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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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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回就眯着眼儿瞧了半会,说:
  “禾禾呀,你当了几年兵,洋玩意儿倒学得不少,那嘴是吃五谷的,莫非有了屎不成?!”
  烟峰却学着禾禾的样子,用盐水漱口,过来捶着回回的背,说:
  “别说你二毯话了!我还想给你买牙刷哩,要不,你那臭嘴就别到我跟前来。牙掉了一颗还要再掉三颗四颗呢!”
  回回说:
  “都掉了我镶金牙呀!公社马主任就镶了金牙,人家说话才是金口玉言哩!”
  一句末了,倒把禾禾逗笑了,牙膏泡沫喷了一胸口。 
 

贾平凹作品集
  
 
  

 
  转眼到了霜降,山地里种起麦来,这个山头上,那个山头上,老牛木犁疙瘩绳,人隔岭跨沟地说着墒情,评着麦种。
  麦绒因为家里没了牛,眼看着别人家地都犁开了,种子下地了,她急得嘴角起了火泡。孩子病总算是好了,好过来却越发淘人,总是不下怀,出出进进就用裹缠带子系在背上。头明搭早,就提了一把扇面板锄到洼后去刨地了。
  爹在世的时候,家里富有,百样农具齐全。那时地还未分,自留地总是种在人前,收在人前,爹就要端着一个铜壶,盛满了柿子酒在门前的石头上品味。爹一死,家境败下来,农具卖的卖了,坏的坏了,加上禾禾一走,缺力少劳,百事都不如人。
  她将孩子放在地头,又怕地陡,滚下坡去,就用带子一头系在孩子身上,一头系在附近一棵树上。拿了板锄一下一下刨地,歇也不敢歇,奶憋得要命,衣服都流湿了。等刨开一溜地了,到山头给孩子喂奶,孩子却倒在那里睡着了,伤心地叫一声“心肝儿!”眼泪断线一般地流下来。
  外边常常起风,孩子一尿湿裤子,就冻得梆硬。她再出门,就把孩子关在家里,孩子醒过来,哭死哭活,竟有一次将墙角准备孵鸡仔的一篮鸡蛋一个一个弄破了,白的黄的蛋水流了一地。她打孩子,孩子哭,她也哭,又抱着孩子哭一声、骂一声那天打雷击的禾禾。
  禾禾好赖把自己的地种了,就操心着麦绒。去过几次,麦绒远远见他上到半洼来了,正在门前抱着孩子吃饭,转身就进屋关了门。禾禾站在门口,看着那房子的墙根上,猪圈上,用白灰画着一个套一个的白圈,知道夜里有野物出没过这里,就想着夜里这娘儿俩的孤单。看见门框上新挂了一块镜子,知道这是山里人常作的辟邪驱鬼的方法,就想着日月的清苦,使这娘儿俩怀疑起自己的命运了。他站着,连声叫“牛牛,牛牛!”小儿牛牛没有吱声,牛牛的母亲麦绒更没有吱声。屋子里却传来痛打猫儿的骂声:
  “你不去逮老鼠你来干啥?我把你个没血没性没心没肝的东西哟……你滚,你滚,我一看见你黑血都在翻哩!”
  接着,一把干草火从窗子里丢出来落在他的脚下。干草火是驱鬼的,咒人的。禾禾立即眼前发黑,腿脚软软地要倒下去。但他终于稳住了,脸上又努力地苦笑着。他给她苦笑,她看不见,这苦笑是他给自己的,转身还是拿了锄镢去麦绒的地里刨了半天。
  下午回到西厦屋里,回回和烟峰问了见麦绒的情景,禾禾就禁不住抹起眼泪。烟峰就不免责骂了几句“心太硬”,回回说:
  “罢了罢了,这麦绒仍是个硬脖项人,你伤了她的心,看样子一时难回转。你忙着你的吧,我去帮她种地好了。”
  禾禾倒在地上,要给回回下跪,满脸泪水:
  “我这男人活到这一步,也丢尽了脸面。我禾禾不干出一点事来,就不算娘生养的。你告诉她麦绒,我禾禾也不企望再进她的门苦苦巴巴想和她重做夫妻,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她只要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是了。”
  当天夜里,他就到白塔镇搭了一辆过路卡车去了县城,去购买麦种了。他知道在这一带,正急需新麦良种,打听到县城那儿有了新品种“4732号”、“新洛8号”、“小燕6号”,购回来是笔好买卖呢。
  回回就到了麦绒家,麦绒正抱了孩子,端着一升麦种要到地里去,见回回吆着牛,背着犁铧套绳进了篱笆院,忙招呼进屋坐了。回回说:
  “麦绒,你也真是,不该把禾禾关在门外不理不睬呀!”
