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馀尽-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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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仓孑
隔日,晴空万里。朔阳照耀着靠东边生长旺盛的杨树,洋洋洒洒,随风发出清爽的哗哗之声。锦若从昏迷中醒来,腹内已经不疼了,燥热也降了下来。风从窗外吹进来,她半睁着眼,眼中看不见任何人,还沉浸在方才昏迷时候的幻境中。
如果,真的如梦中那般......
“锦若。”
双手被紧握住,高大的黑影挡住她的光线。锦若从回想中清醒过来,只见昭偕双眼含着点点水光且泛着红丝。想是彻夜未眠吧,锦若心中道。
昭偕抚摸着她的额头,抚弄开几根发丝,“是我太疏忽了,从一开始你就淤积成疾了我却毫无察觉。这么多年你逐渐消瘦,我也从未放在心上。想我......”
想他自诩为世上最爱她的人,为何连她最基本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到?
他的手用力,捏紧她的细手,像是在做着什么承诺,“我一定、一定会找出能治好你这病的良药。”
锦若觉得手疼得慌,却任他捏着,懒懒地问,“郎中看过了?怎么说的?”
昭偕一滞,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那群庸医都说,都说,你、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嗯。”锦若笑笑,早在心中猜到了郎中的话,任他的手再次捏得她清疼,“你在,我还不想死。”
昭偕埋下头去,逐渐松开了手,换做紧紧抓着她身上的被褥。锦若觉得心中阵阵抽痛,正是能明白他心中有多担心她的病情,才隐瞒着,如今她能想象他是多么难受。
正想着,锦若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处被洒上了冰凉的水。
“昭偕。”她去扳他埋着的头,他死死低着不肯抬起来。忽而他又将她抱住,话音中明显的颤音,“若是你死了,我又......”
他流泪了。这个被世人称为无情深沉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流泪了。
即使知道自己病情良药难治,锦若还是宽慰他,“我不会死。”
就算想死,也不能够。
两人此时正深情相拥,暂忘了战事刚过,残党犹存。
恰逢这忱王妃突然重病,忱王所住的易州太守府里因他的脸色阴沉而恐惧颤抖着低下头。有珺佩安排在易州城内的细作,偷偷潜入府内准备行刺。
自然也是些高手,一般人尚察觉不出。
昭偕身边最近的暗卫总是距离他三丈,只要昭偕一声令下便会出现。通常是赵恺守在他身边,现下赵恺被派去肃清残党,便换了另位赵家人,名为赵栋。
赵栋亦是跟随忱王多年,他深知王爷在何时需要人靠近,何时需要人退下。所以他从清晨开始便在檐下,刚好能听见一些杂碎的声响,不会听真切他们的谈话,他不敢离房中再进一步。
昭偕抱着锦若,双手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她的温度,心中在担心着失去她。他眼有些红肿,几处睫毛凝在了一块。
就这么抱着,到锦若腹痛再次发作,呕出一堆淤血与破碎脏腑的杂物。她痛苦一分,他就有十分。
替锦若拭了嘴,将她放进被褥中。锦若摇头,“不想盖上,热。”
昭偕心头痛如针刺,对她道,“你回京,我召集天下的名医来替你医治。”
锦若拒绝道,“不,我要陪着你。”
昭偕捧着她脸,柔情万分道,“我迟早会回帝京去的,你就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不好么?锦若。”
锦若仍摇头,坚持道,“我不回去。”
这头正两人僵持着,忽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正在门外。昭偕皱了皱眉,一把拉过被褥将锦若连头罩住,转身挡住刺客的剑。
剑尖刺在剑鞘上,刺客另只手又出一把短剑刺来。昭偕侧身避过短剑,长腿一扫,趁刺客跃起之际拔出宝剑横扫而去,一瞬便将刺客的击退五步。
赵栋在外正与另一刺客相交,却占不到上风,急忙向周围暗卫发出了信号。昭偕怒不可谒,居然让两个都潜了进来。这刺客这般大的胆子,不去逃命偏要送命上门。
昭偕冷哼一声,眯了眯眸子盯着这一身夜行衣的刺客。
那刺客本就做了死士的打算,没想活着回去,对昭偕吼道,“月昭偕!杀我公主,灭我帝皇,今日我要斩了你狗头!”
