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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唐明皇-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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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大家,”高力士赶紧解释,“据精通回纥文、语的通师奏告:此表之文,亦非回纥眼下通用之‘薛延陀文’,……”

“呵?”愤怒的皇帝,闻奏也感纳罕,“难道彼部,尚另有文体流布?”

“据该通师回奏,据他看来,当是彼邦女主乌罗浑主在世时,曾流行通用过的‘乌罗浑文’。”

“何以知之?”

“据该译语人回奏:史载回纥一部,源于薛延陀北境,居近婆陵水,距京师六千九百里。当时胜兵五万,口十万。先属于突厥。其女主曰乌罗浑主。知争讼之事,平反严明,并创‘乌罗浑文’,以资判簿等。其文近突厥文而自有规范。女主死,其子菩萨为部落所主。菩萨胆识过人,于九十五年前的太宗贞观二十一年正月率其部内附。方正其部曰‘回纥’。菩萨乃废‘乌罗浑文’,另创今日通行回纥之‘薛延陀文’。因之,此文不仅在内地,即在彼邦,能书、识者,亦属凤毛麟角了!”

听到这里,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彼竟敢用一种几乎湮没百年的文字书表递交,对大唐帝国的戏弄和轻慢,真令人难以容忍啊!

“哼!”陈玄礼这时突然回忆起骨力裴罗被“护送”回鸿胪寺国宾馆的途中,用他那生硬的汉语说过的一句话来。“启奏陛下,难怪骨力裴罗说:‘你大唐号称天朝,君是天皇,臣是天星汇聚……嘿嘿,三日之后,就可让天下明白你朝的自称自夸,是真是假了!……’”

“原来这北陲的夷蛮之邦,是来窥我朝虚实的啊!”皇帝闻奏,脸色铁青地省悟道,“哼!朕要踏平尔那小小回纥,让尔等在地狱里去评判我朝虚实!……”

“启奏圣上,”正这时,一名宦官捧看安禄山的“请缨出征回纥”的表章,呈奏给皇帝。皇帝见是禄山之本,亲自展览。禄山本中的效忠君国、势灭回纥的誓言,使盛怒的皇帝那脸上的阴霾,稍稍减退了一些。

与此同时,左相李适之却从“乌罗浑”这个名词,回忆起李白初来长安,与他谈到自家身世时,提到的曾随父李客去北疆贩“乌罗浑”马一事来。他两眼一亮:“以白之聪慧,安知彼未探求过回纥古文之渊源?若彼能因此得幸于圣君,立班朝阁、大展其佐君之才亦何难哉!”他激动地闪出班来,捧笏奏道,“臣举荐一人、或可辨认蛮文!”

“彼是何人?”皇帝闻奏、眼睛从表上移开,忙问。

“陇西李白!”

“李白!”这个名字,使李林甫心头一震,他紧张地注意着皇帝与左相的对话。

“彼尚能辨认蛮文?”

李适之将李白曾生于西蕃,后又随父去回纥贩马等况简略奏报后,道:“他曾用回纥之语,吟唱《菩萨蛮》调。”

“大家,”高力士也奏道,“彼虽狂悖无状,然不教而杀,非我大唐仁圣风度!不如召李白入宫辨认,并以其文还赐国书,再观其行,而后定剿抚,以服其心,以昭我君仁慈于万邦!”

“力士言之有理!”安禄山的请缨和李白的出现,使皇帝不禁脸露喜色,“御妹玉真公主,吴筠道长,皆在朕前荐举过李白;其诗名朕不仅久闻,且亲见其诗!若能辨此蛮文,一挫回纥狂悖之气,也见我大唐不愧为人才济济的天朝上邦!——只是不知李白,现在何处?”

李适之正欲奏答,不想高力士却早已伏地奏道,“听说已来京应举,当敕吏部崔隐甫、西台吉温二人将其送入宫中!”

听高力士奏告要崔、吉二人送李白入宫,李适之暗揣力士的用意,差点要笑出声来了,“让这两个羞辱太白的‘主考官儿’亲送太白,真是太妙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呵!”

