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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剑奇谭·琴心剑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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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神调息,让焚寂将他体内的凶煞之力吞噬掉了几分,继而深深呼了一口气,重新绑缚好焚寂,继续前行。
  百里屠苏沿着水路前行,走得越深,心里那种堵塞的烦闷便减轻了几分,好像山间水流中,隐含着什么治愈的力量。
  阿翔早就飞远了,不知又去捕玩什么猎物。前面大约有座瀑布,能听见奔流直下拍击在水面发出的隆隆声。直到离得足够近了,才能分辨出水流声中夹着悠远宁谧的歌声,像是林间精灵的吟唱,引着他靠近。
  百里屠苏循着声音而去,转过一棵山壁旁的藤花树,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点缀着几块礁石。水潭正中心,歌声缥缈而来,调子悠长婉转,和着潺潺的节拍,分辨不出歌词,倒像是呓语。
  一位女孩窈窕的背影笼罩在晨光水雾之中。她的长发如曜石雕成的瀑布,漆黑光亮,她的肤色是罕有的雪白无瑕,就算用整个昆仑山最好的玉石,也刻不出那样莹白的曲线。
  女孩许是沐浴得开心,手臂一抬舒展在空中,撩起水花阵阵,指尖的水滴裹着日光坠下,沿着肩头圆润的弧度又滑入潭中。
  百里屠苏大觉不妥,抽身欲走,女孩的歌声却忽而转为高亢,音色清越,摄人心魄。百里屠苏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师尊书阁里偶然看过的句子——“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真的有一种歌声可以让云都止步,让他也呆愣在原地。
  这将迈未迈的一步惊动了那女孩,她止住歌声转身看来,晶亮的一双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她确是美丽的,并不是艳丽的绝色,却带着温暖的光晕,让人看得越久,越觉心头舒泰,仿佛被她的柔美抚平心境。
  百里屠苏顿时惊醒,慌忙退了一步,扭过头不看女孩,脸上已是一片羞赧之色,“在下唐突!无意到此,并非有心窥看!”
  女孩听了百里屠苏的话,若有所思地说:“窥看?哦……你就是所谓的‘淫贼’吧?”她竟不惊不避,一手拢着身上单薄的轻纱,涉水而来。
  百里屠苏阖上眼,只听得水花撩人,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那女孩显然已经走到了身边。
  女孩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赧矜持,反而饶有兴味地绕了百里屠苏一周,似乎要将他看个仔细。
  她贴得太近,身上的水滴都坠在百里屠苏的脚面,只听她好奇道:“婆婆和我说过,人间有许多男子喜欢偷看女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这番话语荒诞不经,百里屠苏听闻,急欲解释,便睁开了眼,“在下并非……”
  女孩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白纱,被水浸湿后更加不能直视,他迅速地垂下视线,却又看到她一双白皙的赤足,和纤细的踝骨。
  一种像是恼怒,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冲向百里屠苏的脑际,他生硬地转过身去,“姑娘可否先将衣服穿上?”
  “两只眼睛一张嘴……也没什么不同嘛。”女孩似乎略有些失望地嘀咕了一句,语毕却忽然从地上摸起什么东西抛向百里屠苏,学着说书人口中江湖人士的腔调说:“看我的定云索!”
  她的腔调虽然古怪,抛出的这条绳索却真的带有法力,百里屠苏猝不及防,睁眼时已被绳索捆缚结实,难以脱解,不禁怒道:“你做什么?!”
  女孩轻吸一口气:“真的定住了!那店里的人没骗我呢,可惜只买了一个,就这么浪费掉了……”
  这女孩说话各种情理不通,百里屠苏又何曾中过这样暗算,怒气越炽:“我已说过绝非有意冒犯,姑娘为何还要用此手段?”
  女孩披上衣服,歪头一笑:“婆婆说了,淫贼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的,我怎知要不要相信你呢?所以啊……怎么教训你一下比较好呢?”
