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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千岁-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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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皇儿偏心,何来哀家的狠心。你我都清楚明白。”常太后抖了袖袍,立起身来,转眼看他,低低一笑,“你当真以为,她会为你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拓跋濬黯下冷睫,捏紧袖口不语。

    常太后叹了一声,缓缓摇头:“期待那孩子的人,恐怕只有你吧。对她而言,只是牵绊负担。十年之后,她一走清净,定不想由任何束缚。”

    拓跋濬不想听她再多言一个字,面已发白,常太后所言未必不是实情,却实在伤人心。抿紧的唇发寒发痛,他撑起身来,往殿上走,稳稳做了书案前,淡目看着常太后远去的身影。

    常太后停落至殿门处,余辉映照她一侧华髻,她只稍稍侧首,清冷的声音夹杂低笑:“论说想知道那女人心中有没有你,便问她可愿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刚持起来的奏章垂落案前,拓跋濬勉力握笔,沉墨滴坠,染了金笺白纸。

    常太后身影一晃,即是步出,静无人声的殿室内袅烟浮摇,只轻软的步子自风抖起的长帐中缓缓走来。

    正欲垂下头的拓跋濬敏感地扬起头,目光一紧望去那肆飞的纱帐。由那帐中走来的身影清瘦又明艳。今日是冯润第一次入宫,她兴奋地整夜无眠,晨起时满心愉悦地套上胡氏送来的新裙衫,红牡丹白团花,喜艳又清丽。

    她一步步走来,朝着那对她而言仍然很高的案台,那案后的人正收敛起怒色,转而平静又稍显温和地凝着自己。

    拓跋濬将笔一放,低柔了问她:“你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冯润眨眨眼睛,声音很静:“许久了。”

    她本是照规矩来予他行礼的,却躲在帐后,看了很久,听了更久。

    “你,你都听到什么?”拓跋濬长吁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遥遥看去下殿中那嫣红的小身影。

    冯润扬起头,抿唇:“听见你们要送走云中,送他去寺庙。您会送走他吗?”

    拓跋濬走下殿,掏出自己腰间的玉佩,晃了她眼前:“你答应朕不说出去,朕便给你这个。”

    冯润稚嫩的目光幽幽扫过他,只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她由他身侧走过,步入上殿,踮起脚来够去案上,袖手扫过一摞奏章便是随后一抽,旋身对殿下皱紧额眉的拓跋濬扬出:“我喜欢它。”

    拓跋濬立起身,清淡一笑,眼前的冯润,与死去的拓跋余神色相近,尤是那长眉下不羁又阴冷的目光,最似。

    “只可惜,你不是个男孩。”拓跋濬走上去,由她手中接过奏章,“所以,你不可以喜欢这个。”

    “如果我是男孩,您会传皇位予我吗?”冯润狐疑地探看着他的反应。

    拓跋濬眉间一紧一松,似忖度,又似平心静气地寻找一个合适的答案。

    “您会吗?”冯润又问了一声。

    “或许。”拓跋濬答。

    “你在撒谎。你眼中分明写着不可以。”冯润竟不知畏惧,朗声反驳他的话。

    拓跋濬蹲下身,兴趣正浓地抬手想抚去她额头,却由她脱身一躲。清冷的腕子怔怔落下,拓跋濬问她:“你很讨厌朕?”

    冯润别过头,只咬下一言:“我没法不讨厌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诚实坦然的语气像极了某个人,引得拓跋濬一笑,更不予计较。

    “如若你是男孩。朕不会传你皇位,也许会在你成年时给你一支军队,连并着一把剑。自那以后每一年,朕都会在这大殿上等着你举兵逼宫。如果你连逼朕退位的能力都没有,便更没有资格主掌朕的江山。”

    冯润努力想着他的话,咀嚼了几遍,总算有些明白,低声询问:“你是让我自己争取吗?”

