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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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极乐
安六温柔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刘昭仪,声音轻细有如情人私语:“祖母,别怕,您只管安心地去,您不会白白死的。此刻您是因了与先后情深意笃,所以要追随先后而去,好在地下为先后排忧解难,作伴说话。这也是知道圣上放不下先后,所以才为圣上解忧啊,再也没有比您更坚贞良善温厚的人了。圣上不为旁的,便是为了您这一片真心,也定然会将您风光大葬,说不得父王和我那被羁押的兄弟姐妹们也能沾沾光,喘喘气。待将来大事一成,父王也必会封您为太后,尝了您此生夙愿,您就安心地等着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入太庙,享受子孙后辈的香火供奉。”
瓷枕落地,碎成无数碎片,如意落地,晶莹的碎玉四溅飞舞,刘昭仪的喉间发出“嗬嗬”之声,她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进来,自然也就无人得知这宫室里发生的一切。刘昭仪怨毒地瞪着安六,满脸的狰狞与不甘心。
她不想死,多年来,她忍了所有不能忍的,汲汲营营,做了所能做的一切,为的就是后面那一刻,为的就是那个梦。可是现下,这个梦才摸到了一点边缘,她却就要成为成就这个梦的牺牲品,垫脚石,叫她怎么甘心?谁死也不该她死,她还要留在这宫中主持大局呢。她忿忿地瞪着安六,做着无谓的挣扎,心想怎就看错了这心狠手辣的小畜生,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看着他跟了他那低贱的亲娘一起被人磋磨至死才干净。
安六平静地与她对视着,低声道:“祖母一片慈心,甘为大局牺牲自己,孙儿一定会将这件事转告父王。并劝父王节哀顺变。您就安心地去吧,孙儿定会将后续做好的。”既然都要死人,谁能比刘昭仪死了更合适?何况这错误从一开始就是从她这里犯下的,既然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责任,而不是总想着把过错和后果推到他身上,强逼着他去承担。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行走在别人的阴影里。
你会不得好死的。刘昭仪没能将这话说出来,她所有的力气都渐渐离她而去,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最终陷入到黑暗之中。安六默默数着数。见她晕厥过去便立即松开白绫,随即抽出那块白绫,走到之前早就看好的一根房梁下挂好,算好长度后打上结,再将刘昭仪抱起挂上。帮她蹬掉脚下的锦杌。梧桐宫正殿内的那一炉檀香照旧袅袅绕绕地盘旋着,将挂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刘昭仪真正染上了一层慈悲清净之色。
安六抱着手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刘昭仪失了禁,算着时辰差不多后方整理了一下袍袖走了出去。
长廊深处,立着刘昭仪最为信任的两个宫人,她们看见安六走过来,全都静默无声地垂手看着安六。安六从容不迫地朝她二人点点头:“进去收拾一下。再过小半个时辰再喊。”言罢走了出去,冒着烈日在院子正中的青石地面上跪了下来。
过不得小半个时辰。匆忙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安六平静地直视着面前被汗水浸湿的那一小块石板,静静地等着事情发生。
黄四伏带了一群人冲进来,乍然看到老老实实跪在院子正中。正忍受炽热阳光炙烤的安六,少不得吃了一惊,却仍然是道:“安国公,圣上有话要请你过去相询。”
安六平静地站起身来。朝黄四伏施了一礼,掸掸袍袖。抬步准备往外。就在这个时候,梧桐宫正殿内发出一声惊骇至极的惨叫:“娘娘!”接着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内爬出来,手足并用地挣扎到庭前,匍匐在地上脸色惨白地道:“娘娘,娘娘殡天了!”
刘昭仪年纪虽大,身子却是一直康健得紧,怎会突然就亡故了?黄四伏大吃一惊,少不得疑问地看向安六。安六更是吃惊,抬脚就将那宫人踢了个后仰,怒斥道:“大胆狗奴,竟敢胡说八道!”
