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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千岁-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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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脚下的最后一级石阶覆盖的白雪,落了梅红星点。一个女人在用尽气力爬着,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她要活着,活下去,她是一个母亲,有一双不能陪伴左右的子女,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为冯善伊活,为孩子们活。凄红的泪滑过空洞的双瞳,十指再次伸向前方,探入厚重的积雪中。

    哥哥说,她是不明不白出生的,她出生时,终止了三天三夜的飞雪阴霾。

    可她却不甘愿无声无息地死去,不甘愿由这一场望不尽尽头的冷雪覆盖。活着时,太孤单了,不想再寂寞地一人上路。似乎也曾经想过,她的死亡能带来什么,或许,会将还給大魏宫一片宁静,为沉睡中的平城带来一世太平。

    雪仍在落。

    夜幕下花白的一片片,盈着淡色月光,寂静地,渐渐地,渐渐覆盖了血梅红白的身影。

胡笳汉歌 番外 最是流年不足惜

    番外 最是流年不足惜

    深宫色的宫墙回荡粼声漪漪,长青色的裙摆拖曳至九龙桥首。自扶石栏,望入水中的女子,妆红眉浓。池中映出一轮暖月,荷色光芒盈润清华。

    池中月,恍现一个女子的脸,却是洗尽铅华,素眉清淡。水中绰影反望去桥头那一人,鳞波含声:“你如何要那样对待我的妹妹。”

    李申摇首,脸颊冰冷,凝着水面那一盏光怪陆离的诡秘波影,目中银光闪烁:“不是你要我做的吗?”夜夜梦中,都能听到梦中人的哭泣,哭得那样惨,她哭诉她心爱的男人,哭诉她疼爱的妹妹将自己背叛。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连哭声都全无气力,她的魂魄必是弱极了,离不开这大魏深宫,便时时飘荡在东宫的四角。她活着时,曾经爱紧了这东宫的皇世孙,她满心满眼都是那样一个清隽温润的少年。他自荷花池而来,她便躲在柳后睨着他的背影;他入南书房而去,她便躲在窗前研磨;他立于拂水亭廊御画,她垂下眸去,远远而站,只期望能成为他笔下一抹清淡。

    水中淡影依是摇头,泪痕荡起镜水涟漪。

    李申摸去自己面上,如何落下泪来,弯下身紧紧攥住石栏向下探去,似要与那影子贴得更近:“你是个傻子,你想要护全她,让她不要说出去。可她偏偏说了太子,你为她受尽刑难而死,你全族都因她没能忍住的一句话尽灭。你偏还要护她。你难道不知道她是那样嫉妒你。她喜欢宗长义,自幼追随你不离,也是因为他。你不该随了她心愿,她想取你而代之,这样宗长义就是她的了。而后,你看到没,她还刻意接近你喜欢的男人,连拓跋濬都要夺去。我若不替你争,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你死了,你生了,都没有人再会记得。拓跋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道你妹妹可怜,却不知还有一个比她惨痛万分的冯希希。”

    缓缓升起的宫灯,将廊池周畔映得格外通红,那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散。李申忙伸出一手,够及池水的冰冷,几欲唤出声:“冯希希你知道吗?她今夜宿在了宣政殿,我亲眼看见他将她环抱入殿中,他的眼神从没有那样认真过。怎么办,我要失去他了,他已经不常认真地看我了,他只说申申你很好,却再不言其他。”

    冷风吹散最后一丝温存的暖意,她已记不得他怀中最后一次的温柔。

    忆起初来这一世,尚是混沌,冯希希的生母常氏卧在榻前捧着自己的腕子流泪。她在生前,被所有人背叛,举目无亲;死后魂落异世,却落得有人临侧落泪,不知是喜是伤。

    冯氏灭门的那日,她随着常氏登上楼台,她立于窗前,所处之位,正与高高竖立的刑台正面相迎。那一日,常氏哭得惨痛,她却落不下泪,只冯希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常氏一言滑落心底,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冯善伊。目光伴随之一落,那着囚衣的**苍白凌乱的面容,嵌着空洞的目光,落下记忆中关于冯善伊的第一眼。

