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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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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盛道:“虽然没说。可就是那个意思。”

一边的支法寒眼睛一亮,似有所悟,待要细想,心头那一点灵光转瞬即逝,追之不及,光头连拍,好生懊恼。

仲春二月,十日未雨,桃花、梨花争芳斗艳,薰风和暖,如酒如茗,呼吸间感觉天地间充满了春意。

三头驾车的鲁西黄牛歇息了一日,皮毛油光锃亮,精神抖擞,临近都城道路也平整,牛车驶起来轻快带风。

冉盛真是天生的骑士,从未骑过马,就敢踏镫上马,支法寒起先看着冉盛手忙脚乱笨拙的样子,不免发笑,心道:“这么大个子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很有趣吧。”但冉盛两腿有力,夹得马腹紧紧的,不须半日,竟骑得顺溜了,哈哈大笑,快马跑到前头,又踅回来,轻松自在,得意非凡,那大白马竟也认了他作主人了,服服帖帖。

支法寒好生气闷,大白马都被人驯服了,他却还想不出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究竟包含何种妙法,只有回东安寺向师傅支道林请教了,师傅精通释、玄经典,定能知晓佛祖拈花之意——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嗯,记住了。

午后,支法寒在歧路口与陈操之道别,东安寺在建康东郊汤山下,支法寒要在此分路向北。

陈操之对冉盛道:“小盛,把白马还给法寒师兄。”

支法寒看着冉盛万般不情愿的样子,笑道:“那马就送给尊介了,尊介骑此马真是威武。”

冉盛大喜,作揖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支法寒哈哈大笑:“不错,送人一匹马,得称大师了。”对陈操之道:“陈檀越有暇请来汤山东安寺,吾师定当乐见陈檀越。”背着包袱走了几步,又回来道:“陈郡袁通袁子才邀小僧助谈,小僧见过吾师后,明日也要入建康,不知陈檀越暂住何处?到时小僧来访陈檀越。”

陈操之转头问陈尚:“三兄,咱们入建康住宿何处?”

陈尚道:“以前我与爹爹都是住贾令史府上,但上次大司徒有言,请十六弟入建康即去见他,司徒府与贾令史府第相距颇远,只怕要在司徒府左近寻找客栈住宿了。”

支法寒道:“无妨,陈檀越入建康必全城轰动,要问陈檀越住在何处也容易。”

陈操之问:“法寒师兄,助谈是何意?”

支法寒笑道:“建康豪门子弟往往相互清谈辩难赌胜,为显得激烈热闹,可以各请一个助谈者,哈哈,那袁子才请小僧助谈却不是赌胜,而是为了一份姻缘——”

“姻缘?”陈操之秀眉微挑,眼露疑问。

“正是。”支法寒呵呵笑道:“陈郡谢安石侄女谢道韫,貌美神清、才辩过人,三年前让求婚的琅琊王氏兄弟碰壁而归,声名大振,有‘逸少二子,不如谢氏一女’之说,今已双十年华,但名门子弟,趋之若鹜,都想娶谢才女为妻,谢道韫与其叔父有约,只有玄辩清谈胜过她的才可以论婚姻,三年来十姓高门十余位俊拔子弟在乌衣巷铩羽而归,这个袁通袁子才乃司徒从事中郎袁耽之子,极慕谢道韫,是以请小僧助其得成姻缘,这是好事,小僧自当鼎力相助,好笑的是,那袁子才起先还想请吾师出山为他助谈,吾师当世玄辩第一人,理屈谢道韫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样也太惊世骇俗了,是以由小僧代劳,此乃韵事,并非俗事。”

陈操之道:“原来如此。”想起孤傲如梅的谢道韫,心中惆怅,暗作隐痛。

支法寒朝陈操之合什道:“小僧在此恭祝陈檀越与陆氏娘子得成佳偶,哈哈,这已是建康人尽皆知的事,对了,小僧虽未得领教陈檀越的玄辩,但昨夜那一生僻佛典就把小僧给难倒了,输了一匹——不不,送出一匹马,想见陈檀越辩才在小僧之上,不如由陈檀越做那袁子才之助谈如何?”

