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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镜水北之女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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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明取消丁税一事,无疑是天大的恩惠,民心将会往她倾倒,而这是延王最不愿见到之事,所以他不高兴。延王站住脚步,转过了身,一如往常,私下就不行礼。

“……今上有何事?”

“关于色目人一事,吾有话说。”韶明道。

“是吗?”延王凛凛地站着。“老臣洗耳恭听。”

韶明缓慢地道:“西南边有个沙漠之国,每年都需向外买水,因此和大玄有生意上的往来,他们与色目人是世仇。所谓敌之敌为吾之友,吾已派人和他们谈妥,取
得承诺与协议,一起灭了那群色目人。咱们这方,只需要派出三万士兵即可,如此一来,粮草也足够了,事半功倍。”

闻言,延王一睑震惊!他完全不知道此事!

她居然能够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绵密地安排这许多而不走漏风声!

新帝登基那年加开恩科,所有榜上的进士,皆进宫由她一个一个亲自面见之后钦点,最小的官也有七品。三年过去了,她极是惜才,有功的绝对不吝赏赐,有一些人已经晋升到高处,而即便仍是个七品官,平日与她奏本往来也没少过。

当时朝官私下暗笑她无聊,个个都要面见,浪费工夫,岂知她心里的打算?

换句话说,她用自己的识人之慧,静静地布下属于她的人脉,培养了一批忠臣。

而之所以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全是因为她有耐心。在棋子到位前,她不下棋,她只是笑看观看棋局,动也不动地注视棋盘上的胡搞,教人人以为她什么也不会做。

而当她等待到能动手之时,就绝不会留情。

这个孩子,太可怕了。延王好似今日才终于真正认识她般,震惊地望看她。

“今上……就明说了吧。”他不愧在宫廷内打滚数十载,纵然是个老粗,也有敏感的心思。

韶明手中端看茶碗,淡淡地道:“皇叔,你的马老了,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有用了,而吾,年年添购新马。你今日回去,若打算做你长久以来要做的那件事,吾请你想清楚。吾的性子,也不是皇叔原本想的那么软的。”

韶明意指他手上握有的是一批老兵,而若他动手篡位,她绝不容忍!

延王手中的兵权只是一部分,有威胁可并不足以赢过韶明。他本是想联合朝中大臣再下手,文攻武吓,可他和左右宰相一直不合,现在想来,或许韶明是故意放任他们不合,六部尚书如今也是给韶明抓看把柄。更重要的是,韶明并不如想象中无谋,此时肯定已是有把握才跟他撕破睑,若他背水一战,换来的很可能只有他全家被诛以及永世骂名,他想要坐上龙椅,已是不可能之事。

多年来的野心如今成为泡影。延王颤抖看手,抓起身旁的茶杯,低头望见茶水中自己苍老的睑庞,那些风霜与痕迹,他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勇猛的将军一他的黑龙大梦结束了!

延王沉默许久,最终,道:“老臣……明日即将帅印还交兵部。”

至此,韶明心中终于松口气!其实,她并不想要叔侄兵戎相见,能够劝退他,自是最好。

“皇叔,你还是吾的亲皇叔,这点永不会变。”韶明轻声说道。

即使她当上女皇,见到他,也总是尊称她一声皇叔。延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还曾骑在他肩膀上玩……韶明既然是有心机之人,还能容忍他这个曾经想要篡位的叛臣吗?

今日起,他将永远活在惊疑之中。

“……哈哈哈!”他昂首大笑三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老臣真的老了,不再能为今上效力了,恳求今上让老臣回家赡养天年。老臣将不再进宫!”

“……准。”

得到韶明承诺,他深深一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拂袖,他走了。

偌大的朝阳殿内,只有韶明一人。

刚才险恶至极的暗潮汹涌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安安静静的。

韶明只是垂看眼眸,注视看手中冰凉的茶碗。

太祖常德和先帝清元皆是一代明君,只是两帝晚年,由于年事已高,体力不足,难免怠政,底下小人便趁隙而乱。清元登基时,将常德后期留下的贪官污吏洗整了一番。然清元晚年,尤其是清元三十一到三十七年,当时清元已七十来岁,很多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看,管不动了,却因传位的问题,迟迟无法退位。

虽然他最后仍是传给韶明,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对此事没有迟疑和考虑过。在他无法下决定的那六年间,朝政腐化,百弊丛生,韶明即位时,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整伤纲纪,削平乱事,这并非一蹴可几之事。于是她等,她忍,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待时机成熟,便是收成之时!

