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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霜月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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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雨。
  行云流水般畅快的移动,比不上这狂泄急罩的一蓬光雨来得更暴烈,黄渭试着以他所能施展的身法来做横的牵涉,但却抵不住那有逾寻常的密集光芒的凌压,陡然间,他也只能往后急退。
  大砍刀又如怒涛惊浪般层层重重的涌向展若尘。沉刺的刀身割创着空气了,发出那种刺耳的裂帛般的响声,冷焰迸溅,威力万钩。
  展若尘做着幅度极小,但速率极快的闪晃,每在一次避让锋锐,于分寸里回躲刀刃——表面上看,他的动作奇诡快捷,无懈可击,实际上,由于他所受数处创伤的影响,举手投足之间,伤口的扯裂炙痛,简直到了绞肠锥心的程度,尤其血流得大多,每一刻的迟滞,便增加上一分虚脱,但他却只有强忍着,竭力撑持下去;同时,他也非常明白,拼战的辰光越长,对他越为不利,眼下,他唯一能反制当前悍敌的方法,就是狠斩狠杀,速战速决!
  铁彪的大砍刀在那等凌厉凶猛的攻击着,郝大山的银旗也挥展若风卷去起;而上官卓才不愧有“卷地龙”之称,矮胖如缸的身体贴地旋回,他那对板斧,便似涌起了遍地的雪花,打着大大小小的旋转流走绕窜;卢尊强则连连腾空下击,手中的一柄粗短“钩连枪”,吞吐如虎,寒星点点掣闪下,锐势逼人。
  “七步追风”黄渭,全是游斗的路数,他的身法步态明快似飘风,纵掠进退迅捷无比,双掌劲力强深,寻隙钻缝,掌影成串飞舞,亦对展若尘形成莫大威胁。展若尘心里有数,对方此番大举狙袭于他,不论言谈上行动上,业已明摆明显是执意要取他性命,而这些人不是嘴里说,姿态上做作,就算了的,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亡,永不予他翻身喘息的机会!
  几处伤口全在抽搐,在扯绞,那种痛法,能把人的血气都搅混了,汗水自展若尘的额角上往下滴,毛孔中往外溢,血合着汗,浸扯透衣,黏沾成一团,逐渐的,他已感到呼吸粗浑,力道虚浮,甚至两眼朝外看,也有些朦胧晕翳了。
  邢独影的失败并不是毫无补偿的,他已有了他所不曾预见的收获——这位“血魂”的“镌命铲”在展若尘身上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实质的情形更为严重,他已大大的降低了展若尘在一般状况下能够发挥出的潜力!
  受伤的地方宛若沾附着一种恶毒又邪异的诅咒,它们是那样的在啃啮着之纠缠着,不但阻碍展若尘本身功能的施展,更连他的心思也在如此的艰苦折磨下变得灰黯酷涩了。
  看惯了生死,经多了血腥吧,人总有一口不甘的气存着,展若尘实在不情愿把一条命为了这么件事而送在这些人手里,他必须挣扎,必须反抗,哪怕是非要毁灭不可了,他至少也得求个“同归于尽”!
  内心的感受与愤意,只是深蕴在内心,形色上,半点也未显露出来,他仍然在沉稳得近似冷酷及僵木的应战,目光萧煞,连面颊上一块肌肉的蠕动,一条筋络的抽卷都不见……
  犀利的光影翩飞,流闪的寒芒交织;人在死亡的明暗线条间闪掠腾跃,天地似一个上下交合的大圆,网着这些奔突的,真假难辨的身形——有点飞蛾扑火的悲悯意味
  于是,那铁彪的大砍刀在一片半弧状的焰彩炫映中,刀锋偏斜,宛如石火淬闪,切向展若尘的后颈,几乎不分先后,郝大山的银旗也由下往上,暴卷猛兜!
  高手之间的拼搏与激战便是如此,到了该分存亡的关头,到了势必溅血的辰光,总是有着一刹前的先兆——有如水流至渠,满溢间的过程分野即在须臾,那是无可避免的,时间到了,就会是这般情景。
  展若尘突然弓背弯身,不朝任何尚有空隙的方向躲闪,反而快不可言的冲迎下扑,只见银光招展的旗帜卷扬,“呼”的一声,展若尘已被郝大山的银旗兜翻七尺,然而,铁彪那来似流江的一刀便也戳了个空!