  她围着百里屠苏转来转去,眼光落在他背后的剑囊上。囊中焚寂虽有残缺,就连上面捆缚的布条都有些年久脏旧,翻出毛边了,但裸露出的部分剑身之上泛出猩红色的光芒,隐隐蕴涵着一股力量。女孩一时兴起,探手取走焚寂:“这个就归我吧!”
  “姑娘!”百里屠苏背上一空,不由大惊失色,“我的剑不可随便拿!快放下!”
  焚寂之剑凶煞异常,兼之和自己血脉攸关,哪想到冒出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就这么拿走了它!
  “淫贼,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它还给你!肚子饿了,我得去吃饭……”女孩说话间干净利索地收拾好了衣物,转身消失在林间。
  百里屠苏情急之下,一声呼哨,唤来阿翔:“可曾见一女子往那边去了?追上她!”
  阿翔点头,轻叫一声,向琴川方向飞去。
  去往琴川的官道上。
  欧阳少恭和寂桐走在人群的最后。
  “少爷,你似乎很高兴。”说话的是寂桐,一缕银丝从微松的发髻中滑下,噙在她干瘪的嘴角。年龄使她的身材伛偻,动作也难免迟缓,举手投足间却有种娴静优雅的气度。
  她眼眸低垂,话语虽然平淡,却难掩关切之情。
  “寂桐,谁能想到,我奔波多年苦苦追索,竟比不过一时机缘所得。”
  欧阳少恭面带微笑,从宽袍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念几句符语,符纸便在指尖泛出金光,光球又化为一只金色的小鸟停在面前。
  “去,找到他,他自会知道如何行事。”欧阳少恭右臂轻挥,小鸟展动双翅,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微蓝的天空。
  “那人是闲散惯了的,事情当真如此紧要,竟要迫他出手?”寂桐面有忧愁之色,许是话说得急了,掩口咳嗽起来。
  欧阳少恭见状,忙扶住她身体,从怀中取出一小颗雪白的丹药,小心给她服下。过了半晌,见寂桐咳嗽止住了,才淡淡回答:“请他帮忙,并非为了玉横,而是另有要事相托。”
  他显然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挽着寂桐向山下缓缓而行,语气和缓:“寂桐,你自从随我逃出青玉坛,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此去寻找玉横,前途未卜,我已在琴川租下一间小院,你安顿下来安心等我便是。”
  寂桐一时沉默,眼中有枯槁之色浮起:“如今我已老迈,反倒要少爷来照顾我了……”
  “我自小便由你费心衣食起居,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养育之实,照顾你本是理所应当。”欧阳少恭眼中显出不同平日的温柔,“我知你喜爱花草,院中不如多买些种子种下,也好打发时日。”
  寂桐有些急切地说:“我只担心……”
  欧阳少恭面色一冷,挥手打断了她:“寂桐不必多虑,此去诸事,我已有计较。”
  山风微凉,欧阳少恭的外袍随风鼓起,看上去竟是如此疏离。
  寂桐嘴唇微启,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事,自己竟是再不能懂。


  第5章 十里琴川

  百里屠苏没见过这样的女孩,脸上永远挂着乐观、真诚的笑容,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期待和热忱。他不禁睁开眼看向她,好像在看一轮明月。
  寻剑
  琴川镇。这个小镇三面环山,一面向水,河水琴弦似的穿城而过,所以有“琴川”之名。
  正是大好春日,梧桐掩着青瓦,游船穿越柳荫,满城人间烟火。风尘仆仆的南疆少年面无表情地穿越人群,时而目光微闪,扫过人群,旋即垂下眼帘。英挺的面目和额心点的一滴殷红朱砂令豆蔻少女心里暖流翻涌,偏偏眉眼之间那股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他所到之处,人群悄无声息地让开道路。这样一个人,锋利得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碰上便会伤手。
  他是百里屠苏。
  他在找失落的“焚寂”。
