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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后宫如懿传(1-3卷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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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不看他,只道:“你初入宫当差,大行皇帝身后留下的事情多,忘了也是有的。起来吧。”

王钦松了口气,赶紧谢恩爬起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张廷玉微笑道:“原来是皇上赏的,这是天大的恩典,自然该百官同庆。”他略略思忖,“皇后册封以来,臣一直未向皇后请安,心中惭愧。还盼年节下百官进贺时,可以亲自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帝道:“那有什么难的?到时朕许你亲自向皇后问安便是。”

张廷玉再度欠身,“臣谢皇上隆恩。皇后娘娘是先帝亲赐皇上的嫡福晋,皇后娘娘出身于名门宦家,世代簪缨。富察氏又为咱们满洲八大姓之一,为大清多建功勋。臣敬慕娘娘仁慈宽厚,才德出众,能得皇上允许亲自向娘娘问安,乃是臣无上荣耀。”

皇帝微微正色,“你的意思朕明白。皇后乃后宫之主,执掌凤印,朕自然敬爱皇后,不会因宠偏私。”

张廷玉肃然道:“臣听闻前明后宫弭乱,宠妾犯上之举屡屡发生,导致后宫风纪无存,影响前朝安定。皇上英明,微臣欣慰之至。”张廷玉望着皇帝案上厚厚一沓奏折,关切道,“先帝在时勤于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个时辰。皇上得先帝之风,朝政虽然要紧,也请皇上万万保养龙体,切勿伤身。”

皇帝略有感激之色,“廷玉对朕,亦臣亦师。将来朕的皇子,也要请你为师,好生教导。”

张廷玉诚惶诚恐,“微臣多谢皇上垂爱。天色不早,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道:“李玉,好生送张大人出去。”

李玉忙跟着张廷玉出去了。

皇帝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样子,眼中却殊无笑色,取过毛笔饱蘸了墨汁,口中道:“王钦,你是朕跟前的总管太监,事无大小都要照管清楚,总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予李玉去办吧。”

王钦心头一凉,膝盖都有些软了,只支撑着道:“奴才遵旨。”

皇帝埋首寄书,“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了。”

王钦诺诺推出去,脚步声极轻,生怕再惊扰了皇帝。出了养心殿,王钦才发觉脖子后头全是冷汗,脚底一软,坐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门口的小太监忙殷勤过来扶道:“总管快起来,秋夜里石头凉,凉着了您就罪过了。”

王钦硬生生甩开小太监的手,远远望见李玉送了张廷玉回来,恨恨骂小太监道:“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来耍机灵了!”

话未说完,皇帝的声音已经从里头传出来,“去长春宫。”

王钦一骨碌站起来,用尽了嗓子眼里的力气,大声道:“皇上起驾啦——”

正文 012 明争暗斗

太后站在慈宁宫廊下,看着福姑姑指挥着几个宫人将花房送来的数十盆“黄鹤翎”与“紫霞杯”摆放得错落有致。彼时正黄昏时分,流霞满天如散开一匹上好的锦绣,映着这数十盆黄菊与紫菊,亦觉流光溢彩。

福姑姑笑吟吟过来道:“慈宁宫的院子敞亮了许多。若是在寿康宫,这几十盆菊花一摆,脚都没处放了。”她见太后欢喜,愈发道,“也是皇上的孝心,那日携了皇后亲自来请您移宫。如今有什么好的都先尽着您用。连花房开得最好的紫菊,也都送来了您这里。”

太后微笑颔首,扶着福姑姑的手走到阶下,细细欣赏那一盆盆开得如瀑流泻的花朵,“如此,也算哀家没白疼了皇帝。只不过那日虽然是皇帝和皇后来请,可这背后的功劳,哀家知道是谁。”

“太后是说娴妃?”

太后拈起一朵菊花仔细看了片刻,“颜色多正的花儿,和黄金似的,可惜了,还没开出劲儿来。”

福姑姑笑道:“有您爱护调教,要开花不是一闪儿的事?”

