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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烟娇百媚-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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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一直有规矩,凡是新晋的妃嫔,皇后都会派身边的宫女去随侍。明为伺候,实为监视。皇后掌管后宫,总要保证眼线耳目遍布各个角落,想来这些被派遣过来的宫婢,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只是后宫的各个嫔妃嘴上不好说什么,私下里,却变着法的让这些被派过来的宫女吃尽苦头。单就福贵人而言,虽也是反感,但对待冬纯,尚算客气厚道。
殉葬
回到延洪殿,除了闲坐发呆,她并没有什么好做。
碧莲和夏竹已经被她潜去休息了,而她,要等到三更天以后,福贵人被召幸归来,才能去睡。长夜漫漫,她是那守夜的人。
披了一件长夹袄,将领口裹得紧紧的,景宁坐在亲殿前的长廊里面。
此刻,距离三更天还早,她干脆靠着门槛,打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夹杂着几句不十分清楚的谈话,景宁一下子便清醒了。
“宁姐姐,外面怎么了?”碧莲也听见了声音,招醒了夏竹,两人披了衣裳出来观瞧。
寒冬时节,天冷露重,稍微穿得菲薄,便忍不住打冷战。夏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喃喃地道:“想来是长春宫那边的平主子又犯了病,正找御医前去诊治呢。”
“就算是找御医,也不用如此折腾法。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平主子不好了吧……”碧莲水盈盈般的眼睛里倏尔闪过一抹异彩,似笑,似幸灾乐祸。
景宁走到门廊边,扶着月亮门,静静向外望。
后宫宫规森严,入夜之后,严禁高声喧哗,而飒坤宫和长春宫隔着两道宫墙,这么大的声响,怕是连储秀宫那边都要惊动了。
“听,又有人过去了!”夏竹屏住呼吸。倏尔,远处果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从相反的方向。
“真是要命了,竟然连皇后娘娘都被吵醒了!”
“今日在乾清宫侍寝的是我们家主子,皇后娘娘当然睡不着了!”碧莲笑得不以为然,仿佛侍寝的不是福贵人,而是她。
“唉,小怜和艾月她们可就惨了,”碧莲摇头叹息,“若是平主子不幸仙逝,那她们可是要跟着殉葬的!”
景宁并不知碧莲口中的小怜是哪个,出入长春宫几次,她并没有见过太多的宫女。只是那个脸颊圆润的艾月,她是有些印象的。她还记得,上个月,她帮她提过水。
在她看来,那仅仅是善意的一面之缘,却不曾想到,最后,她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仅仅只有一次,失去了,便再无翻身的机会。而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什么都能够做出来。
原本,景宁不懂,可当艾月哭着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那个道理。
“景妹妹,我求你——”她死死的攥着她的衣摆,泪如雨下。
“你我同为宫婢,月姐姐你有什么遗愿,我自当尽力达成!”她看着她,神情悲悯。平贵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情形,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作为近侍宫婢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奉旨殉葬。
艾月听到景宁的话,不禁一怔,但转瞬却笑了,笑得很冷。
“遗愿?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景宁,你必须帮我!”
威胁
欲望,是一个女子在深宫中唯一能够得到的馈赠。当年,她曾期冀攀龙附凤,却不料主子得了痨病,这辈子都注定与冷宫结缘;后来,她希望平静度过余生,突如其来的噩耗却再次打破了她的美梦。
当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仅存的希冀,只有活命。
“依照大清律例,八旗包衣佐领下奴仆皆要随主殉葬,可我只是一介宫婢,能有何方法逃出生天?除非,有奇迹,”她笑靥如花,盯着景宁,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后来,当我误打误撞,遇见了那个阳关明媚的午后,才知,原来奇迹需要自己争取……”
那日,当景宁将延洪殿的一应奴婢宫人遣散,一个人在寝殿看着“凉药”发呆的时候,她刚好去飒坤宫。她掌中的那些小小的红色药丸,她是见过的。
“当年,皇后娘娘恩威并施赐予平贵人的,也是那种东西。可那样的药,却出现在了你的手里。景宁,你我同身在深宫,不用我说,你也该心知肚明。”
入宫五年,她早已看惯形形色色,光怪陆离,虽然机心难料,却也殊途同归。在这个布满了陷阱与诱惑的深宫,永远不缺的,就是秘密。倘若,有能力掌握别人的秘密,就是活命的筹码,从来都是。
景宁的心里掠过一阵慌乱,但转瞬,她轻喘了口气,目光却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凉薄,几分冷漠。
“是在我手里……可是,那又如何?”
“如何?”艾月一脸莫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景宁,若是我将‘凉药’一事告知福贵人,到时候,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她说到此,索性站起身,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你却偏偏如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如何会结下如此仇怨?还是说,生在宫廷的女子原本就是这般歹毒,明知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人。
“景宁,你不是我,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她咬着唇,眼中满是血丝,“你进宫,伺候的是新晋贵人,住的是最华丽的寝殿,受的是最尊荣的赏赐,而我呢……我出身比你好,入宫比你早,辛辛苦苦伺候五年,可是,到头来却是殉葬的下场……”
她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泪。
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她今年才十八岁,一个女子如花的年纪,却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还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而残酷的理由!