    “也不是所有人,朕都会允许她争。”拓跋濬意味深长地笑,起身扶去案后落座。

    冯润仰视着他坐落高殿的身影,目中微颤:“我父亲曾经也坐在这里吗?”也如眼前这一身英姿伟岸,气势逼人。

    拓跋濬点头,直接道:“是。”

    冯润点点头,退了一步又一步,远远望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你问了我不下三个问题。”拓跋濬埋下目光,扫眼看着奏折,气息依然保持着轻柔。毕竟他眼中的冯润不过是七八岁的稚童。

    “我想问你。母亲为什么同我父亲生了我,却又为你生下云中。”

    这一问,实在骇人心。

    拓跋濬敛息凝着她,静言:“你以为呢?”

    冯润垂下的头又扬起,目中闪烁冰冷的倔强:“大人们说,这叫背叛。”

    有朝一日,她会懂的吧。

    如今他也只能这般安劝自己,未言垂眸,深深望进笔下奏章满满的墨色字眼中,却看不入半个字。

    冯润越退越远,最后予他行了礼,站立身时,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你杀了我的父亲,夺走我母亲,如今又要送走云中。我如何不能恨你?”

    拓跋濬浅浅阖目,一滴墨,洒了指间。

胡笳汉歌 043 幽州起乱人心惶

    043 幽州起乱人心惶

    拓跋濬的胸口又在痛,自冯润离去,他扫了几眼折子,便有些发晕,猛立起身来一下子未能站稳,贴着桌案跌了下去,而后起痛,冷汗淋漓。殿内动静惊了殿外候着的崇之,他想是因主子连夜处理云中的战事不得休息,只悉声请拓跋濬歇下半刻。

    拓跋濬瞪他一眼,又扫去满案沉压的奏折:“朕歇着,你来判?”

    崇之悻悻垂首,轻道:“不如小的给皇后娘娘送去。”

    “让她歇着。”拓跋濬叹了一声,撑着崇之站起来,“眼下她身子也辛苦。”

    “皇上,您再这样。怕是会真应了皇后娘娘那句玩笑话。”崇之退至一侧,眼瞧着拓跋濬重回案前坐稳。只话又憋紧不言。

    拓跋濬抬一眉:“她背地里又说朕什么了?”说着甩甩有些发麻的腕子持握笔管。

    崇之闷声言:“娘娘说,您大概是自天下一统而来,第一个累死朝堂的帝王。”

    拓跋濬猛蹙眉,怒瞪他。

    崇之猛跪地,重重叩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何就脱口而出了。莫非是同那位冯主子相处久了,人也随性了。

    拓跋濬幽幽垂下眸子,愣了半会,平缓一笑:“她当真如此说?”

    崇之点头,缓着语气:“娘娘这是。。。。。。心疼皇上呢。”

    拓跋濬淡淡勾唇,落笔于纸间,写了几个字又顿住,似有似无的轻声淡语:“她。。。。。。心疼朕?”

    愣神间,殿门一把由外推开,冲进来的是拓跋云,他一脸急色,来不及行礼,扬袖而道:“皇兄,幽州郡守前日子里的往例折子,您看了?”

    拓跋濬想过,只一摇头:“朕尚未收到幽州的奏本。”

    拓跋云怔于殿中,冷袖一落,佩剑随之跌落地间:“幽州乱了。郡守蒙义已由乱党斩暴尸街头,如今义军浩荡逼入北城,距皇都近在百里。臣也是刚刚得知。”

    “何人为首?”

    拓跋云凝视着他,放缓了声音:“你我的手足,宗长义。”

    拓跋濬岿然不动,挑起一丝冷笑,目色深幽。

    “助他起义的乱臣,皆是父亲从前的旧属。”拓跋云恨恨咬牙,“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一个不留。”

    拓跋濬沉目紧闭,一手正捏紧奏本,咬牙言:“朕,如何半点消息都收不到”

    “只有一个原因。宫中有内奸”

    拓跋濬缓缓睁目,将他看紧:“阿云你心中已认准了内奸之人?”

