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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狼图腾-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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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阵已经有两年多没有乘坐吉普车了。如果他没有迷上狼,如果他是个刚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没有接受两年多草原和草原狼的教诲和输血,他一定会为得到这样难得的现代化猎狼机会而受宠若惊。坐在敞篷军吉普里,在绿色的大草原上,风驰电掣般地追杀草原蒙古狼,那该是多么刺激和享受的一件事。这可能比英国贵族吹着号角骑马率狗猎狐、比俄国贵族在森林雪地猎熊、比满蒙皇室贵族万骑木兰围猎,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时陈阵却从心底盼望吉普抛锚,他觉得自己像个叛徒带着军队去抓捕自己的朋友。他对狼的态度,包顺贵其实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狼,又不让大狼们毙命
  兵团的灭狼运动已在全师广阔的草原上展开。内蒙大草原最后一批还带有远古建制的狼军团,仍保留着在匈奴、突厥、鲜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时代的战略战术的活化石狼军团,就要在现代化兵团的围剿中全军覆灭了。而且还是背着最恶毒的骂名和黑锅,被彻底抹杀了其不可估量的影响和功绩的状态下,被深受其惠的中国人赶出国门,赶出历史舞台。陈阵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毕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狼图腾的草原人能懂,也只有自己蒙古包的两个伙伴能懂。陈阵的悲哀在于他太超前,又太远古了。
  额仑草原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雨。军吉普驶上了湿沙的土路,呼啸的秋风将陈阵吹得格外清醒。他打算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见着狼,但那地方又得便于狼隐蔽和逃脱。
  陈阵侧转头对后座上的包顺贵说:有狼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苇地,吉普车使不上劲。
  包顺贵瞪了一眼说:你可别跟我耍心眼。现在就数苇地里的蚊子多,狼哪能呆在苇地里,我打了大半年的狼,还不知道这个?
  陈阵只得改口:我是说……不能进山进苇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岗和大缓坡去。
  包顺贵紧逼陈阵:沙岗那儿出了事以后,马倌早就把狼给撵跑了。昨天我们在那儿转了好几圈,一条狼也没见着。我看你今天不想拿出真本事来?你可听好了,我说话一向算数!昨天一天没打着狼,我们几个都窝了一肚子火呢。
  包顺贵吸了一口烟,直接喷到陈阵的后脑勺上。
  陈阵明白自己很难糊弄这位从基层爬上来的人精,只好说:我知道还有一片沙地,在查干窝拉的西北边。那儿迎风,沙多草少,老鼠和大眼贼特别多,旱獭也不少,狼吃不着马驹子,只好到獭子和老鼠多的地方去了。
  陈阵决定把他们带到牧场最西北的一片半沙半草的贫瘠草场去,那里虽然也是避蚊放马的好地方,但是距边境线比较近,马倌从不敢把马群放到那里。陈阵希望到那里让他们见着狼,狼又可以及时逃过边防公路。
  包顺贵想了想,露出笑容说:没错,那真可能是个有狼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老刘,往北边那条路开,今儿哪儿也不去,就直接去那儿,再开快点!
  陈阵补充说:打狼最好步行。吉普动静太大,只怕狼一听车响,就往草甸子跑,今年雨水大,草长得高,狼容易隐蔽。
  徐参谋说:你只要让我见着狼就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陈阵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军吉普沿着牧民四季迁场的古老土路,向西北方向急驰。在春季被牲畜吃秃了的接羔草场,秋草已齐刷刷地长到二尺高,草株紧密,草浪起伏,秋菊摇曳,一股股优质牧草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几只紫燕飞追吉普,抢吃被吉普惊起的飞虫飞蛾。燕子很快被吉普甩到后面,前面又冒出几只,在车前车后的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紫色的弧线。
  陈阵大口吸着秋草秋花的醉香。眼前可是来年春季接羔的地方,作为羊倌,他很关心这片草场的长势。牧场每年百分之七十的收入要靠出售羊毛和活羊,接羔草场都是黄金宝地,是牧场的命根子。陈阵细细地一路看过去,草长得真好,简直像有专人看管保护的大片麦田。自从大队搬迁到夏季新草场之后,这里再没有扎过一个蒙古包。陈阵深深感谢狼群和马倌,如果没有狼群,这么喷香诱人的草场,早就让黄羊、野兔和草原鼠啃黄了。整整一个夏季,草原狼硬是没让那些抢草高手得逞。
  在如此丰茂的草场上,陈阵每一眼看见的又是马倌们的辛苦。是他们不分昼夜、不顾炎热和蚊群,死死地拦住贪嘴快腿的马群,把它们圈到山地草场去吃那些二等的羊胡子山草,或牛羊啃过的剩草,就是不让马群走近接羔草场。马背上的民族都爱马,视马如命。但是,在放牧时,牧民却把马群当作盗贼和蝗虫来提防。如果没有马倌,这片牧民的活命草场,只会剩下一堆堆消化不充分的马粪、一丛丛被马尿烧黄烧死的枯草。可是,农区来的兵团干部,能懂得草原和牧业的奥妙吗?