景宁静静地看着她,却是垂下眼帘,“月姐姐,难道你忘了,‘一日为婢,终生为婢,不能奢望,不能忤逆,只有服从’,即便是死,都不可以有个人意愿……况且,殉葬,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尚不敢违背,何况我一介奴婢……”
后宫,成就了多少女子的灿烂与辉煌,便埋葬了多少女子灿烂如花的青春和生命。她们是宫女,注定是陪衬,是附属,甚至是牺牲品。如果,她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又何尝想要看她去死。只是,她真的没法……
可艾月的目光却冷了,她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笑得诡异。
“你说你无能为力,不,不会的——景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地走到她身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那日的午后,我全都看见了……”
那日?午后……
景宁怔怔地转过头,目光离乱而复杂。她都看到了什么?难道说……
一刹那,她的心顿时慌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让她看见?
她暗自懊恼,悔恨自己竟如此疏忽。性命攸关,却是未多加留意。
“天可怜见,景宁,你是多么的幸运,要知道,那是求都求不来的恩赏,”艾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是不够一切的疯狂,“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你既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如何不能够拉我一把……”
平贵人
早春的午后,是微凉的。
闲来无事,董福兮坐在梳妆镜前,摆弄着前个儿才赏赐的碧玉手串。方才,她才知道,长春宫那边的平贵人重病不治,拖到今日,也就是几天的事儿了。
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她拿着杯盖,撇沫,然后轻启红唇,抿了一口。
后妃用度奢华,虽不算极致,却也荣享人间最无尚的尊贵。只是同种材质,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就比如,此刻正缠绵病榻的平贵人,鄂卓氏慧宜。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叫过那个名字,是从她先一步晋封为平贵人,还是她们第一次互相算计。她只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就如现在一样料峭。那一年,她知道了什么是后宫,知道了什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也是从那时起,她们不再是金兰姐妹,以至在往后五年的后宫沉浮中,她们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敌。可如今,她却要死了,董福兮的心里,似乎失掉了什么。
从延洪殿这边,可以望见跨院那边的长春宫。
朝岚夕曛中,原来那个繁华荣盛的绥寿殿,早已不复往昔,以至于,原来那棵葱茏的榕树如今也变得破落凋败。
大约物是人非,便是这个道理。得宠时,百般好,就连那院中的红花绿草都是喜气张扬的,可一旦失了宠,便是万般凋零,就连草木都行将败落。
“主子,可要去绥寿殿一趟……”景宁向来最知道她的心思,此刻也不例外。
董福兮放下茶盏,轻轻一叹,“相识一场,临了,我合该去送她最后一程。你准备一下吧,带些吃食,也聊表心意。”
行将就木的人,就算是带去再好的东西,也无益吧……景宁思付片刻,拿不定主意,这时,董福兮拉住她,交代了几句,她点头从命。
与飒坤宫相同,长春宫亦是黄琉璃瓦的歇山式顶,前出廊,明间开门,宽阔气派的殿前,设了打造精细的铜龟和铜鹤,左右毗邻,相映成趣。平贵人鄂卓?慧宜住在东配殿的绥寿殿,西配殿的承禧殿,住的是另一个贵人。
进去通报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脸色蜡黄,应该就是碧莲她们口中的“小怜”。至于艾月,景宁陪着福贵人走进绥寿殿,她正好坐在回廊里面打瞌睡。
诺大个宫殿,空荡荡的,连多余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景宁将食盒放在梨花木的方桌上,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艾月朝着福贵人揖了个礼,便走过去掀那厚厚的帐帘。
被衾凌乱,床上的女子睡得很沉,干瘦的身躯裹在锦缎的棉被里,被角处,露出了肚兜的一抹艳红。
“主子,福主子来看您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于是艾月干脆伸手去摇她。
“谁让你……进来的,咳咳,出去,都出去……”她微微痛苦地呻吟了两下,气若游丝,满是油垢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晕红。
春逝
“谁让你……进来的,咳咳,出去,都出去……”她微微痛苦地呻吟了两下,气若游丝,满是油垢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晕红。
“慧宜……”董福兮缓步走过去,轻声唤她。那声音,仿佛隔了千年。
好久,床上的人才又动了动,却是猛烈地咳嗽起来。
艾月慌忙凑上前,帮她顺气。一旁的小怜泪流满面,颤抖地端来茶碗,可平贵人却已经咳得有气无力,倚在床边,好半天才缓过来。
“福贵人,我……我有病在身……礼数不周,请恕我……不能接待了……”她满脸涨红,紧闭着双目,不愿去看她。
