着嗓子给人家讲些直理。比如,他会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又长又重的木棍子,上面装些铁东西,两样合一块,就叫步枪。用这玩意儿瞄准,开火,就能叫远在山坡上的那个人命丧黄泉,或让他残废一生。他还会说,两条黑黑的铁家伙,放在一排横木上就叫铁轨。小火车在上面一跑,要啥有啥。所以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好:一样是木头,一样是铁头。严格地说只有一样东西最好,那就是木头加铁头制成的东西最好。

    白天的无聊和夜间冤魂的撕扯,使他的心简直难以安静下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思想,一天天在他头脑中扎下根来。他无法再忍耐下去,越来越无法自由呼吸。他把混浊的空气吸进去,吐出来,擤擤鼻子再来一遍,还是觉得胸闷气短。他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最后,还是觉得蹲着好受一些。光一人蹲着还不行,又招呼过一个人来和他一起蹲着。他对人家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又长又重的木根子——”过来人一听他又要讲那一套“木头加铁头”的理论,就起身走了。于是,他又觉得无法自由呼吸了。

    不远处,有一些人在疯狂地锯木料,旁边堆满了木屑。他走过去,抱着那杆木头加铁头的玩意儿,躺在了碎木屑中,觉得比蹲着舒服了一些。可时间一长,那些木屑就会痛苦地回想起它们的出身,自己是被暴力弄得粉身碎骨的呀。于是,就生了反抗之心,想恢复树干坚硬的木性,并渐渐采取了行动。于是,他觉得身下被压实了的木屑开始硌人,就不断变化姿势,一会儿侧身躺着,一会儿伸展四肢肌着,一会儿又脸朝天发呆。

    他开始讨厌这变成木屑的木头,觉得自己就是这被粉碎被变更了的木头。心说,看来铁头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因为,铁头是难以被粉碎、被变性的。

    他又呼吸困难起来。新锯木屑的酸溜溜的气息包围住了他。他头晕眼花,头疼欲裂,一声长长地呼喊,使他吐出一串浊气,他站起身欲走。喊声招来的锯木人说:“新锯木屑堆里,吐出来全是有毒性的化学气体。在这里面躺时间长了会中毒,会生病,会死亡的。”他一听,索性又躺了回去:“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喘气了。”人家把他拉起来,他则拉住人家,把枪一抱,蹲在地上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

    李万玉除了蹲着和人聊一些没滋少味的屁话之外,最常去的就是营中厨房。去了就做两件事:手里提一酒瓶子,光着膀子喝,专抓好吃的吃,吃饱了,喝足了,就抡斧劈柴。劈柴术越练越精道,一把斧头被磨得锋利无比。他劈柴的花样常让就餐官兵围观哄赞,像看杂耍一样一边吃饭一边享受。伙夫们也都喜欢他到厨房来,并不怕他多吃,几百人的饭,他一人能吃多少?可劈柴这最累的活他却全包了下来。他觉得,劈柴给他带来的荣耀,远比他供出地下党组织而产生的感受好。他喜欢靠这劈柴来释放自己,消蚀自我。

    这天,李万玉找到顶头上司,神秘地说:“我突然想起,东黑虎山要塞里的劳工中可能还有几个抗联部队安插进去的报人员。他们的名字我记不太清楚了,也可能化了名,但我能回忆起他们的长相。给我在要塞里安排一个差事,我迟早会把那些人揪出来。”

    上面对李万玉的这一信息非常重视,随即派他进要塞去查清抗联情报员。要塞里有成千上万的劳工要想从中辨认出几个人来得需要时间,日本人给了他很宽余的期限。

    要塞是军事重地,日军一直严格控制进出人员。李万玉虽是敌方人员,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进出的,他叛变后,仅进去过两次,这次,他有了进出要塞的充足理由。日本人给他的差事是电路检查员,当然,这是个假差事。他不懂电路,却天天带套工具在地下设施中转来转去,不时把怀疑的劳工名字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洞道终日不见阳光,无比寒冷,在这里,酒便成了十分珍贵的东西。李万玉凭着与外面厨房里的关系,弄几瓶酒并不费劲。没几天,他就成了施工现场日军工程技术人员的好朋友,他们需要他的酒。他很大方,孝敬这些为日本大帝国尽忠的人,从不心疼。

    1945年7月的一天,厨房请长官派兵士到各家搜寻来一堆深山野味,要犒劳辛苦的官兵们。最近,苏联红军要进攻黑虎镇要塞的风声越来越紧,兵士们抓紧修筑工事,体力耗损很大,厨房改善伙食成了一大难题。

