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转正实录-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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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眉峰微拢,缓声道,“说起这个,本宫也是奇怪,自敬事房记档看,从前皇上到淑仁宫多是用膳,甚少留宿,最近几次却是。。。。。”
“何止是娘娘,臣妾心里也存着疑虑呢。”敬嫔刚要开口,便听殿外一阵嘈杂,一名宫人慌张跑进来,“二位娘娘,不好了,宁妃娘娘薨了。”
“你说什么?!”庄妃唬了一跳,不留神将手中茶盏合扣在身上,她看一眼同样骤然色变的敬嫔,也顾不得擦,只强自镇定问道:“哪宫传来的消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宁妃娘娘被发现在离冷宫不远的小塘里,捞上来已是咽气了。”宫人脸色煞白,抖着嗓子道,“信儿是寿康宫来传的,现下各位娘娘都往宁妃的淑仁宫去了,二位娘娘快些准备吧。”
听闻宁妃突然溺毙,庄妃也是心中大惊,急忙更衣与敬嫔一同往淑仁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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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太和殿批折,听闻宁妃暴毙,也赶到淑仁宫,进门便见淑仁宫奴才尽数跪在地上,哀哀哭泣不止。水淋淋的尸体停在院中,白布盖着,隐约露出宁妃身上的蜜合色云缎裙边角和她僵直铁青成爪状的手。
冷风吹起,淑仁宫门廊下的风灯微微晃动着,摇曳灯光下,皇帝的面容看不出是震惊还是惋惜。宫人悲切的哭声中,他终究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掀开那块白布。
宁妃面容露出的刹那,一旁提灯常福禄,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又赶忙噤声。
几日前还含娇细语的佳人,已是面目全非,浮肿青灰的圆盘脸上泛着紫斑,形状可怖。
齐衍定定看着尸板上的人,半晌,才将尸布盖回,淡淡道:“她一向爱美,好好给宁妃梳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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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在淑仁宫正殿正襟危坐,目光中却难掩疲惫,见皇帝入得殿来,才稍松了神色:“皇帝,你看过宁妃了?”
“看过了。”齐衍应了一声,见太后还穿着常服,仅披了件银鼠披风,可见是匆匆而来,劝道,“母后今日受惊了,不若先回寿康宫歇息。”
“皇帝,哀家真是累了。”太后缓一缓气息,神色却渐渐凌厉,“可后。宫没有一日消停,哀家不得不插手!”她使了个眼色,一个低品宫妃便跪倒殿中,太后声音放轻了些,“皇帝,你可还认得她?”
跪在殿中的宫妃缓缓抬起头来,双颊红肿,低低啜泣着。
齐衍声音中有些迟疑:“你是。。。。沈选侍?”
沈团儿低泣着叩头。
“难为皇上还记得她,哀家以为你只知道淑仁宫中有宁妃。”太后淡淡道,“那你知道她脸上的掌痕从何而来?”
除了宁妃,淑仁宫中最大的主子就是沈选侍,若说打,也只有一个人能动手了。
齐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母后,她的尸身就在那里,还不知为何溺毙。难道现在,就要朕追查一个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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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五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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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妃缘何溺死,先不急追查。”太后不急不缓的开口,示意曹嬷嬷上前,“皇帝,这是宁妃内寝角柜中的东西,你看看。”
曹嬷嬷双手端着一个小瓷碟子,里面是细细的黄白粉末。
“母后,这是什么?”齐衍怔了怔,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
“这东西,只消小小一捻,就足以叫人意乱情迷。”太后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妃,又转回到皇帝身上,淡淡道,“冷宫侍卫缘何醉酒发狂,皇上最近,不是在查么?”