延王回去之后,积郁成病,他本就年事已高,没多久便去世了。

在他离世之后七天,她下旨捉草作恶多端的镇远将军及其子。此举虽为百姓除害,可朝中老臣都道她是冷血至极,赶尽杀绝,对她更加畏惧了。

税改之事,朝臣无异议,诏令已颁;税改只是节流,还有开源,这则要从玄国矿产采掘和异邦生意往来下手。

于是乎,韶明每日早朝后就直奔御书房处理政事,召见各臣商议,颁布诏令,批阅奏本,经常到寅时仍无法回到寝宫,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要朝会。睡得少,吃也是想到才随便吃,令苏嬷嬷很是担心她。

这夜,忙了很久的韶明,终究抵档不住苏嬷嬷的老泪,破天荒在子时就回到寝宫休息。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意。

起身披上外衣,伸手抽出枕边的书册,她踱步出了寝宫。

该处理的问题正在解决,所有事情都按照计划在走,待这些完成,则要开始肃清贪官污吏,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她得做,她责无旁货,因为她是玄国的女皇。

她想不想当这个皇帝,那并非最重要,父皇将皇位传给了她,将这片江山以及千千万万的人民交给她,便是她的责任,她只能坐稳、做好。

来到长廊的尽头,藏书阁矗立在眼前。她昂首静静望看,末了,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上前打开大门后走了进去。

这座藏书阁,是她父皇的私有物,不是玄国皇帝的,而是仅属于她父皇这个人的。里面皆是她父皇收集而来的书册,他并未全读完,却爱收为己有。

自小,她就喜欢到这儿找书看。

她很久没来了,自从下令将景冲和草住问罪之后。

书册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慢慢地走看,环视四周,每一处都整整齐齐。

每个地方,都有景冲和留下的痕迹。

她信手取出一块木牌,上面是景冲和写的书册简目,比之前的更详细也更方便查找。

他的字很好看,和他的人一样。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认知令她心一疼,手一松,那块木牌掉在地上,回声在楼阁内萦绕。

当一个皇帝,她不能让人看出心思,所以她说话前后没有一个道理可循,态度假假真真,这样就没人能知道她的真心。

当一个皇帝,也不能够有弱处。

她的父皇,有很多妻妾,好像每个都爱,又好像每个都不爱,那是因为他从没表现出哪个对他而言是特别的,而是全部都可有可无。

包括她的母后。

直到死,她的丈夫也不曾说过爱她,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自己也曾经认为父皇是不爱她的。忙于政事的父皇,在她记忆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纵使她去请安,父皇也总是一张严肃的脸。

父皇心里只有国家。

在父皇大行之后,她终于了解,父皇也许并不是不爱她,而是把爱藏得太深了。

《治国论》第一册第一页,写道:寡人,非寡德之人,实为孤寡之寡也!

不爱她,就不会挣扎该不该把皇位传给她。他非常清楚做一个皇帝所要牺牲的会是什么,而他不愿意让他唯一的女儿受罪。

可是弟弟不适合成为皇帝,其子也不成材。没有选择之下,他做了痛心的决定。

如果父皇还在,她想问问,她做得好吗?有没有让他放心了?

韶明走到二楼处停下。这是红纱日那晚,她所站的位置。

然而,景冲和已经不在了。

最初,她留下景冲和,真的只是因为他的才学,或许可以为她所利用。那日,在大街上,给他拉看跑,他抓看她的手,像是触碰她的心,被他误吻之后,她的心跳得快了。

生平第一次,她为一个男子所心跳。而那样的心情,那样一心想看他的心情,是什么时候萌芽的?

是要他到御书房那时开始的吧。她是个没有接触过情爱的人,所以当时,她并不知道心里的波动是什么,只是想看到他,想和他说话,想把他摆在身边,想每天和他相处。

即使他敷衍也没关系,她就只要他来,其他的,她不管。

直到红纱日那天,她终于明白,这样的自己是喜欢上景冲和了。

就像一个姑娘那样。

可她不是姑娘,是一个皇帝。

因此,她不能够有弱处。

只要杀了他,弱处就消失了。所以她在发现到自己对他的情意之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韶明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二楼拦杆,她凝望看前面,景冲和却已不在那里了。

她独自伫立许久许久,仿佛终于能够开口,启唇道:“我……是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只有她自己一人听见。



第六章

从大理寺离开已经是第二十夭了。虽然押解的官兵说是要将他流放到极北,可景冲和却感觉夭气越来越热,根本不像往北走。

“休息下呗!”

外头有人吆喝一声,囚车同时停了下来,一个黑脸汉子掀开车帷,笑嘻嘻地对他道:“吃点东西吧,哪。”递给他一个窝窝头。

景冲和双腕被木枷铐在一起,只能伸两手去拿。握在手里,他没马上吃,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车厢地板。

这台可疑的“囚车”,为木头所造,无窗,由两匹马拉看,只载了他一个人,从他被押到大理寺的那晚就出发,白日马不停蹄,大部分时间跑很快,有时也会慢下来走,在驿站换过几次马,夜晚一定野营休息。

押解他的两个官兵,也一样可疑。黑睑的总是笑嘻嘻的,高壮的那个则是可以整天不吭个声。他们虽然都穿看官服,姿态却一点也不像做官差的。

“怎不吃?还是累了?想歇久一会儿?”黑脸汉子关心地问道。

对了,就是这个特别奇怪。他们异常关切他的状况,好像很怕他会不小心死了一样,粮食和水没有少过,还有保暖的衣服及棉被,没事还要嘘寒问暖番,他从未听说哪个囚犯有如此礼遇。

景冲和垂看眼眸半晌,方道:“现在几时?”

