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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36章

小说: 贾平凹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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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热的夏天使所有的人都在这沉重而窒息的气氛中支持不了了,两个大王的昏厥使人群骚乱,立即有喽罗去舀了绿豆汤来灌,想这汤水灌下必会败了火气,但两个山主紧闭了双目却在高声说话了,一个说:“你说呀,你快说呀!今日不说哪儿还有说的地方呢?”一个说:“我怕哩”。一个就说:“大王是白朗大王。不是真个白狼吃了你吗?”一个还说:“我还是不说。”一个就生气了说,“跟你这不出息的男人我算倒八辈子霉了!你不说我说了吧!”两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不看,接应自然,又全然是夫妇口吻,有人就骇声叫道:“这是鬼附身了,这是通说了!快拿簸箕桃条来盖住抽打!”那一个说着妇人腔的大王就闭目发怒了:“谁要打我,我是来向大王诉冤的!”有人就问:“你是谁,你要向大王诉什么冤?有冤你到县衙公堂去!”那妇人腔就说:“我是七星镇兴茂客店的娘子,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在客店是接待过你们狼牙山寨的人,是二十个人,他们说是要
  去打黑老七要去救白朗大王,我们夫妻自给他们酒喝白给他们肉吃,可他们天明一出店碰上地坑堡的人就打起来,他们是全被杀了,那地坑堡的人就又来到店里找我们。院子里一刀戮了我丈夫.进厨房又找我。我跳进水瓮里,头上顶着葫芦水瓢,但还是让找到了。他们说我是狼牙山寨人,我说老娘不是,但老娘看不起黑老七,他不去杀官兵却关了白朗大王,他是小牛牛!他们问我小牛牛是什么?我说是小娃的几巴!他们就一刀砍了我的右胳膊。我知道我不得活了,就骂黑老七,他们说你再骂砍了左胳膊!我还是骂,左胳膊就砍了。我倒地上还在骂,他们就割我的舌头,最后连奶也割了……”说到这里,另一个就说:“你不要说了,我来给大王说,大王,我夫妻不是狼牙山寨的人,我夫妻是为狼牙山寨死的,为狼牙山寨死的能不能说给你大王呢?若大王不肯理我们,我们这不是死得太冤吗?如果大王能理我们,就把我们也当了狼牙山寨的人,大王奠酒那我们夫妻也能去享受一口了!”脸色更加难看了的白朗不知该怎么处治眼前的事故,他为着两个山主的突然昏厥而耽心,也为着昏厥的山主怎么说出这一段全然是别人口吻的话而疑惊,他说:“为我狼牙山寨死的人,当然是有一份美酒。”此话一落,倒在地上的那一个山主便说了:“娘子,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遂夫妻两种声调同时说道:“谢谢大王!”而也是两个大王在这一时睁眼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虚弱无力,犹如干罢了一场最苦最累的活计。众人忙问是怎么啦,他们只说刚才脑子嗡地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而毛骨一齐悚然了,这是一场鬼魂附身的通说无疑,那么,在得胜相庆的今日,在白朗大王酒奠亡灵的狼牙山寨上,召唤来的是多少的鬼魂!兴茂店的夫妻来了,而并不是狼牙山寨的人却为狼牙山寨死去的又何止这一对夫妻,会不会也要通通到来附体通说呢?众山之主和每一个兵卒喽罗都脸色蜡黄惊恐不已,便有年纪稍大的老兵急去将接收的火纸以铜钱拍打了当场焚烧,企图让到来的鬼魂得到一份阴钱而安而息。偌大的纸火蓬蓬燃烧,纸灰如万千黑色的飞鸟在漫空飘浮,并不阻止的白朗也抬起头来,久久地盯着一叶纸灰在那里方向不定地游动,最后就静落在他的头上,他没有拂去。
  这时候,从寨子下上来了一队人,形容憔悴衣衫破烂,领头的正是领了自朗的命令下山招收旧部的那个头目。他上得寨来被这纷乱而恐怖的场面所惊,也被白朗大王苦楚得僵硬了脸面的神色所惊,就跪下了,同来的旧部也跪下了,所有的狼牙山寨的兵卒喽罗全都跪下了,齐声叫:“大王——!”
  大王白朗木木地看着他们,终于趋前扶起了那个头目,问道:
  ”就召回这么些人吗,旧日的兄弟都不愿再来了吗?”
  头目说:“回禀大王,只要是旧日的兄弟,全都回来了!”
  白朗说:“那是三千人呀,三千呀?!”
  头目说:“是的,别的全都死了。”
  白朗说:“死了?” .