皇帝双眸好似雷雨欲来前的沉沉天幕,没有说话。
“就这么个东西,既能争宠,又能排除异己。当真是好。”太后冷笑道,“若不是今日叫沈选侍瞧个正着,哀家还不知道宁妃有这等手段。可惜宁妃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在宫中就对沈选侍动了私刑,才逼得选侍身边宫人冒死来寿康宫伸冤。”太后转向跪在殿中的沈团儿,“沈选侍,你知道宁妃为何罚你掌嘴了么?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沈团儿只低声啜泣。
“私存五石散禁药,欺主魅上,残害宫妃。皇上,这就是咱们大昌的好妃子,掌管后。宫的好娘娘。”太后声音中蕴含雷霆之怒。
“宫中搜查,又被沈选侍发现。”坐在下首的惠妃捏着帕子沉吟道,“如此说来,是宁妃自知逃不过,便寻了没人的地方自尽不成?”
“死有余辜。”太后捻着手中的碧玺佛头,面色丝毫不改,“皇帝,该说的,哀家已经说了。既然宁妃已畏罪自尽,哀家也不想再朝死人下手。过多追究。保留她的封号,按照妃的礼制入葬吧。”
齐衍的目光逐一扫过殿中的所有宫妃,最后停在沈团儿身上。
秋风穿堂吹来,挟裹着阴侧侧的蕴凉,沈团儿低着头,满脸泪痕。在帝王的注视下微微瑟缩着。
“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哀家同谋选侍诬陷宁妃?”太后自然注意到了齐衍的目光。脸色森然,“先不论沈选侍出身,便单凭她曾在哀家身边伺候过的情分,哀家今日也要为她争这个理。民间有句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沈选侍是寿康宫出来的,不知道宁妃手上打着她,心里却想着谁?现她死了,若是活着。哀家非要问问,她为何要如此居心叵测、丧心病狂?”
齐衍眉头阴霾凝重,缓缓道:“母后,并非儿臣偏袒,只是宁妃死的实在突然,眼看万寿节。宁妃在上面下的工夫有目皆睹,便是自尽,也未免仓促。”
“大概,原先宁妃心中总存着侥幸,这次被沈选侍发现,才知逃无可逃,惊惧下便头了湖。”坐在惠妃旁的贤嫔小心开口。
“她这是何必。”一直没说话的庄妃幽幽叹气。“她已经是妃了。掌管后宫,又有圣宠,还有什么不满足。”
“若是阖宫上下都同庄妃娘娘一般贤德,便不会有这么许多事了。人就是这样,握着暖饱,就惦记荣华富贵;便是荣华富贵了,心里也有更好的想头。”敬嫔淡淡笑着,视线却从贤嫔脸上若有似无的划过,“贤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贤嫔轻轻一笑,迎上她的目光:“敬姐姐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妹妹人微言轻,自然是以各位娘娘、皇上太后,马首是瞻的。”
此时,常福禄提着风灯自殿外进来,给太后各妃行了礼,才撵步到齐衍身边,小声道:“皇上,xxx的人说,宁妃娘娘的尸身已经出瘢了,问是否移至棺梓。”殿中的气氛太过阴郁,常福禄腰躬得更低,硬着头皮道:“宗人府的人也到了,问按什么仪制造册。”
殿中极静,听得见淑仁宫外树梢被秋风剐过的零乱沙响。
“宁妃孙氏,善妒专宠、扰乱宫闱,本应降为选侍,但念其终有自省、畏罪自尽,太后垂怜,留其封号,赐葬妃陵。服侍过宁妃的宫人,全部充入掖庭暴室。扬州知府孙敏之,教女不严,充军辽东。”齐衍有些倦了,靠在圈椅上呼出一口浊气,对太后道,“母后,至于宁妃殡丧,依朕看,不若让容贵妃回来安排。”
皇帝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贤嫔,她急急坐直身子,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皇上,容氏谋害皇嗣,其罪可诛,怎么能再任贵妃?”
齐衍看着贤嫔,嘴角含着鄙薄笑意:“若除了惹是生非外,你能有掌管后。宫的本事,朕将这个贵妃给你也无妨。”
惠妃听皇上这么称呼容萧,立时就白了张脸,差点从椅上跌下去,她仰视着齐衍,不可置信的双目渐渐泛出泪来:“皇上,您忘了容氏如何诅咒皇嗣么?”