“这也急不得。满园子的花,前面的花骨朵开着,后面的也急不来。由着天时地利吧。”太后松开拈花的手指,拍了拍道,“皇上只给她一个妃位,是可惜了。按着在潜邸的位分,怎么也该是贵妃或者皇贵妃。”

福姑姑取了绢子替太后抹了抹手,“有福气的,自然不在这一时上看重位分。往后的时间长着呢。”

太后颔首道:“慧贵妃是会讨人喜欢。有时候跟着皇后来哀家这里请安,规矩也一点不差。”

福姑姑道:“照规矩是该晨昏定省的,但皇后和嫔妃们,也不过三五日才来一次。这……”

“哀家住在这慈宁宫里,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一日来两次也好,三五日来一次也罢,都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哀家的眼睛还看着后宫,太后这个位子原不是管家老婆子,不必事事参与介入,大事上点拨着不错就是了。这样,才是真正的权柄不旁落,也省得讨人嫌。”

福姑姑这才笑道:“太后的用心,奴婢实在不及。”

夜来的长春宫格外静谧,明黄色流云百蝠熟罗帐如流水静静蜿蜒地下,便笼出一个小小天地,由得琅华伏在皇帝肩上,细细拨着皇帝明黄寝衣上的金粒纽子,只是含笑不语。

皇帝本无睡意,便笑,“皇后一向端庄持重,怎么突然对朕这么亲昵起来了?”

琅华轻笑道:“皇上只看见臣妾端庄持重,就不见臣妾也依赖皇上吗?”

皇帝望着帐顶,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皇后在后宫一力独断,为朕分忧,朕很高兴。不过见惯皇后的皇后样子,小儿女模样倒是难得了。”

皇后默然片刻,慢慢笑道:“后宫小儿女情肠多了,难免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多些。臣妾若再不持重,岂不失了偏颇,叫人笑话?”她停一停,小心觑着皇帝道,“皇上的意思,是嫌臣妾今早提议让娴妃居住延禧宫是有些失当了。”

皇帝略略含了一丝笑影,松开被琅华倚着的肩膀,“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自然应当由皇后决断。皇后的提议,朕自然不会不准的。”

琅华心头微微一惊,不免含了几分委屈,“皇上这样说,真是低估了臣妾了。难道臣妾跟随了皇上这些年,还会如几位贵人一般不懂事,只晓得争风吃醋?臣妾不过是以为,皇上近日抬举慧贵妃,自然是恩宠有加,慧贵妃贤淑安静,也受得起皇上这点眷顾。只是娴妃在潜邸时位分既高,性子又傲,如今被贵妃高了一头,难免气不顺,要与人起争执,不若将她放到安静些的地方,也好静心些。等她心气平伏些许,皇上再好好赏赐她给她些恩典就是了。”

皇帝伸手抚了抚皇后的头发,“皇后思虑周详。”

琅华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揽住皇帝的手臂,笑意盈盈,“臣妾的愚见,怎么比得上皇上的圣明。往日里皇上一向称赞娴妃慧心兰性,而慧贵妃娴静温婉,怎么到了今日给娴妃的封号是娴,贵妃反而是慧?臣妾却不懂了。”

隐隐有风吹进,帐外的仙鹤衔芝紫铜烛台上烛火微微晃了一晃,映着拂动的帐幔,如水波颤颤,明灭不定。皇帝的脸色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飘浮不定,他的笑影淡得如天际薄薄的浮云。“朕也是随手择了两个字罢了。”他低下头看着琅华,“朕嘱咐了内务府,用心布置你的长春宫,你可还满意吗?”