  头目说:“我走遍了他们所有的家乡,他们是死了。有的是黑老七偷袭盐池时死的,死了三百七十人,有的是盐池战败后逃散出去,先后被官府捉住杀掉的,死了七百二十一人,有的是为了救出大王,前前后后在地坑堡周围战死的,是六百三十九人:只有三十八人没有来,他们是在救你时没有救了却伤了双腿或瞎了双目或伤势过重被人背回去实在不能行走了。”
  白朗没有言语,回转过头来说道:“是我的旧部兄弟,都站过来吧。”
  跪伏在地上的兵卒喽罗有一半站起来,集中到一起了。这是有千人之众,却三分之一的人不是残了手就是跛了腿,更多的则是在头上、肩上、腿上包扎了厚厚的血布。
  白朗突然问头后仰向天,哈哈哈哈地狂笑了:“我胜利了吗?我是王中之王的英雄了吗?”
  这笑声和叫喊异常怪异,使所有的人听见了都打了一个寒噤.一身的鸡皮疙瘩暴起了。赛虎岭的十个山头的大王和黑压压一片的兵卒皆惊骇得看见在火红的如毒刺猬一样滚动的太阳下.白朗的脸色再也不是那么神采奕奕,再也不是那么唇红齿白双目若星,他一下子衰老了,头皮松弛,脸色丑陋,骤然间一动不动,遂身子慢慢摇晃着,摇晃着,最后倒在了地上,远远的那座天元寺的分裂成两柄剑状的石塔同时在一声沉闷的轰隆中崩坍了。
  第三日的一个早上,一群妇女在赛虎岭最高的山梁官道上,那一眼唯一的泉水边,看见了一个人挎了短枪过来,全吓了一跳,以为是遇上了一个行歹的土匪或是一个官兵,急忙匿蔓于草丛里。等那人走近了,却有一个胆大的又能认识此人的女人尖声锐叫:“这不是白朗大王吗?”
  女人的眼睛是好,他正是白朗。但已经苍老得如一个朽翁的白朗大王,再没有穿着那一件白色的团龙长衣,也没有那一双白色的深面起跟鞋,而是一身肮脏短服,一柄短枪并没有将皮带儿斜挎了肩头,也不别插在腰间,泥土把枪身糊了,也堵塞了枪管,在他上土坎时完全是用着一个短拐杖了。他听见呼他的名子,站住了,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大王认不得我了,吗?”那个女人说,“可我认识你的j你想想,当日你被黑老七铁枷绳索地押了路过前面那个山头时,有个说过你长得好,又为你献了一朵野蔷薇,遭到黑老七的喽罗踢过一脚的人吗?那人就是我!”
  白朗想了想,想不起来,他摇开头了。
  “你当然认不得我了,你是多么有名的王中之王,你又长得那么英俊,多少女子会围着你的,你是不会注意到我一个开店的半老徐娘的。”
  女人说罢,放荡地笑起来。旁边的就有人说:“你这是做女人的嘴吗?”女人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们谁不想着白朗大王?听说许多人家买了大王的像在家供奉,家里的女人夜里老想着。都想疯了的!”
  又转向白朗说道:“可是大王,我要说一句冒犯你的话,你不会拿枪打了我吧?你现在可老多了,要不是我见过你,谁还相信你就是英雄大王白朗呢?一定是大王将那么多的女人都收纳了作压寨夫人了吧!大王,你是英雄,又是英俊的男人,你真不该为了那几个狐狸精的娘儿们而将自己弄成这样,使我们从此见了你失望哩!”
  白朗还是痴痴地看着这利嘴放荡的女人,却说:“你提水罐吗,能给我喝一口吗?”
  女人说:“大王你是怎么啦,你已经走到这泉水边了,你还向我讨喝吗?” 
  白朗终于看见了那眼山泉,他走近去,放下了短枪,俯身趴就喝起来。他喝得很急,连一颗有着戒印的头也塞了水里。喝毕了,站起身来,嘟嘟呐呐说着什么,又一步步兀自走远了。女人们都惊讶地看着白朗,发现白朗喝了水并没有再挎了那柄短枪,就叫道:“大王,大王,你忘记你的枪了!”
  白朗似乎没有听见,渐渐走远了,女人们回到泉边拾起了短枪,枪被太阳晒得焦热,烫得手没抓住溜进泉中了,但入水嗤地一声冲出了一团白气,枪没有见了,水底里静伏着一条黑脊梁的银鱼。原来这些女人见到了白朗,虽然白朗是老了,虽然白朗并不理睬她们,但她们想他毕竟是盖世的英雄,是英俊的男人,今生不能与他长生相伴,喝喝他喝过的泉水,就如同是和他嘴与嘴的接吻了,水喝下去也就化作他的血气了。可水里现在有了一条鱼,一摇尾将水搅混了,且那柄短枪倏乎间又不见了。她们就疑惑了,觉得刚才是一场梦吗?那利嘴放荡的女人就说:“这不是梦也是那个人作了祟的,他哪儿会是白朗呢,白朗作了囚徒时我是见过的,那一阵他还是多么英雄多么英俊,现在狼牙山寨得胜了,狼牙山寨的大王怎么会是他那个样呢?!”
  好事的女人受到侮辱,又觉得那人窝囊可欺,就顺着白朗走去的路寻找那人出气,她们走过了很长一段山道,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崖根下的石洞,看见了那人盘脚闭目坐在里边。她们先是觉得奇怪,后明白了他果然不是白朗是一个居止无定,炼精服气,欲得道引吐纳之法的隐人。洞斜而下注,她们不能去拉出他教训,就于洞口再一次问:“你还敢说你是白朗吗?”那人看着她们,说:“是白朗呀。”女人们的愤怒再也不能遏制了,
  一边将土块掷进洞去,一边大喊:“你怎么是白朗?不准你是白朗!你不是白朗,不是白朗!!”
  作于1990年5月
(贾平凹《白朗》全文完)选自《商州:说不尽的故事》。 
 