  麦绒说:
  “回回哥。他和我鸭是鸭,鹅是鹅了,我再把他接来送去,我还成什么人了!”
  “他也是好心呀!” 
  “好心能使我落到这步田地?”
  回回就不再言语,他一辈子话短,就问了哪一块地已经翻了种了,哪一块地还没翻种,争取尽快把麦种下了,不要误了农时,也不要误了地墒。麦绒感激得就让儿子叫“伯伯”,孩子手脚胡蹬,小嘴儿叫个不停。回回最爱惦的是孩子,几句“伯伯”叫得心酥肠软,当下抱在怀里亲个不够。麦绒又要去抱柴禾烧锅,要打荷包蛋了,回回挡了,两人一前一后赶了牛就上了山梁。
  梁上是一亩二分刀把子地,回回套了牛来回犁着,麦绒就拿镢头挖牛犁不到的地角旮旯。歇晌的时候,她把孩子又拴在一棵树下,自个回家去烧了一瓦罐开水,抓了一把自己炒焦了的山茶叶。因为离镇子远,又跑到近处的人家里借了一盒纸烟,一并儿给回回拿到地头。回回瞧这女人这般贤惠,倒不明白怎么就和禾禾过不在一起?当下也怨怪麦绒不该这么破费:他有的是旱烟末子呀。
  “你吃吧,回回哥,”麦绒说,“我知道你爱吃烟。”
  回回就笑起来,说为了吃烟,烟峰不知和他闹过多少次。
  麦绒说:
  “烟峰姐也真太过了,我就喜欢男人吃烟,烟不离嘴,才像个男人哩。”
  太阳到了头顶,人影子在脚下端了,麦绒催回回回家歇着。回回说不累,来回上下山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麦绒就抱了孩子先回去做饭了。
  她在家里烧锅,心里很快活,一遍又一遍念叨回回的好,想:这回回哥真是过日子的把式,犁了一上午地,也没有喊腰疼腿疼,也没有对她发脾气,不耐烦,中午也不肯回来歇歇,难怪人家的日月滋润,倒有些像我爹的人手。禾禾那阵,中午从地里回来,仰面朝天就在炕上摆起大字形了。孩子再哭,我再累,人家只是睡着不醒,鼾声像打雷的响,饭熟了,还得三番五次摇醒,一碗一碗端上去。唉,瞧人家的男人!
  饭做熟了,她把孩子背在背上,用五号瓦盆盛了面条端到地里。等回回犁了一垅过来,面条高高地挑在碗里,有蒜泥,也有油泼的辣子。回回倒惊奇她饭做是这么快。碗端在手里,筷子挑不起,一窝丝的又咬不断,.就说:
  “麦绒,你这面擀得好呀,你烟峰姐可没这个手艺,你要给她传传经了!”
  麦绒就说:
  “我可不敢和烟峰姐相比。她人有人材,干有干才,我有哪一样能够拿得出手?你快吃吧,下苦的人,你要多吃,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做的又少盐没调料的,叫你将就了,等着闲日子,我给你炸麻页散子吃,补伺补伺。”
  回回让麦绒吃,麦绒不,说她回去再吃,坐在旁边和回回一边拉着活儿,一边给孩子喂奶。
  回回吃过半碗,才发觉碗底里埋着一块一块熏肉疙瘩。这是深山人待至客的讲究:肉从不放在碗上,而要埋在碗底。回回就埋怨麦绒把他当外人了,越发器重这女人的贤良。
  回回吃饱了,还剩了许多,麦绒就吃起来。回回掏出旱烟袋来抽,抽完一锅,把烟火弹在鞋壳里,装上新烟末,再把那烟火弹儿按在烟锅里。这么一根火柴,竟连续抽了十多锅烟。麦绒说:
  “回回哥,你真会过日子,那么大的烟瘾,你也不买个打火机用用。”
  牛在地里散了套,吃着秋里收下的谷秆,吃饱了,卧在犁沟里嚼着嘴巴。回回过去拉牛要到地边的水渠里饮喝,听了麦绒的话,说:
  “我要那打火机干啥?话说回来,禾禾什么都好,就是心野,钱来路多,也花得多,咱是农民,就是一辈子向土坷垃要吃要喝,把地土看重些,日子不愁过不滋润。为这一点,我和他也争过几次嘴哩。”
  “他卖豆腐,能落多少呢?”