欢笑声,喝彩声把皇帝的心思引回勤政楼堂。他朝东市广场望去,原来群舞已毕,一匹青鬃骏马,正在表演绝技。只见在马奴的击掌拍节里,它腾空飞蹄,跃上了设于广场正中的三层雕花板床,急速旋转起来。一时间,尾如青绢团飞,直联马首,一匹骏马,竟化成一团青烟,腾飞于上空!在如痴如醉的观众注目下,十名壮士接近舞床,一声大喊,将床连同一团青烟般的舞马举向头顶!而身穿淡黄衣衫,腰饰玉带,年少美貌的乐工们,也拥向舞床四周,狂吹欢奏。众人载歌载舞,向中门御座下行进。

当他们拥着舞马行进到门楼下时,羯鼓一声,舞停乐止。只见舞马前腿直立于舞床,后腿曲膝,马尾高翘。接着,一位彩衣宫人,将一盛着佳酿的金酒杯,双手递到马嘴前,舞马先向御座欢嘶一声,然后以口衔杯,昂首向着御座。随床乐队,和侍在皇帝左右的歌姬,奏乐欢唱起张说所献的舞马词来:

彩旄八佾成行呵~~

时龙五色因方。

屈膝衔杯赴节呵~~

倾心哪~~献寿无疆!~~

“吾皇万岁!”

首先从勤政楼上,接着从看棚之中,然后是整个东市广场,响起了一阵胜过一阵的欢呼声。

“将此马接入御马厩,赏一品料、饰!”皇帝笑着,向力士敕道。皇帝又想起回纥来使的狂悖无状!心中有些烦躁地想:“李白已奉敕进宫来了吗?”

第十七章

东市广场的喧哗,真可谓沸反盈天。与之相对的西市广场,却显得冷冷清清。虽然京畿衙门和长安县衙也安排了大酺百戏,但因皇帝将于勤政楼前观赏东市伎乐,而且旷世稀见的宫廷舞马和斗鸡等戏,也只有在东市方可目睹。所以西京百坊万众,中外过往客商,自然不肯错过瞻觑圣颜和畅观精湛技艺的良机,齐齐拥向东市广场、勤政务本楼下了。

但此刻,却有两位达官显宦,领着仆从,乘着马儿,穿过南北大街,走过道道坊巷,往西市而来。看穿戴,绝非巡城金吾;察排场,亦绝非守关胥吏。骑在黄骠马上的官儿,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紫绫蟒袍,腰勒金銙玉带,足蹬粉底暗花皂绢筒靴。一张宽皮大脸,蜡黄油亮,令人想起陈放过久、业已哈喇了的咸肉。他将马鞭横放于马项,任那金鞍锦鞯的坐骑,缓缓而行;稍稍落后的那匹桃花驹上,坐着一位乌纱绯服金銙腰带的官儿。他的那双引人注目的鹰眼,老往西市东侧方向探望。当骑从上了紧傍永安渠的杨柳道时,他催马与紫袍者并驱,并低声说道:“驸马公,前面就是‘京东客栈’了!”

“就到了?”驸马显得有点慌乱,“听说那人刁钻异常!七哥!你我那日又把他奚落得够呛,只怕今日……”

“禀驸马、吉大人!”前队停止了行进,打断了驸马的喃喃低语。接着,仆人来到驸马崔隐甫,御史中丞吉温马前,躬身禀道,“栈主公孙金菊,已大开栈门,迎接驸马、吉大人。”

“扶驸马公下马!”见崔隐甫闻禀发懵,吉温忙威严的吩咐仆从,先将他扶下来,自己也在本衙役夫搀扶下,下了鞍蹬。然后对也已立在地上的崔隐甫安慰道,“驸马还记得他那《与韩荆州书》么?……”

“管他什么书,我们是‘输’在这草民手里了!……”崔隐甫叽哩咕噜地说,“他娘的运气呢!驸马公、西台御史大人亲捧黄敕来请他!是什么东西!”

“嘿嘿,”吉温见崔隐甫气呼呼地忘了先前的担忧,干笑两声,拉回话头安慰他,“你别忘了,这人是一个成天做着‘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美梦的白衣草民,一个整日叨念着‘使白得颖脱而出’的大不得意之辈!你我今日捧敕相召,据吉某想来,他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焉会记恨日前选院之辱?且你手中捧有圣旨,他也断不敢作何无状举动!驸马公,我们放心入栈吧!”

“都是适之老儿作怪,”崔隐甫不情愿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恨恨地对吉七低声骂道,“本宫恨不得把那老儿,一拳打入这永安渠中喂鱼鳖去!”