陈操之挑着眉毛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支法寒。

支法寒见陈操之似有不悦之色,便道:“陈檀越莫怪小僧冒昧了。”

却又见陈操之颜一笑,说道:“助谈就不必了,有道寒师兄足矣,我若能旁听之,则幸甚。”

支法寒喜道:“好,到时小僧来邀陈檀越同去乌衣巷。”再施一礼身大步向东北方向而去。

陈操之在路口站立了好一会,冉盛还以为小郎君对这个和尚依依不舍呢,牵着大白马走过来说道:“这是个好和尚,应该算是得道高僧了吧。”

一句把陈尚给逗笑了,说道:“小盛,那道人一匹马就把你给收买了!”

冉盛道:“这马是和尚输给小郎君的,虽说是送,其实是认输。”

正说着,南边来了一支车队,有四辆车,随从二十余人,俱佩刀剑,高大健壮,英武不凡,而且这四辆车都是双辕马车,金彩翠藻、璎珞流苏,极是华丽,领头一个佩刀武弁喝道:“让一让,让一让,莫堵在路口。”

这是个岔路口,往东北就方才支法寒去的那条路,往西就是建康城,陈氏的三个车夫想当然认为对方是去建康的,见其车马煊赫,不敢抢在其前头,便驱牛车往东北这条路让了一让,没想到那武弁嚷道:“喂,不长眼睛吗,叫你们让一让,怎么偏要堵着!”

冉盛脾气火爆,大声道:“到底往哪让你们又不说清楚,怪得了谁!”

那些带刀侍从见一个八尺大汉牵匹白马站了出来,都是吃了一惊,对这些武夫来说,冉盛这样的雄壮身躯是让他们敬畏的,而且冉盛腰佩短刀,只有士族部曲才能佩刀剑,一边站立的那位公子容貌俊美、气质优雅,应是大族子弟,领头武弁便客气了一些:“我等是去东安寺礼佛,请让一让。”

冉盛道:“这还差不多。”转身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我们上路吧。”

陈操之朝那几辆华丽马车扫了一眼,坐上牛车,车轮辘辘驶动起来,却听得有个清脆的女声叫道:“这位郎君请稍等一下。”

牛车停下,陈操之掀开车稍帘幕,见是一个垂髫小婢从后碎步追上来,便问:“何事?”

这垂髫小婢问的却是:“请问郎君,汤山东安寺是从此路去吗?”手朝东北那条路一指。

陈操之心道:“你们不是识路吗!”口里道:“是从此路走,东安寺支公的弟子一盏茶前刚刚走过去。”

那小婢“噢”的一声,福了一福,谢过陈操之,回到中间那辆马车向车中人禀报——

陈操之朝那辆马车看了一眼,见马车绣幕掀开一角,阳光朗照,车厢里则相对阴暗,隐约可见风鬟雾鬓的轮廓,一只手攀着车窗,四个手指露在车窗外沿,修长的手指形状极美,莹白如美玉雕琢而成,指甲亦是本色,未涂蔻丹装饰,淡淡轻红,映着阳光更如半只透明的红玉——

陈操之放下车稍帘幕,牛车驶动,心想:“一只手也这么美,这车中人定是绝色了。”也没再多想,心思被清谈拒婚的谢道韫占据了,英台兄这样坚持真的只是要与他终生为友吗,如此,他又如何承受得起这份友情?旋又想起陆葳蕤,他是一定要娶到陆葳蕤的,自他在真庆道院后山的“瑞雪”山茶畔为陆葳蕤插上金步摇、对她说过那句“不要嫁,等我娶你”的话后就从未动摇过——

当日傍晚,陈操之、陈尚一行到达梅龙小镇,梅龙小镇距建康二十里,小镇因镇北一个秀丽的湖泊而得名,传闻汉末年间此湖曾现蛟龙,龙身遍布梅花点,故名梅龙湖,湖畔集镇就以梅龙镇为名。

二月十二日一大早,陈操之沐浴一新,换上簇新的细葛大袖衫、头戴漆纱小冠、足踏涂腊二齿木屐,小婵为陈操之把冠带系在颌下时,仰头看着小郎君,赞道:“真不信江左卫玠有小郎君这么美!”

陈操之微笑道:“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小婵姐姐每日看着我还没看厌吗?”

小婵道:“怎么看得厌,越看越觉得小郎君俊美,小郎君上回离开吴郡,有那么多妇人、女郎送瓜果、赠香囊,不知此次入建康,更要让多少女子神魂颠倒!”

