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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傅雷家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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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真幸福,得以遍游优美的国度如瑞士,意大利。我当学生的时候,只于一九二九年在日内瓦湖畔,villeneuve'维勒纳夫'对面一个小小的村子里度过三个月。此外,我只在一九三一年五月去过罗马、那不勒斯、西西里岛,没能去佛罗伦萨及威尼斯。当时我很年轻,而学生的口袋,你们不难理解,时常是很拮据的。相反的,我反而有机会结识罗马的杰出人士,意大利的作家与教授,尤其是当时的汉学家,还有当地的贵族,其中尤以巴索里尼伯爵夫人(一位七十开外的夫人),以及她那位风度绰约的媳妇Borghese'博尔盖塞'公主,对我特别亲切。由于她们的引荐,我得以在六月份应邀于意大利皇家地理学会及罗马扶轮社演讲,谈论有关现代中国的问题。我那时候才二十三岁,居然在一群不仅杰出,而且渊博的听众面前演讲,其中不乏部长将军辈,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想起三十年之后,我的儿子,另一个年轻人,以优秀音乐家的身份,而不至于像乃父一般多少有点冒充内行,在意大利同样杰出的听众面前演奏,岂不像一场梦!
看到你描绘参观罗浮宫的片段,我为之激动不已,我曾经在这座伟大的博物馆中,为学习与欣赏而消磨过无数时光。得知往日熏黑蒙尘的蒙娜丽莎像,如今经过科学的清理,已经焕然一新,真是一大喜讯,我多么喜爱从香榭丽舍大道一端的协和广场直达凯旋门的这段全景!我也永远不能忘记桥上的夜色,尤其是电灯与煤气灯光相互交织,在塞纳河上形成瑰丽的倒影,水中波光粼粼,白色与瑰色相间(电灯光与煤气灯光),我每次坐公共汽车经过桥上,绝不会不尽情流览。告诉我,孩子,当地是否风光依旧?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三日
亲爱的孩子,最近一信使我看了多么兴奋,不知你是否想像得到?真诚而努力的艺术家每隔几年必然会经过一次脱胎换骨,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能够从纯粹的感觉(sensation)转化到观念(idea)当然是迈进一大步,这一步也不是每个艺术家所能办到的,因为同各人的性情气质有关。不过到了观念世界也该提防一个pitfall'陷阶':在精神上能跟踪你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难免钻牛角尖,走上太抽象的路,和群众脱离。哗众取宠(就是一味用新奇唬人)和取媚庸俗固然都要不得,太沉醉于自己理想也有它的危险。我这话不大说得清楚,只是具体的例子也可以作为我们的警戒。李克忒某些演奏某些理解很能说明问题。归根结蒂,仍然是“出”和“入”的老话。高远绝俗而不失人间性人情味,才不会叫人感到cold'冷漠'。像你说的“一切都远了,同时一切也都近了”,正是莫扎特晚年和舒伯特的作品达到的境界。古往今来的最优秀的中国人多半是这个气息,尽管sublime'崇高',可不是mysiic'神秘'(西方式的);尽管超脱,仍是warm,imtimate,human'温馨,亲切,有人情味'到极点!你不但深切了解这些,你的性格也有这种倾向,那就是你的艺术的safeguard'保障'。基本上我对你的信心始终如一,以上有些话不过是随便提到,作为“闻者足戒”的提示罢了。
我和妈妈特别高兴的是你身体居然不摇摆了:这不仅是给听众的印象问题,也是一个对待艺术的态度,掌握自己的感情,控制表现,能入能出的问题,也具体证明你能化为一个idea'意念',而超过了被音乐带着跑,变得不由自主的阶段。只有感情净化,人格升华,从dramatic'起伏激越:进到contemplative'凝神沉思'的时候,才能做到。可见这样一个细节也不是单靠注意所能解决的,修养到家了,自会迎刃而解,(胸中的感受不能完全在手上表达出来,自然会身体摇摆,好像无意识的要“手舞足蹈”的帮助表达。我这个分析你说对不对?)