  吉普飞驰,但已卷不起黄尘。经过一个夏季的休养,古老的土路上已长出一层细碎的青草。游牧就是轮作,让薄薄的草皮经受最轻的间歇伤害,再用牛羊尿粪加以补偿。千百年来,草原民族又是用这种最原始但又可能是最科学的生产方法,才保住了蒙古草原。陈阵想了又想,忍不住对徐参谋说:你看,这片草场保护得多好。今年春天全大队人马到这儿来准备接羔的时候,从外蒙冲过来几万只黄羊,人用枪打都打不走,白天赶走了,晚上又回来了,跟下羔母羊抢草吃。后来亏得狼群过来了,没几天就把黄羊轰得干干净净。草原上要是没有狼,母羊没草吃,羊羔没奶吃,成千上万的羊羔都得饿死。牧业可不比农业,农业遇灾,就顶多损失一年的收成,可牧业遇到灾害,可能把十年八年,甚至牧民一辈子的收成全赔进去。
  徐参谋点点头,用鹰一样的眼睛继续搜索前侧方的草地。他停了一会说:打黄羊哪能靠狼呢?太落后了。牧民的枪和枪法都不行,也没有卡车,等明年春天你看我们的吧,咱们用汽车、冲锋枪和机关枪打,再来几万只黄羊也不怕。我在内蒙西边打过黄羊,打黄羊最好在晚上开着大车灯打,黄羊怕黑,全都挤到车前面的灯光里,一路开过去,一路扫射,一晚上就能干掉几百只。这儿有黄羊,太好了!黄羊来得越多越好,那样,师部和农业团就都有肉吃了。
  看!包顺贵轻轻喊了一声,指了指左侧方。陈阵用望远镜看了看,赶紧说:是条大狐狸,快追上去。包顺贵看了一会,失望地说:是条狐狸,别追了。对举枪瞄准的徐参谋说:别打别打!狼的耳朵贼尖,要是惊了狼,咱们就白来了。
  徐参谋坐下来,面露喜色说:今天看来运气不错,能见着狐狸就能见到狼。
  越野吉普离沙地草场越近,草甸里山坡上的野物就越多,而且都是带“沙”字头的:沙燕、沙鸡、沙狐、沙鼠。褐红色的沙鸡最多,一飞一大群,羽翎发出鸽哨似的响声。陈阵指了指远处一道低缓的山梁说:过了这道梁就快到沙地了。老牧民说,那片沙地原先是个大草场,还有个大泉眼。几十年前,额仑遇上连年大旱,湖干了,河断了,井枯了,可就是这股泉眼有水。当时额仑草原的羊群牛群马群,全赶到这儿来饮水,从早到晚,大批牲畜排队等水喝,连啃带踩,没两年,这片草场就踩成沙地了。幸亏泉眼没瞎,这片草场才慢慢缓了过来,可是还得等上几十年,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草原太脆弱,载畜量一超,草场就沙化。
  一群草原鼠吱吱叫着,从车轮前飞快掠过,四散开去。陈阵指着草原鼠说:载畜量里还包括载鼠量,草原上的老鼠比牲畜更毁草场,而狼群是减轻载畜量的主要功臣。待一会儿,你们要是打着狼,我就给你们解剖一条狼的肚子看看,这个季节狼肚子里多半是黄鼠和草原田鼠。
  徐参谋说:我还真没听说过狼会吃老鼠。狗拿耗子都是多管闲事,狼还会管那闲事?
