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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占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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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屁!若是没有侯爷,逆贼早就入关了!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人替大帅不平。

“珐楼城三日之屠,死者十之七八,更有甚者,居然放火焚城,此不为残虐何谓残虐?”书生顶了回去。

一时冷场,我坐不住了。

“这位兄台,大帅乃是珐楼城破之时遇伏殉国,焚城乃是数日之后,似乎论不到大帅头上吧。”我冷冷道。

那书生看了看我,面露惊疑之色,支吾不知说了什么,抽身退出茶楼。

我当然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一句话就吓跑了他,茫然不解。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位客人,你可是腿脚不方便?”掌柜的跑了出来,对我道。

我有些不满,刚才小二帮我抬过门槛,他又不是没看到。

“有何不妥吗?”我反问他。

“嘿,不妥倒是没有,只是昨日山南布政使司下了德政令,凡是腿脚不便者,给予照顾,不得收钱,以示皇恩浩荡。”掌柜的眯起小眼睛笑道。

征战之后,各地使司多有此等德政令,以任德冲杀气。我信以为真,也不和人多说,继续吃我的茶点。直到那个书生带着差役回到茶楼,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我居然被几个市井小民卖了。

“我犯了什么罪?”我高声问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凭什么拿我!”

“布政使司令,凡是腿脚不便者,三日内当去官衙登录在案,你去过吗?”带头的差役问我,颜色不善。

“我自然会去,何必着急一时?”我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

“期限已过,我们带你去吧。”差役甩出铁链,套在我脖子上,沉甸甸的铁链差点压断我的颈骨。

“进去吧!”后面的差役用力一推。

要不是地上的稻草,我差点撞到墙上。

金城人多,残疾也多。说是腿脚不便者要去官衙报道,或许以讹传讹,与我拘在一处的还有许多手臂伤残人士。

“这世道,手折了也犯法?喂,你是算命的吧?给大爷我算算,今年冲了什么太岁?”一个手臂打着绑带的壮汉对我嚷道。

我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笑道:“恭喜恭喜,大哥今年时运大转,上半年事务繁忙,较为辛苦,却也说得过去。十月之后,必定旺得发紫,赌场得意,桃花盛开,日进斗金也未尝不会。”

“真的?”壮汉笑了起来,虬须眉毛挤在一处。

“当然是真的!”我正色道,“我看相也有些日子了,有道是人面风水。凸起为山,下凹是水。大哥鼻梁高挺是为险峰,人中微陷是为深渊。山者仙之居,渊者龙之所。大哥左脸的刀疤贯通天地人三才,起于眼角紫极星位,接于人中之渊,是为龙脉!右脸上的那颗黑痔可是出生时就有的?”

“出生时倒是没有,只是后来长出来的……”

“唉,可惜可惜!”我见他脸色一变,急忙道,“此痔乃是天龙吐珠之相!若是出生就有,必定位极人臣,封妻荫子,大富大贵,天机不可言!可惜是后天才有的,乃是见龙在田,利见达人,与庙堂无缘,却能扬名江湖,成名立腕……呃,我看大哥乃是赌场中人?可对?”

“对,对,老子开了两家堂子,道上也是有名的豹子手雷通,你小子看来还有些道道嘛。”

“不敢,只是大哥的相实在太好了,所以在下说得准些。”我淡淡一笑。

其实,他脸上的刀疤是去年的陈伤,下手这么重,不是兵士就是流氓,这两种人的区别旁人或许分不清,可我从小到大只和这两种人混过,怎么可能看错?由此可见,他的手也是被人打折的。看他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外加手指忍不住抽动,必是赌场里的混混无疑。豹子手?我心中不禁冷笑,当年我自己练骰子手法,也是练得十指抽筋。

“小子,你有福了。这里是老子说了算,你跟着老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雷通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多谢雷大爷。”我拱手道谢。

总算安全了,最怕得罪这种牢油子,暗无天日的牢里是最没公理王法的地方,死上个把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讨好狱霸,将来的日子也就没人敢欺负我。可是官府为何要和残疾之人过不去?

我的心不由跳得如同擂鼓,未来是福是祸根本无从把握。

牢里日日夜夜都有人在哀嚎,哭喊着自己是冤枉的。我有了雷通的照顾,起卧都有人帮忙,吃饭只在雷通之后,甚至如厕都比其他人优先。

“出来出来,都给老子出来!”三天了,狱卒将我们赶出牢房,用绳索圈了,带出大牢。

“给老子排好!”

狱卒带我们到大牢后面的空地上,用鞭子让我们乖乖排成一排。

一个看似官长的人点头哈腰地请某人进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急忙低下了头。

熟悉军靴在我眼前走过两次,都没有叫我,莫非他有心放我一马?

“不是他们,放他们走吧。”

“是,大人。”狱卒开始用鞭子把我们赶出去。

我下定决心,立即离开金城,或许祖籍绍欣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三十五章 面圣

“布先生,小将有礼了。”一身戎装的王宝儿远远对我叫道,身后还有十来个侍从兵士。

我知道躲不过,索性迎了上去,道:“王将军是来抓我归案的?”