陈操之道:“小婵姐姐也取笑我!”

小~笑道:“不是取笑,走着瞧,建康城一个时辰便到,陆府的人已先到,小郎君入建康的消息肯定宣扬开了。”

朝阳初升,春风拂拂,行在去建康的路上,陈尚等人的心里都是满怀期待又隐隐担忧,陆夫人曾提醒过,陆葳蕤的二伯父陆始要设法羞辱陈操之——

迎面来了一辆牛车,车厢微侧,单轮着地,奔驰甚急,离前头陈尚的牛车尚有十余丈时,却紧急停下,一人跳下牛车,高声道:“子重——子重——”

视之,乃刘尚值。



卷二 深情 六十九、宝马雕车香满路
 
刘尚值昨日午后从张墨的仆役那里得到陈操之将至建康的消息,今日便起了一个大早出城相迎,恃宠而骄的婢女阿娇也跟着来了,在清溪门外十里处,远远的看到几辆牛车驶来,车前有个骑大白马的巨汉——

刘尚值自去年初离开钱唐就再没回去过,冉盛这一年多来长高了一截,而且还长出了胡子,又骑着匹大白马,一时间刘尚值还真不敢认,还是阿娇肯定地说:“就是小盛,不是小盛谁有那么大的个子!”停车高叫,果然是陈操之一行。

好友重逢,欢喜自不待言,刘尚值陪着陈尚、陈操之兄弟边走边谈,先问家中老父近况,急不可耐地拆看陈操之给他带来的家书,又是欢笑又是叹息,甚是挂念家中老父,说今年过年必定回去——

阿娇见陈操之这回也带了一个侍婢出来,不禁暗笑,她以前随刘尚值到陈家坞见过小婵,这时见了,自然是分外亲热,坐到一个车里絮语。

刘尚值问:“子重,你们这次是与陆尚书夫人、张安道先生一道入京的?”

陈操之道:“同行了一程。”

刘尚值侧头上下打量着陈操之,笑道:“子重,如此看来你与陆小娘子的婚姻有望,虽然京中流言蜂起,但陆尚书对你从无半句恶语,现在陆夫人又与你同道进京,这等于默认你是陆氏佳婿了,哈哈,到时子重的喜酒我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陈尚却没刘尚值这么乐观,问道:“尚值,听闻陆尚书之兄大陆尚书对我十六弟甚是恼恨,说要重重折辱我十六弟,不知究竟是何手段?”

刘尚值道:“这个暂时不用担心,子重已经是大名士,在建康风议极佳,大陆尚书乃名门显贵,虽然恼怒,但下作手段是不会有的,照我猜想大陆尚书羞辱子重的手段有二,一是在子重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评考评时如当年庾内史那般妄图在学问上难倒子重,以大陆尚书的交际,说通几州大中正共同刁难子重应不是难事——”

陈尚对十六弟陈操之的才学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三年前不惧庾希刁难,这三年来十六弟为母守墓更是勤读苦学,其老庄之学、周易周礼、春秋三传、诸子学说无不精通,说道:“学问上的刁难无须忧心,适足以让我十六弟扬名显才尔,那么其二呢?”

刘尚值笑道:“这个似乎有点麻烦,子重要娶陆小娘子,自然是要登陆氏之门的,大陆尚书与小陆尚书在横塘比邻而居,以大陆尚书的火爆脾气,若子重敢上他陆氏之门,放犬和乱棍也不是没有可能,子重要小心啊。”

陈操之道:“陆府我肯定是要去的,而且就是近日。”

冉盛道:“小郎君,我护着你去,敢放犬,我一拳擂死,乱棍,嘿嘿,看谁打谁,这叫作关云长单刀赴会——”

在玉皇山草棚,陈操之向宗之、润儿讲三国故事时,冉盛也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这回就用上了一个典故,感觉很是豪迈。

陈尚、刘尚值皆笑。

刘尚值点头道:“嗯,先让冉盛打头阵,把陆府的恶犬全擂死、仆役全踢倒,然后子重进去直接抢了陆小娘子走,哈哈。”

冉盛也笑了起来,问道:“既不能打,那该如何应对?”