 
废都
 贾平凹作品集
 
  
目 录
 
 前言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贾平凹作品集
  
 
  
前言
 
                        石遗 

  废都曾经是一本很轰动的小说。那时的贾平凹也是最具人气的贾平凹,比而今的星们可牛多了。
  很有人说《废都》是现代的《金瓶梅》。我不知道怎么去评说,反正我都喜欢。初次看金瓶梅是在乡下一老人那里借得,很纯粹的洁本,删节很多。那时年轻,没见过几本书,知道机会很难得,我摘录了些俗语、诗词和对联。那时的感觉,比较红楼梦而言,我更看好金瓶梅。大约是生活在底层的缘故,金瓶梅反映的社会面更广些,更现实些;而红楼梦雅了,看不很懂吧,或者离我们底层人的生活太遥远。
  看废都是因为那时炒作得很凶。在文化市场买的,大约是盗版罢。(我那时很不如意地念着书,节省早点钱,礼拜天在文化市场转悠,每每花一两元买本旧而未经看过的好书。)起初是猎奇,翻翻,不经意间就被那老练而不经意的文字吸引了。好的小说,不在于它写的什么,只在于写得怎样。
  食、色,性也。性,也如同吃饭穿衣,是人生的一个主体内容,写写又何妨?
  废都里面,有不少作者打的框框,以及此处作者删去若干若干字的地方。很有些效仿张竹坡金瓶梅洁本的样范。
  这不免有自我炒作之嫌。看张竹坡金瓶梅洁本是在废都后。彼框框不比此框框,框过之后,明显就有些不通顺了。而此框框,框多框少,不碍于阅读,依然很流畅的。不能不让人认为有故意增加卖点之嫌。而据杂志上某作家言,渠看过贾先生手稿,根本就不存在删除部分。再后来看了全本的金瓶梅,在性描写上,才觉出废都仅仅是擦边球而已 。当然,金瓶梅大量的具体性描写,是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分不开的。
  据说,那些框框,很为作者增加了些收入。这也没什么,九十年代了,作家兜里不装几文钱,是很难在书斋里坐下去的。真正识货的,也不会就只因为框框就看轻了或看重了它,有那等专只猎奇的,掏二十块钞票翻翻框框处,也只当看了场三级片罢(不免有些不痛快,也由他去罢)。不算罪过。
  金瓶梅是本很好很好的书,但决不是人人都可以让他去看的。废都也是很好的小说,我希望大家也都喜欢,而这喜欢不要是因为那些框框和框框周围的字眼。 
 