    今天,野味炖了满满两大锅,早有人去叫李万玉过来劈柴。这是李万玉进要塞查找抗联报人员的第十五天。午饭时,他告诉上司说,情况已经基本摸清,待下午把人员名单理清写明,明天即可进要塞抓人。当时他还笑说,让这些为共党做事的坏分子多干半天活,再活一个晚上吧。他们在要塞里是笼中之鸟,什么时候想杀他们,全凭太君高兴。太君就真的很高兴,连连夸他功劳大大的。太君一高兴,他也高兴,就多喝了几口,就有了些醉意,东倒西歪地去了一趟集团部落,买了几包烟,在街道上转了几圈。前面有一对母女,他追上去,看清是罗丽娅,他的酒就醒了一大半,他哈着酒气逗小诺娃玩,给了她一把糖果,还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回到营房后,他酒也醒了,便一声不吭地抡起斧头干活。

    李万玉劈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一人劈柴不误两灶大火熊熊。

    在满营院野味飘香,兵士和特工们大吃特嚼时,没人发现劈柴人和门后常挂着的那把利斧不见了。

    劳累一天的兵士们,酒足饭饱后便都倒头大睡了。这一觉,大家都睡得很踏实。到了第二天一早,有三十三人没有起床集合。

    这三十三名兵士和特工,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经化验,这些人是砒霜中毒死亡。有人在厨房的一角发现了包毒药的纸包。上面派人查了两天,没有查出凶手。

    不久,有人偶然现门后的那把斧头不见了,才想到劈柴人也不见了。找遍了黑虎镇,也不见他的人影。

    有人报告说,好像看到劈柴人干活脱衣时,衣服里裹着个纸包。

    李万玉畏罪潜逃了。

    凶手选择在特工部门就餐人数最多的伙房下毒,肯定有其目的。李万玉解了积聚已久的心头之恨,还顺利完成了蓄谋已久的果敢行动,潜入东黑虎山要塞内,做了那件大事。在集团部落的街上,他抱着小诺娃行走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卷图纸和一本草稿纸塞进了诺娃的衣服里。这便是他在要塞中半个月来的成果所得。他从日军工程技术人员那里偷到了这张最重要的图纸,并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重要设施的位置详细地标记在了上面。这才是他进要塞的真实目的。他说要塞里有抗联情报人员完全是一个谎言,他记在本子上的都是瞎编的人员名单,实际记下的是要塞里的一些重要数据。至于把这张重要的图纸以什么方式传递给抗联部队或苏军,他想了很多。最终确定只能传递给罗丽娅。由于他的出卖,黑虎镇一带再没有他所知道的抗联报人员,只有罗丽娅可能是苏联情报人员。即便她不是,她的心也与地下党组织和苏军贴得最近,得到这份重要情报后,也最有可能想法送出去。自己毒死日伪人员后务必要逃跑,没有去找抗联情报人员的可能和机会。就是能找到抗联部队他也不敢去找,他说不清楚所生的一切。所以,他把情报送出去的唯一希望,寄托在罗丽娅身上了。

    李万玉在要塞中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秘密,在最隐秘处,日本人建造了一个大金库,存放了数吨黄金和财宝。他不知道日本人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金货,也不知为什么存放在这儿,但他知道这肯定是中国人的宝藏。他把详细的藏宝点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为防不测,他运用在地下党工作中所学的密码编码技术,以他与章红玉之间的故事作密钥,采取“一报一密”的方式,用心编制了藏宝密码手册,与要塞图纸一并交给了罗丽娅。

    李万玉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些黄金宝藏是日本人进攻中国后,在全国各地所掠夺财宝中的极小的一部分。日本人以武力践踏中国的同时,一直在隐秘地实施一项被占国财富的“金菊花计划”,数以万吨计的黄金财宝从陆路和海路运抵日本。1943年美国潜艇完全封锁了海路,日本人只能把一大部分财宝运到菲律宾,另外一小部分就地藏在中国内陆。运到黑虎镇的这部分黄金,是准备进攻并占领苏联后用的。黑虎镇军事要塞,是日本人最坚固、最隐秘的设施,把财宝藏在其中是最安全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秘密被忠诚于皇军的中共地下党的叛徒现了。

    李万玉下毒逃跑,特工部门还没来得及追查到凶手,八月中上旬,苏军就开始了猛烈进攻,很快摧毁了黑虎镇要塞,把上千名日伪人员消灭在了经营多年的地下设施中。那些黄金也被深深地埋在了山腹之中。

    李万玉在深山里东躲西藏了两三个月,才溜出来打探消息。他不敢在黑虎镇一带露面,也不敢回顺泽城。日本人知道他曾在顺泽城做过地下工作,会到那里去追捕的,回顺泽城等于自投罗网。于是,他就往山南走。这一天,突然碰上了一支抗联队伍,这才知道日本鬼子投降了,他灵机一动,就提出要参军报国。队伍上的领导见这个衣服破烂的山民还算憨厚,部队也正是急着扩充兵员之时,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偶然间的境遇,无意中的身份变更,使他心胸开亮,呼吸畅快起来。黑夜中,刚刚吃了一顿饱饭的他,劲头十足、一蹦三高地在队伍里前行着。他咧开嘴笑了,笑得“咯咯”出声,他甚至想唱一歌,吹一段口哨。就这样,他提着那把锋利无比的斧头,以王子亭的名字,加入了这支革命队伍。这是一支英勇善战的队伍,后来改编列入了第四野战军。这个叫王子亭的李万玉,也和这支英雄部队一直打到海南岛。