锦若在被褥与床单之间留了条窄缝,往外瞧着。忽感床顶一阵凌冽剑风夹着杀气,她一惊,裹着被子滚下了床。
昭偕回头,见这第三名刺客一剑正刺中方才锦若躺着的地方,剑身半截都插入了床板中。刺客抽出剑,向滚到地上的锦若再刺去。
‘噔’一声被昭偕的剑拦下,锦若忙裹着被子缩到床头桌柜下去。
“你们,在找死。”昭偕从薄唇中狠狠咬出这几个字。
一时之间两名刺客与昭偕激烈搏斗起来。昭偕一剑一式都凶狠不留情,直取对方要害。虽他武艺在两人之上,毕竟肩部背部带着伤,这般一番活动后,伤口便被拉开了。
疼痛逐渐放大,教他愈发使不出全力。锦若心中担心他的伤势,但若出手便要黛烟相助。
如今她还有什么能与黛烟交换的?
想至此,她只得暗骂自己无力。
暗卫终于制服了门外拖延他们的刺客,冲进门来时,昭偕已全身血迹,两名刺客一死一伤。暗卫们围住已伤的刺客,不一时便拿下。
昭偕忍着疼痛,将锦若抱出来,只说了一句话,带着不可违逆的口气,“你明日便回京!”
转身对暗卫道,“将安琴叫来,收拾着护送王妃回去。”
他的伤更加恶化了,锦若很是担心。缠着他闹了一阵,昭偕已下定了让她回去的心,丝毫不动摇。
这易州如此危险,竟在他眼皮下冒出了三个刺客。他得好好查查这刺客是如何进来的。但不管是如何来的,锦若在这边他便容易顾暇不及。
他送锦若上马车,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好治病,等我归来。”
锦若落了两滴泪,哭又笑着,对他道,“那你好好养伤,我、我等你。”
安琴跪在他脚旁,他低首嘱咐道,“有任何事立即快马送信,不能有一点疏忽。”
“是。”
安琴钻进车中。除了锦若,他还派了四名暗卫护送,共六人。
一路上锦若情致恹恹无甚话说,只问了安琴一句,“你觉得刺客是公主那边的么?”
安琴疑惑道,“不然还能是谁?”
锦若不答,闭眼睡了去。
***
夜空中火光连成海,让星辰都显得黯淡。凤州城门将破,死尸已堆积成山。陆飞叶手握金刀,满面横胡纵生,双眼瞪如铜铃,大吼道,“凤州在,人在!凤州亡,人亡!”
都统劝他道,“陆将军,不若我们退居一州?反正此战宁王也损失惨重,占了凤州也须得时日调整才能继续向帝京来。”
陆飞叶盯着远处的火光无言,耳畔尽是我军溃败,敌军士气大振之声。半晌,他方道,“都统,你带着愿退的退去吧。我要在此战到最后。”
都统听见杀伐声近了,恨他不争气的模样,一跺脚对着士兵下令道,“保全性命,退出凤州!”
将士门个个脸上都带着疲乏,陆飞叶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挥手道,“退。”
可他仍是不走,负刀站在城门内等着宁王到来。
失了凤州,教他此生从未吃过败仗的陆飞叶有何颜面去见忱王?去见拭去他心头沉重的忱王妃?
宁王月募执听闻陆飞叶将军独自等候在城内,惊了一惊,便率先进了城,众军将陆飞叶团团围住。募执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嘴角带着冷笑。
陆飞叶仰天大笑三声,对他道,“宁王殿下,本将军杀不了你!本将军知晓自己今生都杀不了你!但你要记住我!记住我憎恨你的眼睛!”