吉温咬了咬牙关,低声道:“圣人正等这李白进宫辨认,我们且先将他宣入宫中,再回头计较去!”

“妾等拜迎二位大人!”公孙金菊在栈门旁的石阶上伏地跪迎。崔隐甫哼了一声,问道:“那蜀人李白,是在你栈中下榻么?”

“正是在妾栈中居住。”

“快去前厅排开香案,唤他前来接旨!”吉温忙吩咐公孙金菊。金菊应后,领着店伙喜气洋洋地进店安排去了。崔、吉二人领着仆从,过了甬道,进了前厅。两人一看,栈主已早将香案排在一座大屏山前了。

“力士老儿既奏请圣上遣我与驸马来此宣敕,”吉七立在捧敕依案而立的崔隐甫身后,揣测道,“一定有人已将此事告知了李白……从平素风闻李白怪诞行径而琢磨,今日在这客栈前厅,确也难保他不作那日选院受辱之报!”他又转念想,“听右相方才相告,玉真公主果然曾荐彼于圣前!如果今日李白真的能辨认那回纥表章,兼之与圣上同宗,安知彼又不会真如他那《与韩荆州书》中所说:‘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看右相对我吉七,驱使有加,提掖绝小,我又为何不另行投靠于李白膝下呢?他虽与李适之同气,但适之最恨者,右相也!只要李白一旦身踞要津,得无比宠幸,我吉七只要将林甫、隐甫加害太子瑛等事相告,使李白、左相除了心头之敌,他们定会对我吉七刮目相看,大加委任!……哼哼,这也算是我吉七对右相仅仅将我当鹰犬驱使之‘恩’的一分回报吧!”计议到此,他已打定主意,“此刻李白来厅接旨,无论他如何羞辱于我,我也当恭受之!……”

“蜀人李白,奉命接敕!”

正当吉温计议之时,从大屏山后,传来这洪亮的声音。头戴玉色儒巾,身着蓝绫蜀绣儒衫,足蹬玄履的李白,已如玉树临风,皓月当空一般,出现在山河大屏之前!

“驸马,”吉温一见李白出屏,赶紧收摄心神,貌呈恭谨。然后悄悄以手触崔隐甫轻唤一声,被李白气度风貌镇慑住的驸马,崔隐甫窘困地吞了一口口水,才展开手中黄敕道,“李白跪地听宣!”

李白上前一步,面向香案,跪立厅中,两袖恭揖胸:“前西蜀草莽臣李白,跪聆敕谕!”

崔隐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语气不爽地宣读道:

大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敕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得此!今特敕谕相召,备朕顾问,钦此!望阙谢恩!

“臣李白,叩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应着崔隐甫的宣读,李白整冠,山呼舞蹈,恭敬地接过黄敕。就在交接黄敕,四目骤然相对时,崔隐甫被李白那双清激明亮、炯炯传神的眼睛,盯得心房一阵狂跳!他象失重了似的,头重足轻地朝后一个踉跄。

“请太白公即换翰林学士衣冠,进宫见驾!”吉温忙从崔隐甫身后扶着站立不稳的驸马,一面神态恭敬、自若地说道,“今上在南内南薰大殿,召见于公!”

崔、吉二人的仆役听吉温此言,忙从所捧箱盒中取出乌纱幞头,龟甲双巨十花绿绫袍,双绶带,九銙银带,五色线鞾履,以及六品以下文职官员谒君时应佩的手巾,算袋,刀子,砺石等四件物事,走向李白,跪请道:“请翰林公换冠服!”

李白朝衣冠佩饰细细看了一遍。他那神韵清朗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耳旁,皇帝诏书中那“非素蓄道义,何以得此!”的圣谕,如洪钟之声回响,辅佐圣君、售艺社稷的雄心,使他心潮激荡,他迈开大步,转入了屏风之后。过了一会,捧呈衣冠的仆役,才象从酣睡中醒过来似的,猛地立起身来,疾步追向屏风之后。

“哈哈哈哈!阿姆,儿真的看见那位驸马公,一直在上牙打下牙地哆嗦呢!哈哈哈哈!……”

击瓯厅室里,公孙家象是遇上了天大喜事似的,满室笑语欢声。石珂娜笑着,对阿姆公孙金菊学着她从屏山的帏幕后偷看到的崔隐甫的窘迫模样,把阿姆和丈夫都逗笑了。

“倒是那长着一双鹰眼的吉大人脸厚,他没事人似的,给我们谪仙人张罗换衣帽呀、顺马缰呀……”

听妻子说到吉温,丈夫笑不出来了,脸上的神情变得忧郁起来。他皱着眉,暗自道:“她们哪里知道,那吉七岂但脸厚,尤为心毒手狠呵!”