相形之下,我却是愈来愈不行了。也说不出是退步呢,还是本来能力有限,以前对自己的缺点不像现在这样感觉清楚。越是对原作体会深刻,越是欣赏原文的美妙,越觉得心长力绌,越觉得译文远远的传达不出原作的神韵。返工的次数愈来愈多,时间也花得愈来愈多,结果却总是不满意。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limit'局限',运用脑子的limit'局限',措辞造句的limit'局限',先天的limit'局限'——例如句子的转弯抹角太生硬,色彩单调,说理强而描绘弱,处处都和我性格的缺陷与偏差有关。自然,我并不因此灰心,照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过要心情愉快也很难了。工作有成绩才是最大的快乐:这一点你我都一样。
另外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西方人的思想方式同我们距离太大了。不做翻译工作的人恐怕不会体会到这么深切。他们刻画心理和描写感情的时候,有些曲折和细腻的地方,复杂繁琐,简直与我们格格不入。我们对人生琐事往往有许多是认为不值一提而省略的,有许多只是罗列事实而不加分析的;如果要写情就用诗人的态度来写;西方作家却多半用科学家的态度,历史学家的态度(特别巴尔扎克),像解剖昆虫一般。译的人固然懂得了,也感觉
到它的特色,妙处,可是要叫思想方式完全不一样的读者领会就难了。思想方式反映整个的人生观,宇宙观,和几千年文化的发展,怎能一下子就能和另一民族的思想沟通呢?你很幸运,音乐不像语言的局限性那么大,你还是用音符表达前人的音符,不是用另一种语言文字,另一种逻辑。
真了解西方的东方人,真了解东方人的西方人,不是没有,只是稀如星凤。对自己的文化遗产彻底消化的人,文化遗产决不会变成包袱,反而养成一种无所不包的胸襟,既明白本民族的长处短处,也明白别的民族的长处短处,进一步会截长补短,吸收新鲜的养料。任何孤独都不怕,只怕文化的孤独,精神思想的孤独。你前信所谓孤独,大概也是指这一点吧?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三日(译自英文)
亲爱的孩子:聪上次的巡回演奏使他在音乐事业中向前迈了一大步,你一定跟我们一样高兴。并非每一个音乐家,甚至杰出的音乐家,都能进入这样一个理想的精神境界,这样浑然忘我,感到与现实世界既遥远又接近。这不仅要靠高尚的品格,对艺术的热爱,对人类的无限同情,也有赖于艺术家的个性与气质,这种“心灵的境界”绝不神秘,再没有什么比西方的神秘主义与中国的心理状态更格格不入了(我说中国是指中国的优秀分子)。这无非是一种启蒙人文思想的升华,我很高兴聪在道德演变的过程中从未停止进步。人在某一段时间内滞留不进,就表示活力已经耗尽,而假如人自溺于此,那么他的艺术生命也就日暮途穷了。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一日

一九六四年一月十二日
