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贾平凹作品集 >

第159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59章

小说: 贾平凹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光小就势说道:“我看这事多给小梅说说,能成全的就成全。咱两个为小,找不下媳妇就找不下罢了,可咱两家总不能都要绝门绝户啊!年纪相差大,只要合大相就成的,我哥属虎,小梅属啥?”老二说:“属鸡。”光小说:“咱问问道长去,让他推推,看大相合不合?”
  俩人就往烛台峰去,沿着梯田边的小路七拐八绕到了峰底,
  那里住着牛磨子。牛磨子家原本三间石板房,后在前左厢房新补搭了一个厨房,右厢房后又续了一问作了卧屋,整个建筑形成一个拐把状。门前屋后种满栲树,青枫木树,阴森森的,而篱笆往后去的一条小路,直通到一片坟地,那里埋着牛家人经八辈的先人。牛磨子早先是队长,门前的弯脖子栲树上挂着一节铁管.一天三晌由他在这里敲响开工。如今土地承包,队划为村.村长不是他,那铁管就再未被敲响过。那一年两料由他
  任高任低过量粮食的大秤,也分给了张家。牛磨子再不能反抄着手随意到别家去吃请了,而地里的庄稼每每比别人成色差一半.因此便郁郁不乐,患了肝病,脸无血色,像黄裱纸糊过。老二和光小才转过栲树林,牛家的走狗就忽地蹿出来狂咬,老二说:”这贼狗,主人都倒了,还这么凶!”一石头砸得狗腿瘸跛着回去了。
  这一日,牛磨子请了族里人在家续宗谱。香案摆过,给先人三叩六拜,祭祀了水酒,然后拿出深藏在瓷罐里的一块黄土布来.将各家未上谱的男夫女妇,长子次子一一续上,再由牛磨子执笔,为下辈人制定字号。牛磨子正在说:“亲不亲,族里人.咱牛家在村里人虽不多,可几代里都出过英武人!瞧瞧,咱上三辈里有个举人,上两辈里有个县巡捕,我也是当了几年队长:张家现在倒成气候了,哼,那几年算什么角色,穷得光腿打得炕沿响!现在倒瓦房盖上要压村里人,他是钻国家空暴发的.你们看出来没,他张家现在要买好村人了,可天能容他吗?山上就出来白麝了!”
  狗一咬,牛磨子骂道:“谁在打狗?也不看看是谁的狗!”凶狠狠出来,一见门前站着老二和光小,牛磨子脸上立刻就活泛了.说道:“是二位呀!怎么没挖矿?要上山去吗?是去问道长有没有麝的事吧?好多人都去山上求那九仙树了。说这白麝是个灾星!真是怪事,刘家的二媳妇前几天硬要去挖矿,歇息时突然乍见一令穿白衣的女人,心里就疑惑:这女人怎么不认识?一转身再看时,却不见了。后来再挖矿,洞就塌了,一条胳膊就压折了。真是怪事,莫非这穿白的女人是麝变的?多少年里都没有出过这怪物了呀?”
  老二心下犯嘀咕,想起他见到的麝毛,可话到口边没说,却撂了一句凉话:“这麝或许是灾星哩,它一来,你就当不上队长了!”
  说罢,头也不回,拉了光小上山。山上的路隐在栲树林里,一台一台石阶,像链条一样垂下,五颜六色的草蛇不时就摸路窜行。光小捡了石头撵着去砸,结果把一条砸死在石头上,老二说:“听说南方有人在镇上贴了布告收这蛇哩!”光小说:“那能挣几个钱?世上的钱是出力的不挣,挣的不出力。大前天夜里叫你到湖北那边去,你不去,我又得了这些。”伸了两个指头在眼前晃。老二说:“我怕我哥知道,他让我帮他砍树搭支架哩!”光小说:“你哥那人,胆大时就他胆大,胆小时就他胆小,他脱皮掉肉的干十多天,顶得过咱一个晚上?”老二说:“我手气不好。”光小说:“你太老实!”附在老二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老二直骂道:“太作孽了,上天会罚你打一辈子光棍哩!”光小就说:“你好,你怎么也是光棍?”
  说话间到了山头,山头像刀切一般,过去不远就是主峰台,路却突然随主峰台下落人半坡,再一台一台拾阶而上。俩人在古堡门洞口遇见从后山挑水的小道士了。光小当下叫道:“小师傅,挑水去了!”小道士傻乎乎地笑。老二再说:“又遇见哪家姑娘了?”小道士说:“别胡说,出家人不讲这个!”光小就又说:“要是半夜里有个女子到你房里,你也这么正经?”小道士却不尽惨然,自言自语说道:“哪儿有这好事,除非是白麝精变的!” 老二听着.心下便噗噗乱跳,思忖道:道人也认为那白麝是成了精了?当下正色问:“道长在不?”小道士回答:“在。”俩人就进了堡门洞。
  道观院中,甚是洁净,石条铺就的场地,条与条的缝隙问生出一种小草,极绿,院子似乎就有了匀称的图案。九仙树挺立着,树干已被香客的手抚摸得油光滑亮,幽幽如有漆光,有几片红布吊挂在枝头,上书:“有求必应”字样。道长正坐在那里,给一群孩子说古今,见老二、光小进来,几个孩子就慌了,怯怯地叫:“二叔,你别给我爹说我来山上玩呀!”老二笑笑,给道长点点头,道长还在继续说他的,说的是孩子们询问的关于