那宫人却不是知情的,哪里会晓得这其中的阴谋诡计?又痛又怕之下只敢嚎啕大哭。安六并不与黄四伏多言,转身快步往正殿内奔去,但见刘昭仪身边的亲近伺候之人早已到了跟前匍匐痛哭,于是膝行入内,绝望不已,嚎啕大哭。
刘昭仪作为后宫中位分仅次于朱后的妃嫔,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暴亡,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黄四伏作为太极殿总管,又奉命前来传召安六,撞上了这样的大事,当然是推脱不得的,少不得先命人将刘昭仪取下,又命圈了梧桐宫,飞速使人前去太极殿报告。
结果自然是一场秘而不宣的大调查,这一查,便知道了刘昭仪自朱后薨后便存了死志,早在人前人后几番表示过自己想追随朱后而去,替皇帝分忧。而今日,先是贺王因病难行,又有王七娘不敬不贤、打碎玉如意让她伤心哭泣许久,再后来又有安六追拿王七娘闯祸一事,更令其伤心绝望。她的亲近宫人作证,在她命安六去殿前跪着以作惩罚之后,曾对着宫人哀哀哭泣,道是贺王犯下大罪,子孙辈中只剩一个安六还算好些,谁知竟也犯了这种糊涂,自己不如跟着先后去了的好。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作为贵人身前伺候的人,当然不能任由贵人轻论生死,于是大家都在苦劝,但刘昭仪心意已定,有的是借口和权力把下头的人支使开去,于是就成了现在的局面。有这样的主子,当然也有忠贞的宫人,于是又有好几个宫人以同样的方式在自己的房间内殉了葬。前去拿人的黄四伏不过是去收尸的而已。
一只砚台被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鲜红的朱砂四溅开来,如同鲜血涂满了金砖,绚丽却触目心惊。
“好个忠贞节烈的刘氏!死得可真好!”御座上的老皇帝眼眶深陷,眼里满是血丝,青白的脸上皱纹越深,明显是苍老佝偻了许多。
许衡等人不敢出声,全都垂手立在一旁,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康王父子更是屏了声息,沉默不语。
老皇帝发出这一声感慨之后便许久不语,他不语,太极殿内便一片寂静。张仪正悄悄从眼角瞟去,看到御座上的老皇帝将手撑了额头,半侧着身子,微闭了眼睛,仿佛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许久,风吹动檐下挂着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老皇帝突然惊醒过来,指着康王道:“老四,你怎么看?”
康王沉默片刻,道:“昭仪娘娘贤淑忠贞,一心只为圣上与先后分忧解难,又多年伺候圣上与娘娘,实在劳苦功高,当晋为妃,风光大葬。”
“你说得很是。”老皇帝呵呵冷笑,又看向一旁老僧入定一般的许衡:“许卿怎么看呢?”
许衡俯了俯身,道:“此为圣上家事。”
老皇帝凶狠地瞪着他道:“适才你在此七嘴八舌,说什么罪不及出嫁之女,又怪安六不懂收敛,纵行凶横于大街之上,应当严惩免得寒了王俊之心时,怎不知是朕家事?”
许衡道:“一为大事,一为小事。大事,天子家事为天下事,小事,天子家事便只是家事。”
老皇帝越发愤怒,凶狠地瞪了他片刻后,将袖子一挥,冷冷地道:“既然刘氏决意追随皇后而去,朕不能不全了她的心意。传朕旨意,追封刘氏为贤妃,厚葬。”随即闭了眼睛,不言不语。
那安六满街追杀王七娘与许樱哥一事怎么说?王七娘冒死听来的那些话还该不该追究?张仪正刚想开口便被张仪承轻轻拽了一下,转头看去,但见康王看着他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垂了眼默然不语。
许久,才又听老皇帝淡淡地道:“老三未归,情况未明之前,先把安六关押起来,严加看管。”言罢再无下文。
许衡轻声道:“圣上,总要派个人去襄助王老将军……”
老皇帝摆摆手:“事关重大,不急在这一时,朕自有考量。都下去罢,朕累了。”
许衡与康王对视一眼,率了众人静静退下。待出了太极殿,张仪正嘴唇微动,但见所有人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便也闭紧了嘴。约行半刻钟后,康王方顿了顿脚,回头看向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的太极殿,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平静地往前走。许衡更是头也不回,谁也不看地自往前行。行至宫门处,二人互相行礼,交换了个眼色后平静地分开。
康王世子张仪承记挂着家里的妻儿,少不得眼巴巴地看向康王:“父王?”