“末将不敢,先生战功显赫,有位贵人想见见先生。”王宝儿行礼笑道。

我长揖回礼,道:“学生今日早起卜了一卦,诸事不宜,恐怕惊扰了贵人,还是算了。”

王宝儿有些慌了,侧步上前,轻声道:“那位贵人,乃是圣上。”

“这……在下残疾之身,面圣实在太过无礼。”

“君命不敢违,先生总不会让小将为难吧。”

我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无奈地拱了拱手,顺从地让王宝儿的人推我去面圣。

王宝儿并没有直接将我推去圣上的行宫,而是进了馆驿。

“这些人乃是内廷派来伺候先生的,还有位公公给先生讲解面圣的仪礼。”王宝儿指着前面的一群人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两名宦官和四个宫女向我行礼,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还礼,不过我朝内廷宦官总管也不过是从九品,我应该可以坦然受之不必回礼。

“还请先生沐浴更衣。”那个年轻内侍对我说,后面四个宫女推我入了浴房,就要给我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我一把拉住衣襟,脸色有些泛红。

四人对望一眼,立着不动。

“这是圣上的意思,恐怕先生不便……”那内侍道。

“出去!”我不知为何,无名之火暴涨,厉声喝道。

“那、那小的等会儿再来给先生讲解礼仪。”内侍一挥手,和宫女们离开了浴房。

我一直都是自己沐浴更衣,即便在军营也只不过让戚肩帮一下,让女子帮我洗浴是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听说贵族豪门都是女子侍浴,不知他们又是如何想法。

浴房里已经准备了从八品的文官服,青衫上绣着一只鹌鹑,以及一顶乌纱帽。

我自己擦洗了身子,换上了朝服,虽然有些大,却也将就。

内侍正和几个宫女等在门口,见我出来,迎了上来,推我进了一间空房。

内侍姓秦名安,在内廷中的地位并不高,却是皇帝陛下尚是皇子时的老人。我对阉人向来没有好感,对他也并非客气。

秦安细细给我讲了如何觐见,如何拜礼,如何受赏,如何答对,如何退出。这些东西师父并未教过我,初听下来倒还有趣,只是太过繁琐。听说太祖龙起之时,本朝本无如此之多的规矩,太平日久,那些文官无事可做,只好琢磨圣古贤帝的礼制,古为今用。

“先生是从八品?”秦安问我。

“正是。”

“从八品得用黑带,先生还请换过。”

原来腰带的颜色都有讲究,我叹了口气。

等秦安确定我不会惊了圣驾之后,我被抬上牛车。这也是礼制,因为是去面圣,所以三品以下文官不得乘高车,五品以下文官不得乘马车。七品以下本是不能乘车的,圣上特别开恩,准我乘牛车。

山南行宫有三处举国之冠。

其一乃是兵威。太祖皇帝当年建山南行宫之时尚未一统天下,兵戈日起,故行宫之内建有兵营,常年驻兵。另有校场,可供操演。其二是格局。行宫内多用西域格局,颇有异国情调,不似其他行宫般庄严肃穆。其三是内库。山南行宫的内库之丰听闻可堪比国库,多是西域藩王以及地方官吏的贡品。

今日的行宫内,恐怕早已不见当年太祖亲临校场的场面。

秦安带我进来行宫,一路到了清心殿。早有内侍等在那里,向我宣告圣谕:“兵马元帅府行军司马明可名,赐坐帝前。”

我不知道圣上是如何知道我的本名,一颗心更是没有着落。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远远传来一阵声浪,圣驾到了。

秦安拉了拉我的衣袖,提醒我低头迎驾。

“明卿免礼。”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我正前方响起。

“谢陛下。”我更深地弯了弯腰,缓缓伸直身子。

我的正面是个年过弱冠的文弱男子,蓄着一字须,却掩不住脸上的稚气。目光炯炯有神,散出一股英气。第一次面圣是在阳关,离得实在太远,又是草草一面,今日才切身体会到了君临天下的王霸之气。

“明卿果然少年英雄。”少年天子道。

我不敢大意,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夸奖之后又是什么。

“微臣不敢当。”我躬身谢道。

“平西之战,果然漂亮啊。朕身为天子,恨不能亲赴战阵。”

“陛下九五之尊,不当轻涉险地。且陛下亲征西域,驻兵阳关,与叛军相抗旬月,已然是亲赴战阵了。”我低头道。

圣上居然连连叹气,道:“阳关艰险,岂是那么容易被破的?可怜朕的臣工,居然有吓破胆子的。荒唐!”

我不知说什么好,没有开口。

“明卿以为当今国运如何?”皇帝荡开一笔,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道:“陛下抚国日短,虽有四战之困,不日必定平克,太平盛世,指日可见。”

“啪!”天子动了怒,一掌拍在几案上。

“你也当朕年少可欺吗!我大越,要的是忠臣,岂是巧言避祸的庸人!”两道剑眉上挑,圣上厉声呵斥道。

“微臣惶恐!”我只得低头认错。

“朕少年登位,朝中大臣难服也是常理。”圣上顿了顿,“不过朕不怕,朕定能成千古一帝,万世明君!你说呢?明卿家。”

“陛下英名神武,定能永垂青史,为万世帝王之标榜。”我道。

“哼!明卿家定要拿这些成词滥调来唬弄寡人吗?”