  麝的事.言道:新来的麝是兽是仙,是鬼是神,他没见过,但凡世上之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山下人们都在说麝,他认为,就是有,若感觉是吉兆就是吉兆,若感觉是凶兆也便是凶兆:天地自然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混合体,既然可生人,生蛇,生老鼠,也便可生麝。五行相克相生,八卦幻变元常,一切皆让其存在和发展吧。这话孩子们听不懂,老二和光小也听不明白。孩子们就不大有兴趣了,又拿出脚来,要道长证实谁是商州土著人。
  道长说:“你们都想作商州土著人,知道这地面为什么叫商州而不叫别的名吗?”孩子们说:“不知道。”道长便说:“不知道了.我给讲讲。这商州,很早的时候是荒蛮之地,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树,全是这九仙树,树林有狼虫虎豹,当然也有麝,公的母的.满山跑。后来,就有一个人把我们的祖先带了来,这个人便叫鞅。当时天下分了好多国家,鞅是卫国人,姓公孙。此人身长八尺,聪敏过人,小小时候,喜欢学习法律,干什么事皆十分认真,说一便一,说二就二,从不含糊。卫国被魏国灭后.鞅投在魏相门下,魏相很是器重他。后魏相病了,魏王前去探视,君臣高谈国事时,魏相说:‘我这病一日不济一日,恐怕在世不会长久,为了咱魏国社稷,我推荐我门下一人,叫鞅的,年纪虽小,却有奇才,企望您能重用。’魏王没有作答。临走时,魏相让左右人退下,密言说:‘王既不用鞅,就得杀掉此人,万万不可让他到别国去!’王答应了。魏王一走,魏相就把鞅叫来说:‘今天国王问将来谁可以作国相,我说用你,他未应允。我身为魏相,当然先尽君上,后及臣下,所以说既不用你,就要杀你,王同意我的意见。如今你就赶快出走了吧。’鞅听罢,却极平静,说:‘国王既然不听你的话用我,哪里又会听你的话来杀我?’就是不逃。果然魏王回去后,对左右人说:‘魏相病得很沉重,实在让我悲痛,但他却让我用鞅,他也是病得糊涂了!〃’
  道长讲着,目光并不注视孩子们,仰头远眺,凝视高天流云。天上的太阳在云里穿行,入云,万山阴阴,云边金光激射;出云,宇宙朗朗,山青草新。如此出入不已,山色更换不绝。突然远处一声枪响,孩子们就骚乱了,全站起来叫道:“哪儿打枪?”道长就中止了古今,和孩子们一起扭头张望。终于发现在高高的天峰顶的古堡上,站着光大。他身子衬在天幕上,抬足动手都看得分明,又听他在锐声叫喊:“我把白麝打死了!我打死白麝了!”这边顿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老二突然仰面大笑,跌了一交,又爬起来拍手叫道:“好了!好了!”上到堡墙上扬了衫子呼问:“光在,——是那只怪麝吗?——”
  光大在那边喊:“就是,就是,我一枪打死了,打——死——了!”
  喊声惊动了山下,人如小甲虫似地从每一个石板房里出来,一齐伸了脖子向天峰古堡上看。孩子们轰地跑出道观,纷纷下山去了,光小也往外跑,老二扯住:“麝打死了,有看的时间哩,
  咱还没办正事呀!”就过去拉了道长,说明来意。道长说:“麝打死了,都要去看看,哪有心思计算呀?”老二忙说:“求求你了,这可是宗大事啊!”道长便只好坐下,拿了一节树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让老二报出光大的生辰日期,又报了小梅的生辰日期,然后默不作声,眼皮眨动,末了口里念念有词,就抬头看老二和光小的脸。老二紧张得出气不匀,脸呈青色,不停地追问:“大相合不合?”道长一捋胡须便念出一段诗文来:“羊鼠相逢一旦休,从来白马怕青牛,玉兔见龙云伴去,金鸡遇犬泪双流,蛇见猛虎如刀刺,猪和猿猴两相斗,黄道姻缘无定准,只为相冲不到头。”
  老二说:“此话怎讲?”道长说:“姻缘大事是不会相冲的,光大是火命,小梅是金命;真金不怕火炼啊!”光小说:“那金虽不怕火炼,可火不是总在烧金吗?”道长说:“宇宙间的万事万物,无不处在运动之中,阴阳相克,矛盾互制,质中有量,量中有质,其变化万端而又无穷无尽。这便是道。《道德经》讲: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夫妻生活,便也是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一个俏的,配一个拙的。相反相成方能相依为命,这火若遇水,水必灭火,火若遇木,木遭火焚,所以火与金是最好不过的了。”一度话说得老二昏昏沉沉,末了问:“你说能成?”道长说:“能成!”老二弯腰就给道长鞠一个躬,和光小眉开心舒地下山去看死麝了。
  