    当地下党的艰苦经历、被日伪军酷刑拷打的体验、出卖同志的痛苦折磨、到要塞中盗取图纸和下毒毒死日伪特工的果敢行为,使王子亭心理感受和情感走势异常复杂,他不知如何走完自己余下的人生。生与死,对于他已不是最大的人生课题。他考虑最多的是为谁而活着,或者为谁去死。他知道以前为了自己的信仰而不顾性命地做过一些好事,为了求生逃避苦刑而出卖过灵魂,也为了赎罪、报复对敌特下过狠招,然而,这一切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下一步该怎么走?他想不明白,他无所适从。在这飘忽不定的心绪中,他不由自主参加了一个又一个战役。战斗中,他给领导和战友的表面印象是英勇的,是生死不顾的。事实上,他觉得在冲锋陷阵中死去是最好的解脱。恰恰他运气好,多次到了地狱之内,多次负伤,身上留下了五彩斑斓的疤,却没有夺去他的性命,每次受到领导褒奖和肯定时他觉得心里非常畅快。组织颁给他的立功证章和证书,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把它们放在心底最深处,去消解那些的罪恶。

    每时每刻都在体验多种灵魂拷问的王子亭,解放前后,在革命队伍里干了十多年。当组织上确定他转业,让选择去向时,他毫不犹豫地填上了熊林县城,因为黑虎镇是属这个县管辖的,按他的职级,他被分配到了县公安局,被任命为副局长。一上任,他就有了一个良好愿望,要为这方土地的平安尽自己的一点心力。王子亭在县城安顿下来后的头两件私人活动是耐人寻味的。第一件,在一个黑夜,他只身一人来到黑虎镇西山岗二十六烈士坟地,烧了一大包纸钱,跪叩了大半夜。第二件,是悄悄去了一趟顺泽城,想暗中打探一下章红玉的情况。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章红玉已经迁户到了熊林县城。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章红玉还有一个儿子叫李双玉,且李双玉的爸爸是革命烈士李万玉。那一夜,王子亭没有返回熊林,而是在原来章家老陈头管理的烟田破窝棚里坐了整整一夜。这个窝棚已经难遮风雨了,他全身被露水打了个精湿。

    回到熊林县城,王子亭很快查到了章红玉母子的情况。这时,局里要为他安排住房,他没说任何理由,就在章红玉同一街道要了房子。

    安家后的第一个星期天,王子亭坐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章红玉家的大门出神。从早晨坐到中午,渴了不肯到屋里喝口水,口袋里没有了烟,也不想到屋里去取。他生怕错失看到章红玉母子的机会。

    中午时分,章家大门终于开了,章红玉母子俩走了出来。他看着母子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走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心跳得就越厉害。

    十几年不见的章红玉,成了一个成熟的母亲,可面容仍像她年轻时候一样俏丽,耐看,身体有些微胖,比以前更加丰满。看清李双玉,王子亭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活脱一个少年时代的李万玉。他在心里呼唤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王子亭怔怔地眼看着母子俩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李双玉像是悄悄对母亲耳语,实际上声音并不小,很明显是故意让王子亭听见。“妈,这人有病,死羊眼盯着我俩不错眼珠。”章红玉听出了儿子的不友好,就说:“玉儿,别没礼貌。这肯定是新搬来的街坊,人家感到这街道新鲜,四处看看也不为过。”李双玉降低嗓音:“我讨厌这个新来的街坊。”章红玉问:“为什么?”李双玉接过妈妈手里的菜篮子:“我从小就讨厌不用好眼看你的男人。”章红玉停了下脚:“记住,小小孩子家的,不要乱想大人的事。人家怎么就没用好眼看我了?”

    母子对话尽管是悄声说的,但王子亭还是听清了大概意思。于是,就喊了一声:“这位大姐,我是新来的街坊,我想打听一下菜市场在哪儿?”章红玉停下脚,回头笑笑说:“前面的胡同往左拐,再往右拐就是了。”王子亭说了声“谢谢”,赶快转身回到了院里。

    这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进了屋,他洗了把脸,拿了布袋去了菜市场。他进菜市场的门,刚巧碰上章红玉母子出门,互相笑了一笑。王子亭说:“买回来了?”章红玉答道:“买了几样新鲜蔬菜。你初来乍到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说话,街里街坊的,别客气。”王子亭一副激动的神,点点头,就紧擦着她的身进去了。

    章红玉说:“看上去这新街坊是一个和善的人。”李双玉说:“我看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章红玉把菜篮子塞给儿子:“小小人儿,不要总往坏里看人。”李双玉不好意思地笑笑,扯了章红玉的胳膊,撒娇般地说:“妈,我都成大人了,不要老把我当成小孩子看。”章红玉也笑了笑,揽住儿子的肩头相拥着走了。

    这一切,都被站在门里的王子亭看得一清二楚。他咬住嘴唇,用手背擦了一把溢出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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