    自那之后,她叫李申,沿袭母亲姑嫂家的李姓。

    拓跋濬与文氏大婚之时,她躲在常氏身后,偷偷看去,只是一眼,心却慌了。那时候她便知道,原来冯希希喜欢的是这个男人。那一场大婚,她所见到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和看不上并不开心的少年。

    “乳娘私家竟也藏着颜如玉。”转日清晨,他视常氏为目,敬以家礼。席上,他当着文氏的容面,笑意温然而侃。

    她垂下一张脸,正是绯红。

    她是他府邸的奴婢,是除了文氏之外最接近他的女人,他对她却疏离得有些陌然。太武帝渐渐老了,东宫薨后,便常常召他前去训政,他于是更累,所面对朝上不仅仅是潮起云涌的群臣,更有自己叔叔们咄咄逼人的目光。皇祖父的那把交龙椅只有一把,身后却有几群如狼似虎的儿孙。没有人甘拜为臣,没有人不望去那至高无上的辉煌巅峰。

    她是那样知悉他的疲惫,她漠然无声为他操持府邸的一切,替他提防文氏的一举一动。那个由他叔叔送入世子府清冷贵艳的女人,如今只是插在王府花瓶中一枝娇艳欲滴的花蕾。面对拓跋濬,面对自己的丈夫,文氏展现出女人所有顽强的对抗。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女人,却也让他备受煎熬。

    她时常看见他皱眉徘徊于文氏的门前,冷风中踱着步,终是叹口气绕开。这一切,他从语人道,却全在她眼里。至以后,她再不知,到底是冯希希在心疼他,还是李申。所幸,她们眼中都只有那一人,拓跋濬。

    那一夜,他对窗饮酒,一身怅惘;那一夜,他的皇祖父太武帝驾崩,皇权却由宦臣架空交由他七皇叔南安隐王拓跋余手中。他举杯要她斟酒,她背手藏去酒盅,只跪身于他之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这样唤他。

    他幽幽抬起眸子,醉意微醺:“你唤我什么。”

    “请给我一年,不,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愿助你得这天下。”

    “凭之如何?”他淡笑一声,抖落酒盏,湿了满地。

    “以拓跋余弑父夺位的名义举事,无出一年。”如果历史没有错,如果她记得也不错,面前的他,便该是八个月之后的新君,青史留名雄图伟业的文成帝。

    “李申。”他站起身来,迎去朦胧月色,声淡如风,“你要的又是什么?”

    胸口压得发痛,她负手捂住,深吸一口气:“娶我。你娶我。”成为他的女人,这颗心自也安宁,不会再跳再急。是冯希希的心愿,也是她的。可是她忘了,欲望穷无止尽,成为他的女人,便会想要的更多,诸如一人后宫,盛世荣宠;他的眷恋,他的依赖,他的温柔,她全部都要,甚至想要贪婪地占为己有。在她曾经生存的时代,二人相对一生,是习常。踏入异世,便成了难以理解的诡异。

    如今,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水中幻境渐渐散去,依稀又听得一声,隐隐幽幽——

    “那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

    泪,落得四散,李申匆忙奔下石桥,她抗拒着心底最深的声音。宣政大殿暖融融的光芒越发清晰,终于立身不前,退了几步站稳,寒气逼迎,长衫腰摆皆在飞,华色长衣荡了风中,静静抬首,面无表情的转眸,渐勾起笑意,舒缓从容。

    踏入静谧无音的殿阁,梁上长绫飞转,她握上一缕,前去帐帘深垂的内榻。

    含着凄冷的笑看去眠在一起的二人,他的手尚搂在她腰间,胸口贴后背,贴得那样紧。拓跋濬,冯善伊,乍眼望去,倒是何其般配。心底升出丝丝缕缕沾染嫉妒的火苗,波光流转,李申盯着这一对安眠共处的璧人。尤是拓跋濬唇畔那淡若轻云的含笑,最让她心嫉。他可曾由梦中环臂相绕,可又曾因是拥自己而卧便面露欣色。