说罢,提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一旋,整个头颅被自己削下。身体倒下,头颅上的双眼还瞪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带着嘲笑带着冷讽。
募执与头颅对视一眼便感到额角隐痛,竟不敢再去看那眼,下令道,“烧了。”
但一闭眼,那目眦迸裂,鼓如铜铃的眼便如在眼前。
啧,他扶着头下马,“穷寇莫追,在此稍作歇息。”
昭偕派了人去寻世间名医到忱王府内替锦若看病,在这东边战乱未歇,西边战争正着的时分,王府内一时来了许多冒名医者,只为混一口饭吃,讨片刻安稳的医者。安琴撵走了几个,打死冒名又好色者一个。
这下别说锦若烦了,整个王府中的人都对找来的所谓医者抱着怀疑的态度。
世间名医不可靠,阎君派了小鬼来告知锦若道,凉州之山上有万年寒冰者,或能医之。锦若一听,忙令小鬼告阎君万万不要同昭偕这般讲。
此时凤州失守,陆将军战亡已是举国皆知。锦若想到,她这命终究是要死的,可不能教他对募执低头。安琴也不敢将此事传信与王爷,只得同锦若一齐忍着。
殊不知,几日之后,忽有人自称医者来到忱王门外,门卫本欲将之驱走,这人却忽然大嚷道,“我有寒冰!我有寒冰!”
第80章 碎冰
锦若听得吵闹,挥手让安琴出去招呼。安琴走到半途听见‘寒冰’二字,立刻让人进来。
那人却是个貌不起扬的年轻人,自言名为仓孑,行医走遍天下,才从西凉山上取得万年寒冰。昨夜梦中梦见自己到了地府中,红面阎君教他今日送寒冰来忱王府。
锦若听着半信半疑,见着仓孑形容倒算是自在洒脱,便同意他隔着纱巾诊脉。仓孑收回手,一语中的,“王妃去年霜降时分落了一胎,稍养好了身子又被下了毒,可是?”
锦若讶异不已,对他点头承认。
“那毒却正好抵过了体内的火毒,可是?”
锦若隔着纱帘往他多瞧了两眼,仍是点头。仓孑朦朦胧胧见到她肯定自己的想法,扬唇笑道,“仓某有话愿独自与王妃讲,不知可否?”
锦若低头沉吟一会儿,轻声对安琴与周围侍女道,“你们都下去。”
待周遭安静下来,锦若起身,带动环佩玉镯叮咚作响,一把拉下纱帘,“你!。。。。。。”
仓孑对他温尔一笑,“是我。”
那眼是一贯的温润,面皮之下是一张柔美俊朗的脸,如同澄澈的天际白云。
锦若嗫嗫着唇,低低唤道,“阿执。。。。。。”
他当凤州通往帝京路上的重重阻拦为儿戏吗?怎敢就这样来找她。
募执知道她在想什么,指向肩上的药篓,满是清爽的模样,“装作逃难的,还算好过。”
锦若咬着唇不说话,不知募执心中在打着什么算盘。
“我这么冒险前来,不过想问你。。。。。。”募执负手在她面前走动,“等我攻下帝京,夺得皇位,你可愿成为我的皇后?”
锦若立刻一巴掌拍在桌上,“不愿!”
“别急着回答。”募执从怀中掏出一方绸帕,材质是他最爱穿的云绸。他丢在桌旁,笑着道,“要是有帝京被破的那日,你就带着这个做成的白花站在城头等我。”
他闪身靠近她,弯腰摸着她微怒的脸,笑道,“你才是我唯一的皇后。”
锦若死死凝视着他,问道,“那么想我死的你,真的会让我做皇后?”
“自然。”他两指捏着她的脸,呼出的温热气都扑在她脸上,“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能在我身边。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待你的好。”
笑里藏刀,蜜剑杀人,宁王惯用的招数。
锦若垂下头去,秋水剪瞳斜向一边。
她握着手中的盒子,似乎神游千万里之外,呆坐在屋中。安琴从她手中取过木盒,锦若微微一震,稍微恢复了脸色。
安琴光是拿着木盒,在这将近夏至的时节就觉得阵阵寒意。打开来,寒气正是来自盒中那如鸡子大小棱角分明的一块白冰。
看来仓孑不是个假郎中。安琴合上盖,问道,“仓孑在下屋等着王妃,说是等你回答。不知王妃答应了他什么事?”
“他还未走?”锦若的声有些沙哑,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皱眉道,“此事切莫告知王爷。还有,替我杀了他。”
安琴有些不解,问道,“为何?此人不是替王妃送来了寒冰吗?”
锦若瞥了一眼木盒,猛地夺过来,奋力摔在地上,接着用脚去踩碎,怒道,“谁稀罕!这种东西,我绝不要!”