刘尚值看着微微而笑的陈操之,对冉盛道:“问你家小郎君去,若连陆氏家门都进不去的话,那还怎么娶陆小娘子!”

陈操之先不说这些,问:“尚值,长康到了京中没有?”

刘尚值道:“到了,五日前到的,昨日傍晚我去告知长康,想约他一起来迎你,他却不在寓所,说是去瓦官寺了。”

临近建康城,路上车马行人渐多,俊美的陈操之与雄壮的冉盛实在太引人注目,不断有人过来作揖问这是钱唐陈操之吗?

冉盛总是大声回答:“正是。”

那些道路行逢者便啧啧赞叹:“江左卫玠,实不虚传啊,名不虚传!”

有那好事者便跟在陈操之等人身后,问这问那,问陈操之纯孝之事、问陈操之与陆氏女郎相识之事——

陈操之微笑不语,自有诙谐善谑的刘尚值代他作答。

将至清溪门,就见一辆牛车急急驶来,五、六个随从跑得气喘吁吁。

刘尚值认得那是顾恺之的仆从,高声唤道:“长康,长康,子重在此。”

束发缣巾、白绢襦袍的顾恺之跳下牛车,眉毛离眼睛更远了,尽显天真惊奇之态,大笑道:“我出清溪门,就听路人哄传,钱唐陈操之到建康了,远远的见一大群人过来,就知子重到了。”走近来先执着陈操之的手使劲握着摇了几下,然后相互见礼。

这时人已越聚越多,建康士庶对陈操之的名字乃至其孝行、韵事都已经是耳熟能详,这个把庾希气得犯病的陈操之、这个事母纯孝的陈操之、这个与郗嘉宾、谢幼度为友、王导之子王劭王敬伦称赞为有夏侯玄、刘琨风范的陈操之、这个江左门阀陆氏女郎非他不嫁的陈操之……

逢人不说陈操之,会被人认为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所以三年来陈操之的名声是愈传愈广、愈传愈盛,建康民众早就想见识一下天姿超拔、丰神秀异、号称卫玠复生的陈操之,陈操之漫长的服丧守孝牵动着很多人的心,期待着他守孝期满的建康之行,现在终于看到了陈操之的真容,见其颜如美玉、身如秀树,气质温润隽雅,幽黑深邃的眼睛一转,仿佛有珠光宝气映照,每个初见陈操之的人都会这样想:“江左卫玠,见面更胜闻名!”

顾恺之左看右看,见观者如堵,前后无路,水泄不通了,声音洋洋沸沸,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不禁大笑,凑着刘尚值耳边大声道:“尚值早有预见,说子重入建康会被‘看杀’,仙民当时说子重绕湖奔跑、登山健身,未雨绸缪,不怕看杀,此言验矣,你看子重神态从容,宛若闲庭信步,的确不怕看杀,尚值身体健否?莫要子重未被看杀,我二人反被看杀,不,是围杀——”

刘尚值大笑道:“我二人离子重远点,等下还有掷果丢香囊的,吃不消啊。”

这时,前面人群“哗”地如掣浪分开,一队武弁插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中年文吏,朝陈操之等人一扫视,便含笑走到陈操之面前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钱唐陈公子,在下司徒府典书丞郝吉,奉会稽王、大司徒之命前来迎迓陈公子。”

陈操之还礼,口称:“多谢会稽王垂爱,有劳典书丞。”

司徒府典书丞郝吉识得顾恺之和陈尚,分别见礼,命御者驾单辕高盖马车来,请陈操之上车,微笑道:“昔日卫叔宝入建康,观者如堵墙,卫叔宝体弱不堪劳累,遂致病,以至于英年早逝,会稽王、大司徒料知钱唐陈公子入建康将会重现五十年前盛况,是以命在下领王府侍卫前来保护,这是会稽王经常乘坐的马车,特遣来迎接陈公子。”

陈操之邀顾恺之、刘尚值,还有三兄陈尚一并乘车,刘尚值笑称不敢,陈尚也不上车,顾恺之道:“子重,你一人独乘吧,这是大司徒的恩典,我若上车,必遭臭鸡子丢掷。”

陈操之一笑,登上了会稽王的华丽马车,这种马车乃东周古制,车盖如伞,四面透风,可立可坐。

此时是辰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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