“微臣不敢。”

“朕有雄心,更有能臣!恭请虚师。”圣上大声道。

内侍们一层层传了下去,一声声敲在我的心头。

“虚师……”莫非是师父?虽然我亲眼见到师父咽气,却一直不相信师父就这么撇下我而去。师父是神仙下凡,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老人的步伐声从我身后响起,坚定而沉重。

我的腿有些颤抖,继而连手都抖了起来。

“小亮。”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

“师父!”居然真的是师父!我心中狂喜,丝毫不记得师父曾经“死”过。

鼻头有些酸,现在要忍住眼泪比之当日离开师父的“遗体”更难。

“傻小子,哭什么。莫在圣驾前失了礼数。”师父摸着我的肩膀。

“虚师请便,寡人更衣,告辞片刻。”圣上对师父微微躬身,师父居然没有回礼。

一时间,千言万语似乎堵在喉头争先恐后,反倒令我吐不出一个字。

 第三十六章 师说

我端详着师父,银发银须,满面红光,气色自然比在牢里强得多。

师父也看着我,还摸了摸我刚开始蓄的胡子,道:“你长大了。”

我破涕而笑。

“一年不到,你已经是个盛名天下的用兵大家了。”师父在我对面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完全不同当日的伛偻。

我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师父,眼泪又流了下来。

“唉,你又哭了,莫非是牢里呆的久了,还没做男人?”师父调笑道。

我连忙擦去眼泪,道:“师父,徒儿不想做官,但愿常侍师父左右。”

师父拉着我的手,道:“小亮,师父是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你还年轻……”

“师父!我……娘走了,大帅也去了,您又不要我,您就真的忍心小亮在这天地间独自飘零?”眼泪又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唉,小亮,师父还未给你讲过本门法脉吧。”师父叹声道,“战国之时,孙宜子统兵五万,天下无敌,列国丧胆,时有见‘孙’字旗而敌军自退之说。孙宜子本人并未著书立言,其弟子青羊子录其言行而成《孙宜子说》。”

“莫非本门就是青羊子一脉?”我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师承,居然可以上溯到三千年前的战国之世。

师父点了点头,道:“孙宜子是历代兵家之祖,生前却没有开宗立派。他一直认为,兵法乃是‘屠人之法’,故不愿以‘善杀人’之名流传万世。直到晚年,孙宜子方同意青羊子开宗立派,传兵法于世,以暴易暴。”

“难怪现在《孙宜子说》流传万世,凡为将者,无有不读的。”我道。

“其中真意呢?为将者又有几人能想到以暴易暴?”师父问我。

我不由惭愧,在我下令焚城之时,并未想到以暴易暴。我只想到西域疆土……

“你在密室见到的挂像,便是青羊子祖师。青羊子虽然广传兵法于世,也收了弟子三人,悉心调教,此三人是为神机妙算门开山弟子。南山童,冷乞,沉繇,听说过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古今名将也听得不少,却丝毫不曾听过这三个人。

“此三人并未领过一日之兵。”师父道。

“这是为何?”

“他们三人乃是以兵法入道,奠定本门天道修行的祖师。”师父道。

我轻声“哦”了一声,并不明白何谓“天道修行”之说。

“小亮,密室中的铁简还带着吗?”师父见我并不明了,问我。

“就是洗澡也带着。”我笑了,从怀里抽出铁简。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神机妙算岂可能,炼己修心或有灵。”师父读着上面的字,又道,“其实该是:‘机反神炼,明命能灵’,这就是祖传的玄机。我对你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好杀之德。本门便是以杀德入道,由死而生。”

我咽了咽口水,道:“师父,弟子不是很明白。”

师父笑道:“本门乃是兵道一家,外修兵锋,内炼金丹。只是千余年前,本门遭逢大变,修真炼气一道便消逝了。只是后代弟子,依旧在兵法之外探求天道,明心见性。”

“哦,原来如此。青羊子本人是炼气士,难怪弟子也是以修真炼气为重。”

“还有,其实孙宜子也是被人挖了膑骨的。”师父笑着对我道。

“真的?”我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为师会骗你吗?”师父佯怒,“也正是此等机缘,师父才决定收你入门,让本门再传承下去。”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师父,为何您本不愿传下神机妙算门?莫非、莫非也是因为那殊大的杀孽?”

师父愣了愣,久久方才诵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垄亩兮,吾爱吾庐。”

这不正是师父浮世入世再出世之写照?我听出了弦外之音。

“神机妙算门,还是要传下去啊!有明主在世,怎能明珠暗投?以一己之杀孽,换万民之安,正是我门之宗。小亮啊……”师父的眼睛也闪着泪光,看着我。

若不是师父肩负了万千杀孽,天下要多久才能再复安定?我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但是我……

“师父知道,知道你焚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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