“喔,差不多快未时啰。”黑睑汉子抬起头。晒了半天热死人,这日头怎么这么大。

闻言,景冲和道:“我们根本不是往北走!”他指看黑睑汉子脚下的影子。“影子方向是反的。”是往南!

“欸?”黑睑汉子一呆,往地上一瞧,然后又嘿嘿笑了。“什么影子什么方向?老子可是看不懂。唉,这位……嗯……啊,夫子,别为难小的嘛。”似乎不知该称呼他为什么,黑脸汉子舌头打结了下。

“别跟他多说。”一旁的高壮汉子终于出声。他回过头看了景冲和一眼,跟看又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景冲和在这二十天内,起疑无数次,询问却没有结果。一开始,两人都不跟他开口,约莫第五天,黑睑汉子似乎忍不住不说话,才跟他讲了两句。之后随着天数增加,黑睑汉子也越来越松懈,几次好像有什么要说溜嘴,高壮的汉子总是马上截断他。

“是是,不说不说。”黑睑汉子挤眉弄眼的,笑道:“横竖这差事,再要不了多久就结束啦!”

闻言,景冲和更是想要知道。

“什么?”

黑睑汉子一笑,露出不整齐的牙齿,说:“别急,再等等。”

马车又开始跑了,从土石路跑到石板路,喀答喀答的声响不绝于耳,显然是进了市镇。景冲和只能等。之后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车帷掀开,一阵阳光照射进车厢,又见黑睑汉子。

“嘿!这位客官,咱们到啦!”

景冲和怔愣。黑脸汉子解下他的镣铐,随即让开身。他迟疑了一下才走出马车。

温暖的日阳洒得满地金黄,外头天气正好,眼前便是个市集,叫卖声和哈喝声此起彼落,商店小贩到处林立,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但见人们个个穿着薄衣,不少人卷着袖子工作还满头大汗,文人手里持看把扇子摇啊摇地好风雅,粗人大刺刺地脱了鞋子就当散热。

玄国国土极大,气候亦千差万别,而这标准是个南方城镇的景象,精神抖擞,朝气蓬勃!

景冲和愣在原地,耳朵听看黑脸汉子道:“这二十天来包容了!咱们表兄弟有个恩人,恩人说要把您稳稳当当安安全全地送到南方,掉一根头发也不行。恩人没让咱们多嘴,咱们不过两个粗人,请多见谅了。”说罢,取来一个包袱递给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景冲和无意识地接过,低头一瞧,见到几件干净崭新的衣物,还有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明显地装着银子。

他回过神,急忙问道:“你说恩人,是谁?”

高壮汉子正将马头调转,黑睑汉子闻言,笑得露出白牙,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恩人不让咱们多嘴!不过……”

他搔看头还想讲什么,只是高壮汉子喝止了他,于是他住了口,脚一挑,利落地上了马车。

见他们要走,景冲和看急上前几步。

“你们……”

“来日方长,永远不见啦!”黑睑汉子挥个手,马车竟是眨眼就飞奔远走,说完事就真的毫不拖泥带水。

景冲和脑子一片混乱,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去。望着马车所卷起的沙尘,他只能长叹一声。眼下这情况,只能暂时先稳下来,再慢慢思考。

将锦囊塞进包袱里,他不打算用那银子。被押到大理寺时,不知怎地没搜他身,正确地说,他甚至都没进到大理寺,囚车就往南走了。景冲和沉默地垂下眼眸,饶是他再平民,再不了解宫廷,也知道这不是寻常的状况。

犹记得怀中尚有几枚铜钱,他伸手一掏,不意却触到某物。他一顿,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往街道走去。

稍微见识询问,景冲和知道自己目前身在何处了。这里无庸置疑是个南边的城镇,离他的家乡并不远。既然明白这是哪儿了,接下来便是要决定该如何做了。

他没个方向地走看,步行到河边,渐渐地停了下来。河里几个小童玩水,好不开心,河水波光粼粼,清澈无比。不久前,他还在北方的冰雪皇宫之内,如今却恍如隔世。

他心里有结,缠死解不开。这二十天来,他不是什么都没想的,应该说,他什么都想了!想得太多了!

是谁劫他,是谁盼咐将他送到这来?

他隐隐有个答案,可却怎样都想不通是为了什么。既然要救他,又为何要治他的罪?

怔怔地望看河面,竟是到日落他才回神过来。两岸商家点起了灯,他一人伫立在黑压压的河边,良久方才移动步伐。

“客官,天黑了,喝个茶歇息呗?”途经一店,小二拦住他,堆看笑脸招客人。

站在河岸过去大半天,他不觉得饿,也不冷,更不累。可是确实想要歇息,他的脑袋满满的都是理不开的乱。

木然地跟看小二走进店内,上了一壶茶。他注视看杯上那袅袅热气,怔怔想起初进凌霄城的那个夜,稍微呼息都是白烟……

“我说这女皇,忒是心狠手辣啊!”

忽听有人提到韶明,景冲和身子一震,抬起脸来,见看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胖子,翘看二郎腿,手里端看旱烟筒,正大声嚷嚷着。

旁边几个员外,听他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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