                   四

  白麝是被光大打死了。
  当雄麝突然遭受到阿黄的袭击,使白麝大吃一惊,当时领了一双小麝躲在古堡南边的一个石洞里,惶惶不安。果然,不久就闻到人的气息,是老二和阿黄又来了,它们谁也不敢吭声,全把嘴巴埋在土里,露出鼻孔和一对眼睛。幸好,老二和阿黄并未发现它们。
  这天,白麝和一对小麝都饥饿了,白麝必须出去觅食,就叼来许多树枝掩在洞口。叮咛一对小麝千万不要出洞。
  它走出去,终于找着了吃的,赶紧往回跑。可是,就在它刚刚上到古堡,一抬头,却发现远远的一块石头后,趴着一个人,一眼闭,一眼睁,用一杆枪在瞄准。它急忙一缩头,那枪没有响,才明白那人并没发现自己。那么,这人在瞄准着什么呢?它慌了,怀疑是不是无知的儿女跑出来被人在捕猎?再一抬头,突然看见前边的草丛里腾起一个黄色影子,立即就不见了。白麝方明白那人在瞄准着野兔,但它刚才的一抬头,却被那人看见了,听见一声锐叫:“白麝!”此时,它意识到了它的错误,拼命地逃跑,那人不顾一切地追赶。它头脑极清醒,在南边峭崖上,它只要再蹿过那个石角,猎人是爬不到峭崖上的,那枪也是打不中它的,但它发现那人正趴在了儿女们隐藏的洞的左前方,它不能让猎人发现了儿女,就又踅过身来往一块平地上跑。枪响了,它终于倒下了。
  石洞里,雄麝和雌麝看见了逃跑着的母亲,接着就听见枪响。雄麝再也控制不住,要扑出去,雌麝却咬住它将它死死按住。它们看着猎人提了冒着青烟的枪过去,把母亲拉走了,狂呼着下山了,兄妹俩抱头大哭,然后雄麝就怨恨雌麝,踢它,咬它。雌麝也踢也咬雄麝,兄妹在发泄着对人的仇恨,却伤害了自己的同胞,末了就又各自拿头撞石洞壁,撞得满头满身的血,一个倒在了另一个身上喘气。 
 


 
贾平凹作品集
  
 
  
