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贾平凹作品集 >

第119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19章

小说: 贾平凹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英英说:“这就好!瞧这月光多美,咱乡下人天一黑就睡,都辜负这一片月光了!”

  两人就举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满满圆圆,一派清晖。

  英英又说:“金狗哥,你文化高,你说说这月亮像个什么?”

  金狗说:“像个玉盘。”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像镜子。”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夜空的眼。”英英还在说:“你再说!”

  金狗盯着月亮,脱口叫道:“我如果有月亮那么大一枚印章,在那天幕上一按,这天就该属于我了!”

  此话说毕,英英则愣了一下,立即叫道:“你这比喻好。像个男人家说的话!”激动起来,竟一指头点在金狗的额上,说:“这话只有你金狗想得出,你金狗是个野心家!”

  金狗冷丁被点了一指头,心里也有些冲动了,当看到英英还在高兴地看着月亮时,他冷静下来,说:“英英,你兴致这么高,莫非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英英陡然变了脸,目光暗淡,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说:“金狗哥,我叔回来了,人家报社是缩小了一个名额,这就是说,你我只能去一个人了。”

  金狗心里骤然冷了半截,他坐在了沙滩上,没有说话。他知道田中正没有拗过报社的人,他的权力只能是两岔乡内;可是,两岔乡内他有绝对的权力,这一个名额田中正会让他金狗去吗?

  金狗说:“我明白了,你是让我今夜陪你高兴来了!”

  英英则一下子恼了,说:“我英英是那号人,我让你陪我干啥?为这一个名额,我叔好为难,让谁去呢?他要咱两个商量,说反正都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办的。”

  英英说出这种话来,金狗一直盯着她,那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他却总读不懂内容,但立即揣摸出其中又有门路了:是不是报社选中了他一个人呢?金狗开始试探了。

  金狗说:“那只有你去了,我还是回河运队吧。”

  英英却说:“我也盼着能去的,可我去了,那你呢?你水平比我高,你是男人,男人才更要在外面闯事。男的事闹大了,女的才有个依靠呀!”

  金狗猛然间受到一种刺激,他回过头来看英英,目光正落在她的额上、鼻尖上,那一双眼睛亮得如星星一般。

  他说:“……这只有你。”英英却挪身近来,诡诡地说:“我要不呢?”金狗笑了:“这不可能。”

  英英则直愣愣睁着眼说:“我让你去,你也不去吗?!”

  金狗说:“你叔能同意吗?到州城去可比镇供销社条件好得多!”

  英英说:“可只有这一个名额!我原想咱们一块去了,咱们永远就是州城的人,那日子多好!现在只能去一个人,总不能把这个名额也作废了?你还是去吧,我只是担心你们男人心野,人一去什么都要忘了!”

  金狗心里怦怦地跳,他细细地咀嚼英英的话,突然预感到这其中潜藏了一种别的东西。但是,金狗毕竟不知全部的内幕,他只知道了眼前的英英向他发出了什么样的暗示,他只是担心在这关键时刻,弄得不好,田中正真的会以自己的权力而作废唯一的名额的!

  金狗立即装出糊涂来,说:“英英,那我真感谢你了!”

  一句感谢,使英英娇声嫩气起来了,说:“怎么个感谢法?”
  金狗说:“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英英说:“那我送你一样东西,你肯收吗?”

  金狗迟疑了一下。

  英英从手腕子上卸下手表,明晃晃地伸在金狗面前。

  金狗第一次丧失了做男人的果断,愣在那里好久。

  英英一双热灼灼的目光就盯着他,说:“你不肯接受吗?”