姣好的容貌,高尚的出身,后宫之中,她曾是那极为尊贵的女子,骄傲,自负,从不把其他妃嫔放在眼中。可,享尽荣宠又如何?如今的她,凋了,残了,枯了,与冷宫的女子又有何两样。
“慧宜,你还是这般固执……”董福兮丝毫不以为忤,走上前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你我好歹姐妹一场,我来看你,缘何这般拒人于千里……”
鄂卓?慧宜咬了咬唇,“福贵人,你是要说,像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如果是这样……那大可……大可不必了,我活得很好,不需福人挂心。”
说罢,她嫌恶地甩开她,用了死力,差点让她仰面摔倒。
好在景宁眼尖手俐,从后面扶住了她。董福兮有些气急,败坏地整理了下衣衫,“过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你还是这个脾气。也罢,总之我是好心,不计前嫌,给你送些吃食……”
“好心?”鄂卓?慧宜强挺着身子,抓着床幔,“收起你这悲天悯人的嘴脸吧,我不是皇上,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你……”董福兮一时气结,见她复又闭上眼睛,想说什么,却碍着颜面不愿开口。她们争斗多年,临别相见,却还是讨了个没趣。
“罢了,你歇着吧,那些吃食,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作是姐妹一场的念想……”她挥了挥袍袖,转身便走。
景宁亦步亦趋,朝着平贵人曲了曲身,跟着福贵人踏出了绥寿殿。
院中草木零落,久无人打理的花木已死去大半,只剩下稀疏的枝丫和纵横蔓延的藤萝。角落里有口井,汲水的木桶倒在井边,盛了少许掺着枯叶的水。
身后,忽然“砰”的一声,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董福兮的脚步一滞,不由转身。
殿前的回廊里,是她带来的红漆描画的食盒,碟盏被摔得七零八碎,还有那些景宁精心准备的水晶香糕和江南贡梅。
“姐姐,我最喜这贡梅的味道,酸酸甜甜,就如同这后宫的生活……”
“还有还有,那水晶香糕,晶莹剔透的,像极了嫔妃身上穿的绫罗。”
“我们同年进宫,定要互相扶持……”
“姐姐发誓,与妹妹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董福兮进宫的念头,缘于一个女孩子的心愿。
那时,她们还是青春少艾,芳心未动,只知道彼此。
年长的宫人曾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们却想,同侍一夫,做那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合该是好的。
可她们不知,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如今,长春宫的院墙剥落了一层又一层,延洪殿的瓦却是年年翻新。她们的心,也从渐行渐远,到后来的形同陌路。
康熙十二年五月初五的这一天,平贵人鄂卓氏慧宜,病逝长春宫。
随侍宫人三名,殉葬。
人去了,一切都变得冰凉,甚至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原本,灵柩要在第二日被人抬着,从东华门送出去,却因为一件天大的喜事,搁置了下来。
康熙十二年六月十一日的清晨,荣贵人马佳氏芸珍,诞下皇女。
狐假虎威
人去了,一切都变得冰凉,甚至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原本,灵柩要在第二日被人抬着,从东华门送出去,却因为一件天大的喜事,搁置了下来。
康熙十二年五月初六的清晨,荣贵人马佳氏芸珍,诞下皇女。
皇上甚爱之,赐名固伦荣宪公主①。
本来,早在几年前,荣贵人诞下过两个男孩,母凭子贵,曾荣宠一时。
后来,却皆因先天不足,幼殇。
荣贵人心力交瘁,一直未孕。直到多年后,才生下了这个女儿,皇上和太皇太后都十分珍惜,故此,才册封只有皇后所出的女儿才能享有的“固伦”一名。
殿外,绿柳已经垂髫摇曳,到处都开始飘雪花一般的飞絮。
踩着花盆底,景宁亦步亦趋,跟着福贵人的轿子。
前方不远,是咸福宫。
分娩时耗去过多气血,荣贵人此刻的身体很是虚弱,本不应这么早见客,但因着好强斗胜的心性,强打着精神,在产后第三天,便早早地开了寝殿的门。
如果,不是荣贵人这般好胜心切,再拖个几日,或许景宁的布局就会全然无用;
如果,不是福贵人一心争宠,那么景凝殷勤的献计献策,也许根本就不会被采纳;
再如果,不是小公主方一出生就备受恩宠,也许,一切都只是空谈。
但,它们偏偏都凑到了一起,一环套一环,缺失一处,都不能够称之为完美的布局。
方一进门,就看见那尊贵而丰腴的女人拥在锦衣里,神采飞扬,就连身上夺目的华服都沾染了一丝喜气。
婢女献上山药黑糯米的补品,却不能令她展出笑颜,未开口,先皱眉:“这是什么粗陋的东西,是能拿给本宫吃的么,快快端下去!拿些香瓜来!”
婢女梗着脖子,见她恼了,直接跪下。
“主子身体寒凉,太医说产褥期不宜进食凉性蔬果,这山药黑糯米粥最是滋补,主子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公主多想多做。”
马佳?芸珍闲闲地看了那炖盅一眼,火候刚好,腾腾的冒着热气。“也罢,去盛一些出来吧,珍馐佳肴吃多了,偶尔的清粥喝喝无妨。”
“姐姐产后虚弱,合该多进补的!”董福兮坐在床边的小椅,很是殷勤。
“我这身子呀,就是不禁折腾,这不,皇上垂怜,赐了好些的补药。待会儿也给妹妹分些,省得吃不完糟蹋了皇上的一片心思。”她抚唇轻笑,满眼的骄纵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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