第三章
 
                   一

  小梅哭着回到家,却并没有推门进去,呆呆地立了一会儿,转身就往屋后的洼地去了。洼地里有张家的坟地,树稀稀落落,十几个盆粗的新桩,年轮看得分明,一圈一圈,往外沁着汁水。那两个长满了迎春花蔓的坟堆,父母就睡在里边。小梅还未走近,腿就软了,沉得挪不动,叫一声“娘!”趴在那里抽搐一团。一群老鸦在空中一会儿聚起,一会儿散开,后来风似的一阵呼呼声,铺天盖地压过村子,瞬息间又飞向树林子里去,夜也被驮了下来:老二兴冲冲一进院就嚷:“怎么不点灯?”屋里跑出猫来哀声叫唤,当下心生疑惑,推门进去,冰锅冷灶,不觉又吃了一惊,忙踢开哥哥的屋门,见张老大狗一样窝在炕上,双目紧闭,什么时候呕吐了,炕沿边,枕头上脚底下满是污秽,恶气熏人,便推摇着哥哥惊叫道:“哥,小梅呢?”老大迷迷糊糊,抓耳挠腮,口齿不清。老二就喊道:“小梅跑啦,她是哭着跑走的,一后晌也没回来?”
  老大立时清醒过来,忙问小梅怎么哭着跑的?老二说了后晌的事。兄弟俩脸色大变,忙出门去找。他们到了河湾,查看了每一个水潭,又询问了几个从山上下来的人,打听是否在山上见到?却毫无踪影。村里也有人为张家着急,问原因,老大不讲,老二也不肯讲。牛磨子就端着一碗茶过来说:“老大,妹子不见了?”老大说:“你在哪儿见到吗?”牛磨子却说:“这可不得了了!女人家就喜欢寻短见,崖上、河里、绳子,什么法儿都有。你们怎么这样待妹子!钱挣得那么多了,是舍不得给妹子买衣服吗?”老大气得没作答,牛磨子便又说:“唉,这世上的事,老天安排得匀匀的,财旺人不旺,人旺财不旺。”老二气得嘴脸扭曲:“你怎么那么多话?肝瞎了还要嘴上再长个痔疮吗?”牛磨子说:“瞎狗不识好歹,别人安慰你,你倒骂人!好吧,祸不单行,你家犯煞在后头哩!”老二勃然大怒,扑将过去要打,老大拉住了,往后坡去寻找。
  老二说:“哥,这事全让别人扯笑了。小梅会不会出事?”
  老大说:“不会的,她一定是躲出去哭了。咱就这一个妹子,说啥也不能委屈了她。老二,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老二说:“什么事?我听你的。”
  老大说:“既然孙家这么勒刻咱,我看咱也就算了。”
  老二说:“你要退婚?云云嫂子可没亏待你呀!剃头匠提出换亲,说到底还是为了能给光大成个家,咱就给云云嫂子多出一笔订婚钱,一般是六百,咱出七百八百,让他重给光大找媳妇去,孙家还能不把女儿嫁你?”
  老大好作难,许久才说:“云云也不会同意这样做的……再说,七百八百,咱哪有这么多,盖房后余下的钱,我打算用在矿洞上,再买些木料、扒钉、铁丝,那花销大着哩。”
  老二说:“那何苦呀,咱挣钱还不是为了把日子过好?现在自己连个老婆都娶不回来还想到让别人怎样挖矿?”
  老大说:“咱为啥娶不上老婆?不就是因为缺钱!孙家勒刻着要换亲,原因还不是没钱花!这笔钱作了订婚钱,成家后日子怎么过?你的婚事怎么解决?全村人不富起来,一家也难富起来,就是富起来,好日子也过不长久!”
  老二没法再说出反驳哥哥的理由,只是说:“无论如何,你
  和云云嫂子的事不能吹!吹了,你就是造孽!小梅不畅快,主要是她和光大年纪不配,这我已经问过道长了,道长说大相投合:光大野是野,犟是犟,可也不是阴阳怪气的人。你劝劝小梅.她年纪小,就给孙家讲明,订婚可以订婚,结婚的日期要往后推。三年四年的,也可以再看光大的变化,人也是会变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