  他似乎被激怒了,接过了手表。

  这一夜韩文举在船上听见上游沙滩上有人说话声、笑声,他好生疑惑,月色迷离,他看不清人影,就细细分辨那声音,知道了是英英和金狗。第二天就当重大新闻告诉了矮子画匠,说金狗和英英在沙滩上干什么什么了,而矮子画匠却连连摇头,怨韩文举说梦话:英英是什么家的人,能看上咱家的金狗?但就在这天中午,蔡大安却又一次来到他家,直话挑明是来做媒人的,受英英和田书记之委托而作合一场亲事的,矮子画匠受宠若惊,将蔡大安招呼在炕沿坐了,说不尽的感激言语。金狗却心中暗暗叫苦,脸黑封得如关公。矮子画匠激动得受不了,将茶水给蔡大安泡了,就燃了香插在“天地神君亲”牌位下的香炉里,看着牌位两边的“看山狗”图形不甚鲜艳了,就又端了颜料碗用笔去描。

  蔡大安就奚落道:“你别忙乎了,又要让画笔把你嘴弄得小挂尻子一样脏吗,把嘴干净着咱喝几盅酒吧!”

  坐在桌子旁的金狗一下子眼睛红起来,扑过去夺过爹手中的颜料碗,哗啦将颜料泼在蔡大安的面前,这突然的举动,使蔡大安惊呆了,使矮子画匠也惊呆了,上去打了金狗一个耳光,骂道:“金狗,你是疯了?!”

  蔡大安却死皮赖脸地笑了,说:“金狗你倒不高兴?我知道你待小水好。可小水哪一点比得上英英呢?你要心中有数,和英英成了,双喜临门!与英英不成,就祸不单行,你是比我精明的人,利害你清楚!小水就是美如仙女,那又能怎样?你事干到一定位位上了,还愁没个好女人,玩了还不掏钱哩!”

  金狗看着蔡大安,大声喘气,他竭力平静着自己,但口气还很冲,说道:“你走吧,走你的吧!”就走到内屋抱头去炕上睡了。他心糟乱如麻,恨田中正,恨英英,更恨自己!一个堂堂的男人家,一个极力想摆脱身处困境的他,为的是不满这种丑恶的由田家、巩家织起的州河上的关系网,没想自己挣扎来挣扎去反倒堕入网中,竟要去做田中正的女婿了!这样一来,他金狗还算金狗吗?对得起他所钟爱的小水吗?

  他发疯似的从炕上扑下来,对着蔡大安吼叫:“我不去州城报社了!你去告诉田中正,我一辈子当我的船工,就死在州河上!”

  蔡大安被惊得手中的茶碗都掉了,矮子画匠气冲上来,从门后抄起一个草蒲垫团向金狗砸去,大骂道:“你贼东西真是疯了?咹!”回身却脸上堆了笑,对蔡大安说:“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养的狗我知道狗的脾气,他一会儿就过去了。你给田书记回个话,就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过几天我到镇上去,好好给你买一双皮鞋,谢谢你这媒人哩!”

  蔡大安就笑了笑说:“年轻人这脾气我知道,你让他好好想想,掂个轻重。我只说金狗在外闯了几年,什么事都懂得了,没想他还这么幼稚!我不上怪的,现在他骂我,将来他不知又会怎么个来谢我了!”

  又干笑了两声出了门。矮子画匠便将一瓶白酒揣在他的怀里了。

  到了天黑,矮子画匠做了饭,让金狗吃,金狗不吃,他才端了一碗坐在灶火口,英英却来了。这矮子忙丢下碗,一边招呼姑娘坐,一边就连喊带拉地催金狗起了床,自己就烧了茶水端给英英,不迭声地说:“哎呀,这屋乱透了,让你也没处坐哩!金狗后晌伤了点风,蒙头睡着捂出了一身汗,现在是全好了。你们坐着,伯到前村刘家借个筛面箩去!”说罢走出门,竟将门拉闭,且反手连门柱子也挂上了。

  矮子并没有去前村刘家借筛面箩,他拿了烟袋和火绳,孤孤地坐在家斜对面的坡地里。这里能看见自家房里的点灯的窗户,他一边抽着旱烟末子,一边在风寒野地缩紧了身子,心里喜滋滋地说:“让两个娃们谈吧,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或许真就谈成了!”

  金狗默默地从炕上下来,坐在炕沿上,他没有看英英,却已经猜出她是来干什么了。他甚至有些吃惊,英英这么大胆,竟能亲自到他家来!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被蔡大安挑明了,看她怎么个说呢?