琅华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艳的烛花,“皇上在后宫的第一夜是留在臣妾宫中,便是对臣妾最大的用心与恩典了。”

皇帝轻轻拍着琅华的肩膀,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却依依透着眷恋与温柔,“朕的用心,你懂得就好了。你是朕的皇后,又一向贤惠,后宫的事你打理着,朕很放心。”

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海兰一早换了一身如意肩水蓝旗装,只衣襟袖口绣了星星点点素白小花,如她人一般,清新而不点眼。自然,这也是她一贯的态度。

海兰照常来候着如懿起身,又陪她一同用了早膳,才去长春宫中向琅华请安。

琅华气色极好,又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1,头上只用一只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珠钗,并几朵通草花朵而已。虽然简单,倒也大方爽朗。一大早二阿哥也被乳母抱来了,琅华愈加高兴,嫔妃们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二阿哥又壮了或是看着聪明伶俐。

唯有嘉贵人金玉妍打量着琅华一身的打扮,笑吟吟不说话。琅华一时察觉,便笑道:“素日里嘉贵人最爱说笑,怎么今日反而只笑不说话了,可是长春宫拘谨你了?”

玉妍忙笑道:“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朵儿呢,虽然绣得少,可真真是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琅华略略正了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含笑道:“嘉贵人一向是最爱娇俏打扮的,本宫倒想听你评说评说。”

玉妍斜斜行了一礼,如风摆杨柳一般,细细说来:“臣妾看娘娘身上的满绣折枝花,像是从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宫眷们最时兴的绣法,往往以旗装绣疏落阔朗的图案为美,用的也是京绣手法,讲究的是大气连绵,富贵吉祥。而时下宫里最时兴的,是用轻柔的缎料,追求轻盈拂动之柔美,往往在袖口衣襟和裙裾上多绣花样,身上则花样轻巧,多用江南的绣法,或用金线薄薄织起,虽然花枝繁密,但追求越柔越好。如今看皇后娘娘的装扮,真是颇有入关时的古风呢。”

众人听玉妍娓娓道来,再看自己身上旗装,虽然颜色花色各异,但比之皇后,果然是轻盈软薄许多。

皇后听她说完,不觉叹道:“同样是穿衣打扮,本宫一直觉得嘉贵人精细,如今看来,果然她是个细心人,能察觉本宫的心意。今早起来,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单,才发觉后宫女眷每年费制衣料之数,竟如斯庞大。本宫身上的衣衫虽然绣花,但花枝疏落,又是宫中婢女、京中普通衣匠都能绣的。而你们所穿,越是轻软,就必得是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进贡的,加上织金泥金的手法昂贵,其中所费,相差悬殊。而且后宫所饰,往往民间追捧,蔚然成风,使得京城之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连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长久下去,宫外宫中,奢侈成风,还如何了得。”

琅华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都垂下头不敢再多言。唯有纯嫔不知就里,赔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说,先帝与康熙爷励精图治,国富民强……”

琅华淡淡一笑,取过茶盏定定望向她道:“民间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即便国富民强,后宫也不宜奢华挥霍。否则老祖宗留下的基业,能经得起几代。不过话说回来,纯嫔你刚诞下了三阿哥,皇上看重,自然要靡费些也是情理之中。本宫不过是拿自己说话罢了。”

素心会意,往皇后杯中斟上了茶水道:“可不是呢,昨儿皇后就吩咐了内务府,以后哪怕是长春宫的饰物,也顶多只许用鎏金和珍珠,最好是银器或是绒花通草,赤金和东珠、南珠是一点不许用的呢。”

月闲闲一笑,看着手上的白银镶翠护甲,“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自然是听着了。不比纯嫔妹妹,有了三阿哥,说话做事的底气,到底是不同了。”

纯嫔虽然单纯,但话至于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觉苍白了脸,腿下一软便跪下了道:“皇后娘娘恕罪,还请娘娘明鉴。臣妾虽然诞下阿哥,但都是皇后娘娘福泽庇佑,臣妾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靡费奢侈。”

琅华淡淡一笑,“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下,倒像本宫格外严苛了你们似的。起来吧。”

纯嫔这才敢起身,怯怯坐下。

玉妍很是得意,扫了一眼众妃,上前一步笑道:“皇后娘娘的话说得极是。只是如今风气已成,别说宫里宫外了,连皇上赏赐给朝鲜的衣料首饰,也无不奢丽精美。臣妾听来往朝鲜的使者说起,朝鲜国中也很是风靡呢。若咱们改了入关时的衣饰,也这般赏赐亲贵女眷或属国,岂不让外人惊异?”