莫扎特的FantasyinBMin'B小调幻想曲'记得五三年前就跟你提过。罗曼罗兰极推崇此作,认为他的痛苦的经历都在这作品中流露了,流露的深度便是韦白与贝多芬也未必超过。罗曼罗兰的两本名著:(1)MusciansofthePast'《古代音乐家》',(2)MusciansofToday'《今代音乐家》'英文中均有译本,不妨买来细读。其中论莫扎特、贝辽士、特皮西各篇非常精彩。名家的音乐论著,可以帮助我们更准确的了解以往的大师,也可以纠正我们大主观的看法。我觉得艺术家不但需要在本门艺术中勤修苦练,也得博览群书,也得常常作meditation'冥思默想',防止自己的偏向和钻牛角尖。感情强烈的人不怕别的,就怕不够客观;防止之道在于多多借鉴,从别人的镜子里检验自己的看法和感受。其次磁带录音机为你学习的必需品,一一也是另一面自己的镜子。我过去常常提醒你理财之道,就是要你能有购买此种必需品的财力,Kabos'卡波斯'太太那儿是否还去?十二月轮空,有没有利用机会去请教她?学问上艺术上的师友必须经常接触,交流。只顾关着门练琴也有流弊。
近来除日课外,每天抓紧时间看一些书。国外研究巴尔扎克的有份量的书,二次战前战后出了不少,只嫌没时间,来不及补课。好些研究虽不以马列主义自命,实际做的就是马列主义工作:比如搜罗十九世纪前五十年的报刊著作,回忆录,去跟《人间喜剧》中写的政治、经济、法律、文化对证,看看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究竟有多少真实性。好些书店重印巴尔扎克的作品,或全集,或零本,都请专家作详尽的考据注释。老实说,从最近一年起,我才开始从翻译巴尔扎克,进一步作了些研究,不过仅仅开了头,五年十年以后是否做得出一些成绩来也不敢说。
……知道你准备花几年苦功对付巴哈,真是高兴,这一点(还有贝多芬)非过不可。五三年曾为你从伦敦订购一部AibertSchweitzer:Bach——translatedbyErnestNewman——2vols'艾伯特·施韦泽著:《巴哈》一由欧内斯特…纽曼翻译,共上、下两册',放在家里无用,已于一月四日寄给你了。原作者是当代巴哈权威,英译者又是有名的音乐学者兼批评者。想必对你有帮助。此等书最好先从头至尾看一遍,以后再细看。——一切古典著作都不是一遍所能吸收的。

一九六四年三月一日
“理财”,若作为“生财”解,固是一件难事,作为“不亏空而略有储蓄”解,却也容易做到。只要有意志,有决心,不跟自己妥协,有狠心压制自己的fancy'一时的爱好'!老话说得好:开源不如节流。我们的欲望无穷,所谓“欲壑难填”,若一手来一手去,有多少用多少,即使日进斗金也不会觉得宽裕的。既然要保持清白,保持人格独立,又要养家活口,防旦夕祸福,更只有自己紧缩,将“出口”的关口牢牢把住。“人口”操在人家手中,你不能也不愿奴颜婢膝的乞求;“出口”却完全操诸我手,由我作主。你该记得中国古代的所谓清流,有做骨的人,都是自甘澹泊的清贫之士。清贫二字为何连在一起,值得我们深思。我的理解是,清则贫,亦维贫而后能清!我不是要你“贫”,仅仅是约制自己的欲望,做到量人为出,不能说要求大高吧!这些道理你全明白,毋须我咯嘟,问题是在于实践。你在艺术上想得到,做得到,所以成功;倘在人生大小事务上也能说能行,只要及到你艺术方面的一半,你的生活烦虑也就十分中去了八分。古往今来,艺术家多半不会生活,这不是他们的光荣,而是他们的失败。失败的原因并非真的对现实生活太笨拙,而是不去注意,不下决心。因为我所谓“会生活”不是指发财、剥削人或是啬刻,做守财奴,而是指生活有条理,收支相抵而略有剩余。要做到这两点,只消把对付艺术的注意力和决心拿出一小部分来应用一下就绰乎有余了!
……像我们这种人,从来不以恋爱为至上,不以家庭为至上,而是把艺术,学问放在第一位,作为人生目标的人,对物质方面的烦恼还是容易摆脱的,可是为了免得后顾之忧,更好的从事艺术与学问,也不能不好好的安排物质生活;光是瞧不起金钱,一切取消极态度,早晚要影响你的人生最高目标——艺术的!希望克口下决心,在这方面采取行动!一切保重!

