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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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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兄弟,你来了真好!你来了真好!”
  就掏出好烟递上。
  二贝十分同情王才,两个人便离开电影场,蹲在场边的黑影地里说起话来。二贝说:
  “王才哥,我爹人老了,旧观念多,一些地方做得太过分,你不会介意吧?” 
  王才说:
  “兄弟说到哪里去了!我王才‘哪里就敢和韩伯闹气?我想得开,什么事都会想得开的。妹子‘送路’的日子定到啥时候?’’
  二贝说:
  “正月十五。原本我主张村里人一个不叫,可我爹爱热闹,爱面子,偏说能来的都让来。这不,花了一大堆,手头积攒的钱全花了,可那酒钱、烟钱还没影哩!”
  王才说:
  “也没见婶子给我说,我好为难,去还是不去?不去吧,对不起人,去吧,又怕韩伯不高兴,反倒没了意思。这话当着你说,我什么也就说了。”
  二贝说:
  “人上了年纪,思想和咱们不一样了,你不去也好。近来加工厂的事怎么样?”
  王才说:
  “每天的产量还可以,销路也好,有些供不应求了。现在犯愁的就是油、糖、面粉的采买艰难。这几天可苦了我,没黑没明地骑上车子到处跑。”
  二贝说:
  “你应该打个报告给公社,让他们呈报县上。像你这样搞个体加工厂,县上也没有几个,能不能纳入国家供应指标?那样一来,就省了许多麻烦,又能保障生产啦。”
  王才一拍大腿,叫道:
  “好兄弟,你真是教师!你怎么不早说,这主意多好!以后我得好好请教你了!只是公社肯呈我的报告吗?”
  二贝说:
  “你找我爹吧,他说什么你也别计较,咱只求把事办成。我在家再敲敲边鼓。万一不成,咱再想办法。”
  王才郁郁道:
  “好吧,我找一次韩伯。”
  临分手时,王才塞给了二贝四十元,说是他知道二贝家要待客,钱是没多没少地花。二贝坚决不收,王才说:
  “兄弟.我这不是巴结你,全当是我借给你的。你要不收,我王才在你跟里也不是一个正经人了!你拿上,不要让韩伯知道就是。”
  远处的电影场里,稀稀落落坐着一些观众。已经到子时了,天上闪着几颗星星。星星的出现,似乎是来指示黑暗的,夜色越来越浓重了。但是,差不多就在这时,远远近近的人家,响起了除旧迎新的鞭炮声,哔哩叭啦!哔哩叭啦!竟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是谁家放了一个自制的土炸药包。
  二贝把钱收下了。 
 

贾平凹作品集
  
 
  

 
  正月,是一个富于诗意的字眼。辛辛苦苦在田地里挖扒了一年的农民,从初一到十五,也要一反常态了:平日俭省,现在挥霍;平日勤苦,现在懒散;平日肮脏,现在卫生;平日粗野,现在文明。人与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样客气:你提着篮篮到我家来,我提着篮篮到你家去,见面必打招呼,招呼声声吉祥。小的见老的磕头如鸡啄米,老的给小的解囊掏钱言称压岁。随便到谁家去,屋干净,院干净,墙角旮旯都干净;门有门联,窗有窗花,柜上点土香,檐前挂彩灯,让吃让喝让玩让耍让水烟让炭火,没黑没明没迟没早没吵闹没哭声。这是民间的乐,人伦的乐,是天地之间最广大的最纯净的大喜大乐!韩玄子,在这炮竹声中又增了一寿,现在是六十四了,正月的感受尤为深刻!自腊月三十日的中午始,他所到之处,处处都是甜甜的笑脸,都是火辣辣的言辞,都是肥嘟嘟的肉块和热腾腾的烧酒。他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衣棉裤,披着那件羊皮大袄,进这家,出那家,这都是邀请他去坐的,他毫不拒绝,一是有吃有喝,二是联络感情。那些主人们总是率着老婆、儿女,一杯又一杯为他敬酒。他是有敬必有喝,偏是不醉,问这样,问那样,末了总是从口袋里掏出一角二角钱来,送给为他磕头的孩子。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给他磕头必是有钱,结伙成队专来找他,一见面就双膝跪下,他乐得哈哈大笑,便将身上的零钱全打发出去了;再有要磕的,他就说:
  “爷没钱了,明日给爷磕吧!”