  英英并没有直接提到婚事,却在问:“你是病了,真的好了吗?”

  金狗说:“我就没病,想睡就睡了。”

  英英反倒笑了:“金狗哥倒实诚,我就知道你爹哄我哩!”

  她笑得那么随便和大方,似乎一切事情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接着又同上次和金狗谈的内容一样,热辣辣地说她对他的印象,感觉,期望和想象,说她推让唯一名额的心情和动机。但她的言语里,虽尽是好言好语,柔情善意,金狗却依然能听得出其中偶尔透出的要挟和冷逼:金狗,这个名额完全是我叔争取来的,又完全是我让给你的!看来,英英是个好强自负的女子,她有她叔一样的胆识才干。金狗被一种裹了棉絮的铁棒击打着,深深地感觉到受了内伤,但同时又激起了他那种不甘心处境的方刚血气,他咬定了牙子,把目光直对起了英英。金狗什么都不怕了,他还怕一个女人吗?

  金狗情绪上来,英英越发一脸光彩,她的对面的窗台上放着一面镜子,就一边和金狗说话,一边在镜子里照着自己,两眼飘忽不已。后来,她双手便把头发拢起来,露出那白皙的脖颈,金狗看见了就在她的耳下有一颗墨黑的大痣,灯光照射,妩媚动心。他不觉低下眼去,想起小水也是有一颗痣的,那痣长在眉里,他曾经要求细细看时小水却打开了他的手……

  英英已经不安分地坐在那里了,她将椅子斜着摇晃,突然伸过头来,亮着一双大而亮光慑人的眼睛问:“金狗哥,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金狗慌慌地说:“好嘛。”

  英英再问:“光是好吗?”

  金狗再说:“是好。”

  金狗说这话的时候,他先听到了屋里的某个角落有蛐蛐在叫,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看见了英英的胸部在起伏,他心脏也跳得厉害,倏忽间周身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浮坐在潮水头上一样陷入迷糊状态。这种迷糊以前在小水面前产生过,但这潮水却常常被小水用一种说不出来的什么堤坝扼制住了。现在,这种感觉又一次产生,他只觉得口渴,嘴唇干燥,鼻孔里出气也热烘烘的了。这时候,柜台上的煤油灯很亮地闪了几下,爆出油干的火花儿。金狗说:“没油了,我去添些油了。”英英却站起来将他拉住,就在灯欲灭未灭之际,他感受到一双胳膊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是一条蛇,蛇在咬他的脸,咬他的嘴。灯火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彻底地熄灭了,夜如墨一样的黑,一切都陷入死寂,他听到一种柔声在说:“金狗哥,我叔很高兴咱们的事,他要我领你到我家去,再不要叫他书记,他想听一声‘叔’哩!”金狗如喝醉了酒一样昏沉,年轻人的冲动使他极力想与小水合二为一但却不能,如今英英的主动却又使他一时不知所措,手脚拙笨。英英的身子发软,软得像面条一样直往下溜,喃喃地在说:“金狗哥,我受不了了,下边已经湿了……”瞬间里,金狗突然像发了狂的野狼,像金钱豹子,把她抱起来,倒在炕上,气喘吁吁地压迫她,揉搓她,没有温柔和爱抚,是一种野蛮的仇恨性的发泄。直到他大汗淋淋地滚在了一边,他感到十分痛快,但脑子里却十分十分地空白了。

  灯重新点亮,金狗还静静地躺在炕上,他看着坐在炕沿的英英,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英英说:“你别这么看我。”

  金狗还是看着,一种失落感却慢慢回到了心上,他后悔了,第一个念头觉得是不是愧对了小水?

  英英说:“你这阵想什么?”

  金狗说:“我真没想到咱们会这样?!”

  英英说:“你是觉得后悔了?”

  金狗说:“我是说你毕竟还是姑娘呀。”

  英英说:“你是把我的处女宝拿走了!可这我愿意,只要我觉得可爱的人,我就会把宝赠给的,这谁也管不着的!”