一九六四年四月十二日
亲爱的孩子,你从北美回来后还没来过信,不知心情如何?写信的确要有适当的心情,我也常有此感。弥拉去弥阿弥后,你一日三餐如何解决?生怕你练琴出了神,又怕出门麻烦,只吃咖啡面包了事,那可不是日常生活之道。尤其你工作消耗多,切勿饮食太随便,营养(有规律进食)毕竟是要紧的。你行踪无定,即使在伦敦,琴声不断;房间又隔音,挂号信送上门,打铃很可能听不见,故此信由你岳父家转,免得第三次退回。瑞士的tour'游历'想必满意,地方既好,气候也好,乐队又是老搭档,瑞士人也喜爱莫扎特,效果一定不坏吧?六月南美之行,必有巴西在内;近来那边时局突变,是否有问题,出发前务须考虑周到,多问问新闻界的朋友,同伦敦的代理人多商量商量,不要临时找麻烦,切记切记!三月十五日前后欧美大风雪,我们看到新闻也代你担忧,幸而那时不是你飞渡大西洋的时候。此间连续几星期春寒春雨,从早到晚,阴沉沉的,我老眼昏花,只能常在灯下工作,天气如此,人也特别闷塞,别说郊外踏青,便是跑跑书店古董店也不成。即使风和日暖,也舍不得离开书桌。要做的事,要读的书实在太多了,不能怪我吝惜光阴。从二十五岁至四十岁,我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日!
近几月老是研究巴尔扎克,他的一部分哲学味特别浓的小说,在西方公认为极重要,我却花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读完,也花了很大的耐性读了几部研究这些作品的论著。总觉得神秘气息玄学气息不容易接受,至多是了解而已,谈不上欣赏和共鸣。中国人不是不讲形而上学,但不象西方人抽象,而往往用诗化的意境把形而上学的理论说得很空灵,真正的意义固然不易捉摸,却不至于橡西方形而上学那么枯燥,也没那种刻舟求剑的宗教味儿叫人厌烦。西方人对万有的本原,无论如何要归结到一个神,所谓God'神,上帝',似乎除了God'神,上帝',不能解释宇宙,不能说明人生,所以非肯定一个造物主不可。好在谁也提不出证明God'神,上帝'是没有的,只好由他们去说;可是他们的正面论证也牵强得很,没有说服力。他们首先肯定人生必有意义,灵魂必然不死,从此推论下去,就归纳出一个有计划有意志的神!可是为什么人生必有意义呢?灵魂必然不死呢?他们认为这是不辩自明之理,我认为欧洲人比我们更骄傲,更狂妄,更ambitious'野心勃勃',把人这个生物看做天下第一,所以千方百计要造出一套哲学和形而上学来,证明这个“人为万物之灵”的看法,访佛我们真是负有神的使命,执行神的意志一般。在我个人看来,这都是vanity'虚荣心'作祟。东方的哲学家玄学家要比他们谦虚得多。除了程朱一派理学家dogmatic'武断'很厉害之外,别人就是讲什么阴阳太极,也不像西方人讲God'神'那么绝对,凿凿有据,咄咄逼人,也许骨子里我们多少是怀疑派,接受不了大强的insist'坚持',太过分的certainty'肯定'。
前天偶尔想起,你们要是生女孩于的话,外文名字不妨叫Gracia'葛拉齐亚'①,此字来历想你一定记得。意大利字读音好听,grace'雅致'一字的意义也可爱。弥拉不喜欢名字太普通,大概可以合乎她的条件。阴历今年是甲辰,辰年出生的人肖龙,龙从云,风从虎,我们提议女孩子叫“凌云”(LinYunn),男孩子叫“凌霄”(LinSio)。你看如何?男孩的外文名没有inspiration'灵感',或者你们决定,或者我想到了以后再告。这些我都另外去信讲给弥拉听了。(凌云=totowerovertheclouds,凌霄=totoweroverthesky,我和Mira'弥拉'就是这样解释的。)

一九六四年四月十二日*
……最近一个月来,陆陆续续打了几件毛线衣,另外买了一件小斗篷,小被头,作为做祖母的一番心意,不日就要去寄了,怕你们都不在,还是由你岳父转的。我也不知对你们合适否?衣服尺寸都是望主做的,好在穿绒线衣时要九十月才用得着,将来需要,不妨来信告知,我可以经常代你们打。孩子的名字,我们俩常在商量,因为今年是龙年,就根据龙的特性来想,前两星期去新城隍庙看看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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