  几天之内,他就散出去了十多元钱。回家来打开他的钱匣,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向二贝娘要,二贝娘说:
  “我挣钱吗?”
  他说:
  “腊月里我给你的十元钱呢?”
  腊月里,二贝娘曾嘟囔她一辈子命苦,自己挣不来钱,便没当过一天的掌柜。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着儿女的面说的,韩玄子就笑着,掏出十元钱,说:
  “好吧,明年给你自主,十元钱够了吧,你又不买这买那,要钱干什么呀?”
  现在,二贝娘只好将这十元钱又交还给他,埋怨过年给孩子们压岁钱,本是一件玩的事,却偏偏这么认真,一下子就散出去十六七元。
  “热闹嘛!”韩玄子说,“又有什么办法,一连声地叫爷,跪在地上不起来嘛!”
  到吃饭的时候,最快活的是韩玄子,最苦的却是二贝娘他们。七碟子儿八碗儿的正要开饭,有人来请老汉了,不去不行,只好去了。二贝娘就叮咛少吃点,少喝点,回来再吃。一家大小就只有等着。可韩玄子在这家还未吃清,另一家就在桌边相等,一家,两家.三家,五家,吃喝得没完没了,家里人就还得等。中午饭等到太阳都斜了,人还不回来,饭也冷了,菜也凉了.生了气才要来吃,一家之主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嘿嘿地笑.这一笑.二贝娘就笑了,用筷子指着说:
  “瞧.瞧,又醉了,又醉了!”
  “没醉.哪里醉了!”韩玄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往里走.东斜西歪,西歪东斜,白银说:“快倒啦,快倒啦!”
  忙放下碗去扶.还未走到公公身边,韩玄子蓦地就倒下去,压坏了一株夹竹桃。一家人又气又笑,一起动手把他抬到炕上。他又笑了一阵.就睡去了。
  老汉刚睡下一会儿,王才就提着四色礼给拜年来了。王才来拜年,二贝当然知道缘由,二贝娘却有些吃惊,不知所措,当下取烟取酒;要烧火做饭时,王才拦住了,说是过年肚子不饥,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我是来和我伯坐坐的;平日没时间。”王才笑着说。
  二贝娘说:
  “真不巧,你韩伯又喝醉了,刚刚睡下。”
  王才就到二贝的厦房去说了一阵话,偏偏二贝娘也过来了,他要说的话也没说成,只是寒暄。走到院里,看看鸡棚,问问下蛋的情况;看看花台,说说花的品种;后又要看门上的对联,一边是:“衣丰食足读诗书”,一边是“天时地利人事和”,口里叫道:
  “亏得是老先生,韩伯的对联写得好啊!”
  走到堂屋卧室门口,听韩玄子吹气似的鼾声,一阵紧过一阵,心想:醉得这般沉,不是一两个小时可以醒的,就说“我改日再来吧”,告辞走了。
  第二天早,王才又拿了一条香烟来到韩家,韩玄子却是不在家。老汉还未起床,公社大院的几个干部就来喊他,脸未洗就走了。王才笑了笑,见二贝和白银还没有起床,便和二贝娘说话,二贝娘说:
  “你韩伯这人,越活越不像个上年纪的人了。三十日到现在,一刻也不落屋,要回来就是醉了。这一去,必是让大院的干部又缠住喝酒,说不准个回来的时辰。”
  王才又是苦笑一下,放下香烟要走。二贝娘说:
  “你这孩子,怎么来一次都要带东西?过年来坐坐嘛,街坊邻居的,规矩这么多!”