  金狗坐起来,脑袋却沉得抬不起,他说:“你不要再说……现在,你我都放心了!”

  英英对着镜子收拾好了头发,说夜不早了,她该回去了,金狗便将她送出门去,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溶溶的月色中去,金狗心身全清醒了,脑子里出现了小水和英英的两个形象,小水是菩萨,英英是小兽呀,人敬菩萨,人爱小兽,正是菩萨的神圣使金狗一次次逼退了邪念,也正是小兽的媚爱将金狗陷进了不该陷的泥淖中了。

  金狗悄然返回屋去,流下了两颗热而涩的眼泪。

  矮子画匠直等到英英从自家门里出来走掉之后才回来。金狗还在炕上呆坐着,画匠没有问儿子一句话,于自己的炕上睡下了。睡下了,又叮咛一句:“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你该去田家见见英英娘啊!”金狗没有搭理,他吹熄了灯,还在炕上坐着,听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响起的“看山狗”的叫声,后来就透过窗上的玻璃,看见了沟口的青龙白虎崖之间的石台上,有两个灯笼游动,前一句“回来——了”?后一句“回来——了”!招魂之声使人萧然。

  矮子这一夜睡得好舒坦,天亮时竟第一次睡过了头。睁眼看时,金狗不知什么时候已起身走了。

  金狗是坐了船到白石寨去的。

  船还没有靠岸,小水就看见了,喜欢地叫:“金狗叔,金狗叔!”

  金狗一夜瘦了许多,脸寡白白的,表情迟钝。上得岸来,老老实实跟小水走,一直走到铁匠铺。

  麻子外爷又喝多了,半立半倚在火炉的风箱上,和街对面杂货摊上的一群女人们说话:“我小水哪样不好呢,你们瞧瞧,坐是坐相,走是走相!白石寨我住了四十年,这眼里看过的女人千千万万,模样好的有三个,一个是巩宝山的女人。巩宝山进驻寨城,讨的是个洋学生,比巩宝山小了十五岁,银盆大脸,是贵妃娘娘的模样,后来就和巩宝山到州城享大福去了。一个是娘娘庙里的观音菩萨。一个就是我的小水了!”杂货摊上的女卖主就格格痛笑,说:“铁匠你好有福,晚年怕要跟小水也到州城住去!”麻子外爷更得意了,说:“那却是真的!金狗你们知道吧?一笔好写!州城报社要他去当记者,小水要去享福,她能撇下爷爷在这儿打铁吗?我早就说了,男人家要真本事,走州过县,口吃四方,女人家无才是德,只要长得好,她娘就是讨饭的,她也会出头露面,坐在高枝儿上!”

  小水和金狗正碰着,小水说:“爷爷,你又说酒话,真叫我脸红!”

  麻子外爷见了小水、金狗,倒指了金狗说:“金狗,你小子怎的多日不来?你要当记者了,你知道是托了谁的福,还不是我小水命里提携了你?你怎么不来,有了身价就看不起铁匠铺了?铁匠铺里可有好宝贝哩!”

  金狗没有回应,兀自进屋坐了。小水忙着去烧茶水,麻子外爷又嘻嘻哈哈坐在金狗对面笑。茶端上来,金狗说:“伯,你喝喝茶醒醒酒!”麻子却说:“你还叫我伯?你这嘴硬的金狗,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我是你的爷爷,你倒还叫我伯!”小水说:“爷爷,你真烦人,你不会少说些吗?我们还要说正事哩!”麻子噢噢地叫着,又出门和杂货摊上的女人戏谑去了。

  小水说:“报社的事怎么样了?”

  金狗说:“录取上了。”

  小水很是高兴,说:“我说和尚的卦是灵,果然应了!昨日夜里做梦你没录取上,醒来长吁短叹,外爷问怎么啦,我说了,他合掌道:梦是反的,金狗必是录取上了!我还真有些担心!今日想吃些什么?要吃什么做什么,给你贺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