  陈阵说:我养的小狼就特别喜欢吃老鼠,它连老鼠尾巴都吃下去。额仑草原从来没发生过鼠害,就是因为牧民从不把狼打绝。你们要是把狼打没了,黄鼠横行,额仑草原真会发生鼠灾的……
  包顺贵打断他说:集中心思好好观察!
  吉普渐渐接近山梁,徐参谋紧张起来,他看了看地形,果断地让车往西开,说:要是沙地真有狼,就不能直接进去,先打外围的游动哨。
  吉普开进一条东西向的缓坡山沟,沟中的牛车道更窄,左边是山,右边是沙岗。徐参谋用高倍军事望远镜仔细搜索两边草地,突然低声说:左前方山坡上有两条狼!他立即回头朝着后面的车,做了个手势。陈阵也看见了两条大狼,正慢慢向西小跑,大约有三四里远。
  徐参谋对老刘说:别直接开过去,还是顺着土路走,保持原速,争取跟狼并排跑,打狼的侧胸。
  老刘应了一声说:明白!便顺着狼跑的方向开去,速度稍稍加快。
  陈阵突然意识到,这位特等射手具有高超的实战经验,吉普这种开法,既能缩短与狼的距离,又能给狼一个错觉,使狼以为吉普只是过路车,不是专冲它们去的。额仑草原边防站的巡逻吉普有严格的纪律,非特殊情况禁止开枪,以保持边防巡逻的隐蔽性和突然性,所以额仑草原狼对军吉普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土路上长着矮草,草下是湿沙,车开起来声势不大。两条狼仍在不紧不慢地跑着,还不时停下来看几眼汽车,然后继续向西小跑。但是,狼的路线已渐渐变斜,从山脚挪向山腰方向。陈阵看清了狼的意图:如果吉普是过路车,狼就继续赶路或游动放哨;如果吉普冲它们开过去,它们就立即加速,翻过山梁,那吉普就再也甭想找到它们了。
  两条大狼跑得有条不紊,额仑草原狼都知道猎手步枪的有效射程。只要在射程之外,狼就敢故意藐视你,甚至还想诱你追击,把你引入容易车翻马倒的危险之地。如果附近还有同家族的狼,那它就更会把追敌诱向歧途,让它的狼家族脱险。陈阵见狼还不加速,心中暗暗揪心,预感到这回狼可能要吃大亏,这辆吉普可不是边防巡逻车,而是专来打狼的猎车,车上还坐着额仑草原狼从未遇见过的两位特等射手,他们可以在牧民射手的无效射程内,迅速作出有效射击。
  吉普渐渐就要与两条大狼平行跑了,车与狼的距离从一千五六百米缩近到七八百米。狼似乎有些紧张起来,稍稍加快了步子。但小车在土路上的匀速行驶确实大大地迷惑了狼,两条狼仍是没有足够的警惕。陈阵甚至怀疑两条狼是否还担负着其它任务,是否故意在吸引和牵制吉普车?这时,两位射手都已伸出枪管,开始端枪瞄准。陈阵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紧盯着徐参谋的动作,希望他们在射击时能停下车来,也许狼还有一个逃脱的机会。
  吉普终于与狼接近平行了,距离大约在四五百米。两条狼停下来侧头看了一眼,一定是看到了车上的枪,于是猛然加速,一前一后朝山梁斜插过去。与此同时,陈阵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两条大狼一后一前几乎同时栽倒在地上。包顺贵大叫:好枪法!太神了!陈阵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两辆颠簸行进的吉普车上,两位射手两个首发命中,完全超出了陈阵和额仑草原狼的想象。
  两位特等射手似乎只是喝了一杯开胃酒,刚刚提起兴致。徐参谋对老刘下令:快往沙地开!要快!说完,又用双手向后车做了个钳形合围手势。两辆吉普加足马力,冲出车道,向右边沙岗飞驶过去。
  老刘按照徐参谋的指挥,一口气翻过山坡,开进一片开阔的沙草地,又迅速登上一个最近的制高点。徐参谋握住扶手站起身,扫望沙地,只见远处有两小群狼,正分头往西北和正北两个方向狂奔。陈阵用望远镜看过去,正北的狼群大约有四五条,个头都比较大。西北的狼群有八九条,除两三条大狼外,其他的都是个头中等的当年小狼。徐参谋对老刘说:追正北的这群!又向后车指了指西北那群,两辆吉普分头猛追了过去。
  半沙半草、平坦略有起伏的沙地草场,正是军吉普放胆冲锋的理想战场。老刘大叫:你们都攥紧扶手!看我的!不用枪我都能碾死几条!