“阿姆!”妻子又在喊了,“你说谪仙人今儿还会回栈来住么?”

“既然已召入宫中,一时总是不能回来的吧?”回答并不肯定。她望着女婿,似乎要他判断一下。

“近日内,谪仙人是不会回栈的。”少当家回答说,“据左相、贺监说,今上是诏他辨认回纥表文。今儿又特赐翰林冠服,看来是要先在翰林院待诏供奉了。”

“皇上给他的官儿大么?”

听妻子这一问,少当家淡淡一笑,微微一摇头。

“到底有几品呀?”

“从所赐龟甲双巨十花绿绫袍看去,当在从六品。”少当家回忆着,解释道,“但我从楼堂竹帘窥看,见为他进宫所备之马,系一小驾蜀产灰马,鞍仅用乌漆装,故实未授品授任。”

“啊?”母女俩一听,不约而同地疑问道,“实未授品授任?”

“按六典及礼部式,”少当家详细地解释道,“诸文武官赴朝谒君,其骑从,一品及开府仪同三司,准七骑,二品及特进,准五骑,三品及散官,准三骑,四品以下,不得逾二骑。至于未任奉敕赴朝谒君者,听乘小蜀马一骑,其鞍用乌漆装饰。从其所备乘骑格式观之,可知谪仙人还未授品授任。”说到这里,他大约警觉到岳母和妻子流露出的失望神情,故将话锋一转,道,“今日圣敕相召,事出偶然。授官之事,在谪仙人面君辨文之后,自会确实。”

“对!”公孙金菊喜滋滋地应声道,“贺老大人与左相午间与谪仙人相见时,不是也说过眼下虽供奉翰林,日后前程无量的话么?”

“阿姆说得是。”少当家点点头,“我朝贤相张说、张九龄都曾供奉翰林院呢。”他虽安慰着岳母和妻子,但他的心里却并不踏实,“据李白讲来,回纥表文他不仅能认,而且能书。那么,自然会得今上器重。只是,李林甫等辈,只怕不会让他久居朝堂呵……”想到这里,凌烟阁院内外的血迹斑斑的尸体,又一一闪现在他的眼前,他忍不住一阵寒颤。

“好哇!”

“呵!”

勤政务本楼前,东市广场上,欢声直达九霄。由北疆边帅安禄山所进胡旋舞队,正在发狂般的胡笳、胡琴、羯鼓合奏的胡旋舞乐中,表演胡旋舞的最为精彩的“煞尾”:立毬圆旋。只见九列舞姬,每列四人,头饰双拱环髻,髻簪芙蓉,额点蛾形丹钿,身穿袒胸朱绫锦半臂,外罩惨红长巾,腰系石榴裙。裙下穿着惨黄线鞋的双足,蹬着一个两尺大小的镂空漆金檀木舞毬。当煞尾乐声一起,这三十六名妙龄舞女,齐齐心应琴弦,手应鼓点,应节而舞。就在她们一举双袖的同时,三十六面石榴裙,突然象睡莲乍绽,变成三十六朵绚丽夺目的花朵。而她们足下的缕空舞毯,竟如金波澎湃,起伏于石榴裙下。转眼之间,她们的身形已不可分辨,只见七彩旋风,在广场中千旋万转。令成千上万的观众,在一瞬间,似觉自己也被这团团旋风卷入其中,向遥遥的天宇飞去!世间万物,都在眼前飞闪、重迭、变形……人们忘记了足前的戒线,情不自禁地向广场中拥去、拥去……

“后退!后退!”

“尔等疯魔了!”

“快后退吧!”

金吾街使和成千的宫中小儿,一见人群大乱,急忙举起铁尺,横着长梃,把狂热的人众驱赶出戒线外。

一见广场中乱成了一锅粥,临轩侍立的高力士急得不知该怎么办。皇帝却在御座上呵呵笑出声来。他唤过高力士,低声吩咐了几句,力士赶紧退下。有顷,他引着宫廷乐师李龟年捧着玉笛,出现在轩前。随着李龟年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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