康王朝他摆摆手,和颜悦色地道:“你先回去,按着我吩咐的做着,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刘昭仪都死殉了,他这个亲儿子当然要到朱后灵前继续哭灵守灵,直到差不多了才能回去。
张仪承行了一礼先行离去,张仪正垂手立在康王面前低声道:“父王可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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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夕阳
康王沉沉看了张仪正一眼,道:“刘昭仪死得太妙,此事便不可再提。”
王七娘虽拼死带出了那几句蕴含无数信息的话,又有安六追杀王七娘、许樱哥于长街之上,但如今这件事中处于关键位置的刘昭仪及时死了,就连安六也被关押起来严加看管,皇帝又已派出桓王前去检验贺王真病假病,如此一来,贺王一系在明面上正是完全处于劣势和不能翻身的状态之中,加上人证物证都不齐全,那便不能再提。
再提,落到老皇帝眼里、心里就是迫不及待,想要赶尽杀绝,于是有理的都变成了没理的。现下老皇帝既不曾明确提出要如何处置世子妃李氏,也没有因此想要降罪并对康王府生厌的意思,那就已经是大善,至于王七娘的生死冤屈,和这些事情比起来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残阳如血,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下,便是朱后灵堂前的素白帐幔也染上了一层淡红色。张仪正垂手默然立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远处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苦苦挣扎煎熬的人们,突然觉得好像一场人间闹剧。
有人走到他身后轻声问道:“远思在看什么?”
“小婿在看戏。”张仪正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许衡,惊觉许衡这段时间苍老憔悴了许多,想到事关许樱哥兄妹所扯出的那许多官司,又有朝堂上的这许多事情,于是很理解许衡,便也问道:“岳父在看什么呢?”
许衡背手而立,鬓角几根散落的白发在晚风里簌簌抖动,眼睛却清亮如星辰,回答得更是霸气:“我在看兴亡。”
张仪正扬了扬眉。拱手行礼:“请岳父赐教。”
许衡转头看向他和蔼地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现在做得很好,假以时日,将为国之栋梁。”顿了顿,又看着他微微一笑:“樱哥怎样?”
张仪正忙道:“她很好,岳父母将她教导得极好,今日这场乱子多亏了她机智冷静果敢。”
许衡点点头,沉沉地看了他片刻,道:“善待她。”言罢竟然是转身便要离去。
张仪正有许多事要问他。忙道:“岳父留步,小婿有事要请教岳父。”
许衡停住脚步:“你说。”
张仪正斟字酌句地道:“许扶的事,岳父知晓么?”那一夜,他在雨中杀了赵璀,并将赵璀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城墙之上;第二日。他让朱贵带人将许扶并许扶宅邸中暗藏的几个来历不明的大汉一起带走,请许扶喝了一杯茶,饱吃了一餐酒饭,和许扶聊了许久,说了很多暗藏机锋的话。虽未言明,但他以为凭着许扶的聪慧,当察觉他已经知道了许多秘密。再有后来的冯家那番作为,他觉得许衡应当给他一句话,而非是这样故作高深的扔下一句话,问过许樱哥是否安好便甩手而去。
许衡看了他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但有些事并不是如远思所想的一样。”
怎么就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张仪正突然想起关于崔家的往事,许久不曾有过的冲动不合时宜地在他胸腔里来回窜动,令他很想质问这个清瘦却挺拔如劲松的儒者一句话,但在即将开口之即。许衡又道:“我只问远思一句话,不论从前。只问现今,你对樱哥是否真心?”