    拓跋云重重跪地,坚定不移言:“恳请皇上将奸人一事交由臣弟拿办。”

    拓跋濬转去目光,似有所躲避:“先行平乱再论其他。”

    拓跋云咬唇轻笑:“皇兄心底也认准了某人,所以才会百般推就。”

    拓跋濬立起身来,长袍抖落,一步沉过一步,声声镇定:“诏诸尚书宣政殿议政。先定下平叛剿匪的将领。”

    “你允冯熙率十万精兵北伐柔然,如今可还有兵将能遣?”封冯熙为将时,他便再三阻拦,总想着事出并非简单。如今果然起了乱,只恨当初不以命顽抗。如何就任皇帝中了圈套

    “无兵无将,朕就亲自去平叛。”拓跋濬淡声一出,立时寂静。他走出几步,依旧稳如泰山。

    拓跋云于他身后扬了一声:“听说皇后,时常代皇上回折。断下几章言议奏本实在简单。”

    一阵风来,帐起帘卷,扬起拓跋濬腰间长缨环佩。

    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推门而出。

    御花园中花飞叶绿,正值由春入夏,景色最宜。长春榭台上,小雹子转着袖子早是等不及,来来回回地向园口子望去。身侧青竹将拓跋弘正哄在怀中,暖风一袭,拓跋弘捏着青竹鬓发的朱钗咯咯直乐,青竹直想拍下他小肉手,好心好意抱他前来游景,这小东西仍是半刻不消停。

    “姐姐,姐姐怎么还不来?”小雹子跳下几阶,清着嗓子问青竹。

    青竹一擦汗,摇着拓跋弘道:“路上耽搁了吧。”

    小雹子嘟着嘴,急急言:“我去前面迎姐姐,青姑姑在这等着。”

    “您,您可千万别乱走。”青竹将拓跋弘放在拦椅一侧,扶着他半个身子,回首满眼担心地瞧着小雹子的走一步跳一高的小身影。

    拓跋弘勉强能站了,小腕子抓紧栏杆,右脚兴奋地踩踩地,笑起来两眉弯弯,天真无邪。青竹看得也欢喜,边一旁逗趣他。又等了小半刻,不见小雹子跑回来,她便有些不放心。想抱着拓跋弘绕去前面寻他,又见拓跋弘在榭台上玩得起劲儿。

    正犹豫着,身后一声软软而来——

    “青姑姑。你们在这啊。”

    青竹一惊,忙回头,瞪着身后几步之远的女童,反应了过来:“你就是冯润?你怎么知道喊我青姑姑?”青竹说着连忙起身,将她拉过来临靠着,“小雹子一早就等不及了,说是在前面接应你。怕是走岔了。”

    “弟弟总在信中提起你。”冯润微微垂下头,紧着袖口声音极细,“我想你就是那位青姑姑。”

    青竹笑了笑,回首由亭子往外望,仍是瞧不到小雹子的身影:“这小东西不是走丢了吧。”

    冯润猛扬起头,一脸慌乱:“会不会有危险?”

    闻听这一声,青竹心跳得极快,不只南安公主提醒过自己,便连皇上也万分交代,对小雹子一定要贴身护着。想这魏宫池子这么深,稍有不慎。。。。。。也是。。。。。。

    青竹忙立起身来,急的跺脚,回首予冯润道:“我,我这就去找他。”说着目光一落抬起笑眼看自己的拓跋弘,连连抱怨,“哎呀呀,我怎么就听了主子的话,把这小祖宗也带来了。”

    “姑姑去吧。我在亭子里护着太子。”冯润懂事地揽过拓跋弘正抱在双膝上。

    拓跋弘自也不怕生,在她怀里蹭了蹭,仰起头正看接上冯润的眸子。他笑,冯润也随着笑,拓跋弘便与她更亲近,抬手抓她腕子。

    青竹又嘱咐了几声,扭头转入池塘前的石桥上,匆忙的身影映着碧池春波一晃即去得遥远。。。。。。

胡笳汉歌 044 报应来得太快

    044 报应来得太快

    冯润坐在石台前,静静审视了拓跋弘片刻。一时周遭无人,空有竹林风声,池水粼音清荡人心。几刻之前,常太后阴冷寒绝的目光冲入脑海中,恨得她攥紧的一只手不能自制的颤抖。

    拓跋弘爬上她双膝间,一双极似李婳妹的凤目清明舒朗,粉嫩白皙的脸蛋含着浅浅的酒窝。他仰头冲她笑,笑得亲近善意,便好似认准了她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他笑着向她抬出一只腕子,手自滑过她犹豫不决的眸眼,轻轻垂落。