  够了,展若尘需要的就是这仅似一发的空间,他腾翻的身形猝侧狂旋,九刀合成一刀,寒电穿射中,铁彪庞大的躯体连连往前撞跌,一股透赤的鲜血四散标溅,而在同一时间,当郝大山尚未弄清楚事情的演变因由,正惊愕于瞬息之际,展若尘凌空泄落青衫飘飞澎涨,郝大山银旗才起,一只右手业已连着他的旗帜抛上了半天,又带着枭鹰般怪异的形象,“呼噜”坠入荒草地里。
  “嗷——”悠长又凄怖的嚎叫声,郝大山痛得滚在地下翻滚,他的嚎叫声犹在血翳的空气中颤吟,“卷地龙”上官卓才的大板斧已“呱”声削落展若尘大腿上一块巴掌大小的血肉,那块赤红的肉向前抛射,展若尘的“霜月刀”已三次扎进上官卓才的肩背又拔了出来!
  “卷地龙”如今真叫“卷地龙”了,上官卓才混身血湿透染,双斧脱手,紧捂着肩背,贴地翻滚,血合着沙土,名符其实的一条卷地土龙!
  展若尘在几次踉跄里,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步,一条人影闪自他的后上侧,冷芒碎映,他已被撞出三尺,背后由左肩至右肋,裂卷开一道那等怵目惊心的伤口!
  不错,这是“驭云搏鹰”卢尊强的杰作!卢尊强的身形甫始掠过,黄渭又一鼓作气的扑了上来,双掌翻飞,劲力澎湃,展若尘竭力躲让,每在移动之间,俱是血同汗洒。
  疲惫的面孔上是一片冷酷与厉烈,卢尊强手中的粗短“钩连枪”一探,狠毒的道:“是时候了,并肩子上!”
  一声啸叫,五名“白绫门”的弟子加上黄渭的十多个徒弟,当时自四周拥扑过来,白绞如龙,矫飞卷掠,各式的兵刃也挥舞交合,恨不能一下子便将展若尘大卸八块,分他的尸!
  青莹莹的刀锋在展若尘手上吞吐着电火也似的掣闪冷芒,它幻化为形形色色,向遇异的角度穿飞,这些围攻的人们,又在进逼的同时嚣叫着回散奔退。
  陡然问,匹练似的一条白绫怪蛇般卷至,展若尘身形半旋,手抓处,青光似霜,“呱”“哦”连声里,白绫才断,飘荡着雪花缤纷卜
  另四条白绫仿佛四股滚涌的云雾,刹时飞到,那么巧妙的分别缠绕上展若尘的双臂双腿,“七步追风”黄渭的掌势,便居中铁柠般撞来!
  展若尘的脸庞扭曲着,满头的汗水釉合着血迹,发丝蓬乱披拂,牙齿紧挫,但是,他的那双眼却依旧深沉而冷漠,好像他的双眸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是互无关连的,如像这双眼是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当黄渭的沉浑掌劲快将沾触着展若尘肌体的一刹——而他的四肢乃是被四条白绫扯卷住的——他摹地张口。
  一股血箭便由他嘴里赤漓漓的喷出!
  那股血箭撞在近距离的黄渭胸腔上,蓬溅开一朵绚丽鲜艳的血花,黄渭的反应却似挨了一记锤棒,他双臂抛扬,大叫一声,整个人横着跌出,每一次翻滚,俱是满口呛血!
  “霜月刀”的冷焰紧随着黄渭的猝跌而翻飞,漫天的残绫白絮在飘舞,执绫的四个“白绫门”弟子也被兜顶的刀芒逼得遍地滚飘,狼狈不堪。
  几个黄渭的门人慌忙抢前搀扶住他们脸色灰败、呼吸粗浊的师父,“驭云搏鹰”卢尊强目突心裂,他切齿如挫,横身挺枪,护住了黄渭,一边怨毒的盯着展若尘。
  “好……姓展的,你使得好‘血腑箭’!”