  “能落几个?做那买卖,都是精明细算的人干的,哪个不掺假,不在秤头上扣掐?赚的是小息小利的钱呀。他大手大脚的,一不会掺假,二又秤过得高,熟人价又压得低,你想想,还能落几个钱?这好多天了,他又不干这活计了。”
  麦绒不言语了,唾了一口.把喂饱奶的孩子放在地上,说:
  “回回哥,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做买卖的本事,又心野得收不拢,你想我们能过在一起吗?我现在什么也不可怜,只是心疼我这儿子,他小小的,就没了爹……”
  一说到孩子,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回回就说:
  “麦绒,不管怎么样,要把孩子好好拉扯。没个孩子,人活着就少了许多意思。我和你烟峰姐命里没个儿女,平日回去,两个人吃饭都不香哩。”
  “你没去求儿洞去求求神吗,听说那儿灵验哩。”
  “咋没求呢!我看没指望了,你如果碰着谁家娃多,不想要了,给我拉拢拉拢,我想要一个养着。”
  他说着,就抱过了牛牛,牛牛却不知趣,竞尿了他一身,麦绒恨孩子,回回却乐得笑个不止。
  半后晌,那地就犁完了,回回踏着步子把麦种撒了,开始耱地。他让麦绒抱着孩子坐在耱上压了重量,自个吆着牛,一溜一溜,耱得平顺顺的。
  晚饭后,回回要回去了,还抱着孩子不舍,说:
  “麦绒,你愿意的话,让我把牛牛抱过去住上三天五天,我们虽然没生养过孩子,可一定会管好他的。”
  麦绒为难了一会儿,同意了,送出来又叮咛说:
  “回回哥,牛牛可不能让禾禾管。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爹是谁,权当他早已经死了。”
  回回走出老远了,她又拿了一包东西撵上来说:
  “这是禾禾放我门口的那张狗皮,你给他带回去吧。你不要对他说什么,放回他炕上就是了。”
  回回说:
  “麦绒,你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麦绒却转身回去了。 
 

贾平凹作品集
  
 
  

 
  禾禾从县上搞回来了好多麦种,立即被白塔镇附近的几个山洼的人们抢购了。禾禾也嫌了好多钱,同时也知道了在这深山里做买卖,也一定要搞清新情况再行动。但是,也正是在深山里,出现的新情况似乎永远不能同城市比,也似乎永远不能同山外平原比。他自己的环境所限,又不能捕捉新的信息,曾谋算着像有些人买了照相机串乡跑村为人照相,后一打听本钱太大,又没有技术,念头就打消了。在县城碰见郊区几个村子里有人用大麦芽熬一种糖水,获了好多利,心热热起来。但一了解,才知道这糖水儿是为天津某工厂专门加工的,人家有内线,自己却两眼一抹黑,熬出来也不可能推销,便又作罢了。这么翻来复去寻找对比,能充分发挥自己优势的,还只有养蚕,就咬住牙子,将所得钱一张一张夹在一本书里,压在炕席下,盼望着本钱早日筹齐。当他回到鸡窝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回回接了过来,心里一动,就又从那书夹里取出几张来,为儿子买了几尺花布,让烟峰裁剪制作了。
  针线活上,烟峰是不落人后的。她早就谋算着让回回买一台缝纫机,回回心里总不踏实,一直没有应允她。如今禾禾给孩子买了布料,她一个晚上,挑灯熬油就裁缝好了。孩子穿了新衣,越发可爱,三个人就把小人儿当作玩物,从这个手上倒换在那个手上旋转。
  麦绒离了孩子,一夜一夜睡不着。孩子虽然已经吃饭,奶却一直未断,她想这么一来,或许就给孩子把奶摘了。但又因为没孩子吃奶,那奶就憋得生疼,撞也不敢撞。而且一到天黑,只觉得房子空。