  算算脚程,那个女孩应该就在这座小镇里游荡,但是他找了大半个镇子,一点踪迹也无。
  快日落了,今晚正是朔月,体内那股霸道的煞气似火焰缓缓流淌,无声地烧灼骨骼,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放入了炭炉中。
  他的眼底有些微红,“杀戮”之气正在缓慢地吞噬他的意志。众人的避让让他感觉好些,这时候他确实也该离活人远些。
  河边人群涌动,挤得寸步难行,只怕有几百个人在那里围聚着看好戏。
  今晚除了花灯盛会,还有桩大喜事,琴川镇的首富孙家有位小姐要抛绣球选亲。
  也不知道这首富的独生女为什么要这么选择夫婿,她是相信命中注定的那人,就在今夜她举起绣球之际会悠悠地经过绣楼?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没有多想,这些事跟他无关。
  心中的凶焰起伏,他不敢靠近人群,正要扭头,肩上的阿翔低鸣了一声,毛羽乍然,利爪一按他的肩头,有起飞之势。百里屠苏眼角余光一转,扫见一个金色的影子迅疾地闪入了深巷中。
  大约是有人在跟着他。
  但不是他要找的人,以他的目力,绝不会认错那个幽蓝色的曼妙身影。
  一个剑客,不会认不出自己的敌人。
  百里屠苏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灼热之痛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再找不到焚寂的话……他会不会把这座小镇变成死城?
  他自己也不清楚。
  “阿翔,去找。”他低声说,“我……先出镇子。”
  也许真正适合他这种人待的地方就是荒野,在那里就算你疯了狂了,也不过是如野兽般咆哮着奔跑,把剑当做爪牙挥舞,最后疲惫地一个人倒在朔月之下。
  满城烟柳和娇美的新嫁娘……与他本就无关。
  阿翔感觉到主人声音中的焦急,箭般腾起,长鸣着扶摇而上,融入晦暗的夜色。
  百里屠苏跌跌撞撞地奔跑在窄巷中,如一个醉酒的人,红色从眼底蔓延入眼睛深处。能令他沉醉的东西不是酒,而是对血腥的渴求,没有焚寂,他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一声裂空的长鸣,白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长弧!
  阿翔!它找到了!
  纵然冷漠如百里屠苏,也不由得一阵喜悦。他循着阿翔留下的痕迹,快步奔向前方小巷。
  小巷寂静深长,地上铺了一地落花,放眼却没有人迹。按说阿翔是不可能看错的,可为什么没有人?一阵剧痛从脑海中冲出,百里屠苏觉得双眼仿佛被无数根灼热的针刺穿,眼前所见的一切忽然都染上了血色。
  “嘻嘻,淫贼,怎么现在才追上来呀?”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话说得那么轻松,倒似老朋友相逢。
  百里屠苏挣扎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赤足。
  幽蓝色的纤细身影坐在高墙之上,星光之下,火红色的断剑被随手搁在一旁。
  女孩歪着头,长辫垂在一旁,颊边一对浅浅梨涡,“这剑来头不小吧?你从哪里得来的?”
  “把剑还来!”百里屠苏低喝。
  朔月隐藏在暗淡的云层里,正逐步引燃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把剑还我……然后……快……走开!”他身子晃了晃,单膝点地,说出这最后一句,牙齿似乎都要咬碎了,仍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杀意。
  女孩跳下墙头,凑了过来:“你不舒服?”
  她伸手想去摸百里屠苏的额头,忽然怔住。
  眼前是一双盛满血与火焰的眼睛,黑衣少年好似变了一个人,缓缓起身,拔剑。黑气仿佛藤蔓滋生,笼罩了他周身。
  “别这么生气啊,又没说不还你……”女孩话犹未尽,剑气已霹雳般刺至。
  女孩震惊中腰肢顿挫,剑气堪堪擦着鼻尖掠过。
  百里屠苏已然被煞气控制,剑势和步伐都凌乱不堪,剑上噬人的凶气却寸寸生长,每一击都直指要害。
  女孩既惊且忧,一边躲闪一边问道:“我……我没有敌意……你怎么了?”