  展若尘的神色更见衰颓了,他用衣袖拭去唇角上的点点血渍,面庞上呈现着那样骇人的惨白,语声里宛如罩着蒙陇:“不用张牙舞爪……卢尊强,你到终场的时候,也不会是完整无缺的……”
  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着,卢尊强仇恨至极的道:“你今天必然会死在这里,展若尘,你已经到了强弩之未,油竭灯尽的时刻,你已挣扎不了多久,我们将把你分尸挫骨,散置荒野饲鹫喂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展若尘疲乏的道:“卢尊强,这遍地狼藉的血肉,难道还搪不住你那张狂言肆语的嘴?”
  卢尊强双瞳中血光隐隐,这位鲁西一带骡马帮的总头领,业已控制不住他激动的情绪,“钩连枪”颤晃晃的指着展若尘,他裂帛似的吼叫:“不知死活的跋扈东西,我即使拼却这条老命,也不会容你逃出去!”
  点点头,展若尘身体有些摇摆的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打算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幽幽地,黄萱从她父亲身边走了过来,脸颊上挂着泪痕、她硬咽着道:“二叔,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侄女身负的罪孽已是益深益重,侄女今天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只求能与这个恶魔同归于尽,用这条残喘苟活的生命向各位叔怕尊长谢罪吧……”
  卢尊强悲昂的大叫:“萱儿一边站着,我这做二叔的还没有死,等我挺了尸你再豁命不迟,等着瞧吧,姓展的逃不了!”
  肩、肋、腿连中九刀的铁彪,这时在地下撑起上半身,痛苦又倔强的道:“二哥……今天我们真算丢人丢回娘……家了……这是助的什么拳,帮的哪门子场,我们功夫不济,好歹也得落个有始有终……却不能让萱姑娘去替我们收场……二哥你务必得挺下来……我们虽说废了一半,还能替你缠绊缠绊那姓展的……”
  右手齐腕断落的“鬼展旗”郝大山,伸直一只血肉模糊的时臂,一面倒吸着气,还挣扎着高叫:“总是留得一口气在……也得和这厮拼个了断……二哥……我哥俩全豁上了,你可不能羞死我们,叫我们连一缕冤魂也没脸回家啊……”
  卢尊强咬牙道:“二位贤弟宽怀吧,我姓卢的定然和他耗到底,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这做哥哥的亦必同你们一道!”
  悲哀的摇着头,展若尘沙哑的道:“业已杀成这种光景了,奇怪各位的兴致仍然还有这么个大法……不知是你们‘杀得性起’,抑是我果真对于屠戮的把戏厌倦了……”
  卢尊强气涌如山的叱叫着:“姓展的,少来这一套自命不凡的说教,你只是一头嗜血的野兽,一个残暴成性的屠夫,你凶狠又歹毒,好狡无比,偏还扮得清高:讲得悲悯,如果天下果有罪大恶极之徒,展若尘,那人则非你莫属!”
  小心的,缓慢的作了几次较深的呼吸,展若尘目光平视——像是凝注着虚冥中的什么,他低沉的道:“卢尊强,你们还不就此收场,难道说非得等到死光死绝了才肯罢手?”
  “咯崩”一咬牙,卢尊强大吼道:“就算我们死光死绝,姓展的,你也必然不会是个活人了!”
  郝大山在激愤的嘶叫:“展若尘,你他娘即便认了命也不叫冤,至少你已本利捞足,我们这多人伴你上道,莫非还会屈了你!”
  铁彪也似横了心,奋力挣扎着挺立起来:“我姓铁的……几十年江湖,水里来,火里去,掉皮掉毛的事都不多,如今却叫你戳了个混身刀眼……展若尘,算你行,我这条残命,也就烦你一并收了去吧………
  展若尘喃喃的道:“看来我说得不错——这一道,的确是要玉石俱焚了。”
  “钩连枪”一摆,卢尊强凛烈的道:“你不怕死,我们还有什么怕的?”
  坐在那里痛得一张红脸透黄的上官卓才,此刻提着一口气,龇牙咧嘴的搭上腔道:“我说卢兄,姓展的这条命,任是怎么摆弄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但再次圈杀,可得谨慎点儿……姓展的业已是隔着打横那一步不远了,大伙瞧他吧,全身裂肉透骨的伤口,血流得似水流,就算他是铁打的金刚,也禁不住这般折腾法……”
  身上的伤口突起了一阵痉孪,上官卓才强忍住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他光秃的脑袋上沁着油汗,又嘘着气往下说:“所以么……咱们再朝上圈的辰光,就得采用远攻游斗的法子,他使的是短家伙,但身手欠灵,便难以伤人,大伙别愣向上凑,远着点围着打,光是干耗,也包能将姓展的耗垮!”