“容氏谋害皇嗣一事,朕看了宗人府呈上的卷宗,疑点颇多。宜暂缓。”齐衍道,“况今观宁妃形状,朕才发现,后。宫许多事都虚虚实实,朕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本相。贵妃戕害皇嗣,朕会命人再查,若确系属实,自然绝不姑息。”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与庄妃娘娘不过接管后。宫几日,便召容氏回来,莫不是怪妾等协理不利?往后阖宫上下,让臣妾,让庄妃娘娘如何自处?”惠妃恼意横生,一心只认准不能让容萧重回后宫,说出的话也带着气,“臣妾到底何处不妥,请皇上明示。”
“惠妃,你多心了。容氏归宫,与你和庄妃并无关系。”齐衍没有看她,“还有,‘容氏’这两个字,不是你该叫的。”
“皇上,”惠妃声音悲怆,“咱们的大皇子,就这么白白死了?!难道他在天上,也要看着母妃对仇人跪拜么?”
“闭嘴!”闭目不言的太后猛然睁开双眼,一掌狠狠拍在檀木方桌上,“惠妃,你不要仗着皇帝怜惜就无法无天!大皇子为何早产离世,当咱们都不清楚么?你扪心自问,自己怀着身孕时,是不是还时时刻刻惦记争宠魅主?你的心思都扑到拈酸吃醋上,怎么能胎位坐稳。你看看自己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与市井泼妇有何区别,这样的妃子,怎么配做皇嗣的母妃?!”
太后的震怒,让惠妃始料未及,她又羞又怒,满脸紫涨,扑通跪在地上,咬牙请罪:“臣妾御前失仪,请皇上太后恕罪。”
太后并不接她的话,只任由惠妃跪在殿中,而转向静坐在侧庄妃:“庄妃,你一向明理。”
庄妃不卑不亢,款款站起身来,略含柔笑:“论决断行事,臣妾的确不如容贵妃,况无论内闱掌在谁手,皆是为太后皇上解忧。至于贵妃先前的事,方才皇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臣妾相信皇上,也相信太后,没有异议。”
太后板着脸,眼中却有了满意。
“庄妃说的,你们也听到了。朕意已决。”皇帝面色平静,淡淡道,“常福禄,将清宁宫收拾出来,择日为贵妃遣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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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
因晚膳后喝过药,容萧此刻正是昏昏欲睡,流光见她拿着本书靠在罗汉床上半梦半醒,轻手轻脚的替她拿过书卷,笑道:“主子喝过药,现下正犯困呢,不若奴婢命人备寝。”
容萧困意上头,只掀了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到戌时。”流光将书卷收好,轻声道,“是锦宜和流珠在外面守着,主子且睡吧。”
容萧略略点头,又翻身睡去,含糊道:“备好了寝再唤我。”
流光答应一声,悄步退出内室。
因已入夜,屋内点着数盏宫灯,容萧背门朝里睡着,只觉得被摇曳烛火照的头晕,将脸往软枕内侧了侧,却仍是难以安睡,只得迷迷糊糊唤着流光:“流光,把灯调暗些。”
须臾,室内灯光暗了下来。
容萧神思迷离,只觉流光回来得快,因问道:“都备好了?”
那厢没有答话,却轻手为她拆着头上发钗。
“唔,先不拆这个。”发髻松乱,有几缕挂在玉钗的回钩上,扯得她有些痛,下意识去挡头上的手。
手指修长,指尖微冷,还带着剥茧。容萧猛然睁开眼。
“朕弄疼你了?”齐衍拿着两支玉簪,上面还挂着几根发丝,他按住要起身行礼的容萧,问道,“怎么睡在这儿?”
容萧穿着藕色常服,方才辗转间已略为松散,此时被他这么一拉一按,便衣带半褪,霍然露出几点春光。
“臣。。。臣妾。。。”这样的仪容实在有失体统,她僵身红着脸,脑中混乱,呐呐说不出话来。
齐衍似是也觉出不妥,轻咳一声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斗彩茶盏,也不管冷热,徐徐饮起来。
容萧赶忙快速整理好衣衫,敛目跪在罗汉床上:“臣妾失仪了。”
“无碍。”齐衍道,“是朕没叫人通报。”
神思稍安,容萧也疑惑皇上为何此时前来,正小心措辞,却抬头看见皇上正用自己的茶盏饮茶!