安琴吓得不轻,这还是第一次见锦若发这种脾气。向来她有怒意也是压在心中,而且不会记仇,对待陆飞叶便是最好的证明。
安琴到了下屋时,所谓的仓孑已经离开。
他倒骑与一头老骡子上,一手悠悠晃着鞭子,轻轻地哼着锦若当初弹奏的曲调。夏至的蝉鸣初起,他戴着一顶斗笠,披星载月在小路间。
锦若翻身起床,床旁灯盏上的蜡烛差点儿被她带出的风吹灭。明明灭灭的烛火中,锦若嘱安琴拿来一把五弦琴。
须得弹着琴才能使自己安定下来。
自打从凉州回到帝京后,她已有数月不曾碰过这琴。再一想,她还未去过相国府。便吩咐安琴,备着明日去杨相国坟墓上去祭拜一番。
一夜,锦若缓缓奏着流水曲,回想着还是豆蔻少女时,不谙世事,快活无忧,爹爹宠着她,安琴陪着她。
当时美好的时光不能预见现在这种令人苟延残喘的生活,若能预见,她宁愿随意选择一个王孙公子作夫。
“王妃。”
安琴端了一碗拿凉水冰过的绿豆汤放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罗扇替她祛热。
锦若啜了一小口,指尖弄弦,清唱道——
悔有当初兮恨日浅,霜落长河兮月晏晏
环佩鸣兮浮花落,斯有君子兮教人肠断。
安琴听着,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并不是一起成长的,却一起在贫穷中挣扎了很多年。各自有了归属的府邸,难得一见面时并无什么话聊。两人只是交换着被赏赐的珠玉钗,相互戴在头上,相视而笑。
***
忱王身在东荒,听闻凤州失守,心中自是担忧。但东荒人脉未稳,时有公主残党袭击事件,他得先安排好了自己的人才能分心去对付宁王。
但突有书信传来,短短几行字,他看了许久。
文初黎算到了信上的内容,默默地叹息。
昭偕将信丢在一旁,道,“楚、云、易三州交予先生如何?”
文初黎忙摆头,他才不愿接这烫手山芋。他拱手道,“文某只愿跟在王爷身边做个谋士,独当一面成为一方之霸这种事全然不是文某所长。”
昭偕皱眉撑头想了一阵,令下人道,“去楚州将楚王请来。”
文初黎清秀的眉跳了一跳,不动声色默在一旁。
昭偕将三州连着东圭一起托付于楚王月敏,月敏有些无奈,想着昭偕在东边亦无人可主持大局,便承了下来。
月敏只是问道,“侄子这番急切要回帝京,不知出了何事?”
昭偕对月敏很是尊敬,老实答道,“一是二弟日渐嚣张,在凤州闹着要父皇主持公道,煽动了众多百姓同伙。二是帝京那头陆飞叶将军战亡,军心大失。”
月敏问道,“怕是还有吧?”
昭偕愣了愣,点头,“不过是家事。”一句话本想敷衍过去,月敏一听立即明白这才是关键,焦急地问道,“莫是侄媳妇儿出了什么事?”
昭偕答道,“她本体弱多病,有信传来道病情加重。。。。。。”
月敏闻言,扶额长叹,“祸不单行也。侄子快些回去,叔父一定不负侄子所托,将此三州的残党肃清。”
昭偕长长地一拜,“有劳叔父了。”
赵恺留下协助楚王,文初黎坚持要与昭偕一起回京。昭偕带走了少部分士兵,匆匆赶回京去。锦若正躺在床上呓语连连,唤着他的名字。
长蹄踏梦碎,月色冷人清。已经陷入昏迷数月的锦若忽然清醒过来,睁着朦胧的眼,“安琴。。。。。。安琴。。。。。。”
安琴的双眼都哭得红肿了,几月来睡也不好,食也不下,守在她身边。忽听锦若发出轻微的声音,忙扑过去握着她的手,“王妃!我在。”
门被撞开,昭偕喘着粗气,是从府门口一路跑进来的。他脸上胡渣遍布,双眼略红,显然也是长时间未好生休息过了。
一别才短短四月余,锦若的身子如摧枯拉朽般迅速跌入谷底。原本因阴火而燥红的脸已经完全成了灰白,血色全无,四肢再无当初灼人的温度,反而冷得异常。
他抱她在怀中,将她的头放在他心口,心疼不已,“锦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