  王才说:
  “过年就是这样,到哪里手不空甩,一条烟有个啥?我晚上
  再来吧。”
  晚上,韩玄子是在家里。他是中午被人背回来的,睡了一下午,酒劲是过去了,但头脑还是昏昏的。坐在炕上,吃罢了二贝娘做的胡辣汤,便又躺下睡了。待到彩灯点亮,村里的孩子打们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满村巷喊着“呜号号,呜号号,彩灯过来了!”王才在袖筒里塞了一瓶“西凤”酒,第三次来到了韩玄子的家。 
  二贝和白银正在院子里放花炮,芯子点着,一树银花,乐得一家人大呼小叫。二贝娘刚到照壁前的灯窝里为神明灯添油,就碰着了王才,说:
  “是王才呀,快到屋里坐,你韩伯在家。我真拿他没办法,今早去公社大院果然就醉了!我去看看醒了没有?”
  二贝和白银便让着王才先到厦房去。二贝娘到了卧室,推醒了韩玄子。低声说:
  “王才又来了。”
  韩玄子已经清醒了,说:
  “他来干啥?就说我醉了,不得醒来。”
  老伴说:
  “你哪里没醒?有理都不打上门客,人家孩子来了三次,是神都请到了:再不见,咱就没理了!
  韩玄子只好起来,让王才到堂屋来坐。王才上来叫一声“伯”,韩玄子让了坐,就去打水洗脸,然后喝茶,取了水烟袋呼呼噜噜抽了一气,方说:
  “王才,叫你跑了几次了!真没办法,一过年这个叫,那个叫,不去不行,去了不喝不行,这过年我真有些怯了!”
  王才说:
  “谁能活得像你佬一样呢!”
  韩玄子说:
  “我有什么呀?只是本本分分就是了。要说有钱吗,真还不如你王才;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年里家里热闹吧?”
  王才脸红了红,说:
  “我哪儿敢比得韩伯!韩伯若不嫌弃,明日中午你和我婶到我们家去坐吧。”
  韩玄子说:
  “哎呀!明日又排满了。明日叶子和女婿要来拜年,公社王书记和张武干他们也要来,实在走不脱身呢。王才,加工厂还开着工吗?”
  “三十下午就停了。”王才说,“我想初八开工哩。”
  韩玄子说:
  “哟,那么早开工,你也真是钱挣上心了!”
  王才说:
  “大家都要求早些开工,说六天年一过,就没事了,农民嘛,就热火这几天,闲在家里没事,开了工,倒可以捏几个钱了。”
  韩玄子心里说:“哼,说得多好,全是为了大伙!”当下嘴里“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
  “你找我,有什么要办的事吗?”
  王才没想到韩玄子这么挑明问他,当下倒噎住了,憋了半天,说:
  “我来给伯说件事,不知行不行?加工厂开业以后,人手越来越多了,需用的面粉、油、糖,数量增大了几倍,先是我三、六、九日去集市上购买,现在就这样也供不及了。我思想,写一份报告给上边,看是否能将这三宗供应列入粮站的指标。别的咱不企图,这一供应,就可以保障加工厂的生产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报告来,同时将袖筒里的酒瓶取出来,放在了桌上。 
  “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若行,你在公社里人熟,给他们说说,盖个章,填个意见,呈报到县里去。”
  韩玄子还未看报告,心里就叫道:好个王才,你真是心比天高,还想让国家供应你的原料?!就拿起西凤酒说:
  “王才,你怎么也来起这一套?这酒我不能收,这成什么体统了!我韩玄子是爱喝酒,可不明不白的酒点滴不沾,该办的.符合政策的,咱为乡里乡亲热身子扑着办;不该办的,违法乱纪的,你就是搬了金山银山来,我也没那么个胆!”
  王才一时十分难堪,千般说明过年期间,到哪里空手也是去不得的,何况仅仅一瓶酒,一定要收下。但韩玄子硬是不收。王才只好又收起来。
  韩玄子取了眼镜戴上,细细看了报告,说:
  “王才,这恐怕不行呢。你这加工厂,虽然工人多,收入大,可所得盈利你不是纳入国库的,肥了你自己的腰包,国家能这么供应你吗?”