  然而百里屠苏已无法唤醒。
  女孩被凌厉的剑气逼到了墙边,已经没有了退路,不得已用手中的焚寂抵挡。焚寂和百里屠苏的剑交击,撞出黑红色的光焰,笼罩百里屠苏的煞气越发炽烈。
  “淫贼!你醒醒啊……我打不过你……我错了还不行吗……”女孩觉察到剑的异状,不敢再格挡,只能不断跳跃闪躲。
  两人错肩闪过,百里屠苏不假思索地反手刺杀,剑上煞气和空气交割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女孩只能凭直觉挥剑回挑,剑身相击,火花溅落如夜中烟火,双剑长吟如龙经天。
  女孩再难支撑,跌坐在地。百里屠苏回身挺剑直指,女孩再也无力抵挡,闭上了眼睛。
  “大哥,”她在心里轻声说,“我还没有……找到你啊。”
  原来所谓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剑锋临体的瞬间,缠绕在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猛地收缩,如千万妖魔正从地狱扑出,却忽然被极大的吸力拉了回去。
  女孩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没死……那就……好……”百里屠苏喃喃地说,不似自己的声音。瞳光暗淡,他倒在了地上,长剑脱手,如银蛇般弹跳开。
  女孩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捧起百里屠苏的手臂,试他的脉搏。
  “这个人……”她脱口而出,惊讶地看着身旁昏厥的少年。明澈如水的双眼中,涌起隐隐的忧虑。
  行舟
  百里屠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他在高山之畔,对着幽谷深潭抚琴,水中雾气蒸腾,雾气中龙影闪灭。
  他奏春风徐来之曲、夏日篱荫之曲、秋山枫叶之曲、冬雪绵绵之曲,雾气中龙影翻转,以长吟相和。风吹起他的广袖长袍,渺渺然如神仙。
  他分明没有学过弹琴,可这一刻指尖琴音流转,已浑然忘我。
  多年来体内一股煞气一直伴着他,靠断剑焚寂来镇压,而焚寂本是凶物,他这从里向外寸裂的身躯就靠着煞与魔相持,以守内心一丝清明。折磨反复,苦不堪言,人生如焚,不知尽头。
  偏偏这一次,琴声渺然中,身心似被清暖之意全然包围,无法降伏的煞气居然慢慢消弭。
  他睡了记忆中罕见的一个好觉,嘴角含着一丝笑。
  百里屠苏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乌木房间。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房间随波晃动,似在水上。
  下一瞬,他忽然警醒地坐起——
  那夺走焚寂的女孩,此刻正伏在他身侧,睡得很安稳。
  她的额发轻轻柔柔地垂下,虽然睡着,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仍紧握着他的手。两人交握之处,蓝光盈盈,有真气流转之象——她,是在给自己传功治疗。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握过他的手。
  百里屠苏望着对方,愣了半晌,之后僵硬地将手抽离。
  女孩被他的动作惊动,揉着眼睛起身,见百里屠苏醒了,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醒了!”
  “这是何处?”他的语气有些警惕。
  “你不记得了?”女孩歪着头看他,“之前我们打了一架,明明你赢了,却忽然昏倒。我背着你想找人看病,走到河边,船上的人说认识你,我就带你上船了。”
  阿翔立在窗口,清啸一声,似是附和女孩的话。
  “你可好些了?”女孩关切地问。
  百里屠苏调整了一下呼吸,体内真气流转自如,不但没有受伤,之前被煞气折磨的种种痛楚反倒被安抚了,这个朔月之日,变得不那么难熬。
  “是你助我压制体内煞气?”
  女孩眨了眨眼:“煞气?我不太明白……你杀气倒是挺重的呢。只是见你很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受伤了,就想试试看把真气渡给你。有用吗?”
  百里屠苏已觉察到此女言语处事不似常人,不断给他带来更多迷惑,他静静感受着体内的真气流转,沉思不语。
  女孩指指放在一边的焚寂:“这把剑还你吧,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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