  第五天里,回回来帮她出猪圈里的粪,孩子就送回来了。麦绒见孩子没有瘦,倒越发白胖,又穿得一身新衣,花团锦簇,喜得嘴合不拢。说:
  “他伯,这孩子去了五天,不哭不闹,活该造下是与你们夫妻有缘哩。我思想来,思想去,这孩子命苦,小小没了爹,要保他长命百岁,有福有禄,就得找一个体体面面的干爹,你若不嫌弃,明日我就让娃认了你。”
  麦绒冷不丁说出这话,回回的心里甜得像化了糖,当下回去给烟峰说了,烟峰也满心高兴。依照风俗,认干爹的时候,干爹要给干儿制一副缰绳儿,给干亲家做一双新鞋,蒸一升麦面的面鱼,二十个大馍,去接受干儿的磕头下拜。这一夜,好不忙活,烟峰用洋红膏子煮了线,在门闩上系着编了缰绳儿,又配上了三个小铜铃铛。然后夫妻俩就和面烧锅,蒸起面鱼、大馍。那灶上的工艺,烟峰虽不及麦绒,但却使尽了手段,先做出鱼的形状,就拿剪刀细细剪那鱼鳞鱼尾,再用红豆安上眼睛;笼里蒸出来,又用洋红水涂那鱼翅,活脱脱的令人喜爱。第二天太阳冒红,回回一身浆得硬格铮铮的衣服,提了礼品到了麦绒家。麦绒早早起了床,门前屋后打扫得没一丁点灰土。当下在门前篱笆下放了桌子椅子,让回回坐了,抱着孩子下跪作揖,甜甜地叫声:“干爹!”一场认亲仪式结束了,七碟子八碗端上来,回回吃得汗脸油嘴。
  认了干亲,孩子就时常两家走动。麦绒有了孩子的干爹,家里家外有什么事情,就全让回回来请主意。回回也勤勤过来帮着种地,出粪,劈柴。回回越是待这一家人好,麦绒越是过意不去,但自己又帮不了人家的什么忙,就初一十五,一月两次去求儿洞下的娘娘庙里磕头,保佑回回他们能生养个娃娃。
  孩子在回回家,慢慢也熟了,步子虽然不稳,但也跑前跑后不停。禾禾就抱起来,让叫“爹”,孩子就总是哭,摇摇晃晃钻在回回的怀里,叫他是“爹”。禾禾就觉得伤情,不免背过身去叹息。
  烟峰看出了禾禾的心思,心想:认孩子为干儿,原想将两家人关系亲密,使禾禾时常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想却使禾禾越发伤感了。就在枕头边说了这事,回回说:
  “麦绒那么贤惠,禾禾却和她过不在一起,这怕也是报应了他。”
  烟峰就替禾禾难受,平日里更是处处为他着想,知冷知热。每天下午,她为自家的土炕烧了火,就又去给禾禾烧。有什么好吃好喝,也是叫禾禾上来吃,禾禾不来,就用大海碗端下去。禾禾一直没有穿上棉鞋,总是在鞋壳里塞满包谷胡子,她就给做了棉鞋,用木楦子楦了,让禾禾试,回回就说:
  “禾禾倒比我强了。”
  烟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唬得回回只是笑,却也说不出个什么言语来。
  一个赶集的日子,禾禾想缝一件套棉衣的衫子,烟峰就去帮他看颜色布料,一直到了天黑才回来。回回在地里收拾地堰,肚子饥得前腔贴了后腔,只说到家就有热饭下肚,可家里没一个人影,站在竹林边叫喊了一阵子。洼里的地里有人说:
  “你别喊了,半后晌烟峰和禾禾穿得新新的到镇上去了!”
  “新新”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回回一听,知道这是外人看自己的笑话了。当下心里好不恼火,进得屋里,柴也懒得抱,火也懒得烧,一口气吃了十多锅子烟,肚子倒不饥了,却头昏脑胀,浑身没一丝力气。猪又在圈里饿得吭吭直嚎,他烦得出去见狗打狗,见鸡踢鸡,在圈里将那蠢物连砸了四个胡基疙瘩,每一个疙瘩都在猪的脑门上开了花,吓得猪躲在圈角像刀杀一样叫。回回出了气,转身进屋睡了,浑身还像打摆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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