她这一番话,自以为是体贴极了皇后,也能顾全自己喜好。如懿与海兰对视一眼,当下只是笑而不语。

琅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嘉贵人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怎么恩赏外头,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内,咱们深居六宫的,凡事还是简朴为好。”她微微正色,“更要紧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咱们也别忘了祖宗入关平定天下的艰难。咱们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

这番话极有分量了,饶是金玉妍伶牙俐齿,也只得低头称是。

月第一个站起来道:“既然皇后娘娘做出表率,臣妾等定当追随。今日起,不再华服丽饰,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简朴度日。”

琅华颔首,轻叹道:“本宫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千万别以为是本宫有心苛责了你们。后宫人多,若人人多花费些,家大业大,总有艰难的时候。”

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语的怡贵人小声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华,直到如今,连衣襟上用的珍珠纽子,也不过是内务府最寻常的那种,连上用的珍珠都觉得太过浪费了。”

纯嫔忙赔笑道:“怡贵人从前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自然无事不晓。看来是臣妾们一直太粗心了,不曾好好追随皇后。”

皇后笑盈盈看着怡贵人道:“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册封的贵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成什么体统呢。”

怡贵人忙恭恭敬敬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月忽地转首,看了如懿一眼,“娴妃妹妹一直不言不语,难道不服皇后所言,还是另有主张?”

如懿抬了抬眼帘,徐徐道:“所谓言传身教,皇后娘娘身体力行,咱们自然只有听其言随其行的份,何须再多置喙呢。”

海兰亦忙低低道了“是”,又道:“臣妾不敢多言,是怕自己蠢笨失言。所以仔细学着皇后,不敢再多言了。”

如懿微微一笑,“可不是,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好好听着学着,便是受益无穷了。”

月轻笑一声,掩唇道:“娴妃妹妹这句话,倒是意在皇上昨夜留宿长春宫了,好像有些酸意呢。”

如懿淡淡笑道:“我方才说的话,心存和睦的人自然听出帝后一心,后宫和睦的意思;心存酸意的嘛,自然也听出酸意了。”

月秀眉一挑,似有不忿。琅华和悦一笑,“好了。昨夜是皇上眷顾本宫这个皇后的面子罢了,来日方长,你们都精心准备着,皇上自然会一一来看你们。”

众人答了是,如懿举起手腕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道:“这镯子虽是臣妾入潜邸不久后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但如今宫中节俭,臣妾也不敢再戴了。还请皇后娘娘允准。”

她这般一说,月也忙站了起来。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然而旋即秋阳明艳,那寒意便蒸发得无影无踪。皇后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笑容,“既是本宫从前赏的,那也无妨。何况你们俩到底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娴妃,不能委屈了。”二人答应了,方才告退。

外头秋色明丽如画卷,绿筠与海兰陪着如懿出来,三人都是默默的。金玉妍与怡贵人走在前头,犹自有些埋怨,“哎呀,从今往后,再不能穿这样江南的软缎子了,我一想着皇后娘娘身上的满绣旗袍,虽然好看,但一点也无飘逸之美,唉……”

怡贵人淡淡笑道:“嘉贵人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再不济,你一向在梳妆打扮上用心,皇上一定会留意的。”

玉妍轻轻“呀”了一声,便道:“怡贵人在皇后身边久了,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思。有皇后娘娘这个榜样,我哪里敢不跟随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前头去了。

如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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