  微微颔首,卢尊强道:“对,上官老哥说得有理,我们就这么办!”
  上官卓才的嘴巴翁张了几下,艰辛的挤出一丝笑颜:“只是……卢兄,在橹倒姓展的时候,可别太快结果他,总得留他一口气在,好让兄弟我也报报这一箭之仇……”
  卢尊强冷峭的道:“我会记得,上官老哥。”
  “霜月刀”的刀锋在展若尘的手上闪烁着熠熠寒光,如秋水映漾,但是握刀的手却曾被浓稠的血渍沾染,刀的冷森,血的腥气,混合起来便形成一种让展若尘极为熟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他已闻嗅了许多年,无可否认的,他也并不喜欢这种气息,其中包含了大多的冷酷与残暴,尖锐与生硬,这和他的心性所悦未见相衬;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对这股气息有所眷恋了,因为他不敢确定,今天以后,他是否尚有机会再度体验刀和血的气味,那固然是冷残,是尖硬,可也表示着一个人的感觉一活着的人才会具有的感觉……——
  风云阁扫校
  第六章 金家楼主
  踏前一步,卢尊强一双眼死盯着展若尘,“钧连枪”斜指向地,嘴里低叱:“圈起来!”
  于是,黄渭门下的十余名弟子立时又采取了包围的阵势,那五位白绫早化蝴蝶翩飞的仁兄;却纷纷自靴筒里拔出了银亮的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看上去倒也虎虎生威,不似刚刚才翻过跟头的模样。
  黄萱半跪在地下,挟持着受创甚重的老父,两只眸子却紧张又焦虑的注视着斗场,她十分明白,现在,可真是报仇的最后机会了……
  “卷地龙”上官卓才咬着牙叫道:“小心,远着点,少朝近处凑,耗死这王八羔子……”
  展若尘苍哑的一笑道:“上官二爷,你歇着吧,犯不上这么过份热心,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会晓得如何进退应对……”
  上官卓才慢慢的道:“你不用俏皮,姓展的,待会就有你消受的了,且看我一板斧劈开你的脑穴!”
  展若尘道:“我不会忘记,”留得一口气在‘,让你来报这’一箭之仇‘——上官二爷,只要到时候你还有力气抡得动你的家伙就行了!“
  上官卓才重重一哼,尚没有来得及回话,卢尊强已倏然发难——他的“钩连枪”凌空飞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为寒星碎瀑,罩卷敌人!
  展若尘寸步不移,“霜月刀”的光焰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若炸开的一颗花炮的火树银花,金铁撞响之声震耳扬起,卢尊强的人已腾掠丈外。
  闷不吭声的,三柄利刀加上一条三节棍,从展若尘身后挥到,展若尘反手抖腕,距离有七八尺,那片飞散的晶芒冷电已逼得四名偷袭者仓皇急退。
  “霜月刀”的光华便这样一簇簇、一蓬蓬、一溜溜,或是群聚,或是单射,做着准确又狠厉的攻拒,包围着展若尘的十多个人,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擅越雷池!
  自然,展若尘也是极为痛苦,极为艰辛的,可是他却只有硬挺着斗下去,这场血战,谁先躺下谁就败了,而对方的失败,未必然是生命的终结,他却不同,一旦他倒下去,他就永远不能再站起,所以,他仅有熬着,耗着,一面竭力思索脱身之计,他何尝不清楚,像这样缠斗下去,便真会应了上官卓才的话一光是干耗也都耗垮了……团团打转,抽冷子出手的人们,又再经过片刻的胶着后,两名大汉突然滚地暴进,一条打节钢鞭,一对虎头钩,猛往展若尘的下盘招呼。
  同时,四条人影腾起半空,鹰隼般由上扑落。
  刹那间,展若尘心头涌起一股暖暖的欣慰感——到底,还是对方先“熬”不住了!
  他仍然没有移动,只是右臂从下朝上,划过一条青森森的虹带,这条虹带由无数次的刀刃所形成,仿佛凝固了永恒,沟通了生至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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