    她探出一只手,略上冯善伊平和的眉眼,猩红的长甲恨不得戳下。

    轻睫闪抖,榻上的冯善伊竟是猛张开眼,沉静地凝着黑夜中肃立的李申。她抬了一指附在唇间以示噤声,谨慎地放落拓跋濬半臂,坐起身,白衣染了月光,青色黑如缎,她立身走在之前。李申便僵硬着步子追随其后。

    前殿漆黑,只一盏灯烛幽燃而亮,肆虐长风扬起周殿大红色的幔帘。

    冯善伊甩下手中的火星,满目平静忘去,声音足够冷:“李夫人道这是什么地方,可以随意出入。”

    李申走近她,诡秘地笑,眼中盛满冷泪:“善伊,都还给我吧。”

    冯善伊许久没有反应,一只手探入身后。

    李申忙夺过她腕子,脱着紧勒的红绳:“你为姐姐,做的已然够多了。把一切的一切都还给姐姐。你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冯善伊怔住,双眼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往后躲,与李申争夺着那一束红绳。素白的臂腕间顷刻化上血红的纹印,二人为争那小小的绳子,扯破了袖盏,撕裂了团衣。李申向后回步时脚下一空,整个人栽倒在冰冷的地砖间。她哭着,无能遏制的哭泣,她以哭音问她,如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姐姐,她为了她一死,阎王殿前走了遭,便换来她这样对自己。

    冯善伊呆呆地望着貌似全然崩溃的李申,她歪着头看她,意识消失在黑暗得尽处。她眨眨眼,护着腕子退身,不住的摇头,跌坐下去又连忙翻身而起。目中翠玉,裂转寸寸冷波。她望着

    这样一张悲伤又苍白脸,是不是能同记忆中那张寻到几丝相似。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名字言是她姐姐的女人,又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欺瞒至如今。她曾经哭哑了嗓子,几番哭晕哭死过去,都没能回来的人,突然在这个时候拉住自己的腕子求她换回来。换回什么,换回她十几年来努力生存以代价所获的一切,还是换回她替她所得的名分尊位,甚至。。。。。。男人。

    “还给我,还给我——”李申哀哀泣着,不,是冯希希,戚戚哭着。

    冯善伊咬住自己的手背,痛得真实,血蔓着指尖坠落。泪,滴入伤口,化了沙沙疼痛。她故作镇定地走回几步,闻听动静的崇之忙从殿外而来,他瞧看了一眼李申,再跪了冯善伊身前:“都是奴才不好,没看守住。”

    他还欲再言,冯善伊连忙示意他噤声,她背过身去躲着崇之蹭了满面的泪,化作平静的声音突然一低:“拖住去,拖出去——”步子前倾,几欲跌下,崇之忙抬臂去扶,由她冷冷推开,

    “把这女人拖出去。”她怔怔朝内殿走去,脚步深浅不一,恍惚不稳。

    外殿中,颤抖哭泣的李申幽幽抬起一张分不清情绪的脸。冷风扫过,衣摆摇起,她拭着泪,嘴角挑起一丝隐约又悲凉的弧度。

胡笳汉歌 番外 又似锦时不足忆

    番外 又似锦时不足忆

    风丝缕挤入,压灭灯烛,那殿中一人持着赤红的朝衣翩然起舞。

    纱华裙摆神采飞扬,她扭动着流水般轻柔美好的腰身,长袖向四周展去。她跳着一支舞,心中的那支舞,那是她与他初相见时,她于鼓上起舞,身轻若飞燕,他在台下击掌为鸣。

    然而此刻,空余笙鼓音,台下那一人静得失了情绪。

    李婳妹拖着朱碧群曳盈盈走去殿前手执杯凝视的一人,她跪了他身前,柔笑几分:“婳儿回来了。皇上不开心吗?”