许衡似乎总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点,张仪正有些愤恨,却不得不轻轻点了点头。
许衡又道:“今日我替府上世子妃李氏求情,正是不愿有朝一日我的子女落到这个地步后却无人替她求情。想来若是我的樱哥无辜落到这个地步,远思当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赴死吧?”
张仪正又点了点头,低声道:“冯家……”
许衡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我自会给府上一个交代。请远思替我告知康王殿下,今夜有客来访,请他无论如何一定拨冗相见。”言罢再不废话,走得干净利落。
张仪正怔怔地目送他走远,有些无精打采地朝着哭得去了半条命的众宗室子弟行去,悄悄跪在了人群之中。已经哭得半死不活,觉着这人生真是了无生趣的众宗室子弟突然发现了他,立即点燃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更想趁机为家中打探点有用的消息,于是早前与张仪正相熟的几个便不动声色地挪将上来,将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张仪正,低声道:“小三儿,你今日威风啊。听说将那阴阳怪气的东西打了个落花流水?”
张仪正晓得他们想问什么,便只垂着眸子淡淡地道:“被逼无奈罢了。”
又有人道:“王家七娘当真给他戴了绿帽子?”“昭仪娘娘真是给他气死的?”“圣上果真没治他的罪?”
“休要瞎说。”这流言传得可真快,也不知是安六特意使人传播的,还是什么人在背后刻意拨弄。张仪正抬眼看向前方,但见前方寿王、宣王、福王尽都端端正正地跪在康王之后,人人俱是满脸哀思,形容俱毁,他看不出谁究竟是那个可能与贺王相应的人。再不然,他侧着头想,会不会是那两位酷爱赌钱,为了两个小钱就可以和老皇帝吹胡子瞪眼,指爹骂娘的老亲王伯叔祖?他猜不出来,于是决定不再猜。
夜深,屋角的素白宫灯散发出清冷的光辉,令得屋内罩上了一层冷清之色。许樱哥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才换上的青纱帐。青玉与紫霭坐在不远的地方,低头做着针线活,偶尔抬眼看看许樱哥的背影又悄悄交换一下眼色,再低头默默做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帘子被人自外头掀起,张仪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青玉与紫霭忙起身见礼,张仪正随手虚抬,低声道:“睡着了?”
青玉正要摇头,许樱哥已然转过身看着他道:“可是父王回来了?”
张仪正紧走两步行到床前,将手摸摸她微凉的肩膀,有些心疼:“父王很忙,只得半盏茶的功夫听你说话。”
许樱哥利落地翻身坐起,与围上来的青玉等人一同收拾整齐了,又吩咐紫霭:“快给三爷拿吃食来。”
张仪正忙止住她:“你不用忙,适才已与父王一同用过了。”想了想,又问:“你可吃过了?”
今日连接几件大事,他父子回府后当然要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才是,许樱哥止住紫霭,随了张仪正匆匆往外,边行边道:“我陪着六娘吃过了。人还停在我们府里,听说刘贤妃已经追随先后而去,安六也被羁押,六娘就想先把人接回去,安置在冀国公府停灵。虽不能举丧,却也要叫她有个归处,不能做了孤魂野鬼。这一件事,是我稍后问父王,还是三爷去问?”
张仪正持了她的手,低声道:“稍后你问父王吧。”
许樱哥叹息道:“说来七娘太可怜,刘贤妃死得太及时,就这般便宜了安六实在太可惜。”
张仪正轻声道:“刘贤妃的死有蹊跷。但不拘如何她是死了,圣上不疑,旁人便不能疑。”
只怕不是不疑,而是不想疑。许樱哥一时沉默无语,良久方道:“安六是个心狠手辣的。”
“会有他难受的时候。”张仪正转而问道:“今日你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许樱哥有些闷闷不乐:“和二嫂一道陪大嫂查点她的嫁妆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