    冯润张开双臂,将他览入怀。

    猛地立起身来,临亭阑而立,面对山下池水清碧,目光极沉。

    一连串的声音噬咬心头。

    杀了他。

    杀了拓跋弘。

    将怀中撑臂举起的手,只需稍一松力,便可将这浑然不知人事的小东西丢落冷亭,亭下春江碧池,纵是摔不死,也会淹毙。冯润闭了闭眼睛,咬紧红唇,双臂打颤。

    “除了你,再没人能挡小雹子的路。”这一声由心底而发,越来越清晰。

    腕中发力,便欲推去。身后忽牵来一腕正握上自己,惊得冯润忙却步,转身间迎目直对睁大一双眼定定望着自己的小雹子。

    小雹子微笑着摇头。

    冯润心头一酸,无话可说。

    小雹子靠近了她,展开双臂圈住冯润的腰,头正倚在她背后,脸色苍白地出声:“阿姊,你再别做傻事了。别让娘伤心。”

    冯润后脊一凛,落寞垂眼,双臂早已不能支撑,颓然放落拓跋弘。

    小雹子满目柔软地笑,落了冯润眼中便觉世间万物都要碎掉,她将小雹子揽入胸前紧紧拥着,声音寂颤:“他们要送你去做和尚,代他去渡劫难。”

    小雹子瘪嘴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姐姐,点点头:“我听娘亲的,娘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冷泪渗落心底,摇着头,冯润松开他,后退了两步,声依稀:“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她哭着跑开,委屈与不甘缭绕心头,从没有这样无力又孤独。这一座魏宫,本该属于自己和小雹子的魏宫,如今却容不下他们姐弟二人,生要逼他们无路可走,无处可退。

    她闯入太和殿,引得一群宫人尾随相追,那一扇长门猛地推开,殿上正坐着与拓跋云议事的常太后。

    青光浮绕,秋水天际。

    隔着一殿冷玉青砖,步步寒凉。

    冯润仰起倔强的头颅,迎冲殿上无比尊贵的太后一字一息,声声清朗:“太后娘娘将我们赶得再远,我们也会回来。总有一日”

    红尘之外也好,云中荒漠也罢,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冯润八岁这一年,立在高耸巍峨的太和殿前,第一次于心底立誓。

    “如果。。。。。。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稚嫩的声音迸发出撕裂的痛吼。她十指紧攥,勒出满满掌心的通红,再疼,也疼不过心底。

    常太后手间的佛珠无知无觉地跌落裙间,临侧拓跋云幽幽侧眸凝去,他捡起那一串佛珠,扬左手而挥,声淡言寒:“哪里来的疯丫头,拖下去。”

    常太后怔怔覆落长睫,握紧那佛珠串子,一颗一颗地碾过转过,心似也静了。长殿冷门终是沉沉紧闭,满室明光瞬间黯落。

    拓跋云跪在她身下,极轻的声音劝慰:“太后娘娘,您不能再犹豫了。”

    常太后抚上胸口,那里刹那不跳动,她静静垂眸,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再欠债。”云舒,我想做一个好人,我突然想做回好人。天命尽时,九泉之下,我多少也要有些脸面见你不是?云舒,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你救救我,救我。

    “再给她三天。”闭上的眼睛,重又睁开,常太后努力吸了一口气,看着拓跋云艰难勉强言:“如若三天后,她依然不肯拿掉肚子的孩子。我们,便依计行事。”

    拓跋云重重点头:“三天,我只等三天。”

    言罢立身,清冷的步子踩过碧玉砖地,长剑滑地,碎出一条惨白的印痕。

    常太后扶着凤座缓缓端坐,双手扶紧凤柄,那一对浴血凤凰的明珠凄惨地盯着长殿开启的远方。那一声依稀又飘了来——

    “如果。。。。。。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

    目光涣散,人音更随之模糊,遥远之处,隐隐的驼铃声夹着狂风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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