    拓跋濬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眼:“继续,跳吧。”

    言过,空杯缓缓落入案中,淡然皱眉,挥袖而去。

    婳妹愣了愣,痴痴垂下眼,含着笑,允了一声。起身摆过宽绰的衣袖,重回台上,脚尖踏着鼓点跃动,展袖旋转的一刹那,泪猛得落下。

    身后哀伤的宫曲乐调徒增烦忧,拓跋濬走在除夕夜张灯结彩的廊道中,刻意放慢了脚步。太和殿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西宫似乎更寂静,御花园不再繁华。魏宫迎来了又一个春天,却了无春机勃发的气息。

    那一场雪,早是停了,在她离开的第一个清晨,静止无息。之后便再没有落雪,一日暖过一日,天愈发晴,风也愈发柔,她宫前的梅树枯了,庭中一株迎春陡出鹅黄的小黄花。

    整整两个月了,仍是全无消息。她倒是算计好了一切,两月前夜修书一封,以六宫最上昭仪的名威诏令李婳妹携子入京都魏宫。两月前那一日飞雪袤袤,他立在窗前,想着这样大的雪,她必是走不远的。他甚至在离殿之后迅速召集兵部齐齐守四座城门,以及出城要道。两月来,平城只进不能出,却迟迟没有她的半分音讯。暗中遣派的人马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然而,然而仍旧杳无音讯,便连半个逢面熟悉的路人也没有。她,倒是能去了何处?

    没有出城,却又不在城内,莫非是挫骨扬灰化了泥土,难道,早已不于人世。或者,她的出现,魏宫,阴山,云中,所有的过往回忆,皆不过是繁华落梦一场空。

    新春之后,朝事依是繁杂,却少了那么一个人,为他悉心码好奏折,静静端着一盏茶听他从头骂到脚,待他说累了,笑着递上那茶。她从前倒也常说,说他要么累死,要么气死,要么就是渴死。如今,他是不常发脾气了,朝堂上的火气便压着,旧火由新火压下。时间久了,压得沉了,自也懒及翻出来,就让他们那么烂下去,却独独怀念那一盏茶,任哪个宫人也泡不出同样的味道。

    远处,一行莺莺燕燕万紫千红款款而来,那是众人簇拥着未来的皇后李申,不,当是冯希希了。那日清晨,常太后随同李申上殿,向他禀告了些匪夷所思的荒唐话。便连向来不出风头的冯太妃,都派人送至书信,言及李申的“尊贵”身价。于是满朝文武齐齐感叹冯门的奸诈,两女皆出自冯族,同争帝后位,无论谁赢,复兴冯氏都是指日可待。他本是不在意谁是谁,却忽然明白了,那女人如何走得如此坦然。因为,终于毫无顾虑了可笑,她言欲与他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存私心为汉人,为燕皇室,为家族,这些他尚可以接受,然而,如今,却添上了一句,为了她,为了冯希希,而不是冯善伊,所以她要同自己站于一处,高不胜寒也好,举世临危也罢,她不在乎。

    扯下她亲手为他系紧的红绳,若仅仅是代替另一个人存在,不要也罢。

    李申随众人向他行礼,胭脂水粉的香气弥漫幽深的长道。她身后那位妇人,隐约熟悉,青色素衣,淡淡的眉眼,曾经也是风华荣韵的女子。她们跪让开路,垂首任他走过。

    他停了那妇人身前,侧眼望了她一眼,声已淡:“你可是,冯王氏?”

    妇人将身子俯得更低,低沉略嘶哑的声音由下漫上:“正是小人。”

    冯熙与冯善伊的母亲,并同是抚养冯希希成人的嫡母亲,这一位冯王氏,他确有几分印象。心思隐动,她既是母亲,不可不知子女的去向。揣着些许希冀,第一次当着众人将情绪视于人前,一声落于人前。

    “冯昭仪,近来安好?”

    冯王氏平声回问:“皇上问的是哪一位冯昭仪。”她言着,隐约看去另侧低眉不语的李申。

    拓跋濬皱了皱眉头:“自是你生出的那位。”

    冯王氏挑了一笑,点点头:“我这一双儿女虽是亲生,然实在不怎么贴心,如今二人去向,为人母的我并不比您晓得多。”

    拓跋濬摆摆手,掩不去的失望,他绕出人群,只微微回身,凝着众人中的李申:“李夫人,今夜来朕这里。”

    只是一言,李申已痴痴望去,百般情绪涌动心首。冯王氏淡笑侧身,轻轻抚着她的腕子,那眼中分明是说,苦尽必是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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