 贾平凹作品集
  
 
  
第一章
 
  
  一千九百八十年间,西京城里出了桩异事,两个关系是死死的朋友,一日活得泼烦,去了唐贵妃杨玉环的墓地凭吊,见许多游人都抓了一包坟丘的土携在怀里,甚感疑惑,询问了,才知贵妃是绝代佳人,这土拿回去撒入花盆,花就十分鲜艳。这二人遂也刨了许多,用衣包回,装在一只收藏了多年的黑陶盆里,只待有了好的花籽来种。没想,数天之后,盆里兀自生出绿芽,月内长大,竟蓬蓬勃勃了一丛,但这草木特别,无人能识得品类。抱了去城中孕璜寺的老花工请教,花工也是不识。恰有智祥大师经过,又请教大师,大师还是摇头。其中一人却说:常闻大师能卜卦预测,不妨占这花将来能开几枝?大师命另一人取一 个字来,那人适持花工的剪刀在手,随口说出个耳字。大师说:花是奇花,当开四枝,但其景不久,必为尔所残也。后花开果然如数,但形状类似牡丹,又类似玫瑰。且一枝蕊为红色,一枝蕊为黄色,一枝蕊为白色,一枝蕊为紫色,极尽娇美。一时消息传开每日欣赏者不绝,莫不叹为观止。两个朋友自然得意,尤其一个更是珍惜,供养案头,亲自浇水施肥,殷勤务弄。不料某日醉酒,夜半醒来忽觉得该去浇灌,竟误把厨房炉子上的热水壶提去,结果花被浇死。此人悔恨不已,索性也摔了陶盆,生病睡倒一月不起。
  此事虽异,毕竟为一盆花而已,知道之人还并不广大,过后也便罢了。没想到了夏天,西京城却又发生了一桩更大的人人都经历的异事。是这古历六月初七的晌午,先是太阳还红堂堂地照着,太阳的好处是太阳照着而人却忘记了还有太阳在照着,所以这个城里的人谁也没有往天上去看。街面的形势依旧是往日形势。有级别坐卧车的坐着卧车。没级别的,但有的是钱,便不愿挤那公共车了,抖着票子去搭出租车。偏偏有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亲临到这里,数辆的警车护卫开道,尖锐的警笛就长声儿价地吼,所有的卧车,出租车、公共车只得靠边慢行,扰乱了自行车长河的节奏。只有徒步的人只管徒步,你踩着我的影子,我踩着他的影子,影子是不痛不痒的。突然。影子的颜色由深而浅,愈浅愈短,一瞬间全然消失。人没有了阴影拖着,似乎人不是了人,用手在屁股后摸摸,摸得一脸的疑惑。有人就偶尔往天上一瞅,立即欢呼:天上有四个太阳了!人们全举了头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现了四个太阳。四个太阳大小一般,分不清了新旧雌雄,是聚在一起的,组成个丁字形。过去的经验里,天上是有过月亏和日蚀的,但同时有四个太阳却没有遇过,以为是眼睛看错了;再往天上看,那太阳就不再发红,是白的,白得像电焊光一样的白,白得还像什么?什么就也看不见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见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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