容萧一下愣在当场,想好的话登时堵在嘴边,刚平复的情绪立时又被提了起来。御前失仪不算,还让皇上喝自己的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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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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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容萧舌头有些打结,脸红成一片绯云,又羞又怕,只定定看着他手中的茶盏。
他看着她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见底的斗彩盏,:“这。。。不是给朕的?”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便没有命人。。。”她实在没法将自己喝过说出口,只低声道,“臣妾这就为皇上奉茶。”
“算了”齐衍倒是不怎么在意,随手将茶杯往她手里一递,“朕来找你,也不是为了饮茶。”
容萧见此情形,心下略宽,皇上不追究,她自然不会再往上领,凝了凝神,容萧问道:“这个时候,不知皇上所为何事?”
“看来你还不知道。”他伸了伸腿,靠倒在罗汉榻上,垂眼道,“宁妃薨了。”
短短四个字,让容萧脑中好一阵空白,她怔了片刻,见齐衍已阖目靠在软枕上,眼底染着淡青的疲惫。
毕竟是相伴七年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宁妃暴毙,他心中,应该也不好受。
容萧心中虽有千百疑问,却无法问出,只张了张口,轻声道:“请陛下节哀。”
他静默半晌,侧过头来看着她的表情,忽然道:“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死的?”
容萧抬起眼,神色平静:“若陛下愿意让臣妾知道,臣妾洗耳恭听。若不愿意,臣妾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愈发会说话了。”他嘴角沁着薄薄笑意,声音如玉坠盘。“不好奇么?”
“一个好奇,也许会害死臣妾。”她坦然道,“臣妾惜命,皇上一直知道。”
“沈选侍看到宁妃私藏五石散。宁妃惊惧之下,畏罪投湖了。”
交握的手指微微一颤,容萧没想到,竟然是宁妃对自己下手。
“所以,是宁妃害了臣妾?”在此之前,她已知道那日冷宫侍卫是服用了五石散才狂性大发,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会是宁妃。
“你觉得不是?”他看着她,“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容萧侧头想了想,轻声道:“若臣妾没记错,宁妃的父亲孙敏之,曾任金门守备十年。后回京述职时被先帝赏识,才留在京中,也是那时,宁妃选秀被留了牌子。”
齐衍扬了扬眉:“没看出来,你知道得不少。”
“臣妾曾是贵妃,掌管六宫,了解宫中各妃家室秉性。是分内的事。”容萧静静开口,“宁妃今年二十有三,十六岁入府,这样算来,孙敏之在金门任职时,正是她*岁的时候。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将门之女,水性自然不差,怎么会投湖赴死?”况且眼看就是万寿节,这个当口自尽。极晦气。宁妃便是死意已决。也不应不顾身后之名。容萧及时闭了口,将后半句咽了下去。这个理由,便是她不说,皇帝也知道。
“不过这些只是臣妾私心揣测。并无确凿实据。”室内极静,她谨慎措辞,生怕方才的话触了他的逆鳞,忍不住抬眼,却触到他那双深邃闪亮的眸子。
“朕没想到,你平素没什么趣味,在析事辩理,却难得通透。”
门边火龙上温着铜壶,她下榻对了安神的槐花茶放到他手边,他端起喝了半盏:“照这么说,你怀疑宁妃是先被人害死再推入湖中的?朕看过宁妃了,她死时,是张着嘴的。”室内明亮起来,齐衍见她点灯后又坐回自己身边,不禁莞尔,“怎么,害怕了?”
“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任谁也是怕的。”被识破心思,她有些尴尬,但想起他说宁妃死后瞠目堂口的样子,心里发凉,硬是没挪开,“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自然不怕。臣妾。。。。皇上,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相处三年,她甚少求他庇护,更不要说撒娇卖痴,总是端着不苟言笑的架子,像杯温吞吞的白水。很长时间,齐衍都认为,贵妃并不需要自己这个皇帝。
可眼下她螓首微低,唇色有些苍白,胆怯中左右言他的请求,在他眼中,却别有番小女儿情态。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她交握在膝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