  吉普开得飞了起来。陈阵的脑子里闪过了“死亡速度”那几个字——草原上除了黄羊还能跟这种速度拼一拼,再快的杆子马,再快的草原狼,就是跑死了也跑不出这种速度。吉普车如同死神一般向狼群追去。追了20多分钟,芝麻一样大小的狼渐渐变成了“绿豆”,又渐渐变成“黄豆”,可徐参谋仍是不开枪。陈阵想,这个参谋既然连绿豆大小的老鹰都能打下来,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包顺贵说:可以打了吧?
  徐参谋说:这么远,一打,狼就跑散了。近点打,可以多打两条,还不伤皮子。
  老刘兴奋地说:今天最好多打几条,一人分一条大狼皮。
  徐参谋厉声喝道:专心开车,要是翻了车,咱们都得喂狼!
  老刘不吭声,继续加速,吉普飞驰。可是刚过一个沙包,突然,前面沙地小坡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牛身骨架,牛角断骨,如矛如枪,像古战场上的一个鹿角拦马障。狼群可以飞身跃过,可对于吉普来说,却是一道坚固刺车、无法逾越的路障。老刘吓得猛打方向盘,车身猛拐,两右轮悬空,差点翻车,车上的人全都屁股离座,几乎全被甩出车,把一车人都吓得惊叫起来。车身擦着牛骨茬掠过去,陈阵吓飞了魂,车身稳住以后半天也缓不过劲来。他知道狼群开始利用地形地物来打撤退战了,狼群略施小计,差一点就让一车追兵车毁人亡。包顺贵脸色发白大喊:减速!减速!老刘擦了擦一头冷汗,车速稍减,狼又远了一点。徐参谋却大喊:加速!吉普刚跑出速度,沙地上又突然出现了一丛丛的乱草稞子,陈阵在这里放过羊,对这里的地形还有印象,他大叫:前面是洼地,尽是草疙瘩,更容易翻车,快减速!
  但是徐参谋不为所动,双手扶紧把手,侧身紧盯前方,不断给老刘发令:加速!加速!
  油门踩到了底,吉普发疯似地狂冲,经常四轮离地飞出去,两轮着地砸下来。陈阵死死攥紧扶手,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陈阵明白,这群狼巧妙地利用了地形,正在用最后的速度冲刺。它们只要冲下洼地,追兵的车就开不动了。老刘大骂:狼他妈的真贼,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徐参谋冷冷地喝道:别慌!现在不是演习!是实战!
  又狂追了七八里,眼看就要接近洼地,那里布满树桩一样硬的草墩子,但此时吉普已经冲到牧民射手的有效射程之内。徐参谋叫道:斜插过去!老刘轻打方向盘,吉普像战舰一般一闪身,侧炮出现,狼群全部暴露在后座徐参谋的枪口下。“砰”的一声响,狼群中最大的一条狼应声倒地,子弹击中狼头,狼群惊得四散狂奔。又是一枪,第二条狼又被击中,一头栽倒。几乎与此同时,剩下的狼全部冲进洼地的乱草棵子里,再没有击发的机会了。狼向边防公路逃去,消失在草丛中。西北边的枪声也停止了,吉普就在坡面与洼地交接处刹住了车。
  徐参谋擦了擦汗说:这儿的狼太狡猾,要不然,我还能敲掉它几条!
  包顺贵伸出两个大拇指说:太解气了!不到30分钟就连敲三条大狼,我打了半年,也没亲手打着过一条狼。
  徐参谋余兴未尽地说:这儿的地形太复杂,是狼群打游击的好地方。怪不得这儿的狼害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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