  王才说:
  “我是按市价来买,只要这么办了,给我省点力气。再说,报纸上也讲了,国家是大力支持专业户的。我只想试试,或许能行呢。” 
  韩玄子就笑了:
  “你们这些人呀,想得太简单了!你想想,好事怎么能都让你们占了呢?我实在没办法,你可以直接到递公社去,可我说,公社也不会批准你这报告的。王才,你要清楚咱现在仍是社会主义社会!你听说了吗,县城里的一些专业户、个体户现在钱一挣得多起来,就都有些害怕了,开始买“爱国钱”,几百几千地认购国库券呢。”
  这话如同炸弹,使王才大为震撼。有些专业户、个体户买“爱国钱”,为自己找政治保护色、寻后路,这风声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一点,韩玄子却这么一板一眼地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呢?瞧那口气,那眼神,分明在说:“人家都在寻退步了,你还这么大干呀?你等着吧,吃不了有你兜着的!”他真有些害怕了。
  “韩伯!”他说,“你说的也对,我现在虽然有了些钱,但又全用在了扩大再生产上,我也想以后捐钱给公社的。这么说,这报告就算了。我还年轻,世面经得少,文化又浅,以后有不是的地方.还望韩伯多指点呢。”
  丽人又说了一些甜不甜、成不咸的话,王才就起身走了。
  韩玄子送到门口,二贝和白银又在那里点二甩炮,唰地一声窜上半空,又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响声极脆,样子也好看得出奇。韩玄子觉得有滋有味,硬要二贝将家里那一串一千三百响的连珠炮拿来放了。立时,照壁下一片轰响,无数的孩子闻声赶来,在那里抢着拾落芯的炮。
  韩玄子突然记起明日闹社火的事,到侄儿队长家去了。
  第二天,便是正月初三,依照风俗,社火从这一天开始,一直要闹过十六。经过全公社动员、安排,这天上午,川道地的各村就响起锣鼓,十点左右,各路社火芯子抬出来,往镇街上集中。芯子是千奇百怪的造型,观看的人群拥着挤后地包围,镇子上、镇子附近的村了,几乎是老少倾出,家家锁门。远处的山民们。也有半夜打着灯笼火把,走几十里路赶来的。小小的镇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几乎要将镇街两旁的房舍挤倒似的。各家铺店,更是门里门外都是人。烟、酒、鞭炮、蜡烛、红纸、糖果、点心,一瓶一包地货物卖出去,一把一堆的钱票收回来。巩德胜已经从早到午未能吃一口饭,喝一滴水了。枣核女人则站在门口的凳子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唯恐混乱之中,有人行窃偷盗。到了十二点,三声筒子大炮点响,社火芯子队开始招摇过镇街。路线是从街西大场出发,经过镇街,到街东大场.再上塬,穿过公路,再到街西,再到镇街,最后在街东大场评比,才算结束。
  韩玄子一大早起床,就往公社去,和公社干部一起到各队查看。有的队扮的是“三战吕布”,饰刘备的站在下边,双手各执一剑,左剑刃上站关公,右剑刃上站张飞,张飞长予之端悬一尼龙绳.下吊吕布。有的队扮“李清照荡秋千”,竞真是一个秋千,上有一幼女站着荡板,不断晃动。有的队扮的是“游龟山”.一张彩船.船头坐着田玉川,船尾站着胡凤莲,船旋转不已,人却纹丝不动。更有那“三打白骨精”,“劈山救母”,“水漫金山”.造型一台比一台玄妙,人数一台比一台增多。围观的大呼小叫,那北山、南山远道而来的山民.时不时挤到每一台芯子的桌面下看是不是拴有石头、磨扇?因为这芯子全是固定在八仙桌上的.然后由八人抬起,平衡极难掌握;外地人常有芯子翻倒的事故.因此必须拴有石块或磨扇在下面增加重量,起稳定作用。而这些山民看后,惊叹不已:到底四皓埋在这镇上,尽出能人了。竞不拴石块、磨扇?!
  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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